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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红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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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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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荷》连载

第一章

荷花村,刘墨水最敬佩的人是五爷。刘墨水早年做过五爷的学生,后来随着漫长的文化苦旅,刘墨水渐渐地对人类的终极追问这个浩瀚而又深邃的哲学命题有了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感觉。有了这种感觉,他就把关注的目光投向苍茫的大地,以及与大地之上的村庄、河流……

霓虹灯闪烁的夜晚,闹市一片嘈杂,这是城中村。刘墨水和五爷刚推开宾馆客房的门,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小广告铺了一地。广告上的美女个个丰胸细腰,放荡风骚。清理完小广告躺下不久,电话铃声骤然响起,电话里要求上门服务的声音嗲声嗲气。刘墨水拔掉电话线,遂上床休息。舟车劳顿,人困体乏,刘墨水很快进入了梦乡。再次被敲门声聒醒,刘墨水迷迷糊糊。门刚拉开一条缝儿,一条雪白的大腿倏地别了进来,紧接着半张挤扁的涂脂抹粉的脸小鬼似的露了出来。刘墨水恼羞成怒: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撞鬼呀。轰走小姐,觑了一眼酣声渐起的五爷,刘墨水匆匆走到前台,弄来一块纸板。上书:这里住着两名老共产党员。请勿打扰!挂在了门外。

父辈的酣声总算融入了城市的小夜曲。入秋了,夜凉如水,一钩弯月斜挂西天。夜市依然灯火辉煌,人影幢幢。小商小贩吆喝叫卖声不断。平息完小姐的围追堵截,刘墨水眯瞪一会儿后小解。电喇叭的声音尖厉刺耳,沙瓤西瓜,好吃不贵,甜着嘞,甜着嘞……隔窗飘入。几番折腾,刘墨水再也没有了睡意,悄悄披衣下床,兀自向叫卖声循去……

卖西瓜的小伙儿身穿夹克衫,圪蹴在地上。旁边电动三轮车上又黑又圆的西瓜小山似地堆着。见有人来麻利地托起一个西瓜,啪啪啪,拍了几下:大哥,黄河故道的瓜,沙地沙瓤,又沙又甜,保你一回吃,二回想,三回不吃浑身痒。小伙子伶牙俐齿,刘墨水笑着递了一根烟。小伙子客气让座儿,刘墨水坐下与小伙子亲热地拉起呱来……

刘墨水说:小老弟,生意咋样?卖瓜小伙儿说:甭提了,本来生意刚能养家糊口,孩子上学,老娘生病,这几年疫情闹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净瞎忙活。吸口烟,叹口气,接着唠叨:这年头钱是四条腿,人是两条腿,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有,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钱撵人好撵,人追钱追不上,难哪。

刘墨水深表同情,鼓励他别泄气,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点儿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怨政府。卖瓜小伙嘿嘿应声朝刘墨水笑笑,再聊。从西瓜聊到了家乡,又聊到生意。两人意兴盎然,越拉越熟络,越拉话越多。刘墨水突然说:行商坐贾,什么是生意?何谓生何谓意?生意,生意,就是要让人对你生出意思,喜欢你的物品,欣赏你这个生意人,对你以及你所卖的东西产生气场,气场融合,进而才能掏钱购买。生者,陌生也;意者,满意也。教陌生人满意就是生意。

一番富有民间哲理的话使卖瓜小伙儿既佩服又懵懂,得知和刘墨水是老乡就存下了刘墨水的手机号码。这当儿,电喇叭又喊,甜着嘞,甜着嘞。吃着卖瓜小伙儿递过来的西瓜,刘墨水凝神静思,莞尔一笑。我想了个广告词,你记下来,明儿个电喇叭录上,看效果咋样。刘墨水一停一顿地说,小伙儿一笔一画地记:西瓜,黄河故道的沙瓤大西瓜。比老婆都熟,比小三都甜,比情人都有味儿,生了,你给我抱过来。小伙子记完,笑得岔了气,还没来得及道谢,刘墨水已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五爷,村小学校长退休后,一直在思考新乡贤文化。五爷、刘墨水这次来市里,原来是为村里成立新乡贤理事会找史纪的。史纪是土生土长的荷花村人,也五爷的学生。河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 留县一中任教,后从政。史纪参加工作后,喜读书,善思考,务实,能干。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县委办公室当秘书期间,两篇通讯:《黄河流域万亩沙丘综合开发成效斐然》《郭敬家庭股份制企业有声有色》先后被中央办公厅、省委办公厅转载。随后中央和省委相继在县里召开了现场会,影响巨大。史纪名声大噪,被誉为“县里一支笔”。因工作突出,史纪被调任县文化旅游局党组书记、局长。事业风生水起之际,突如其来的两件事,史纪政治生命戛然而止。

在文化旅游局履新后,史纪不媚上,不欺下,不唯虚,只唯实。双脚走遍了故乡的每一寸土地。繁水特殊的地理区位与厚重的历史文化优势强烈地震撼了他,他壮志凌云,欲乘风破浪,大干一番。在这个戏子风光,英雄当道具,牛鬼蛇神敢与日月争辉的年代,底层思维,民间伦理,大地道德常常是他苦思冥想的话题。

