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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腊月二十六这天，灰蒙蒙的天空中飘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西北风呼啸着。大街上空无一人。二能豆和大槐一大早就去找五爷说重修家谱的事。院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大白咬了几声就用前爪扒拉开了五爷的屋门。大槐轻声唤着五爷，屋子里一直没有动静。二能豆就打五爷的手机，手机响着无人接听。一丝不祥的预感迅速掠过二能豆的心头，他和大槐商量决定打开房门，细探究竟。
屋门被打开，五爷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身体还透着余温，但心脏已停止跳动。医生初步诊断五爷于凌晨突发心肌梗塞死亡。床头放着一张遗书：死后尸体火化葬于村公墓，丧事从简。本人所有书籍及藏品捐赠大槐民俗博物馆。大槐嚎啕大哭：这好好的一个人，昨天还活蹦乱跳谈笑风生，今儿个咋就说死就死，说殁就殁了呐。一边说一边用手使劲拍打着床沿儿：苍天啊，大地啊，恁咋这么不开眼啊，恁让坏人死不中啊，咋偏偏就让五爷死了呐？
二能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籁籁地往下掉，他一边拉着大槐一边痛不欲生地说：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抓紧起来处理后事吧。
哭声惊动了邻居，左邻右舍纷纷赶来。一时间五爷的院子里哀哀怨怨悲悲切切一片稀嘘声。
五爷去世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村。刘墨水来了，史纪来了，不老男神与荷花来了，史老头来了，五升爹来了，钱有德摇着轮椅来了，二麻子拄着双拐来了，狗蛋爷爷和小满奶奶也在孙子孙女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来了………院子里人山人海。人们七手八脚穿送老衣，搭设灵堂，设置灵位，摆放供品。焚香点蜡，制灵幡扯孝布。女儿爱莲捶胸顿足，儿子一天哭天抢地。五爷的灵堂很快就搭了起来，五爷停灵中堂，子女家族晚辈同哭于土地庙押倒头纸。
村里自发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刘墨水任主任，史纪任副主任，二能豆总揽后勤，不老男神对外联络，大槐、荷花协助司仪问事。五爷停灵三天，家族宗亲报丧后，亲戚朋友前来吊唁。父老乡亲倾村而出不落一户，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表情肃穆心怀悲戚吊祭这位慈爱的老人。这时风已停雪已住，荷花村大街长龙似的队伍缓缓移动。三花镇艾民书记、张晓伟镇长、吴有才站长携带花圈前来吊唁；文旅局文局长、梅董事长、连红蕊副董事长惊闻噩耗深表悲痛，面对五爷的遗体鞠躬致哀。杏花村、梨园村男女老少熟悉的陌生的络绎不绝，人们在五爷的灵堂前长跪不起，热泪长流。
五爷的院子里胡同口街道边早已摆满花圈挂满挽幛，从心底汩汩流淌出的质朴和动人的话语表达了大家对五爷去世的沉痛哀悼。
传道授业解惑桃李满天下，教书育人做事风范昭日月。
穷经皓首沧海桑田德行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福满人间。
高风亮节感天动地，善行义举泽被乡邻。
德高望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驾鹤西去天地同悲，品高行洁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与世长辞万民共哭。
魂归九天悲夜月，芳流百代忆春风。
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春风何处游。
三径寒松含露泣，半窗残竹带风号。
白马素车愁入梦，青天碧海怅招魂。
五爷举哀三日，儿女宗亲披麻带孝早中晚三次到土地庙押纸。晚上守灵哭奠。翌日傍晚押罢纸后开始送盘缠，去镇上订车马洗衣机电视机阴间冥物时，女儿爱莲执意要去，谁劝她也不听。她眼肿得像两只熟透的红桃抽泣着说：俺娘去世早，俺爹疼爱我一辈子，就让我在俺爹入土前再尽最后一次孝吧。到了镇上的殡葬用品商店她一口气订下了小轿车、洗衣机、电视机、电脑，临出门时店老板又喊住了她说：今年冥品又与时俱进推出了新款轮船高铁还有飞机，问她愿不愿意再破费一下让老人家到了那边也享受享受高科技来一场地球浪漫之旅，说不定还能邂逅一位红颜知己呐。爱莲当然不信店老板的连篇鬼话，但一想到父亲一生清贫忍不住落泪，就一咬牙订下了所有新款冥品。焚烧冥物时，爱莲不停地念叨：愿父亲在天有灵能感知女儿的拳拳孝心，殷殷深情。熊熊的火光中，她依稀又看到慈祥高大的父亲正微笑着向她点头。
