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河岸边,芒草新芽,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李熙年和罗丹的恋人关系瓜熟蒂落,确定了下来,静静的独木桥,清幽的明月,哗哗的高河水,向东奔去,一同东去的,还有他们的纯真故事,朗朗笑声。
舅舅林一京获悉李熙年和罗丹关系正常化,高兴得合不拢嘴巴,两个金牙笑得更欢,更锃亮,逢人便讲,再三递烟,声明要趁热打铁,比自己结婚还来劲,还重视,他请高河头面人物孙书记出场,向罗家提亲。
罗奶奶正求之不得,接受礼物,欣然应允。表面上征求罗丹意见,岂知孙女却已私定终身,只管微笑点头。
舅舅坚持以家乡旧礼,其中给女方买了十二套衣服,春夏秋冬各三套,这令罗丹大吃一惊。舅舅还坚持女方到男方家“食六个碗”完成订婚仪式。
订婚前一天,李熙年挑着一担礼品到罗丹家,扁担两头圈上红纸,篓壁、篓顶盖子上贴上红双喜,篓内有饼、酥糖、鸡、鱼、猪肉等礼品。把罗丹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倒下。
李熙年隆重地给罗丹送上四式金: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镯。
食六个碗是南山县男女朋友一种传统订婚仪式,必须“看日”,宴席上不一定是六碗佳肴,可至少是六碗佳肴,八碗、十二碗都好,十六碗更好,看对方来了多少人,一定要双数,有顺口溜:六六大顺,八八发财,十二圆满……
当天,罗丹穿着红色短袖齐膝连衣裙,羞羞答答,任由李熙年帮她在无名指戴上金戒指,脖子上戴上金项链,手腕上戴上金手镯,眼角眉梢,脉脉含情,她内心恨不得和李熙年马上结婚,仿佛她是处处被动,以免夜长梦多。
“熙年,这样戴着穿着,你不觉得我像一个傻大姐。”罗丹摇头晃脑说。
“我喜欢。丹丹乖!你就坚持一天,不用一天,晚上就可以把这些东西藏进首饰盒,让它们睡觉。”李熙年微笑劝慰。
罗丹笑咪咪:“好吧,反正我今天是一个三岁女孩,落入虎口,任你摆布。”
李熙年笑弯腰,反讥:“你是自投罗网。”
……
工地上,工友们那欢呼雀跃的场面,就像一支瓦岗寨起义队伍,在李熙年带领下,饮酒誓师,扬眉吐气,走向光明。
有两个工友,平时好吃懒做,经常旷工,三日捕鱼两日晒网,趁机向林一京借钱,若在平时是要吃闭门羹的,如今林一京居然来者不拒。
年老的工友们感慨万端,自愧不如,可恨自己生早了二十年。
他们不得不佩服李熙年的魅力,也欢呼罗丹的满腔痴情。李熙年一再强调自己乃平庸之辈,今日天降罗丹,糙米合着空舂臼罢了!
然而,李熙年的成功,打破了他们自卑的心理堡垒,至少可以这样认识,他们也是人,决不是盗贼,更不是寄生虫。
工友们吃喝到半夜,有的开心,有的憋气,有的痛苦,举杯畅饮,借酒浇愁,半醒半睡,第二天不少人误工了。
从此,年轻的工友们,穿戴整齐,主动出击,面貌焕然一新,去寻找自己喜欢的故事……
李熙年激动之中,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上千字,把他和罗丹共约百年之好,慷慨解囊,告诉千里之外的丁洁青,连同几张像片,也让她分享一下朋友之间的欢乐。
夜,老地方,尚早,月亮还没上山,星星集中力量,也把大自然照得银色一片。
罗丹把头靠在李熙年右肩,尽情地享受面前这宁静的高河,今晚没有蟋蟀配乐,没有蚯蚓插嘴,只有萤火虫不知疲倦地飞翔,忽高忽低,偶尔降落水面。降落水面,有的重新飞起,有的随波逐流,去点燃一个个如歌如诉的童话。
李熙年淡淡地说:“丹,我写信给丁洁青了。”
罗丹抬起头来,问:“说了我们的事没有?”
李熙年回答:“说了!让她也分享我们的快乐。”
罗丹轻轻地摇摇头:“说了就说了。本来不该说。有点无事生非的嫌疑。”
李熙年不解:“有什么不妥当吗?”
罗丹分析:“八个字:粗心大意,不顾前后。”
李熙年不以为然:“何以见得?”
