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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五福叼着烟在镇村十字路口等公交车，碰上了接送孩子上下学的二柱他爹。二柱的爹骑着电动三轮车载着孙子小虎和孙女萌萌在熙来攘往的人流里嘀嘀嘀摁着喇叭，见缝插针穿梭般行驶着，一抬头看到路旁的五福正笑眯眯地望着他，遂驶到路边与五福搭话儿。五福从内衣口袋掏出一盒红彤彤的中华烟，摩挲了好大一会才从里面抽出一根香烟递给了二柱爹。二柱爹瞅瞅牌子，张口噙住了香烟屁股儿，随后吧嗒一声五福就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二柱爹美美地吸了一口，沉浸在一种幸福的喜悦之中，艳羡地说：这在城市住高楼大厦与农村住瓦屋平房档次就是不一样，恁这是飞机上挂暖瓶高水平啊。五福接过话茬儿：回来参加一场婚礼，说了两句城市的问候语，竟然挨了一顿狗屁呲。耗子扛枪窝里横，你说现在的社会都成啥啦，习非成是，习是成非的。这富人看穷人天生就该受穷，穷人看富人个个都为富不仁。对啦，你家大柱、二柱两个儿子不都在县城购置了商品房吗？啥时到城里住招呼一声，咱老哥俩喝俩口。
二柱爹掸掸烟灰，想接着继续拉呱儿，孙子小虎就催促爷爷抓紧回家，肚子饿啦，二柱爹无奈地摇摇头与五福挥手道别。一路上二柱爹无精打采，自己与五福同庚，看看人家唯一的儿子东来，大学毕业后进了政府机关工作，年纪轻轻已混成副科级干部啦。五福一年四季在城里享清福，还抽着大中华，说话一套一套的，出口成章，超凡脱俗，这哪里像一个庄稼人，已嬗变成地地道道的城里人。想想自己，虽然一直居住在乡下，但好歹还是一名光荣退休人民教师一月拿着几千元退休金，养大成人两个儿子大柱、二柱。大柱上班、二柱开车。早早的成家立业在县城都有商品房，两个儿子与媳妇常年生活在县城，吃香的喝辣的，爹娘却在乡下负责接送孩子上下学，还包揽孙子孙女吃喝拉撒一应生活用度。孙子小虎调皮捣蛋爷爷奶奶成天提心吊胆，唉，过的这叫啥日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刚拐进胡同，二柱娘就倚在家门口，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宝贝孙子孙女的放学归来。院子里弥漫着阵阵饭菜的香味，孙子孙女如一对金童玉女跳下爷爷的电动车，张着翅膀向奶奶欢快地飞来。二柱娘乐呵呵地左搂右抱走进厨房。二柱爹进屋倒了杯水。心事重重坐在沙发上，一眼瞅见了早年挂在墙上清代乾隆年间坊间刊刻的一部《解人颐》里面的一首俚诗。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槽头拴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县丞主簿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作了皇帝求仙术，更想登天跨鹤飞。若要世人心里足，除是南柯一梦西。
这人心不足蛇吞象，二柱爹感叹道。老伴喊他吃饭，他洗洗手正想出门，手机突然响了，是小虎的班主任田老师打来的，田老师告诉他下午送小虎上学顺便到她办公室去一趟有事。二柱爹不用想就知道，一准又是小虎惹事了。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下午二柱爹送罢小虎萌萌，就去了田老师办公室。田老师的父亲曾与二柱爹十几年前一同执教于乡中，因此田老师见了二柱爹非常热情叔长叔短地叫着，弄得二柱爹不好意思。二柱爹：田老师小虎给您添麻烦啦，看在我这张老脸上，您还得严加管教。万丈高楼平地起，小学教育是根基，作为班主任您教书育人的担子重着呢。田老师：叔您别叫我田老师，喊小田就行了。这次请您老来，就是想跟您沟通一下，最近小虎上课特别不专心老是走神还总想打磕睡喜欢交头接耳搞些小动作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严重影响了周边同学的正常学习，一些学生家长已向学校提出抗议。校长先让我跟您谈谈，叔您如果觉得给您谈不合适我们就通知孩子的父母。这件事很严肃，您老也当过老师小虎现在正处于叛逆期，人生的第一粒扣子扣不好会影响整个人生的。二柱爹心情沉重地说：是啊，小田老师，作为孩子的监护人虽说我是当爷爷的但也负有很大责任，是我没管教好小虎，咱们尽管沟通，暂时不用通知孩子父母。有什么教导，小田老师您只管说，需要家庭配合的，我会积极配合。
