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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年度工作目标任务推进会在镇政府会议室召开。各行政村主要负责人参加。艾民书记要求各村对照年初签订责任目标，加压奋进，查漏补缺，力争在年底前完成全年工作目标。届时镇党委、政府将对各村责任目标进行考核。排出名次，待县经济工作会议召开后，镇党委、政府开会表彰。常务副镇长胡治通报了各行政村工作目标进度情况，指出存在问题：目标进度不平衡，工作标准要求不高。个别村消极懈怠等靠观望思想严重。希望大家振奋精神，鼓足干劲，铆定目标，下足绣花功夫，高质量圆满完成责任目标，向镇党委、政府交出一份合标答卷。
会议结束后，邢老歪回到了村委会，叫来二鬼卜会计，梳理杏花村今年各项责任目标完成情况。卜会计戴着老花镜，一项一项地瞅，二鬼在电脑上打游戏。邢老歪呷了口茶说：现在大小单位，大小工作，都目标分解，都责任细分量化，弄得人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儿，都害怕出事问责。只要跟公家事占点边的，谁也不想多管。二鬼停下游戏，扭头跟邢老歪搭话儿：人家都是上级咱是最下级。上级能分解目标，责任下沉，咱村级怎么分解，总不能把工作目标分解到各家各户吧。真分到家家户户老百姓才不尿你呢，再说都出去打工了，人你也找不齐。最后感慨：就老婆不分解，三人就笑。邢老歪：老婆分解那不成共产共妻啦。二鬼：就是，那就不分解。
这时卜会计摘下老花镜跟邢老歪说：这一捋今年咱村工作还真不瓤，责任目标绝大部分完成，只是殡葬改革死亡火化人数还缺一名。二鬼：这死人也有目标？邢老歪：根据各村人数按比例分配都是这么搞的。三人就商量对策，二鬼问邢老歪别的村都是咋办的。邢老歪说：有花钱买指标的，有跑到邻省偷尸体火化的。卜会计说：花钱买指标，这钱咋出？再说咱村也没钱。邢老歪：去年全镇目标排名荷花村是第一。今年这个第一咱一定要争，你们想想，文旅融合项目花落谁家还没最后敲定。咱村如果今年工作目标第一，那不又增加一个砝码，争取项目资金不又多了一个条件。
卜会计：丰收节，梨园村大黄梨事儿， 上级领导批评了艾书记。估计艾书记对梨园村有了看法。二鬼：现在重点就是荷花村。咱能争第一尽量争，当不了第一也要把荷花村的第一给他搅黄。邢老歪说，说话注意身份，损人不利已的事咱不能干。咱们都想想办法，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嘛。二鬼说，最好咱村年前再死一个人。邢老歪回话儿：这人死不死的谁说了算？人的命在天定。咱们都不是老天爷咋能决定人的生死。说着话儿都离开村委会回家。
二鬼刚到家，三响就来电话约他到二能豆荷塘月色饭店吃饭。三响说：能豆哥说好几次了抽空儿叫几个要好的坐坐。上午又给我打电话，我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中午吧。他说：中，你联系人，我请客，不见不散。这不，有好事就想到了您。二鬼才要说用不用捎瓶酒，一想现在有钱人都大大方方地小气，没钱人反而小心谨慎地大方。不装大尾巴狼了，好不容易吃一顿大户，酒拿不拿无所谓的，说了声中，感谢老弟就挂了电话。
二能豆请三响吃饭主要是为了让三响再偷偷弄些黄河大鲤鱼。已进入冬季了，除旅游季节外，饭店进入旺季。来饭店吃饭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客人一多黄河大鲤鱼需求量就大，市场上买回来的都不正宗。现在人们吃饭小嘴刁的很，花钱倒在其次了。三响常年在黄河流域溜逛，厕身江湖，门多路广，区区几条黄鲤有何难哉？就想请三响吃顿饭，小酒一灌，这事好办。挨了二面瓜的狗屁呲，又赔偿了点损失三响这几天正郁郁寡欢，忽然听二能豆说要请他喝酒，精神振奋又约上了二鬼。
三响二鬼几乎同时步入二能豆饭店，四菜一汤。二能豆亲自下厨，菜上桌又拎来两瓶酒。刚出门就碰上大槐一家子跟着几个亲戚和族人身穿孝衣从路边经过。二能豆跟大槐搭讪。大槐说：三叔今天服三，刚从坟上烧纸儿回来。二能豆哦哦两声，洗了把手又坐回酒桌。二鬼隔着窗户向外看了看，问二能豆刚才跟谁说话。二能豆说村里大槐的三叔今天服三，到坟上烧纸。二鬼一机灵：他三叔？二能豆小声：对，这是个鳏夫。老光棍前天死的，夜里偷偷埋了，现在殡葬改革风声正紧，估计没有火化深埋了。二鬼又向外瞅瞅，大槐等人已远去。想起杏花村还差一个火化指标没有完成，二鬼无心再喝酒，敷衍一会儿佯装肚子疼溜走了。
