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人生 一
“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惊喜和期待!”当我最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以为是哪个文艺青年在胡乱的发表着毫无逻辑和根据的虚伪之言,但当我真正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后,就好像是被一道轰天巨雷痛击般眩晕震撼,仿佛之前的重重迷雾突显霞光,而混乱开始有序,也让我开始对生活展开连番的痛击。
六月底的深圳,酷热万年不变,从远处来到这里讨生活的人们期望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灼烧的空气会更新,但一直粘稠的肢体向你展示着钢筋水泥的无情,蒸炉也不会因为一两次的熄火而会变得凉爽。我穿着背心躺在单间出租屋的摇曳木床上,稍微地睁了一下眼,再蠕动几下,让肉席分离,继续在黏液中继续沉沉睡去,直到一个电话把我惊醒。
叮咚叮咚地连续响了几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女人:“陈今有,你现在搁哪啊?”
我挣扎了几秒,顿地坐立起来。
“芳姐,我在深圳。”应了一下她,就脱了内裤去狭小的卫生间洗漱。
“现在在深圳干哈啊?”她继续问道。我打开免提,一边冲水一边回她:“在深圳上班,不过辞工了,可能这两天就回去。”出租屋的凉水其实是温的,我挤干净最后一滴沐浴露,轻缓地揉搓起来,电话那头继续说着,“七月五号领毕业证,须本人亲自领,你安排下时间啊。”我连声“嗯嗯”后,她便挂了电话。
二零一四年的九月初,那时的我还是一脸的青春痘,拖着行李从高铁再转地铁,来到了位于南宁市西乡塘区一家普通的专科学校就读,那里的天气非常的热。当天,羞涩的我跟学长注册完毕后,就住进了破旧的宿舍,而从那天到如今,一晃就是三年,正如我在这里一混就是三个月的班一样快。在学校时曾幻想自己出来后的生活,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地难受折磨,若还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是在疲惫一年后的内心深处的感慨之言。
打电话叫来房东,稍作检查后便拿着我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了这里,一个接近三十升的帆布大背包,里面装着我的全部家当。在包公交车前往光明城站的时候,我给在南宁的同学韦智能打了个电话,不出意外,我今晚将会在他那里留宿。
“都安仔,”我这样称呼着他,“今晚南宁,可有安排?”稍后了一两秒,从手机那头传来一句清脆的“Bitch”,他还是那样的轻佻浮躁。“今晚八九点左右到南宁,安排?”我问他。
“挨炒了吗?”他戏谑地回我,“今晚南宁,老地方,到了按敲门。”他挂了电话,我也下了公交车,准备登上前往南宁的动车。他是我在南宁读书的一个同学,平时比较要好,因为他是广西都安人,所以我在学校开创性的叫他都安仔,他也无所谓,整天地把Bitch这个单词挂在嘴边。他是个不太标准的纨绔子弟,他爸在都安开有一间农家乐,在南宁有一家家政服务公司,所以稍有余钱的他也较为挥霍,但还保持着一定的理性,他绝对不是一个人们眼中的好孩子,但也不是正当的纨绔子弟,说起来还挺模糊的。
从光明城到广州南,广州南到佛山西、肇庆东,在傍晚的时候,列车就来到了广西地界,沿着平南县、桂平市一路往东南方向穿山越岭,在暮色的崇山峻岭,悠长隧道中,我有些疲惫,列车频繁的穿越山谷使我耳鸣,我轻缓靠在椅子上,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何去何从!