后来,各种群众文化活动,异彩纷呈,好戏连台。春风化雨,润泽人心。繁水被打造成了一方文化乐园的净土。经组织推荐,史纪成为副县长候选人之一,人们笑脸相迎,道喜祝贺。史纪对官位一向淡泊,并不感到高兴,只是觉得有愧妻子。超负荷工作,忙得脚打后脑勺,很少顾及夫妻感情。妻子比自己小,出身梨园,貌美如花。最近一直嚷嚷着要过结婚纪念日,史纪一拖再拖。前天晚上,终于实现了妻子的夙愿。

那晚妻子略施粉黛,一袭淡雅的装扮。高挽发髻,面色红润,笑靥浅露,丰胸微挺,细臀高挑。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仪态万方,中年女人的成熟之美娇艳欲滴,淋漓尽致。史纪大为讶异,兴奋异常,激情澎湃。与妻子把酒言欢,轻歌曼舞,耳鬓厮磨,极尽温存抚慰之能事。夫妻二人两情相悦,夜阑入寝,宽衣解带,鸳梦重温,金凤雨露,风流销魂,一夜笙歌。

翌日,史纪余兴未尽,遂咏诗一首:

昨夜轻歌曼舞,

依红偎翠蚀骨。

休言不解风情,

风欺杨柳人妒。

随手发了出去。星期天上午,在单位值班的办公室小李正在看报,手机不时滴滴叫着。微信工作群,点赞小手排了一溜儿。仔细一瞅是史局长。小李以为是工作通知,用心看完,是史纪局长写的一首小诗:昨夜轻歌曼舞,依红偎翠蚀骨。休言不解风情,风欺杨柳人妒。

点赞的小手越来越多,小李愈加纳闷:既然不是安排工作,史局在工作群所发内容与工作丝毫没有关系的诗词是啥意思呢?闲情逸致?卖弄?暗示?隐语?抑或另有所指?这首小诗初读是情诗,再品亦不是,反复推敲,诗意暧昧。难道史局有了外遇?与情人风流缠绵后,情不能已,意到笔随,吟风弄月错发了群?小李出了一身冷汗,大意失荆州,大意失荆州啊!

小李搦着手机,不解地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时忽然想起,史局副县长候选人正在公示期,莫非小人暗中使坏?那会是谁呢?想到这里,小李心中一凛。年前自己刚被提拔为局办公室主任,科级后备干部人选已内定为自己,史局也多次表扬自己能吃苦,敢担当,大有希望,可是万一史局栽了,自己的后备干部不仅有被取消的可能,而且这几年给史局鞍前马后,拉马坠镫不就白忙活了吗?内心忐忑之际,办公室的门咣当被推开了,门岗老贾急如星火赶来。

单位后面是局机关家属院,旁边刚好有个超市,老贾去买菜,超市门口三五成群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们正神秘兮兮地议论着什么,见了老贾打过招呼后,慌忙躲开。起初老贾没在意,买完菜就要出超市门时,一年纪稍大的售货员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老贾头一偏,那售货员耳语:没听说你们史局长出事了?啥事?老贾一愣,腐败呗,都上网了,恁好的一个人,咋就成那样了,跟人家睡了,还题诗卖弄风骚,这不东窗事发被逮个正着,估计这次副县长白搭了,说得有鼻子有眼,老贾将信将疑,回到门岗,见办公室的门开着,就蹩了进来。

小李未开口,老贾就不停地划拉手机。小李摁住老贾的手,打开智能手机,网上文旅局长的风流诗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主要三个版本:一风流秀。风流潇洒后,儿女情长,诗文记之。当属文人骚客类,历史上不乏其人,譬如:白居易、柳永,登峰造极者乃《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二金屋藏娇。耐不住红尘寂寞与清规戒律,老牛吃嫩草,吃了草说草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三多情引诱。炫才华,晒多情,引诱下属或她人注意,建立关系,成为红颜知己。两人浏览完网页,老贾摩挲着双手,焦急地说:这该咋办?这该咋办?小李面色凝重,事情已经变质,陡然升级。撇下老贾,他径直去了史纪局长家。

史局长耷拉着眼皮,颓然窝在沙发里。老婆俊美不停地埋怨:都老夫老妻了,过个生日干点那事儿,你写什么狗屁诗。写就写吧,让我看看高兴一下得了,你还群里发,发就发吧,还发到了工作群。这下好了,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唉,我咋恁倒霉,平时你不顾家,节骨眼儿上竟出了这等事儿,我们咋办好啊?

小李靠墙角儿坐下,听清了事情的原委,也了解史局的为人,思忖了一下忙说:要不我在群里编几句话澄清一下,或者找网监办看能否删除。史纪挪了挪身子,抬起头,缓缓地说:字是黑狗,越描越丑。虽说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这种事,尤其在官场,人言可畏。人们的思维定势亘古难改啊,爹死娘嫁人,由它去吧。小李见史局态度笃定,安慰几句就回去了。

周一上午照例先召开班子会,再听各股室汇报,一切风平浪静。下午上班,机关出现些许骚动,个别人指指戳戳议论起了新招来的小王。小王细高挑儿,面色白净,爱笑,两只小虎牙,一对浅酒窝儿,人见人爱。是几个月前刚招进机关的事业编,市局一局长的小姨子。史纪心事重重地翻开手机,自己给老婆过生日题赠的诗,已升级为四个版本,阅后释然了。临下班前,终于等到县监察委的电话,到监察委四室说明情况后,刚回到家,三花镇就打来了电话。