罗丹拉拉李熙年的耳朵:“凭一个女孩的直觉,首先进行换位思考,然后得出的判断。”
李熙年后悔莫及:“对不起,丹,是我欠缺考虑。信是追不回来了,但愿邮递员把信弄丢了。回头我请他吃冰淇淋。以后写信,我一定和你商量。”
罗丹安慰他:“熙年,告诉丁洁青,我们订婚的事情,光明磊落,也无可厚非。事已至此,你也用不着降温。我们不要瞎猜丁洁青的感受了。订婚那一天,舅舅说‘合八字’是什么意思?你说一说,我想听。”
李熙年摇头笑答:“这些事情太专业了,我说不上来。我只粗细知道两个环节,双方提亲认可后,即由媒人把女方的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祖宗三代写成庚帖送交男方。三天内若男方家里没有发生意外或不吉祥的事,如碰破碗、锅,猪感冒、鸡头痛等等,这叫做‘三日好’。有这个好兆头,男方才答应互换庚帖。换了庚帖再各自请人合婚,确认男女双方是相生还是相克,如果相克,婚事只好告吹。”
罗丹笑得瘫倒在李熙年的大腿上,一边断断续续说:“这些事情,是谁想出来的?”
李熙年自有他的见解:“丹,一句话,这是一种职业,演变为今天的乡土一种文化,说句实话,都是生活所逼。”
罗丹坐了起来,李熙年顺势把她揽入怀里,“丹,谢谢你的慷慨,让我在爱情的世界上,一觉醒来,实现了‘从奴隶到将军’的飞跃。在婚姻关系中,只有爱情才是真的,其它都是天上云彩而已,只靠画笔。”
罗丹意犹未尽,兴奋异常,继续问:“男方给女方这么多礼品,我是吃不完,穿不完。女方呢?”
李熙年右手指梳理着罗丹的头发,缓缓回答:“要回礼,一般是从男方礼物拿出十分之二三。当然,食六个碗后,反悔也有。如果男方反悔,礼物免还;如果女方反悔,小气的男方会敦促媒人去完成索讨任务。讨之讨之,也就反目为仇。”
“媒人也不易。”罗丹转身坐在李熙年的双腿上,面对面、眼对眼说:“那我不给你这个机会,你不用考虑反悔这两个字。我再问一下,食六个碗后到结婚,我什么也不用做吗?”
李熙年抱着她的腰肢说:“要!诸如送聘之日起,你不能出门,不能和我相见;出嫁前一天要挽面……”
罗丹打断李熙年的话,“那我会憋坏了。我憋坏了,你也要照单全收。”
李熙年顿时把罗丹抱紧……
罗丹挣脱出来,“熙年,什么是挽面?”
李熙年刮着她小鼻子回答:“挽面也叫开脸。那是村里一女长辈,和你各坐一只凳子,一高一矮,长辈在高你在低,两人相对。先用擦粉手巾给你脸上扑上粉,然后将一条两尺多长的苎麻线对折,中间在右手拇指上绕了两匝,一头用牙咬着,另一头拿在左手上,交叉绞动,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一般是绞汗毛、细眉毛、齐鬓角等。消灭苦毛,也是消灭胎毛,从此脱胎换骨,开启管理丈夫的新征程。也象征你即将成为一个母亲,改头换面么。女孩不止婚前挽面,十五岁出花园、节日也好挽面。”
罗丹着急问:“听你说得像真实一样。痛吗?”
李熙年扮鬼脸:“舒服!古潮剧《苏六娘》有一句话,杨子良乳娘对苏六娘说:‘修容择在寅时,簪花择在卯时。’这里修容也即挽面。”
罗丹闭上眼睛,享受着……
李熙年以为罗丹听腻了,改变话题,兴奋地说:“丹,明天我们中午去樟树下沙滩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罗丹睁开眼睛,来劲了:“好啊,好久没去了!有什么秘密?”
李熙年故作神秘:“明天去了就知道。”
自从订婚后,罗丹恨不得把李熙年日夜二十四小时带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一时没见到他,就心绪不宁,必须跑去工地,直到见到他一面,才心情舒畅……
高河一处湾头,西岸堤坝一排樟树十二棵,一二千年的时光了,刚好挡住“西照日”,尤其是夏秋季节,投下一片阴凉在沙滩,常常引来无数孩子们在这里洗澡、煮沙饭……
星期六午后,李熙年带着罗丹去河边玩水,金色沙滩,蓝色河流,令他们流连忘返。沙面上,有一个个牵牛花大小的沙窝,罗丹不解,好奇地问:“熙年,这些小喇叭,不是自然的,可自古以来,更不是人为,可里面一定藏有秘密。”
李熙年摸出锁匙扣,拿住那把指甲剪,吩咐罗丹:“给我一根头发。”
“又不是《地雷战》。”罗丹感到莫名其妙,可头发还是慷慨地给,李熙年反过来把头发让罗丹拿住。她拿着自己的头发,呆若木鸡。
李熙年用左手挖起一个沙窝里的一把沙,把沙放在手心摊开,居然有一只小动物,一动不动,像牛蜱一样大小形状,他继而授计,“丹,你把头发一端打个圈,捆住这小东西的脖子。”
“熙年,它会不会咬人?”罗丹愕然,手有点罗嗦。
“别怕,它才多大,咬人的事,可以忽略不计。”李熙年回答。
罗丹反驳:“蚊子更小。”
李熙年嘿嘿不语……
罗丹还是颤抖双手,第一次上战场,如临大敌似地,由于用力大猛,把那小动物的脖子勒断了。李熙年不得不再挖一只,让罗丹重来,罗丹费了好大功夫才成功捆住那只小动物,松紧适度,也几乎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疑惑地问:“熙年,你想干什么,你认识这个东西吗?有毒吗?”