小田老师：我怀疑小虎涉足网络游戏或过度沉湎于手机，现在网络诱惑力太大啦，手机方便得简止不能再方便了。对未成年人已经造成了严重的身心伤害。国家对这方面已三令五申，但治理起来难度较大，需要家庭、社会、学校三管齐下共同发力。二柱爹忧心忡忡，家里有台老掉牙的电脑早已不能使用啦，再说也没上网。至于去镇上的电子游戏厅打游戏，我看也不可能。小虎和我一个屋休息，每天晚饭做完作业与大家一起看会电视早早就睡了，难道他手里有部手机不成。这时二柱爹突然想到前段时间，二柱媳妇大霞回了一趟老家跟小虎在镇上呆了半响。大霞返回县城后，小虎欢天喜地的，莫非大霞给小虎买了部手机。
大霞没文化擅长打麻将，并且坐折板凳腿儿，一玩就是一个通宵，儿子的教育她根本不管不问。二柱开大货车，忙得脚打后脑勺，常年东奔西走，对儿子的学习无暇顾及鞭长莫及，两口子把儿子小虎送到乡下往爷爷奶奶这儿一撂，万事大吉。村里有学校，在家门口上学，来去方便，不用接送。但二柱和大霞两口子嫌村里教学质量赶不上镇上，再说也不差那俩钱，非要小虎在镇上读书，二柱爹只好把孙子送到镇上学习。后来，大柱两口子又把闺女萌萌送了过来。寒暑易往，二柱爹车轮悠悠行走在老家到学校的路上，风雨兼程接送孙子孙女辅导孙子孙女，操碎了心，操白了头，累弯了腰。
回到家里，二柱爹果然在孙子小虎的枕头下翻出一部崭新的手机，于是跟老伴说这二柱家的大霞，磕一个头放三屁，不帮忙尽添乱。你给孩子买什么不行。为啥偏偏买手机，这下好啦，小虎偷着玩手机玩上瘾啦，已经严重影响了学习。班主任小田老师刚跟我谈过话，恁说这事给二柱两口子说不说，老伴：最好言语一声。孙子虽说在咱这吃住，咱毕竟是爷爷奶奶隔着辈呐。二柱爹就跟二柱联系，手机一直打不通，又给大霞打大霞正与一帮老娘们打麻将。见是公爹的电话，话语硬梆梆砸了过来：爹啥事？快说，我正忙着呢。电话里传来哗哗啦啦的摸牌声，二柱爹欲言又止。二柱爹放下电话，无奈地摇摇头：这都是啥人。
二
夜里二柱爹把小虎单独叫进屋里耳提面命教导了一番，小虎表示以后决不会因为玩手机再耽搁学习。二柱爹：你现在还小，认识不到学习文化知识的重要性。少年不知勤学早，白发方悔读书迟。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听听古人是咋教育的，孩子人生很短，犹如百驹之过隙忽然而己。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你现在可能还不懂，慢慢会明白的。孩子你现在好比一颗小树儿要长成参天大树，就需要有人来管理浇水施肥，拔草松土，去枝打杈。从现在开始手机就不要天天玩啦先放在我这儿，学习结束想玩一会儿可以看看电视或者跟萌萌做做游戏啥的。二柱爹苦口婆心说教一通，没想到肃立在一旁聆听的孙子小虎扑哧一笑：爷爷您绕了一大圈儿，话说了一箩筐，不如直接说把手机没收不就得了。真是。二柱爹气得在小虎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这小龟孙，我这边费心巴力的他还不服气呢。人老三宝，贪财怕死瞌睡少。孙子躺下呼呼进入梦乡，二柱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就翻看手机。老同学群谁发了一则新孙子兵法：没有孙子盼孙子，有了孙子成孙子，不见孙子想孙子，见了孙子怕孙子。小孙子吃喝拉撒忙坏了老孙子，老孙子手忙脚乱还照顾不好小孙子。小孙子哭闹急坏了老孙子，老孙子不知怎样能哄好小孙子。小孙子入园入学还离不开老孙子，老孙子腰酸腿痛还得接送小孙子。等小孙子长大了老孙子也趴下了。这时候老孙子想见小孙子，小孙子忙于工作无空见老孙子，老孙子只得含泪离开小孙子。二柱爹看完感同身受，五味杂陈。多么现实版的新孙子兵法啊，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随手点了个赞。