三花镇杏花村杏花节开幕,镇、村两级通过文化部门找来个演艺公司,属临时招商项目。演艺公司承揽杏花节演出等所有事务,镇村找文旅局合同盖章时,是史纪副县长候选人公示的第一天。史纪就安排分管副职盖章。演出公司是皮包公司,戏道不懂,只管赚钱。开幕式上几个戏迷爱好者临时登台献艺,见观众少,第二天就悄悄弄来一些妙龄女郎,跳起了脱衣舞。一时人山人海,最终酿成事端,上级追究责任,镇村就想到了文旅局。

文旅局大红公章赫然戳在合同上,监管责任自然在劫难逃。史纪痛恨的就是这种当面喊哥哥,背后掏家伙的俗人。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史纪一夜无眠,翻来覆去,脑海中总是浮现大学读书时,摘录的致曹雪芹及他的《红楼梦》诗句:

想当年西山陋室一碗粥,

滋养的岂止是一部红楼!

卖书的因你尝了甜头,

写文的因你评了教授,

无业的靠你立了机构,

经营的拿你酿了烧酒,

聪明的把你化了旅游……

先生的遗产好似长江

滚滚东流,溯源头只是

西山陋室一碗粥!

翌日,史纪把一纸辞去文旅局长职务及副县长候选人的辞呈交了上去。县委书记亲自约见了他,对其工作给予充分肯定并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要相信组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组织决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干部,但也绝不姑息任何有问题的干部。在上级调查没有结论之前,不要轻易做出草率决定,贻误终身。史纪去意已决,书记不好强求。最后,组织决定:史纪任四级调研员,史志办公室主任。两年后退休,史纪家里至今还悬挂着五爷所赠三种境界三种人生的联语:

明代徐达宅邸一联: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问楼外青山,山外白云,何处是唐宫汉阙?

小苑春回,莺唤起一庭佳丽。看池边绿树,树边红雨,此间有舜日尧天。

清末樊增祥书一联:

金管纪德,银管纪功,斑竹管纪文,隆吾门望;

奇花在庭,奇书在手,奇山水在目,适我性情。

浙江天台山方广寺一联:

风声水声虫声鸟声梵呗声,总合三百六十记钟鼓声,无声不寂;

月色山色草色树色云霞色,更兼四万八千丈峰峦色,有色皆空。

史纪退休后,赋闲在家。一直与五爷、刘墨水沟通想干点啥。五爷对刘墨水说:你们两个都是文化人,但你是乡土文人,史纪是官场文人,官场大不易,史纪好人呐。未来的重担就压在你们的肩上了,但无论何时都要记住,你们的根永远扎在故乡的黄土地上。刘墨水频频颔首:是的,是的。打通史纪的手机,刚通完话,大槐两口子急三火四,呼哧呼哧地跑来……

啥事把恁俩急成这样,大白天撞见鬼啦?刘墨水倒背着手扫了一眼头上冒烟的大槐两口儿。孩子在市里打工,出了点事儿,对了,还有咱村钱有德家……大槐支支吾吾,话没说完,老婆大胖截过话头儿:导演好色,话一落地,众人皆惊。难道二杏如花似玉的年龄被祸害啦。那柳生是干啥吃的,熊腰虎背,力壮如牛的小伙就眼睁睁看着未婚妻被人糟蹋无动于衷吗?大家纷纷谴责。大胖急赤白脸: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导演叫郝艺。大槐一急眼照准老婆的肥腚踢了一脚:胡溜八扯个啥。

接着就将柳生如何去市里打工,又如何与二杏相恋,再如何去郝艺导演家,一个装修,一个保洁,见了有钱人富丽堂皇的楼房,楼房里情调缠绵的婚房,婚房里舒适迷人的大床,二人如进天堂,一边啧啧艳羡富人的骄奢幸福,一边愤愤不平,怨恨自己的贫穷酸楚,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比憧憬中,俩人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不知今夕何夕,成了伊甸园中人,和衣而卧,相拥而眠,醉在了那片梦里他乡。结果是,郝导带着未婚妻查房,棒打鸳鸯,说玷污了圣地,要求赔偿。见二人是穷打工的也赔偿不起,就扣了身份证,要求去协商。如此这般,一五一十地给五爷、刘墨水说了一遍。

哎呀,还有这等咄咄怪事。这城里人真是让钱烧的,两个孩子无非是休息一下,又不是睡了导演的老婆,有点小题大做了。要不咱见史纪的事就缓缓,五爷对刘墨水说,那谁去呢?刘墨水说着话瞅了大槐一眼,大槐摩挲着后脑勺红着脸说:我就甭去了,你们俩个一个支书兼村长,一个乡贤,有头有脸,如果需要钱的话,及时通知我。那二杏家人呢?大胖撅着嘴说:刚才去了她家,她爹钱有德不管,她娘翠花倒是爽快。就撂下一句话:俩人要相好,一动一静可以先不考虑,但万紫千红一片绿少一片,拌倒拾个金元宝,做梦吧。

到市里时已是傍晚。五爷和刘墨水随便吃了几口饭,沿着城区边走边聊。为了找个便宜点的旅馆,他们找到了城中村。翌日早饭后,刘墨水就迫不及待地和郝艺导演联系,手机一直占线。刘墨水就和五爷搭讪。说话的当儿,郝导打来了电话:听说是荷花村前来处理柳生、二杏事情的,郝导毫不客气。说这不是赔偿的问题,这是农民素质问题。古语不是说过嘛——床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人到中年,半生寻觅,最圣洁的领地最后竞被两个屌丝鸳梦先温,你说气人不气人?刘墨水想说句道歉的话,郝导不容置喙,继续滔滔不绝:怀春男女,情窦初开,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吐气若兰,初吻如雨,干柴烈火,如胶似漆。于是巫山云雨,放浪形骸于我的床榻了。灵气已失,浪漫不在,缺意少境,真爱无味。你说该咋办?