二零一六年的七月,我曾在南宁一家专营财税类的公司上过班,正是和都安仔一起住,在那时我跟他聊天说我不会长期留在南宁,因为在这里没有归属感,但直到在深圳闯荡了接近一年后,才知道归属感这种东西从来不属于我,无论在何时何地,可该死的生活和那夜幕一样无情,在我还没有准备好就悄然而至,而在听到那句话之前,我还在钢筋水泥和柏油大路里喘息和狰狞。
夜晚九点,动车准时到达南宁东站,人流拥挤,我快步出站再转坐地铁一号线到会展中心下车,穿过琳琅满目的航洋国际地下商场,再走出豪车遍布的地下一楼停车场,来到了位于南宁市青秀区云景路的一个小区内,都安仔就住在里面,住在前一年的老地方。这个小区顶层是六楼,这让我费了一番力气,走到门前,我卸下褪色的军绿帆布包,踹了几脚门,并朝里面低声喊着“Bitch!”希望这没有惊扰到楼下的邻居。过了一会,一个手持罐装可乐,戴着方形透明眼睛的上身赤裸男子出来开门了,穿着的橡胶拖鞋和不易起球的灰色五分裤显得很是居家,他络腮的须根微微抖动,而后就像表演似的大叫起来:
“so you Bitch!”
“fuck you——”我径直走进去,“Bitch。”说完后就来到之前睡的那间房,他也上床并瘫睡在那里,喝着可乐问我:“不是说在广东嫖到失联了吗?”我将袜子脱下塞到鞋子里,拿过他的可乐就一饮而尽。
“你他妈净想着嫖。”
听完后他咯咯笑了起来。
“你怎么突然想来南宁了?”他将空调开到十七度,然后问我。我拿出包里的衣服,疲惫地应他,“芳姐没有给你电话吗,我来领毕业证。”显然他没有接到芳姐的电话。
“我领的是结业证,”他在床上打滚说,“一个专科破证,无所谓。”我脱的只剩内裤,空调有点凉了。
“也对,你他妈的无所谓!”卫生间里,我打开圆形的花洒,开始洗去一身的疲惫。
“你请假来的吗?”他在拿钥匙,“什么时候走?”
冲干净洗头泡泡后,我开始挤沐浴露。“我辞工了,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干嘛。”他在外面一听完,就隔着浴室的玻璃门大喊一声“Bitch。”然后就是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他出去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我还是挺羡慕他的,整天悠闲浑噩度日,睡到自然醒就去家里的公司里露个面,到了晚上,南宁就是他的天堂。“人生,有多少个十年!”这也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拿着毛巾从浴室里走出来,就见他抱着一大箱的用玻璃装的啤酒,手里还拿有鸭脖和鸡肠类的熟食。
“这段时间背上起疹子,很久没有喝酒了。”他将酒放到大厅白色桌子的边角下,“特意挑了一箱冰的。”说完后就去找起子。可以调颜色和亮度的花形砖石吊灯发着惨白的淡光,我拿起啤酒半瓶下肚,胃部开始嗝气起来。
“你辞工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啃着一个鸭脖问我。关于未来的事情,我只能报以一声轻叹,“还不知道,想浪荡一段时间呢!”
“浪荡?诗和远方吗?”他开始嘲笑起来。
“诗和远方,高晓松就他妈在放屁!”我喝完了一瓶啤酒,他接着给我又开了一瓶。“那你想干什么?”递过酒来,他这样问我。
“日子太无聊了,像在棺材里一样,一日两日三日,七点十点十二点······太难受······”我连干几瓶,带着些醉意问他,“你呢,会所小王子?”
他嬉笑起来,砸吧嘴后说,“彼此彼此。”
“是小姐变了,还是你爸变了?”我打趣地问,“人生有多少个十年,不是你说的吗。”他摘下眼镜,目光呆滞了一会,挠挠鼻子说,“越是兴奋,就越空洞,越是想象,就越摸不着,我感觉有点空。”说完后就痛饮起来。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个毫无忧虑的资产阶级,酒和性、烂醉和狂欢,只有这些东西才符合我之前认识的他,但在此时此刻,他竟然说出了这番深邃言语来,着实是让人大吃一惊。但片刻,他就恢复了之前的轻佻和浮躁,举起酒瓶跟我碰了几次。“说实话,”他推了推鼻子上重新戴上的眼镜,“以前我认为那些去诗和远方的虚伪文艺青年根本就是在自我陶醉,但整日混迹酒场和性瘾里,我又有些难受,又开始对他们改变了一些看法,真他妈搞笑啊!”
“为什么?”