送盘缠的儿女宗亲队伍走出家门后，刘墨水、史纪、二能豆、大槐几个就在偏房商量，明天五爷尸体就要火化然后出殡，按照生前遗嘱骨灰安葬村公墓。追悼会需要通知哪些人参加？谁主持？谁致悼词？另外五爷在外地的几个学生正开车往家里赶，啥时能来到咱村需提前联系。这些都是具体问题，史纪说。
大槐：五叔的遗嘱里说一切从简，是不是告诉我们不想让大家给他开追悼会啥的。二能豆：如果像五叔这样的人死后连追悼会都不开的话，那么我敢说天底下除了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与一些沽名钓誉的所谓名人外，咱们吃瓜群众是谁也没有资格去世后再开追悼会啦。史纪：这追悼会咱当然要开，而且还要开得隆重，因为五爷之后再无五爷。墨水致悼词，就让我主持吧。
刘墨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大家说五爷为啥突然想到续家谱来了？是不是想修订完家谱再来一次祭祖活动？还是对自己的生命有啥预感？不老男神：这就叫生死感应，上数岁的人预见自己的死亡这是常事儿。大槐:要真是这样的话，咱们就帮助五叔实现最后的愿望。现在家谱已经续完，不行就来一次祭祖活动。
二能豆：可是春节前没时间啦，节后啥时候组织比较方便呢？大家都看刘墨水。刘墨水：其实祭祖也没有想像的复杂，程序与仪式只是外在形式。内心的执着与纯净，精神的信仰与灵魂的寄托还有思想的升华与行为的守正才是我们祭拜列祖列宗的真正意义啊。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我看等五叔开完追悼会火化入土为安后，咱们立刻举行祭祖活动，作揖叩首就行啦，大家都表示同意。刘墨水：那今晚给五叔守灵就有劳大家啦，我回去抓紧准备一下悼词，其余的事你们看着办吧。
二
五爷的追悼会在自家的院子里举行。灵棚上方悬挂着沉痛悼念刘学信的白色横幅。两侧张贴着巨幅对联。
上联：问世间德为何物直教人一生相许死而后已；
下联：生而为人守仁爱尚善举一心为民美名长存。
上午十时许，在低沉的哀乐声中，人们胸佩白花怀着沉痛的心情缓缓步入小院。追悼会由史纪主持，刘墨水致悼词。
刘墨水用沙哑的声音哽咽着说：刘学信同志系三花镇荷花村人，中共党员，曾任荷花村小学教员、校长、新乡贤理事会理事长。刘学信同志生于一九四二年九月二十日卒于二零二二年一月二十八日，享年八十岁。刘学信同志生于教育世家，一生醉心于家乡的教育事业，执教于三尺讲台，辛勤耕耘，兢兢业业，精益求精。为改变家乡贫穷落后面貌，教书育人几十年如一日，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为国家培养了大批栋梁之才，为家乡培养了一拨又一拨有知识有文化的乡土人才。
退休后，刘学信老人时刻不忘家乡的文化建设，在培育文明乡风教化村民，协调荷花村、杏花村、梨园村三村关系帮助大家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上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做出了积极贡献。特别是村里成立新乡贤理事会以来，刘学信老人带领新乡贤一班人为了荷花村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协调发展，绘蓝图、理思路、夯基础、抓关键。高瞻远瞩，擘画出了荷花村锦绣的明天；以文化人孕育出了荷花村文明的今天。一个村庄的灵魂是什么？新乡贤用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行动给出了响亮的答案。五爷的一生是平凡的，但他的平凡是受父老乡亲深深敬仰的，因为他把爱留在了人间，把德播洒在了故乡的每一寸土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一个心中有爱的人，他的心灵是时常被阳光照耀的。善良是灵魂的声音，欲望是肉体的渴盼。在物质喧嚣的年代很少有合格的灵魂。合格的灵魂标准：一是崇高，二是丰富。五爷是灵魂高贵的人，因为他的善良是从人性深处汩汩滔滔自然流淌出来的，他的爱是与生俱来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五爷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夫大人先生者，有赤子之心也。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五爷热爱自然崇尚自然道法自然，在与自然万物的接触中丰富了自己的人生哲学，万物相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并把它应用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调解邻里矛盾，化解家庭危机，处理村庄之间大小纠纷水到渠成，游刃有余。