刘墨水哭笑不得,刚说出咱们见面再详谈吧。手机里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喊郝导,郝导回头说了句,我在外地拍片,回来再说,啪关掉手机。郝导的怪癖,刘墨水一时很难理解,就和五爷商量了一下,不行先见见柳生和二杏吧。又与柳生联系,得知柳生就租住在城中村附近,二人就往柳生那里赶。

柳生见了五爷和刘墨水,一个爷一个叔不迭声地喊,敬烟,倒水,让座,忙得不亦乐乎。问到他和二杏在郝导家的事,柳生忸怩了一下,先激动再感叹后怨恨,最后双眼噙满泪花,呜呜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那狗操的郝导演也忒不是东西,那天我和二杏干完活儿,看收工尚早,就参观起了他的豪宅,那家伙,恁不知道房子又宽敞又漂亮,上下双层是复式,尤其是卧室,墙上挂满了裸体艺术画,头顶灯光五颜六色,席梦丝大床。我和二杏做梦都想在城里有套自己的房子,那天可能是太激动了,也可能是干活儿太累了,我和二杏拥抱在一起惬意地眯瞪在了席梦丝大床上。

不一会儿门开了,长头发大胡子像大猩猩一样的郝艺导演兜头就给了我两巴掌,张口就骂。我一骨碌爬起来,二杏吓得蜷缩在墙角。郝导演让我们赔偿,我说我们什么也没做,东西也没毁坏,赔什么?郝导就通过我与二杏所在的公司强行扣押了我们的身份证。说着又骂了起来,这是啥狗日的杂种,有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文二代,咱就是农民工二代,现在又叫屌丝。城市里多的是剩女,乡村到处是剩男,找个媳妇儿没有几十、上百万根本不行。咱们那里的规矩,男方结婚一动一静,万紫千红一片绿缺一不可,咱一个穷打工的,猴年马月才能攒够恁多钱呢?

都说老子是儿子的通行证,儿子是老子的墓志铭。可咱的老子说好听点是搞民俗收藏的,说白了就是一捡破烂的。唉!说完长长叹了口气,刘墨水严厉批评了柳生,不要小看你爸。你爸现在是荷花村的新乡贤,民俗博物馆的馆长,他的价值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民俗文化将是未来新农村的一面旗帜。五爷开导说:时代在变化,国家政策看好,情况会好起来的。年轻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尽的福。刘墨水:是的,是的。如何尽快解决当下的问题,郝导关心的肯定不是赔偿的问题,郝导只是一时想不开,笃定有什么心结,只是我们没有找准突破口。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郝导的身世经历、心路历程,然后对症下药。刘墨水侃侃而谈。五爷想想也是,几个人都想到了社区。于是就打听郝导所在的社区,前去寻求调解。

玫瑰谷社区在市杨柳街,社区主任张大妈是妇联退休干部,齐耳短发,干练精明。说明来意后,张大妈哈哈大笑。给五爷、刘墨水等热情让座后,说起了玫瑰谷。他大哥,您听这名字是不是有点新奇?玫瑰不就是爱情吗,玫瑰谷是市里一高档住宅小区,房价很贵的,跟二线城市都快撵齐了。里面居住的多数是有钱的导演、艺术家、演员什么的,都是文化人。文化人什么都好,就是婚姻问题太乱套。婚外情,包二奶,养小三,非法同居,未婚先孕,今天这个闹离婚,明儿个那个要结婚,有哭的,有笑的,有寻死觅活上吊的,热闹得很呐。艺术家们都很另类,于是就给他们讲起了郝艺这个人。

郝艺这个人是导演艺术家,享受市政府特殊津贴。我市名人,为人除了另类还是很仗义的,热情侠义,尤喜结交文化人。今年刚好50岁,据说马上又要结婚了,郝导有过三次婚姻。结发妻子是大学同学,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都在市艺术学校当老师。夫妻俩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小日子美满幸福。后来生个女孩脑瘫,家庭顿时陷入困境,妻子既照顾老的,又服侍小的,不几年病倒了,为养家糊口,郝艺工作之余悄悄干起了摄影。那时旅游刚开始,人们都喜欢拍彩照儿。家里家外,赶早贪黑,妻子的病就给耽误了。去医院检查,癌症晚期,半年后郝艺含泪告别了妻子。谁知祸不单行,妻子去世一年后,孩子不幸夭折。那以后郝艺判若两人,蓄起了胡子,留起了长发,彻底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另类艺术家。事业突飞猛进,由摄影继而导演,我市黄河流域生态保护纪录片一度获国家大奖。