见到邢老歪，二鬼就把荷花村偷埋一老光棍儿的事跟他说了。邢老歪说：你想咋办？二鬼就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尸体偷挖出来火化顶咱村的指标算了。邢老歪：那可不行，这挖人家祖坟是缺大德，会遭报应，传出去是会被人唾骂的。二鬼：咱偷着干不让人知道，再说是个鳏夫无儿无女，时间一长，谁还惦记这事儿。邢老歪想想还是觉得不妥，就一个劲儿地说：别介，别介，丢人现眼的事咱最好别干。二鬼笑笑走了。
踟躇于村口儿，二鬼琢磨刨坟偷尸该找谁去干。最好是四大铁：一块下过乡的，一块抗过枪的，一块嫖娼过的，一块分过赃的。这四大铁，自个一铁也不占。就给三响打电话，三响烂醉如泥，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酣声如雷。又拨打梨园村酒鬼的手机，酒鬼双手拤着家伙儿正细水长流地方便呢。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二鬼就把手机摁了。二鬼纳闷儿：这家伙怎么把手机挂了。酒鬼和三响上次倒卖梨给专业合作社，出事后在外面躲了两天又溜回村。二面瓜逮住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质监员又被撸了。酒鬼在家反思了一阵儿，决心洗心革面，不再染指偷鸡摸狗儿的事儿。二鬼鬼点子多，酒鬼怕找他没好事，故意不接电话。
这时二鬼子突然想起来卜三卜四兄弟俩。前天从他家门口路过看到厨房在冒烟儿，就知道家里有人。于是去超市买一瓶北京二锅头酒，一只烧鸡，提鸡拎酒去敲卜三卜四家的院门。听到敲门声卜三卜四吓了一跳，以为是公安来抓人翻墙要跑。二鬼锐声：是我二鬼，卜三从猫眼儿瞅瞅，拉开了门。卜三卜四因电信诈骗案在逃，为躲避公安抓捕东躲西藏，度日如年，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就回到了老家。见二鬼提着酒和鸡眉开眼笑。卜三杵了二鬼一拳：你可吓死俺俩了。又问：有啥喜事？二鬼：没喜事，有好事。卜四接过鸡酒拉住二鬼：进屋说进屋说。
三人边饮酒边拉呱儿，二鬼见火侯已到，就把去荷花村夜里刨坟偷尸的事儿说了出来。卜三卜四见二鬼怂恿他俩干坏事，死活不同意。心想：电信诈骗还有案在身，再去干坏事这不是罪加一等吗？说着说着一激动，卜三卜四就想把二鬼撵走。二鬼一想这俩货儿可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情有可原。就改变策略，口吐莲花，巧舌如簧：从刨坟偷尸到镇年度目标综合考核，再到文旅融合项目，最后到事成之后给他俩揽个小工程，小项目啥的轻松有钱赚。抽丝剥茧，条分缕析，直喷儿得他俩晕晕乎乎。最后爽快答应，只管刨坟起尸，别的事儿，一概不管。三人达成协议，今个儿深夜一点，带上一应家活什儿，村西路口碰头。
捱黑儿，二鬼偷偷到荷花村西北沙窝大槐三叔坟地踩点儿。锁定目标又悄悄潜回家里。一点钟，月黑风高，三人鬼鬼祟祟，驾驶着一辆电动小三轮，悄无声息绕街穿巷开到了荷花村村口。一只黑狗紧追着咬，二鬼下车用携带的长柄板钳，一钳子砸死了黑狗，顺手拉起死狗扔在车厢里。三人战战兢兢摸进了坟地。二鬼打着手电筒，卜三卜四刨坟，很快露出了棺材，二鬼用板钳铰断箍着的铁钉，三人用力打开了木棺的棺板。二鬼一瞅死尸，头皮发奓，妈啊，大叫一声。卜三卜四吓得胆战心惊，原来死尸旁躺着个塑料女娃娃。大愧三叔是个老光棍儿，一辈子没碰过女人。去世后，本想捏个女面人一同下葬。大槐的老婆大胖说：现在城里啥没有卖的，费那事儿干啥。就派人去市里情侣店买了个时髦女郎陪葬。三人见是个塑料人虚惊一场，都说这老光棍儿还真有艳福，死了也当风流鬼。起出尸体，二鬼掂起死狗随手撂进了棺材。下午二鬼又去了趟镇上租了一辆小货车，雇了两个外地民工。尸体被装进麻袋，抬上小货车，二鬼随小货车去了县殡仪馆。
二
