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茂盛的山头,挺拔和杉树,谦逊的茶树,清廉的翠竹,凹陷的山坑,挤出大山的乳汁,蜿蜒百几十公里,汇聚成碧绿的高河水,哗哗流淌,温馨向前,偶尔碰到一个石头,一个回旋,几个浪花,仿佛悄悄地说:
李熙年和罗丹的日子过得如此精彩,我们就和青山一道,为他们伴奏吧!
第二天,罗主任打一个电话去找一个“老战友”,请他买两张南昌到汕头的飞机票,可喜的是,对方马上答应。
李熙年松了一口气,罗丹喜上眉梢。
……
明朝末年,据南山县志记载,也是皇道仁政,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安居乐业,祥瑞之气,然而,突然来了一个李闯王,也称帝,名大顺,却不顺,屁股还没有坐热龙椅,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局势再变,闯王慌忙退出北京,直至终无所属,又一个历史悬念。
这时候,南山县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倒不是山崩地裂,而是神鬼莫测,颠覆常理。莫二娘的“鬼魂”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在南山人的日常生活中强势出现,好似火山喷发,直冲云霄,从此占据着南山老百姓的精神世界,直至今日,还是那么神秘兮兮,那么扬眉吐气。
丁洁青和伙伴们从小在莫二娘住房周围玩耍,跳绳,玩瓜子,捉迷藏,吵嘴打架等等,然而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莫二娘,只见过那一把救命稻草——油纸伞,挂在青砖墙上。这把雨伞或许是后人挂上去的,可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莫二娘这个名字在这里出现千万次,虽无白纸黑字为证,却已烙进南山的历史。自从丁洁青倒下,有人说她长得像莫二娘,可谁又不敢说自己见过莫二娘,像与不像,又从何而来?
莫二娘住在打破鼓里,被人怜悯,被人承认,被人吹捧,被人崇敬,一时成为膜拜偶像,她便不会因为过去的低贱而遭人唾弃,相反成了正义的化身。后人从不关心吴二一家的死因,相反,觉得他死得应该,遗臭万年,是人类正义的公敌。
如今,丁洁青生病了,人们又有了另一种说法。不管什么说法,打破鼓这个“鬼地方”,已经不再阴森恐怖,而是旅游胜景。令游客想入非非,流连忘返,留言情真意切,求见一面。灰埕南面的那株几百年龙眼树,果实再也不会苦涩了,因为她压根儿就老弱得不会开花结果。也许这株龙眼树知道一些历史真相,偏偏是一个哑巴,有老人埋怨,或许龙眼树神装睡不醒,任凭人间揣测。
外人要把丁洁青和莫二娘捆绑一起,丁洁青也无可奈何,一笑了之,不予理睬。
可怕的是,自从李熙年走后,丁洁青的心就冷了半边,近来又收到他一封和罗丹订婚的喜信,心如油鼎,烈火中烧。李熙年和罗丹订婚,本来不关她事,若高兴是可以写一封信祝贺,可她心中纠结,醋海翻波。她不断想象罗丹长得怎么样,能不能生儿育女,是否贤妻良母?钻入了牛角尖,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喜怒哀乐感情旋涡之中。仿佛她生命火炬刚刚点燃的微弱火苗再遇暴风骤雨,风霜雨雪,强盗降临。从七月十日开始,她因三天滴水未进之后就昏迷不醒,而且伴有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四肢抽搐,她毫无保留、语无伦次地呼唤着“熙年哥”的名称,声音宛若吊在蜘蛛枳晃荡。
眼看丁洁青马上不行了,蔡云芳又一次急得号啕大哭,六神无主,埋怨自己“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带李熙年回家”。她胡思乱想,痛心疾首,口无择言,谁知道李熙年是狼还是宠物猫,何况去年许丁才打了他一巴掌。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是祸是福尚不清楚,眼看女儿已先走上了黄泉路。能否把女儿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为了死而瞑目,她又一次自作主张,解铃还须系铃人,匆匆骑上自行车去邮电局打了一封“+++”加急电报“丁洁青病危”给李熙年。她认为,既然女儿陷入李熙年的感情旋涡,她就必须利用李熙年的双手把女儿从旋涡里拉出来。
亲戚朋友,眼看蔡云芳生不如死,有的居然“鼓励”她放弃丁洁青,蔡云芳斩钉截铁地说:“除非我也死了!”
……
电报是拍出去了,留下来最大的悬念,李熙年纵使收到电报,能回来吗?他愿意回来,罗丹同意吗?
蔡云芳惶惶不安,没有多大把握,远隔千山万水,要不是交通方便,要走到哪年哪月哪日?纵使李熙年能够回来,能赶上救人时辰吗?
蔡云芳眼睁睁看着女儿不由自主、癫痫发作似地一阵阵抽搐而痛苦万分,她一次又一次拍打胸口自责,千不该万不该,悔不该当初把李熙年带回家来。
丁洁青的老师、同学、朋友、亲戚、邻居等等,来了一批又一批,大家都心照不宣,表情凝固,眼光怜悯,仿佛提前演练丁洁青的遗体告别仪式。替丁洁青考虑也好,替蔡老师考虑也好,表面上虽然不敢希望丁洁青早点弃世,实际上,丁洁青若早点弃世,对大家都有好处,可以减少周围健康人很多麻烦,事实明摆着,而非人情冷漠,久病无孝。
唯有一大帮小学、中学的同学,同窗一场,曾经叽叽喳喳,莺声燕语,犹如昨天,如今男的、女的,成群结队来了,久久不愿离开,面对几乎静止不动的丁洁青,有的掩面而泣,有的伤心欲绝,有的嚎啕大哭……
蔡老师于心不忍,她不愿意女儿就这么早就悲凉地走完她花季一样的年华,更多的不愿意相信现实,她还坚信女儿终有一天能恢复健康,奇迹出现,结婚生子,延续丁家血脉,每天兴高采烈去登宝塔山,登高望远,实现平生之愿。可这几天的残酷现实,差不多就要把她的精神击溃了,神情沮丧,皱纹蚯蚓似地爬满脸堂,显得特别苍白和老相,本来她就是一个贫血患者。丁洁青活下去和好起来,两个不同概念,蔡老师只能毫不犹豫选择活下去,而不敢奢望好起来。
去年,蔡云芳既然已经把女儿从死亡的深渊中救了回来,这一次,她决定再次施展母爱的力量,纵使说谎、偷窃、自残等等,只要能够把女儿的灵魂截击于奈何桥前,堵在黄泉路上,像赵云立于长坂坡,力挽狂澜,再也不让她越过死亡大桥半步,她都敢想敢干,勇往直前,什么脸皮、尊严、生命,她都宁可不要。
下定决心之后,她必须透支李熙年来做文章,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