再过三天，二柱爹就要过六十五岁生日啦。关于祝寿，二柱爹自有一套逻辑，六十岁前不过生日，六十岁后五年一小过，十年一大过。尽管每过一次生日，自己向死亡又迈进了一步。圣贤书要读，庸常日子得过，他时刻遵循着在高处立，着平处坐，向阔处行。存上等心，结中等缘，享下等福的古训。现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城里乡下饭馆酒楼商店超市应有尽有，农村婚宴喜庆，根本不用提前张罗报个人数说上标准，手机一按搞定。当今酒局饭局又有了新的解释，人们三五成群或因公或因私或官场或商场或亲朋或街坊或机缘巧合或逢场作戏相聚一桌，不再像过去物质极度匮乏年代，以吃饱喝足尽享口福之欲为主，那时请谁就是给足了谁天大的面子。今天谁请就是给谁面子。二柱娘就跟二柱爹商量，要不还按春节大年初一的标准在二能豆饭店订一桌吧，我再去荷花超市让红霞网上给订个生日蛋糕，那天送去。提起初一的聚餐二柱爹就头皮发麻。
春节是一根古老的滕，承载着家庭的和睦与亲人的团圆。平时大家天南地北各忙生计，相见时难别亦难，春节欢聚一起其乐融融。孝老敬亲，祈福纳祥，幸福时光，夫复何求。二柱爹娘早早准备好了饭菜，提前一周通知大柱二柱初一及时返回故里。两个儿子都过得红红火火，鸡鸭鱼肉吃腻了，二柱娘特意准备了几样拿手的农家绿色生态食材，择好淘净凉干盘盏切满盛上，只等两个儿媳妇到家帮忙，烹炸煎炒。春节前下了一场雪，二柱娘夜里如厕摔了一脚，左手手背咯在了砖上肿得像一只发面窝窝，疼痛难忍，二柱娘随便涂抹点腆酒不等肿胀消失又里里外外忙活起来。
大年初一这天，二柱爹娘天刚麻麻亮就起床生火下饺子。现在农村虽说已不兴起五更燃爆竹磕头拜年，但相对大年初一起得还是比平时要早。起床后，二柱爹抡起扫帚呼啦啦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二柱娘捅开火炉，红红的炉火把水烧得沸沸腾腾，然后劈里啪啦下饺子。滚圆的饺子出锅后，肚儿肥褶儿小白白胖胖，一口下去满嘴流油。开饭前依然是烧香敬神。二柱娘嘴里念念叨叨：老天爷、老地爷、七十二位全神祖奶奶、祖爷爷各位列祖列宗今儿个是大年初一，大家都吃好喝好，然后虔诚地跪在神像牌位与家谱前磕头作揖。上完供燃上香老两口吃早饭，吃罢早饭照例洗盘子刷碗，开始准备中午一大家子的饭食，大虎小虎萌萌还睡得昏昏沉沉。
二柱爹披上大衣抽口烟，到街门口转悠。大街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几只狗东游西荡，吮吸着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味。二柱爹踽踽独行到村西路口朝大路望了又望，等了又等，大柱二柱依然不见踪影。二柱爹怏怏回到家里，这时孙子孙女都已睡醒，像刚出壳的小鸟叽叽喳喳围坐在被窝儿里，一人捧着一部手机心无旁鹜地盯着荧幕。中午饭有吃得早的人家院子里传来吆三喝五的猜拳划枚声。二柱娘就有些着急：他爹，要不要再打电话催催大柱、二柱看开车到哪儿啦。二柱爹没好气地说：不来拉倒，只当没这个爹。十二点准时吃饭，咱吃完就刷锅，到时刷锅水他们也别想喝。大年初一，再忙难道还能忙过国务院总理，真是的现在这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啦。
二柱爹刚发完牢骚，滴滴门口就响起了轿车喇叭声。紧接着大柱、二柱两口提着大包小裹旋风一般涌进屋里，大虎小虎萌萌丢下手机伸手就向爸妈要红包，二柱娘早已把准备好的红包乐不可支地发给了孙子孙女。孙子孙女齐声：爷爷奶奶新年好。二柱爹把孩子带来的礼品归拢一下，就跟儿子说话。二柱娘高兴得急忙张罗饭菜。二柱年根儿忙得够呛，年三十才从海南运送水果回来，一屁股蹲下就喊困得要命，说路上开车一眯瞪差点没把车开进沟里，要不是老婆大霞及时提醒，没准现在就见了阎王。二柱娘心疼小儿子就让他上床休息，二柱毫不客气，头一挨枕头酣声如雷。大柱给爹敬了根烟，正想和爹亲亲热热拉呱儿拉呱儿。老婆秀丽突然杵了他一下，拿着手机让他看最近的股市走势，大柱害怕老婆，对老婆的话言听计从，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因此老婆一叫他，他扭身撇下父亲与老婆紧挨着坐到一起比比划划唾沫横飞，心无旁骛，谈论起了股市行情。二柱爹不由自主从座位上站起来咳了一声，就用眼瞅二柱媳妇大霞指望她帮着婆婆拾掇饭菜。