五爷乐于清贫，甘于寂寞。在长达几十年的教书育人传道授业解惑中德高行远，人和至善，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他教育学生从以人为师到以智慧为师再到以自然万物为师，开阔了学生的视野，启迪了学生的智慧，培养了学生对大自然的兴趣。人生的道路千万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只有一条。先做人，后做事，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学生们早已把这句话当做了自己人生的座右铭并继而发展为把骄傲藏在心中温暖自己，把谦卑挂在脸上取悦别人。仰头看天，低头走路，坎坷处百折不挠。大批乡土人才正在乡村振兴的主战场上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五爷一介乡土文人，穷经皓首，沧海桑田。退休后，他熟读《易经》钻研汉字文化，创新性发展，创造性转化。他结合生活实际，本着学以致用的原则打破思想樊篱，超越旧有窠臼，发现了一个个古老灵动汉字中的人生禅机，并赋予新的时代意义。于是汉字在他眼中成了催人出征的战鼓，激人奋进的号角，破译人生密码的钥匙，消解人生烦恼的良药。他把玩着汉字，把一个个善解人意、药到病除的汉字无偿赠送给了如大旱之望云霓的父老乡亲和亲朋好友。人们在横平竖直、一撇一捺中顿悟了生命的意义，理解了人生的真谛，驱散了心头的阴云，扬起了生活的风帆，驶向了幸福的彼岸。可以说五爷用汉字文化弘扬了真善美，鞭挞了假恶丑，使乡村文化在文明的道路上又向前跨越了很大的一步。
扶危济困，大爱苍生。五爷用海纳百川的胸怀倾其所有慷慨解囊奉献了一次又一次的爱心，熟悉的、陌生的、物质的、精神的。他常说一日作恶，恶便有余；千日为善，善犹不足。在他的德行教化与精神感召下，村子里见义勇为助人为乐的善行义举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他自己也为人有德天长佑，行善无求福自来。新乡贤理事会成立后，管理村庄事务，培育文明乡风，为乡土中国培根铸魂。五爷不顾年迈体衰，带领大家南下北上考察学习，东出西进入户调查，耳提面命循循善诱化解矛盾；对症下药立竿见影解决问题，夙兴夜寐无怨无悔情系乡梓。五爷入世出世知行合一，既高调做事又低调做人。轻外表重内心，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儒释道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他的生活是简单的，但心灵是丰富的，灵魂是高贵的。这样的人是幸福的，但有时又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这就注定了他一定是孤独的。在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要么庸俗，要么孤独。五爷，您的高度决定了您的孤独，您的孤独印证了您的高度。
在广袤的乡村大地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能活到老百姓都尊重拥护爱戴敬仰的份上就足够了。罄南山之竹，书德无穷；决东海之波，流善难尽。五爷的一生是平凡的，但又是伟大的。尼采说：人来到世上应与最芬芳的灵魂倾心相见，才不负生命一场。五爷您生若夏花之绚烂，逝如秋叶之静美。一个人无论走多远，只有走回内心才是天堂。五爷您已经回到了天堂，天堂就是故乡，有故乡的地方才有天堂。安息吧！五爷。
追悼会开完后，尸体火化，然后盛殓出殡。在安葬五爷的灵柩时，乡亲们的哭声又一次汇成了海洋。一想到这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从此将长眠地下幽明两隔再也不得相见时，人们再次泪如雨下。苍天默默无言，大地静静不语，翠柏青松临风哭泣，哭声感天动地。大槐在五爷遗留下来的笔记本中知道了千年血沁的秘密，他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表达对一位老人的深深敬意。卜四泣不成声长跪不起，用无尽的哀悼表示对一位德高望重老人的绵绵悔意。还有更多的人在感伤，在悲痛，在悼念，在心有不甘。
五爷终于入土为安了，乡亲们怀着无尽的思念和深深的悲伤又肃立在公墓旁。荷花村春节祭祖活动又开始啦，在列祖列宗的墓碑前，摆满了水果、烧鸡、点心等各式各样的供品。燃放鞭炮，宣读祭文，跪拜叩首，上香敬酒，化黄纸银钱。一应仪式结束后，刘墨水带领大家庄严宣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声音穿云破雾，在村子上空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