“没意思,”他突然正经地回我,“喝到,玩到一定年纪后,真的没意思。”我不知道这感受他从哪里得来的,便问他:“这不会是你爸跟你说的吧?”听到后他大骂起来,我也哈哈大笑,在惨白宽大的大厅里,笑声此起彼伏。
“这他妈跟电视剧一样,浪子回头,改头换面,金盆洗手······”我一面说着,他一面在摇头否认,开始全身通红起来。
将一箱酒喝完,他拿起钥匙,便拖着我出门,楼下停着的电车还有一半的电,我也不知道他要开去哪里。“在南宁,你可以没有女朋友,但一定要有一辆电瓶车。”摇摇晃晃地他有些胡言乱语,我瘫坐在后面,感受着午夜南宁特有的凉风。南宁这座城市的绿化面积很高,街上随处可见的大树落荫,白天虽然热,但到了晚上还是很凉爽,是一座非常宜居的城市,但只适合都安仔这样的人居住,不适合我。开了有二十多分钟,他在一家装潢特别暧昧的大门处停了下来,我抬头望去,“莲泉”二字格外的刺眼,他轻车熟路的走进去,我跟在身后,紧接着就被无边的迷眩和昏暗所包围,我感觉自己在轻飘飘的、不由自主的走着,仿佛这里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无底洞般令人感到空虚和害怕,随后就在阵阵的刺鼻香水中昏沉睡去,和粘稠的夜融为一体。
到南宁后的连续几天,我在他的带领安排下,度过了颓废又充实的日子,油渍的食物和刺激的酒精让我几番呕吐,刺鼻的香水使我意乱神迷,日夜颠倒的时辰也让日子变得很轻盈。这是二零一七年七月四号的午夜一点半,我开着电车在路上搭着烂醉的韦智能行驶在华灯未落得民族大道上,凉风渐起,吹得地上落叶沙沙作响,他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找个小巷,撒泡尿。”
我将车放到三十时速。
“这里哪有什么小巷,忍着。”说完就瞬间提速到五十。
“我他妈膀胱炸了!”他喘着气叫骂着,我顺势将车头一扭,拐进了一条不知名但长满参天大树的小巷,偶有一辆车开过,但还算寂静。“这里怎么样?”我看向一棵树高达十五米的大树问他。
“我可是个体面人,”他在缓速的电车上打量着那棵树,“怎么能干这种事。”我瞬间再把油门提到最高,电车冲的一下就飞出了这条巷子。
“你自己找地方。”
确实,新中国的九零后已经不会乱吐痰和随地大小便了。我看向昏暗无光的天空,墨黑的云层使人压抑,而远处的高楼灯光又是如此地刺眼,让人想逃离。沉思中的我突然就被一个声音给拉了回来。
“那里!”
都安仔在后面叫着,我猛地一惊,车速瞬间降到十。
“不行,巷子不够深。”他说完就叫我继续开车。
“你他妈能不能稳重点,”因为急刹而差点翻车后我就骂骂咧咧地,“体面是给别人看的。”骂完就继续出发,沿路井盖的凹凸让我精神许多,在行至一条需要拐急弯的小巷时,他又叫了起来。
“那里!”
我反应不及,加上是个弯道,失控的电车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般撞向一棵环抱大树,随后只听见“轰铛”地一声,电车车头粉身碎骨,银白的塑料前壳散落一地,而我摸向眉骨和嘴角处,也有温暖的液体溢出。
“这就是你的生活?”我坐在大树和电车旁问他。
“你不是过得挺充实的吗?”他擦了擦眼镜,取出东西放水。
“明天我们该干什么?”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他提起裤子,“明天就会有事做了。”
“重复?”
“不然呢?”
“你应该受到社会的剐蹭和按压。”
我站起身来,看看电车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那么就会像你这个样。”
我踹了一脚电车,无奈地笑。
“走?”
午夜微风再次吹刮起来,墨黑的云层比起之前更甚,而高楼灯光丝毫不减。
“这就是南宁最恐怖的模样!”他将电车车尾的绿色牌照撬了下来,扔进了下水道。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