大霞扫一眼玩手机的三个孩子，看看哥嫂又瞧瞧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二柱心里直乐，这一家子真有意思。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对面你却在玩手机。民间段子高手一语中的。就喊大虎让他帮衬着奶奶烧菜做饭，大虎不吱声埋头兀自玩着手机咯咯地笑。大霞就到厨房帮婆婆炒菜，婆婆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扭腰撅腚的，根本没有干活儿的诚意，就推说不用不用她一个人忙得过来。大霞敷衍几句又退回客厅，从兜里掏出手机，自言自语：昨晚打麻将手气真臭，让我再看看究竟输了多少，于是划拉开手机翻看微信支付情况。二柱娘手忙脚乱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儿，二柱爹看到这种情形心疼老伴忙不让她自个再忙话，就给二能豆饭店打电话定了一个包间。一家人遂去饭店吃饭，酒桌上二柱爹再也提不起任何激情，团圆饭吃得意兴阑珊。
二柱爹生日这天在荷塘月色饭店订了一桌酒席。说好的一家人笃定参加一个不差，没想到直到宴席开始两个儿子儿媳除了大柱两口子发给老爹一条祝福信息外，杳无音信。二柱爹倍感伤感。欢乐的气氛骤变为凄凉的等待。刘红霞送去了网上预订的生日大蛋糕。孙子大虎、小虎，孙女萌萌几个小朋友倒是童心无忌，热情地张罗着给爷爷过六十五岁生日寿辰。二柱爹那天穿了一身色彩鲜艳的大红衣服，花白的头发上戴着小红帽，五彩缤纷的蛋糕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小小的蜡柱，蜡烛火苗闪烁跳动。二柱爹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与二柱娘并排坐在上席。在孙子孙女祝您生日快乐，祝您生日快乐，祝您幸福、祝您健康的稚嫩歌曲中，二柱爹气沉丹田噗地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摇曳多姿的蜡烛。大手小手一齐鼓掌，然后分食生日蛋糕，寿星爷爷吃罢第一口，奶奶食第二口，孙子孙女一哄而上大快朵颐。这个缺少亲情陪伴的生日宴会依然过得其乐融融，但自始至终二柱爹眉头紧蹙面带忧戚。陪伴是最大的孝心，请各位子女在百忙中伸出一双温暖的手，扶慰老年父母孤独的灵魂。刘红霞用镜头快速记录下了生活的瞬间，在老家人身边事中又发出了新的呼吁。
夜里二柱老婆大霞给二柱爹打来电话说家里出了大事，电话那头儿大霞哭哭啼啼：爹，二柱摊上大事啦，傍黑儿，过县城南环时撞死了一横穿马路的老头儿。对方要求赔偿五十万元，二柱正在交警队接受调查。据说二柱也有责任，肇事逃逸，弄不好是要判刑的。这日子真的没法过啦。二柱爹听说要判刑立即吓懵了结结巴巴：小虎他娘，有话好说，先冷静冷静赶明我去县城一趟。安抚了大霞这头儿，二柱爹又给大柱打电话，让他抓紧去县交警队看看二柱啥情况。生日过哩不顺当、二柱爹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又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二柱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走着很晚才休息。第二天天不亮带上存折就去了县城。赶到二柱家，两口了还没起床。二柱爹就在小区门口等，见到了二柱才知道事情昨晚已谈得比较顺利。双方都做出让步，二柱赔偿三十万元，对方免予法律起诉。
