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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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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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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山作证》连载

第四章 走了父亲,来了屠夫

随着时间流失,李熙年还是感到饥肠辘辘的威胁,故他眉心紧锁,脸色苍白,忧郁疲倦,蹒跚回家。

家,这是一间凝聚了父辈心血和力量的房屋,建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用不规则山石砌筑墙基一米二高,沙土浆粘结,上面用自制的赤色泥砖垒起来,泥砖长一尺二寸,宽八寸,厚五寸,墙壁还没有涂上白灰泥,砖缝一沟一隙,蟑螂和壁虎的世界,也曾经为老奶奶藏过头发,货郎来了,换一块指头大麦芽糖给曾孙吃。屋栋一丈八尺高,斜坡面上横向架几根木梁,纵向钉一排杉桷,披着青瓦,瓦楞五寸瓦,瓦槽七寸瓦。屋檐高三米左右,每当下雨,白花花雨水从瓦槽流下来。诗人说富有诗意,李熙年却说带来了晦气。自从煤球取代柴草当燃料,有木的地方,就有蛀虫声声,从不疲倦,不绝于耳,粉末从天而降,有时降落饭碗里,混着稀饭吃。久而久之,蛀虫成为孤独中李熙年的生活“伴侣”,蛀虫声声则成了他的催眠曲,通向梦乡的更夫木鱼声。

李熙年不断调侃自己:人类在孤独和寂寞的岁月中,有一个声音,纵使是蛀虫蚂蚁,也是知己。

他的屋里内部左边,摆一张老式四脚睡床,罩一顶苎麻织的蓝色蚊帐,后幅补了几块巴掌大青色补丁。棉被十五斤,又硬又重,他心烦意乱的时候,总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副石门斗一九八0年冬才换装上去,父亲变卖了奶奶柜子里藏的十个“袁大头”。石门斗挂一扇自制的松木门,铁钉钉了又钉,盖上日产尿素袋,每当寒冬,北风肆无忌惮地穿插和扫荡着这个房屋。没有储藏粮食,老鼠也嫌弃,故猫很少来光顾。睡床边,一张褪色了的桌子,奶奶的嫁妆。奶奶去世后,父母不甘丢弃,放在池塘里压上石头浸泡三个月,捞起来洗干净晒干。睡床后,置放一个陶器尿缸,肥料储存器,几百年的传统了。进门右角一个自制小煤炉,炉火已经奄奄一息。李熙年刚刚挟进去一块蜂窝煤,能不能燃烧起来,心中无数。烧不起来也不要紧,反正家中在前天已经断粮了。

此时此刻,李熙年斜躺在床上看《红楼梦》,刚看到中秋节甄士隐宴请贾雨村吃蟹喝酒,听到了脚步声,有人进来了。从沉重的脚步声判断,准是父亲,故他没有起床。

李熙年的父亲李树标走到土灶前,打开锅盖看一看,摸一摸,灶冷锅冷,空空洞洞,摇摇头;走到儿子床前,忧郁的眼光,一脸内疚地瞧着儿子。怕被人知道似地,小声说:“几斤米给你。人是铁,饭是钢。饿一顿二顿没问题,长此以往,饿出胃病不是小事,你大舅就是胃溃疡死掉的。还看什么《红楼梦》,我们百人之小,哪来的梦?勿做白日梦了,老实种田吧。几百年来都一样,要认命。孩子,醒来吧!混是没有前途的。跌倒了就爬起来,不可怕。如今这世道,只要肯出力,温饱不成问题。”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米倒入灶台一个浅黄色陶米瓮,不小心掉下几粒,他蹲下来,一粒粒捡起,然后放入口里吃了。