这时玫瑰之门又一次向他敞开。他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学生钟情于他,向他发出了玫瑰之约。一个丽日暖阳的上午,郝艺携娇妻双双幸福地进入婚姻的殿堂。但殿堂并不神圣,婚后他突然发现娇妻背着他竟然与两三个男人关系暧昧。他勃然大怒,娇妻面无悔色,从容不迫地告诉他:你认为我和你结婚是为了什么?爱情吗?狗屁,事业吗?扯蛋。就是图你的钱,结婚证已领,财产各半,你看着办吧。对了,有件事还得告诉你,婚前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处女吗?我说,我知道老师您这几年醉心于原生态,追求自然完美,讲究宇宙洪荒,天地未开,天人合一的原始情调。新婚之夜,洁白的床单上那朵盛开的梅花是假的,但假花也是花呀,总之我这朵花是为你而绽放的。面对如此厚颜无耻的学生自己现在的妻子,郝艺欲骂不能,窒息般晕了过去。两天后从医院回到家,直奔法院……

张大妈绘声绘色地讲着,五爷有些厌倦,柳生却听得如痴如醉,第三次婚姻呢?柳生禁不住问。张大妈呷了口茶,继续拉呱儿:第三次婚姻有些传奇。郝艺想缓一缓,好让时光冲淡记忆,可岁月不饶人,也经不住老家父母的催促,他这次去了婚姻介绍所,说明条件,留下资料,交足费用就走人了。两周后,婚介所来电说:有条件符合的,要他过去一趟。郝艺一见那女的,就喜欢上了人家。女孩也爽快,绝对处女,还自然纯洁。一见面就要求郝艺与她去民政局登记,一切程序从简。郝艺内心不禁有些狐疑:不会有诈吧。于是要求先去医院体检,结果对方是石女。郝艺骂道:净胡扯鸡巴蛋,这婚介所也太不负责任了。

女孩倒振振有词:怎么了,你不是想要处女吗?石女不是处女难道是妇女。没听说过上帝创造了处女,男人创造了妇女。这年头,只有石女是处女,想找真正的处女比找处长都难。石女刀片一划拉,不照样管用。我呸,还艺术家呢,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见面随即告吹。艺术家的思维总是与众不同,三次婚姻后,郝艺一度闭门谢客,研究起了易经文化,婚姻问题退而求其次,不再追求绿色生态女人,只求玉净花明,自然纯粹。这就是张大妈关于郝艺婚姻爱情的所有个人信息。那么张大妈提供的这些个人信息对解决眼下的问题能有什么帮助呢?刘墨水不停地思考着。

郝艺历红尘万千,阅美女无数,追求刺激,激情浪漫。讲究情调不在话下,那深层的问题呢?郝艺的心结在哪?刘墨水突然想到跟郝艺通话时,郝艺冒出的一句农民素质。刘墨水恍然大悟,郝艺真正隔应的是阶层问题,身份问题。你一个农民工不该也不配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空间,享受错误的情调和浪漫。那么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柳生与二杏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情我愿,生米做成了熟饭?刘墨水就婉转地询问柳生。柳生还是那句话:激动加劳累相互抱着眯瞪了一会儿。这当儿,张大妈在本市上大学的女儿大丽星期六来社区玩,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咯咯笑个不停。你们太老土了,这叫约素炮儿,网上火着呢。就是未婚或已婚青年男女找到心仪的对方,相互邀约到宾馆开个房间,喝茶,聊天,听八卦,胡侃儿,最后相拥而眠,但男女仅限于搂搂抱抱,并不做苟且之事。

约素炮就是男女青年为了释放沉重的生存压力,排遣寂寞和孤独。现在约素炮时髦着呢。怎么样,刺激吧,没听说过吧。几个人如听天书,这世界变化太快了,一句话刚说出就过时了,一个行为刚开始就结束了。去,去,去,净瞎说,张大妈脸一红杵了大丽一下,大丽一陈风似的逃走了。柳生快速划拉着手机,果不其然,还真在网上找到了约素炮儿相关内容。张大妈、刘墨水、五爷面面相觑。张大妈正想再给郝艺打电话,刘墨水的手机滴响了一下,郝艺发来信息:下午5点玫瑰谷小区二号楼三单元1楼东户郝恭候。告别社区张大妈,刘墨水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张大妈热情地回话,问题不难解决,有什么事再来。

下午五点整。五爷、刘墨水、柳生、二杏一行四人如约来到了郝艺的公寓。一脚刚迈进豪华大气的客厅,五爷、刘墨水眼睛一亮,以为进入了皇宫。我们在叩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门时与敲响一座矮小破旧的茅屋时,心情是不一样的。刘墨水油然想起了这句话。客厅正上方悬挂的一幅苍劲洒脱的书法作品瞬间引起了五爷的注意。博学笃定切问近思;气静神闲智深勇沉。相互介绍寒暄后,郝艺一改生活里的冷傲与清高,一个劲儿地说:当时情急别介意,别介意,说着把装有身份证的信封递给了柳生。刘墨水让柳生、二杏道歉。郝艺一把薅住柳生:别介意,见外了,见外了,又聊起家乡。