二柱爹心里揣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那就赔偿吧。大霞：爹，家里现在翻个底朝天，砸锅卖铁只有不到二十万元钱，还有十几万元的缺口，您看咋弄。二柱搡了老婆大霞一把：去去，一边去。这事咋能让爹出钱，小虎交给爹娘抚养已经够麻烦咱爹的了，赔偿的钱万万不能让爹出。大霞一听二柱有意偏袒老爹不想就此事让老爹出血立即如一头暴怒的母狮，跳起来跟二柱大吵：好你个二柱，就你孝顺俺不孝顺。您爹是爹，俺爹不是爹。有本事你一个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连这个家，老娘一分钱没有，你愿意上哪儿弄去哪儿弄，实在不行离婚拉倒。说完蹲在地上呜呜大哭。二柱爹劝劝这个，说说那个最后把一张十万元的存款折交给了二柱：拿上吧，本来打算给孙子上大学用的。现在先救急，密码是小虎的生日。说完一杯水没喝就走了，二柱望着爹苍老的背影潸然泪下。
二柱的事儿刚刚平息，大柱老婆秀丽又蠢蠢欲动。秀丽在银行上班，家庭理财上是把好手。近几年除了热衷炒股，又把目光放在了房产上。县城西湖御景开盘，一直打算趁着现在两个孩子无负担，想再要一套商品房，按揭贷款，苦于首付款凑不齐。二柱赔款的事儿使她的眼睛一亮，就想到了乡下的公爹。于是她背着大柱以看望孩子为由，悄悄去了趟乡下老家，说了一大堆公爹生日没能及时参加的道歉话儿，又给公爹跟孩子捎去了大兜儿、小兜儿的吃食，喜得公爹心花怒放的。临回县城前才委婉地说出了她与大柱想再要一套大点儿的商品房，苦于首付款凑不够想让公爹帮衬一下。并话里有话说公爹教书育人一辈子，遇事识大体顾全大局，总会一碗水端平。大家和和睦睦，日子甜甜美美。二柱爹当然不糊涂，听了大柱媳妇的话与二柱娘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既然开了这个头儿，大柱两口二柱两口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好把仅存的十万元钱悉数寄给大柱夫妇。
三
半辈子省吃俭用的积蓄，倾刻间水流般飘了出去，二柱爹真的成了过路财神夜里躺在床上他心里空落落的，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作为教书育人的知识分子。他一生苟且钱财、把金钱当做身外之物，多则多花，少则少花，没有不花。早年执教三尺讲台，学生热情讴歌老师的作文里有一句这样的话：纷纷飞扬的粉笔沫染白了您的鬓发，清脆的铃声送走了您宝贵的年华……遥想那时帮助学生解疑释惑，教导学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看看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金钱则成了衡量亲情的砝码。大柱心底向善，唯老婆马首是瞻，秀丽精明强干。二柱吃苦强悍，大霞泼辣刁钻。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枉费心神空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若如我留钱有何用，儿孙不如我留钱有何用。二柱爹兜兜想想，往昔岁月的点点滴滴如生命长河中璀璨的星光不时在眼前闪烁，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他想儿子想得肝肠寸断。儿子忙于工作，迫于生活压力不能相见，反而又伸手向他要钱。两个儿媳妇突然变成了青面獠牙，披头散发的恶鬼在百般刁难与凌辱他，他忽然大喊大叫：我不是爹，我不是您爹，这个爹我不当啦。老伴推了他一把，他才从梦中惊醒，不一会儿又进入梦乡，这次又梦见孙子孙女围绕在他与老伴膝前，活蹦乱跳，小虎冷不丁上前在他脑门上搧了一巴掌：你这个老头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成天琢磨孙子的学习，孙子的事是你该管的吗？小虎说完横眉冷对。这情景多么像旧社会苦大仇深翻身得解放的老贫农怒怼恶霸地主，二柱爹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披衣坐了起来，再也无法入眠。