“还有几个菜脯,凑合着。再想办法,人活着就不会被尿憋死。”李老汉继续说,仿佛在巴结儿子。

李熙年仿佛听到了一个奈何桥头极其“遥远”的声音:一个菜脯三担水……

李树标穿着补肩头的黑色短袖上衣,是妻子把长袖衬衣剪掉一节改装的,灰色的确良长裤,屁股处两块大补丁。李熙年清晰地记得,这是他读“高一”那年秋天买布剪裁的,的确卡料。身上衣服过于宽松,李树标显得更加矮小,任何办法也烫不平他那张布满老人斑的皱纹丛生的脸皮,像猿的表情,低垂着,过于粗。他卷起裤管的双腿,就像两节干松柏,又黑又瘦,赤着一双充满裂痕的坚硬的脚掌。锋利的刀,也割不出一滴鲜血来。他刚从田里劳作归来,还没有来得及洗干净脚肠肚上那泥土。对于李树标来说,年头驴到年尾,泥土不芬芳,只有沉重和苦涩,但他又离不开这片土地,因为这片土地生长出来的农作物,诸如水稻、小麦、青菜等等,能够提供粗茶淡饭,日度三餐。

李熙年还是一言不发,似乎还生气,在他眼里,父亲不是人,而是一头驼背的老黄牛,弯腰,再弯腰,日做夜也做,而永无出头之日。

李熙年头枕厚实的棉被,棕色被单有了汗渍味和口水味,但他不予理睬。他弯曲双腿,捂着肚子,慷慨悲歌,拖着像流星尾巴似地音质唱着李商隐的《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村里人大都嘲笑李熙年书呆子,不自量力,好高骛远,无病呻吟;父亲也反对他用这种腔调来朗读古诗,说他是“哭丧”,气冲冲走了。

李熙年不诵诗了,气走父亲后,继续看他的《红楼梦》,翻到大观园举行蟹宴,刘姥姥喝醉错入宝玉卧室,正待笑出声来,突然一个在窗后埋伏已久的中年人,转过来踢门而入,身后跟进了几只苍蝇,幸灾乐祸,他大功告成似地说:“老兄,瞄你多时,你这只老鼠,欠钱皇帝,老獭,光天化日之下,今天原形毕露了。”

李熙年一听,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屠户,绰号“九两秤”。

“来干什么?我早说了,现在没钱。有钱一定第一时间还你。”李熙年冷淡地说,“利息,尽管算。”

“有钱没钱,今天必须当面锣背面鼓,水落石出,否则,你跳不出我的五指山。利息?你本钱都无法还。”王屠户张开布满犬牙的嘴巴,似笑非笑,横肉耕织的脸上,阴云密布。

“早就跟你说,一切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李熙年坐起来摊开双手,“我不相信,你一辈子不可能不举债,做人总该留有余地,你能肯定一直青下去?是人总有黄的时候。”

“我青黄接与不接,关你屁事。牛皮癣生额头,自己难受,污染环境。”王屠户凶巴巴,极其讽刺之能事,“你有本事,你风流潇洒,才高八斗,你还钱呀。你还钱,我叫你一声爷!我看你是死猪不怕滚水烫,满身刀痕还微笑,没有半点羞耻之心。但凡能做一件好事,欠我的钱就是你的奖金。”

李熙年不拿正眼看他……

王屠夫也不生气,继续说:“不过,既然詹春光、黄飞虎老师他们都你说读书破万本,出口成章,我就是不信。我现在手里有一个谜语,受人之托,你能猜出来,我可以免去你欠我的债务。”说完展开一张阿诗玛烟壳,递给李熙年。

李熙年当他的话是放一个屁,捏一捏鼻子就过去了;他免强接过纸张,粗略一看,便知是文明塔内碑文《新事隐语》,轻蔑地“哼”一声。

“闲话少说,猜得出,我也不会和你交易。鸿鹄和麻雀不可能相向而行,痴人说梦。我这间房子,你看能不能顶债?”李熙年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

王屠户就像母猪受到公牛奚落一样,矮了一截,他憋得满脸猪肝色,竖起大拇指:“你牛!”

……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了!李熙年不耐烦地下了人生以来第一道逐客令:“你屁从口中放出,香臭自知。现在房子还是我的,你滚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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