他每年随市摄影家协会去三花镇采风,你们那儿田园风光实在太美啦,荷花、杏花目不暇接。见五爷一直在瞅墙上的书法,郝艺随和地问道:老爷子,您喜欢?五爷侧了侧身子:博学笃志切问近思。出自《论语》第十二章,是收放心的功夫;气静神闲智深勇沉出自《围炉夜话》第一七六则,是干大事的本领。想必郝导演胸有韬略,袖藏乾坤啊。哪里哪里,老爷子过奖了。闻听五爷出口不凡,郝艺又多了份亲切。刘墨水对郝艺说,五爷是荷花村的乡贤,德高望众,会八卦,懂易经。五爷也说刘墨水会做诗,现正收集编辑民谣。郝艺说那我们都是文化人啦。刘墨水说,你是都市文化,俺们是乡土文化。文化不分地域,更没有界别。说到文化,郝艺越说越气愤:现在资讯泛滥,八卦爆满,娱乐至死。人们没有审美观念,也不懂何谓审美。

权力绑架文化,强奸文化。整个社会关系错位,坏人在收集蠢人,法律在制裁坏人。喊了多少年传统文化,真该抓一抓了。现在文化低俗,媚俗,庸俗。维系社会和人心的道德感崩盘。人一旦没有信仰,灵魂何去何从。说着就说到了自己刚刚接手的电视剧本,不日将开机。啜口茶,接着叹道,投资巨大,胜负难料。又瞅墙上的挂钟,突然说,八点要找市里易经预测大师不老男神拆个字。听到不老男神,刘墨水问是不是三花镇荷花村的。郝艺一拍大腿:对,对,对,你们是老乡。又看了看五爷,老爷子不是懂易经文化吗?随即拿出纸笔,方方正正写了个赢字。

五爷客套一番后说,那我就班门弄斧了。中国的汉字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自圣人仓颉造字后,汉文字经过漫长岁月洗礼,形式不断演变,但其神韵亘古永存。汉文字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淀升华,丰富绽放。表情达意,服务江山社稷,造福苍生大地,一笔一画,一撇一捺,横平竖直间深藏禅机。

就说这个赢字吧。会意字,金文赢的写法,像大龙舟装着贝壳。原义:乘舟拾贝,满载而归,也指商人做买卖扣去成本后有盈余获利。赢字可拆解成五个汉字:亡口月贝凡。代表赢家必备的五种素质:危机意识、沟通能力、时间观念、拥有财富和平常心。五爷学识渊博,成竹在胸,解理析义,句句禅机。郝艺大为感动,赞叹说:高手在民间啊。给五爷斟上茶,又说自己前段时间去名山大川寻了位高人,赐了个法号:慧。纸笔递给五爷,再让拆慧字。五爷顿了顿,缓缓说:测慧字前,先讲个小故事吧。

故事讲的是,禅宗五世祖弘忍年老体衰,衣钵要传下去,究竟传给谁呢?大弟子神秀作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不是很好吗?但舂米的小和尚惠能也作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衣钵最后传给了惠能。惠能达到了佛学禅理的一个新境界,悟出了佛教内在的精髓。听完这个故事,再来看这个慧字。心上面一把扫帚,扫帚上面两个丰收的丰字,法号一念,其义自现,想必郝导演字不拆心自明了吧。郝艺非常感激和佩服,非要留客吃饭,把酒论道。五爷他们再三推辞说:还有事没有办完。郝艺不再勉强。最后诙谐地说:想不到一场约素炮儿,邂逅乡间高人,三生有幸。

送走五爷和刘墨水,柳生与二杏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在小摊上要了两碗凉皮,柳生来了一扎生啤酒咕嘟咕嘟猛往嘴里灌。二杏抚着他滚瓜溜圆的肚皮:慢点喝,小心噎着。草草结束晚餐,他俩就手牵手,穿越闹市,走过林立的高楼,不知不觉漫步到了濮水河畔。月亮慢慢升起来了,洒下一地清辉。在皎洁的月光下,仨仨俩俩的游人饭后徜徉在风景如画的河水边,杨柳依依,水波潋滟。

穿过两千年遥远而漫长的时空隧道,柳生仿佛看到诗经卫风里濮水岸那个清丽洒脱的采莲女正与心上人戏水打闹。一个明眸皓齿,身轻如燕;另一个神采俊朗,健步如飞,宛如一对小鸟啁啾,一双燕子呢喃。自由的天空,自由地飞翔。清风明月作伴,碧水秋波为邻。踏遍红尘万里,一颗芳心已许,爱到地老天荒,春风杨柳依依。那是多么古典唯美如痴如醉,令人意醉神迷,亘古罕见的爱情故事啊。一想到冰冷的现实,一滴清泪悄悄从柳生的眼角滑落。

游人渐渐稠了,月亮已高挂中天。石凳上、亭子下,到处是对对情侣,或低头私语,或深拥热吻,或搂抱无言,或卿卿我我……,柳生背靠着柳树情不自禁地将二杏拥在了怀里,二杏也小鸟依人般往柳生身上凑。溶溶夜色下,凝望着二杏长长的睫毛,秋水似的满含深情的双眸,微微上翘的鼻梁,长期的辛苦劳作,二杏的脸蛋儿已由初来时的白净变得黝黑粗糙,但仍不失水灵,洁白的牙齿,嘴唇张扬,含蓄风情。