第二天送罢孩子上学，在校门口二柱爹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老李，两人分外亲热，推心置腹地交谈起来。老李：哈哈，从事的都是一样的职业。没有孙子盼孙子，有了孙子成孙子。二柱爹：您一直住在乡下？老李：县城商品房正在装修，闪过年就和老婆去城里住啦。咱们年纪都大啦，能多活几年就多过几年清净日子，当今子女知感恩懂孝道的不多啦。要么啃老，要么烦老。世间万物啥最亲？生身娘，五谷粮。以前养儿是为了防老，现在养老是为了防儿。二柱爹：话是这样说没啥不对，但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家，有些义务当老人的还是要尽的。老李：你甭管和尚还是道家，幸福生活是人人都向往的。一位大师曾讲啥是佛？你把佛字颠倒过来就是美元符号，这就是说佛就是钱，钱就是佛。没有经济基础，何言幸福生活。咱们这点退休金，千万别再胡乱花了，保命吧。二柱爹联想到近来家里发生的糟心事儿，还有昨晚的梦境，胸口像揣着几只小兔一样怦怦跳个不停，胡乱和老李搭讪了一下，心情沮丧回到了家里。窝在沙发上，老李的话儿不时在耳畔回荡，一会儿五福的形象又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二柱爹陷入深思中……
这天吃罢晚饭，二柱爹就和二柱娘商量：咱俩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啦，您说这老了老了也别想过一天清闲宽心的舒服日子。看看人家五福不光名字叫得好，爹还当得潇洒，城里乡下想住哪儿住哪儿，并且甩手就是大中华。还有同学老李，过年老两口就搬到城里享福去啦。再看看咱俩个儿子不争气，儿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都盯着我口袋里这点儿工资，说不定往后还会生啥幺娥子呢？当爹有啥用，默默奉献不顶用。这个爹我是干到头啦，不再当啦，谁本事大谁当吧。老伴说：您不当爹，难道爹还能抡换着当，俩个儿子可都是您亲生的。二柱爹：现在就不要考虑那么多啦，咱们的家庭会议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召开啦，后天是星期天，就召开家庭会议吧。二柱娘：选爹也好，都给他们敲敲警钟。那除了大柱、二柱两口子，要不要通知孩他舅也来参加家庭会。二柱爹：这事我想好了，这次就不麻烦他大舅、二舅了。一来俩个舅年纪都大啦，二来都老实巴脚的有些话不一定会说，就是说出来效果也不一定有多大。现在的年轻人难办着哪。二柱娘：那咋弄。二柱爹：咱村可不比从前啦，现在是飞机上挂喇叭名声在外。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这次是剜却心头肉，医得眼前疮。就把刘墨水和新乡贤理事会五爷几个叫来召开家庭民主生活（扩大）会议，二柱娘喜得合不拢嘴，还是有文化的人想得周全，中，中，中。
星期天一家人济济一堂。五爷、刘墨水、史纪、大槐应邀前来参加二柱爹主持召开的家庭民主生活（扩大）会议。二柱爹：咱今天召开一次家庭民主生活（扩大）会议，五爷、刘墨水、史纪、大槐是特邀代表。现在人到齐了，那咱就开会。今儿个会议议题只有一个，就是选爹。在咱这个家，爹我也当了几十年啦，总感到力不从心，越来越觉得不能适应当前飞速发展的大好形势，当得很累，也很吃力，没有发挥好爹应该发挥的作用，不能够满足大家的种种欲望，也阻碍了大家对幸福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个爹，我总算当够啦，咱今天也发挥一次民主，开个家庭民主会，选举出新爹吧。一听这话，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二柱腾地站了起来，爹，您这开的是啥会？俺们哪里做得不够，您老批评指正就是了，选啥爹？这爹就一个是说选就选的吗？您这玩笑开大啦。
二柱爹突然又明确了几条会议纪律：今天这个会很严肃，谁再不遵守纪律，不注意听讲随便发言或半路退场，未经主持人同意擅自改变议题的，现在我就喊他爹。听到这里大柱、二柱的脸火辣辣地烧得发烫，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两个儿媳妇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挓挲着手谁也不敢吱声，会场鸦雀无声，空气沉闷得仿佛能攥出水来。五爷、刘墨水几个静待火侯都木雕泥塑般地坐立着敛声屏气。二柱爹接着宣布选举办法：投票选举，侯选人的姓名已写在纸上，同意谁就在谁的姓名后面打对勾，谁选上谁就是爹。还有就是抓阄，谁抓着那也是爹……见证人就是五爷、刘墨水几个。
