山娃子滋生谈恋爱的念头,是搬招子一手挑起来的。
一天下午,搬招子和山娃子去放牛,搬招子一再坚持,要把这次放牛的路线划定在与唐湾村交界的杨家寨和杀人洼一带。山娃子说放到杨家寨可以,放到杀人洼就不好了,理由是杀人洼那个地方森林茂密,罕无人烟,一旦听到野兽的嚎叫,再联想起日本人在那里杀人的场面,就会让人毛骨悚然,更何况平时大人们一般不敢单独涉足那里,即使路过,也必定结伴而行。
搬招子说没事,他叫山娃子骑在牛背上,和他一起顺着河堤往下走,只要走到和唐湾村交界的地方就不怕了。山娃子问他这是为啥。搬招子说他这几天放牛,天天都看见唐湾村牛娃子的妹妹在责任田摘棉花,牛娃子的妹妹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和水灵灵的眼睛,加上粉扑扑的脸蛋,还有五官分布得非常匀称的长相,在那套只有她穿着合适的衣裳的装扮下,简直像一朵鲜艳夺目、光彩迷人的鲜花,绽放在那块棉花田里。搬招子还说,他每次假装赶牛从她面前路过的时候,就有一种像在云雾中飘逸的快感,硬是被她迷得有些丢三忘四的。
其实,山娃子早就知道牛娃子有一个看起来非常养眼的妹妹,只是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也没有把她当作爱慕的对象装在自己心里来追逐。现在经过搬招子这么一说,处于青春萌动期的山娃子顿时热血沸腾,心里巴不得和搬招子现在就走过杀人洼,更巴不得和搬招子现在就能够看到在棉花田里摘棉花的牛娃子的妹妹。无尽的遐想和亢奋的思绪,把山娃子完全带入了虚幻的爱恋状态和缥缈的情感世界。因为他理想中的恋人,就是搬招子描述的牛娃子的妹妹这个样子。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曾经希望他能够有幸找到一位清白、贤惠、温柔、好看的姑娘。眼下,搬招子像一个幸福的使者,给他指出了一个幸福的方向。所以,他那天很尊重搬招子的意见,骑在牛背上,跟在搬招子后头,用快马加鞭的架势,急促地走过杀人洼,径直向牛娃子的妹妹摘棉花的地方走去。
山娃子迟疑地问搬招子:“假若牛娃子的妹妹在那里摘棉花,我们谁先上去和她打招呼?”
“你呗,你比我长得有气质,又是高中毕业生,说起话来肯定比我自然一些。”搬招子正儿八经地说。
“还是你先去。我原来只是认得她,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我突然和她套近乎,她会骂我不正经的。”
“不,还是你去。我是个结巴,说起话来不能着急,一着急就说不上架了。”
“那我跟她说啥?”
搬招子略略顿了顿,说:“你就说找她哥哥有事,问牛娃子这一向在忙啥。”
“她若不理我或者骂我呢?”
“如果她不理,你就多问两遍。如果她骂你,我们折身就跑。反正也没别人在场,即使骂你了,除了我,别人不会晓得的。”
“行,我就这样搞。”山娃子答应,又问,“快到了没有?”
“快了,就在前头。”搬招子伸着脑袋,指着一块棉花田,连忙说,“你看你看,她在棉花田里!”
山娃子抬头张望,果然看见棉花田里穿着粉红色上衣的牛娃子的妹妹。
“我没说谎吧?她天天下午都在这里,今天比昨天穿得更好看。”搬招子神采飞扬地说,“我们现在就从牛背上下来,故意把牛往她那里赶,然后你好生看下她,长得真是好看。”
山娃子从牛背上跳了下来,神情紧张地跟搬招子说:“我怕,我还是不敢去跟她说话。”
“那咋搞?”
“我们干脆站在这里看。”
“在这里只能看个大概,看不十分清楚,说不上话,我们慢慢往前再走一截。”说着,搬招子扬起手中的鞭子,把两头牛都使劲儿地抽了两下。
他们跟在牛的后头,痴迷地往前走着。
牛娃子的妹妹像电影里的采茶姑娘,在田里采摘着一朵朵洁白的棉花。那优雅的动作和专注的神情,在蛮河之滨的蓝天白云之下,犹如一道闪电吐露的天籁之音,赏心悦目;那披肩的长发和粉红色的上衣,在大自然色彩斑斓的油画之中,犹如一阵清风推送的依依杨柳,沁人心脾。
此时的山娃子和搬招子,他们的心在跳,血更热;他们的情在飞,思更切。他们把对牛娃子妹妹的无限爱恋,化作人生的一壶甘醇的美酒,尽情地沉醉在漫无边际的喜悦里。
搬招子突然对山娃子说:“四叔,不管今后牛娃子的妹妹看中我们两人中间的哪个,没有被看中的千万不能有意见,好吧?”
“好的,如果看中你了,我就把她称作我的侄儿媳妇,如果看中我了,你就把她称作你的四婶。”山娃子接着搬招子的话说。
“那就这样定。”搬招子说,“四叔,你现在过去跟她先打个招呼。”
山娃子说:“我刚才说的是真话,我真的很害怕,真的不敢和她说话。”
搬招子说:“那我先过去试下,看她的动静咋样。”
“好,我没得意见,你这就过去。”
搬招子有些慌张,径直往牛娃子妹妹那里走去……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搬招子像蔫鸡子一样,垂头丧气地转回来了。
山娃子迫不及待地问:“咋样?”
“她说她已经有婆家了,下个月就结婚。”
山娃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看见搬招子的双眼充满泪水,也感到自己没有了爱恋的希望。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山娃子的精神一直振作不起来,他在极度自责和无端懊悔的状态下,艰难地熬过了一个个不眠的夜晚。他在痛苦的单相思中,魂牵梦绕地思恋着这位心爱的姑娘。为此,他幻想蛮河之滨能够上演一幕动人的故事,奢望上苍赐予他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心爱的姑娘像鸟儿一样飞到他的身旁……
这毕竟是牛娃子的妹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此后,她的婚期渐渐走近,山娃子也痛苦地走到绝望的边缘。
牛娃子的妹妹结婚那天,山娃子老早来到唐湾村,站在离牛娃子家不远的那片树林子里,带着无尽的缺憾和无奈的祝福,目睹牛娃子的妹妹在阵阵鞭炮声中,随着浩荡的迎亲队伍向东走去。
【题外音】牛娃子的妹妹嫁给了武安镇的一个工人。一个月后,搬招子也在蛮河对岸找到了自己的知心爱人。1985年夏天,搬招子在准备结婚的前几天,因医疗事故逝于张营卫生所。他那已有两个月身孕的未婚妻子,被迫了断了与倒座庙的联系,时隔一年后,与武安镇的一名待业青年结婚,在武安镇做着修补皮鞋的手工生意。
山娃子依旧在他那半间房子里过着自己的单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