一起一伏的胸脯,紧绷在上衣后面的一对乳房,恰似刚出笼的喧腾腾的白面馒头。柳生情不自禁,猴急地将嘴对准了二杏期待已久的性感的热唇。一阵狂吻后,柳生又一把攥住了二杏活蹦乱跳的乳房。麻麻稣稣的感觉诱使他的手长驱直入,刚触到二杏裤子纽扣,二杏弹簧似的跳了起来,一巴掌打在了柳生奓着的手背上,柳生顿时呆若木鸡,僵在了那儿。二杏猛地扑向柳生,伏在背上嘤嘤啜泣起来。

去年,柳生和二杏恋爱时,遭到了二杏妈翠花的强烈反对。柳生家出不起彩礼,二杏妈翠花就托娘家表姐在县城给二杏找了个有钱的婆家。男方是房地产老板,老婆出车祸刚去世,一个女儿在读中学。翠花与表姐爱娟先瞒着二杏偷偷去县城与房地产老板见了一面。老板姓曹,四十岁左右,脖子上套着闪闪发光的大金链子,手上也戴着明晃晃的钻戒,可谓珠光宝气。见是给他提亲的,打了个响指,摁了几下手机,司机兼秘书就一溜小跑儿赶过来了。

在气派的老板桌后面,旋转皮椅上,曹老板颐指气使:二狗,这两位大姐是给我提亲的,成不成,二两平。给天上人间大酒店订个包桌,要最好的菜,最稀罕、最讲究的饭食,喝两杯,我也放松放松。这几天太累了,欠账不好要,净他妈的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我操。表姐爱娟忙向曹老板介绍说:这是她表妹翠花,有个闺女二杏高中毕业,市里打工。二十三周岁,长得还算标致,未婚。我们来时没和她通气儿,先看看曹老板有啥要求,摸摸情况,回去好和她说道。见曹老板一见面就热情地安排吃饭,她忙不迭地给二狗摆手,使眼色儿,二狗嘿嘿一笑出去了。

曹老板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往半空吐了个烟圈儿,晃着二郎腿儿,扫了一眼她俩,不紧不慢地说:按理儿说,老婆刚殁,得等个一年半载再说这事儿。可是时间不等人啊,你们看我这一大摊子,得有个贤内助帮着打理。老婆事发突然,撒手人寰,造化弄人啊。听说二杏是高中毕业,又说来了当个秘书也好。俗话说:贫穷时老婆兼秘书,富裕后秘书兼老婆。如果有缘那就老婆秘书一肩挑吧,说完呲着牙笑。最后敲定先见见面,聊一聊,这事也不能太性急,再说女方啥意思我也不知道,也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是吗?

这时,爱娟突然戳了一下翠花:你手机里有二杏的照片吧,不行让曹老板先瞧瞧。翠花不好意思拨拉开手机,搜出了二杏的一张风景照。照片中二杏婀娜多姿站在百花丛中。爱娟忙说,这张就中。忙递给曹老板看,曹老板一双色迷迷的小眼左瞅右瞧,立刻放电发光,中中中。说着就索要二杏的手机号码,想马上就跟她联系。翠花忸怩了一下,说今天不合适,再说还没给孩子说呢,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曹老板大喜,恨不得要二杏即刻飞过来给他当秘书兼老婆。接着就详细询问翠花家里的情况,得知二杏父亲因伤残腿脚不灵便时,当即决定购买轮椅送到家里。吃过饭,爱娟、翠花姐妹俩大兜小兜,肩背手提带着曹老板赠送的礼品,骑着电车儿悠哉游哉地哼着小曲儿,一路欢快地向家里奔来……

二杏的婚事,翠花没有征求丈夫钱有德的意见。只是对他说:孩儿他爹,恁生下这病,前几年你信主,希望万能的上帝能拯救恁,信了一年,主没能治好恁的病,说明上帝不搭理恁。现在曹老板要给恁安装轮椅,治好病。曹老板是有钱人,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钱有德,恁还真是叫对名字了。

给女儿二杏挑明她大姨爱娟给她介绍的对象曹老板这事后,二杏气得一天没吃饭。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嫌贫爱富,甭再费口舌了,她这辈子只爱柳生一人,不行就离家远走高飞。翠花气得大骂,我生你容易吗?你爹还是个病秧子,柳生家出不起彩礼,这婚怎么结?彩礼,这规矩又不是咱自个儿定的,家家都这样。寡妇便宜,再便宜你屌蛋精光,一毛不拔,寡妇也不会跟你睡觉。二杏晚上偷偷跟柳生联系,把她大姨给她介绍曹老板的事儿说给了柳生,让柳生想想办法。第二天大清早,大姨爱娟又急匆匆地赶到二杏家,在东屋跟母亲嘀嘀咕咕好大一会儿。

中午吃饭时,母亲翠花和颜悦色地对二杏说,你既然不喜欢曹老板那就罢了。你大姨又给你在城里介绍一个商人,下午大姨带你去县城相亲,准备一下,一会儿出发。一直等不来柳生的电话,二杏逢场作戏又极不情愿地随大姨去了城里。大姨带她来到了一家小饭馆,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正在品茶,见爱娟跟一略显憔悴但珠圆玉润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忙欠身让茶。戴墨镜的中年男子是曹老板,上午爱娟与翠花嘀咕,先让曹老板变换一下身份,偷偷跟二杏见个面,待有了好感与信任后,迅速发展关系,生米做成熟饭,然后再结婚。曹老板眉开眼笑,连说:妙计,妙计!小眼骨碌一转计上心来。