大柱二柱满头大汗，终于坐不住了，大柱奓着胆子喊了一声爸，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爹打断了。爹说：选举结果还没出来，谁也不是爹，咱们都是家庭的一员。两个儿媳妇一边反思检讨着自己，一边争先恐后地喊叫：爹，爸，然后一递一句，我们哪里做得不对，以后改正就是啦，别再难为我们啦。往后我们保证听您的，这个家您说咋办就咋办，一切都听您和俺娘的，行不行？儿媳妇说完，二柱接着说：俺爹今儿个演这一出墙头记，俺和哥嫂还有俺家的都知该咋办啦，过去俺们哪里做得不是，有言差语错，行为不检点的，该打该骂，您老随便动手动口，您这是干啥，就不怕在坐的五爷、刘墨水、史纪、大槐叔笑话？大柱哇地哭出了声，紧接着两个儿媳妇还有二柱都嘤嘤抽泣起来。
五爷看了刘墨水几个一眼，小声说该咱们出场啦。于是几个人赶紧给二柱爹使眼色，二柱爹干咳了一声：会议开到这里在没选举前让您五爷与几位叔都讲讲。五爷：还是老规矩，墨水先讲待会儿我再给大家拆几个字吧。刘墨水：这是我们荷花村第一个以孝道为主题的家庭民主生活会，参加这次会议，我和大家一样很受启发。虽说选爹不好听，不文明，不光彩，有违伦理道德，但你们做儿子儿媳的好好想想，这也是您爹的无奈之举啊。目的是为了唤醒你们沉睡的良知，《礼记》中有言：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孔子也说过：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有所养，不敬何以别乎。听听古人说得多好，都两千多年了今天还是如此的中肯，感人肺腑。敬老爱幼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此基础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孝敬有三个境界：养身、养心、养志，扪心自问你们当儿子儿媳的都做到了吗？
史纪接着说，何谓孝？ 贫穷的父母，钱到为孝。病弱的父母，出力为孝。孤单的父母，陪伴为孝。勤俭持家的父母，勤快为孝。病患的父母，照料为孝。唠叨的父母，聆听为孝。一句话，父母对子女的期待，子女能实现不辜负就是尽孝。刘墨水、史纪叔引经据典，深明大义的话语，大柱、二柱两口子今天听起来格外亲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苦短，在父母的有生之年他们决心好好尽孝，不想留下任何遗憾。给下一代做出表率，让孝道文化世世代代传下去。五爷擅长从中华汉字中寻找禅机，启迪人生智慧。他说孝字拆开是耂与子。意思是老生子，子承老。父母共有三个称谓：父亲、母亲、爹娘、爸妈。其实从父母俩字的来源去考究，父亲是一种规矩和底线，母亲则是一种滋养和陪伴。故有严父慈母之说，以前人们管父亲习惯叫爹，爹字下面是多，因为父亲管的最多，父亲一人说了算。现在都叫爸，爸字下面是哑巴的巴，就是说现在的父亲只管干活少说话。从前管母亲都叫娘，娘去掉女字就是良心的良，过去的孩子都懂孝道，讲良心。现在普遍都习惯叫妈，妈去掉女字是马，所以，现在的母亲整天只有为孩子当牛做马的份。这歪理也是理，似乎歪得好像也有道理。
二柱爹看看该说的都说了，暖心的话语使他眼里噙满感激的泪花。于是自己给自己打圆场说：还没选举呢。刘墨水拍了拍二柱爹的肩膀：老哥啊，这个爹不好当啊，别人哪有这资格。都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能有多大隔阂，打断骨头连着筋，再不懂事的孩子也是爹娘的心头肉，你就别再难为孩子们了，这个爹你还是连任吧。刘墨水说到这里，大柱、二柱两口子扑扑通通齐刷刷跪下：爹，俺们知道错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