李熙年从西装短裤的左裤袋摸出一个三寸高黄瓜粗的玻璃瓶,打开盖子让罗丹拿着,他兴奋地从罗丹手中接过那根头发,“我告诉你,这小东西没毒,浑身是肉,学名叫蚁狮,南山的土名叫‘抚肢’,听听这名字,如雷贯耳,冠冕堂皇吧。接下来,你多看少问,我用这个道具变杂技兼魔术给你欣赏。”
罗丹今天穿着青白相间的连衣裙,和衣侧卧在沙滩上,聚精会神一旁观看,不再乱问,只见李熙年把那只蚁狮放入一个沙窝里,口中反复念念有词:“抚肢抚肢,肉来了,快快出来吃。”过一会儿,沙子浮动,就有一只蚁狮钻出沙层,像主人开门迎接客人,把门外蚁狮拉进家里。李熙年轻而易举地把它钓上来,一变二,抓住,然后放入玻璃瓶,反复操作,收获颇丰。
罗丹还是忍不住问:“熙年,抚肢什么意思?”
李熙年随口回答:“有一天中午,宝玉讲故事后和黛玉玩耍的情节。”
罗丹皱眉头:“我还是听不明白,有示范吗?”
李熙年看着罗丹,兴致勃勃:“是你要求的。”他放下道具,伸出手,在罗丹腋下一阵摸索,痒得罗丹在沙滩翻滚,边笑边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李熙年停下手,帮罗丹拍掉衣衫上的沙尘,回头寻找道具,找了几分钟才找到。
“丹,你试钓一下。”在李熙年鼓励下,罗丹接过头发和钓饵,旗开得胜,开心得像三岁女孩,躺在沙滩上,手舞足蹈。
半小时后,他们钓了半瓶多蚁狮,才罢手。
罗丹盖上盖子,上下端详,看着这些小动物,憋不住又问:“熙年,你要这些灰灰暗暗的丑八怪干吗,难道做标本?”
李熙年微笑回答:“晚上煮汤,大补!治消化不良,平肝息风……”
罗丹摇摇头:“这碗汤,那肯定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喝。”
李熙年叹气:“傻大姐,恐怕我没这口福。”
罗丹猜不透:“回去马上煮,我亲自动手,肯定没人和你抢,奶奶还会加点冰糖。”
李熙年不得不说,以说教的口吻:“一点联想都不会,我的大学生。你不是养了一条金龙鱼吗,才水果刀大,吃蚁狮最好。”
罗丹恍然大悟,拍手叫好:“哎呀!多亏你想得出,太好了,熙年,我替金龙谢谢你!”罗丹真想亲李熙年一口,可周围还有三个孩子盯着她。
李熙年得胜班师一样,心花怒放:“不用谢!我比你更喜欢养鱼,条件不成熟而已。再说,不出三天,金龙鱼会亲自谢我。”
“别那么自信。”罗丹半信半疑,“我拭目以待。”
于是,大白天,阳光灿烂,在这个偏僻乡村,他们大胆地牵着手回家。
玻璃鱼缸里,金龙鱼一飞冲天、准确无误地张开大口吃蚁狮的场面,罗丹兴奋、激动得抱住李熙年不放……
接下来,只要李熙年有空,罗丹准粘着他,拉着他去钓蚁狮,纵使有时他们贪玩误工,林一京和罗奶奶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舅舅从不责怪,反而鼓励他们的交往可以再往前走几步。
他们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通过观察、套话和拥抱,李熙年觉得罗丹的身体、智力和精神都正常,没有丁洁青所担心的那些缺陷,唯独她痴情地爱上他这件事情很不正常而已。未卜先知,已经不是他们这一代人喜爱的词语。
同时,正在李熙年准备好钓竿、钓弓和鱼线向另一种游戏前进的时候,罗丹又一次激动得三夜没怎么入眠,高河的鲫鱼又肥又甜,然而,李熙年却迟迟未动。
如此拖延,罗丹纳闷:难道钓鱼也该选择雨后天晴?那可是彩虹舒展的时光。
七月十五日上半午,一个邮递员匆匆忙忙来工地寻找李熙年,然后交给他一封从故乡飞来的加急电报:
丁洁青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