当今社会只要是有钱的,和谁都是有缘的。有钱时,钱不值钱;无钱时,人不值钱。妈拉个逼,还放什么长线钓大鱼,时不我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小磨子砍山石打石,见面就办,不结婚就散。来饭馆前曹老板去了趟药店买了包高档的女性专用迷精药。回到饭店匆忙把药兑在了茶杯里。曹老板喜欢喝咖啡,衣兜里常揣着成袋的咖啡,当时一慌,把咖啡当成了迷情药。

二杏怯怯地啜了口茶水。曹老板正襟危坐:听说妹子在市里打工?二杏:嗯。曹老板:干啥的?二杏:做保洁。曹老板:这边公司刚好缺个会计,只要有文化可以培训。三言两语后,二杏见如此无聊地呆下去也不是办法,正想找借口离开。曹老板心口扑通扑通直跳,这药怎么还不起作用,又催二杏饮茶,二杏站起身,欲出门如厕。曹老板抓起水杯就往二杏嘴里灌,二杏慌忙一躲,茶水洒了一地。这时曹老板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一下子箍紧了二杏,另一只手在二杏下身乱摸,二杏大叫一声,一脚踢在了曹老板的裤裆,夺门而逃……

说到这里,柳生拭去二杏脸庞上的泪花,深情地说:那天接到你的电话,我午饭没吃就赶回了老家。一路早就想好了,回家写张留言条,放一把火将父亲收集的那些破烂玩意儿化为灰烬,然后去你家带着你远走高飞,浪迹天涯。但等我回到家后,走进父亲的民俗博物馆,门敞开着,里面黑灯瞎火,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借着一丝光亮我看到父亲正佝偻着身体,摆弄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老物件儿。掂掂这个,拍拍那个,吹吹灰,擦擦土,嘴里还自言自语着。父亲的头发花白了,古铜色脸庞上波浪似的皱纹正起伏着。我幼小心灵中,伟岸挺拔的父亲,曾用军人厚实的臂膀托起一个幸福完美的家庭。

如今,为了心爱的事业,在与岁月和苦难的抗争中,父亲变老了。我没敢打破父亲一个人的宁静,悄悄退了出来。当天下午又返回市里。二杏说:是啊,天道有常,岁月不居。想不到你还是个性情中人哩。柳生说:五爷花甲之年,还有墨水叔两个文化人为咱这点破事儿往来奔波。又去找史纪叔说成立乡贤理事会的事,还不都是为咱村的未来着想吗?未来是谁的,还不就是咱们年轻人的嘛。我想好了,一个人活着不能光为自己,咱得回报家乡。对,二杏眼睛一亮,两人攥紧手,坚定地走向前方。

史纪家里,故人相见,格外亲热,几个人谈天说地,其乐融融。妻子俊美又是沏茶又是削水果。史纪介绍说:五爷是我的老师,也是人生引路人。墨水是村里人头,也是文人、发小。老婆说:一听就知道是文化人,要不怎么起名叫墨水呢。大家就都笑。谈到家乡的变化,刘墨水说,村民的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衣食无忧后,村民的整体素质,思想文化与道德水平亟待提高。国家全部脱贫后,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正积极实施。一句话物质富有不是富,精神富有才是幸福。五爷说:这次来就是要和你商量咱荷花村新乡贤理事会筹建这事的。来前我和墨水沟通了一下,咱村新乡贤理事会我牵个头,你还有大槐,目前合适的人选只有我们三个。条件成熟后再发展。刘墨水赶忙说:是的,是的。

说到新乡贤文化,史纪起身从卧室找来几张《光明日报》,拿给五爷和刘墨水看。说新乡贤文化国家早已提倡,搞得比较好的多在南方,事迹已经登出来啦,五爷和刘墨水就看。说着话儿,妻子俊美已把一桌丰盛的酒菜摆在了餐厅,大家入座。新乡贤的事,唯五爷马首是瞻,下面不谈工作,只说喝酒。史纪拽词儿:有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说着拎出一瓶陈年茅台。五爷忙摆手,喝不得,喝不得。刘墨水:客随主便。俊美忙说:这不是他受贿的酒,他没那个胆儿。接着史纪就娓娓道来这瓶酒的来历。

读大学时,教他中文的一个老教授嗜酒如命,酒中犹喜茅台。后来查出肝癌,已是晚期,家里本有一箱贵州茅台,老教授习以为常地日日品尝。老教授一辈子的积蓄全泡在了酒里,再说茅台酒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的。家人为他考虑就想了个办法,在茅台酒瓶里装度数低的酱香酒,以确保老教授随喝随有。在生命弥留之际,老教授回光返照,看着家人笑笑,以手指着茅台酒瓶儿,驾鹤西去。

那时,我在外地实习,未能前去吊唁恩师。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贵州茅台酒将举办华夏茅台杯茅台酒的故事小小说大赛。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把恩师与茅台酒的故事写进了小小说,想不到获了一等奖。奖品两瓶茅台酒拎回家的当天,我就把其中的一瓶祭酹给了恩师。大家听罢唏嘘不已。正欲开怀畅饮,刘墨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常务副镇长胡治来电:明天九点,镇政府三楼会议室开会,有大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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