大槐三叔一七这天，老婆大胖去坟上烧纸，不见了服三插在坟头的纸幡儿。坟头儿似乎也小了，坟地一片狼藉。感觉事情有些蹊跷，就给大槐打电话。大槐匆匆赶来，用铁锨拢拢坟头儿四周的黄土，居然露出了棺材板。显然坟地被盗，三叔一介鳏夫，既无金银财宝，又没有值钱的古董陪葬，那盗什么呢？莫非盗尸不成？就铲去棺椁上的浮土，轻轻把棺材磨开一道缝儿，三叔尸体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大黑狗。大槐气急败坏。锐声叫骂：哪个不得好死的干了这种缺德事，我操他八辈子祖宗。大胖火上浇油：咱到派出所告他个天打五雷轰的，还有没有王法了，偷什么不中非要偷一个死老鳏夫。骂完出过一口恶气之后，大槐转念一想：这事儿也不能太过声张，一则不光彩，二来是偷埋。就去找刘墨水商量。
刘墨水听罢，想到前几天镇里召开的年度责任目标综合考核会议，不假思索，会心一笑。对大槐说：这都是殡葬改革惹出的乱子。上级初衷都是好的，弄到基层就乱了套。尸体是被人有预谋盗走的。先别报案，属人民内部矛盾，内部矛盾内部处理。把复杂变简单这叫本事，把简单变复杂就是找事。说完就给邢老歪打电话：邢村长，前几天俺村大槐三叔西北沙地尸体被盗这事您知不知道？邢老歪一愣：不知道。大槐已去镇派出所报案，我在村委会等马强所长呢。挂掉邢老歪的电话，刘墨水对大槐说：等着看戏吧。大槐向刘墨水伸出了大拇指。
接罢刘墨水的电话，邢老歪想起前几天，二鬼跟他说荷花村死一老光棍儿偷埋的事儿，笃定这事是二鬼干的。二鬼接到邢老歪的电话，未等邢老歪开口就开门见山表起了功劳：刨坟借尸业已搞定，这事还没来得及跟您当面汇报呢，这几天挺忙的有事去了趟县城。邢老歪一听二鬼洋洋自得的样子，火气噌地上来：看把你能的还当面汇报，汇报个屁。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出事了。大槐去镇派出所报案，刘墨水在村里等着派出所抓人呢。你说咋办？还不快过来。杏花村村委会，邢老歪二鬼一脸沮丧。邢老歪心神不宁，来回踱着步：看这事儿弄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跟你说不让干你非干，这不又捅出娄子来了。说着话邢老歪用眼狠狠剜了二鬼一眼。
二鬼弄巧成拙，自知理亏。像做错事儿的小学生，低眉顺眼。你自己刨的坟？还有谁呢？邢老歪瞪着二鬼。二鬼说：刚好卜三卜四在家，搭了把手。啥？卜三卜四他俩啥时回来的，还不抓紧报案，最好让他俩主动投案自首。邢老歪的一番话把二鬼弄得莫名其妙。当时见卜三卜四时，二鬼并不知道他俩参与一起电信诈骗案，被警察追捕。二鬼于是说：我真不知道这俩货犯事儿。邢老歪看看悠闲自得的卜会计，就说：要不老卜你劝说一下卜三卜四。卜会计一愣神：我和他俩本家本族的，怎么好开这个口。再说这俩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种大义灭亲的事儿我还是不干为好。这时刘墨水又打来电话，说马所长正带着两名干警现场取证，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要不要过来瞧瞧。邢老歪一哆嗦，冲着二鬼：尸体既已火化，带上骨灰盒，让逝者尽快入土为安。跟我陪礼道歉去，你可给我记清，这是你一人闯的祸跟我无关。回头又对卜会计说：卜三卜四这俩货，你给我看紧，先别打草惊蛇，处理完这事再说他俩的事儿。
邢老歪带着二鬼来见刘墨水时，五爷、大槐也在。二鬼两腿着地，双膝一弯，扑腾跪在了大槐面前说：我一时糊涂，干了缺德事，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我当个屁放了吧。大槐一看见二鬼那副恬不知耻的模样儿，上前揪住他的衣服就要揍他。几个人赶紧拉开，二鬼邢老歪迭声说着：惭愧惭愧。五爷说：大槐今天能原谅这事，还是比较大度的，你们回去要三思。这惭愧可是有禅机的，心鬼为愧，心中有鬼则为惭愧。常斩心中之鬼，则鬼无处藏无处生，无处躲，心中无鬼，则问心无愧。邢老歪二鬼谦虚地说：深刻深刻，受益匪浅受益匪浅。五爷又写个仁字：给他俩解释，二人是仁。做任何事不能光想着自己，还要想着别人。邢老歪二鬼点头哈腰：一定铭记，一定铭记。处理完刨坟盗尸这件事儿，邢老歪突然问：派出所马所长他们呢？刘墨水接着说：你俩来前刚走。邢老歪恍然大悟。朝刘墨水他们投去感激的一瞥，和二鬼一道回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