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们睡得很沉,朝露和薄雾都没能将我们唤醒,半高原地区的午夜之冷让我们紧紧依靠在一起,互相取暖。月亮不忍见我们被冻死,于是太阳就出来了,他从一处山峦摸爬上来,照醒了我。庆幸啊!在二零一七年七月份的某一天(我确实不知道具体日子),我还能安然无恙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做着前小小半辈子都没有和不敢做的事——在云贵高原——丽江的某一处长满野草的田埂里睡着然后再醒来,晨起的风带来玉米穗淡淡的香味和烟草叶的青涩熏香,而远处传来的粪勺撞击粪桶的声音,清醒的我们知道在附近有人在浇盖农作物。
“喂!”我叫醒他们,“天亮了,该启程了。”最先醒来的是七哥,他看着四周绿油油的一片,然后就继续躺下沉思。韦智能和余秋水同时醒来,对昨夜跟大地和自然的肌肤之亲感到诧异和惊喜。我们拍了拍因缠绵而留下的污泥和碎草,挎上包就向一座用石头和木质盖顶的纳西族式房屋走去,里面住着有纳西族人、摩梭人,有东巴经和东巴文,但那是个不会发光的地方。
“奶奶!”我大声叫道,“起这么早啊。”听见声音后她放下粪勺看向我们,没有说话,随后那个纳西大爷就披着老式中山装,拿着烟杆出来了。
“又是你们几个,怎么又回来了?”他边说边向我们走来,“这大清早的。”我们也快步走上去,最后在他的屋子前不远的地方汇合了。
“我们,额······”我在组织着语言,“我们是来看你的!”余秋水在一旁听后阴笑起来,觉得我太过于装了。我们几个跟着大爷走进了那间刻有东巴文的纳西族式的屋子里,里面有一头锅正在炖着肉。还是跟昨晚一样,我们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看着锅里的汁水冒出白泡。
“这是羊肉吧。”韦智能看着锅里说。
“不,是牦牛肉!”余秋水直接伸过头去看,直到大爷进来他才收敛点。
“吃吧,这里的肉比城里卖的要纯。”大爷说完就嘬着烟猛吸。余秋水直接用手就抓起一块肉啃了起来,我有些好奇,他是不怕热的吗?我们在吃着大块的牦牛肉,看着墙上的东巴文,一种深远的异域感扑面而来。对于大理或者丽江,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有历史意义的物件或者事物,就算仿古也要仿出点意思来,而不是一座座大型的购物商场和油烟弥漫的小吃街,相信这是神秘又现代的滇西应该呈现给我们、呈现给从远方而来的人的东西。
啃完了牦牛肉,我们心满意足,准备离去,告别了奶奶和大爷,背着包就走在位于野外的泥路上,而远处,束河古镇的轮廓就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我们的东北方向,我们要逆向而行。
“现在去哪里?”韦智能突然发问,于是我们都停在了原地。
“回家吗?”余秋水说,“你们想坐高铁还是飞机?”听到这我们都有些害怕,昨晚真的是疯了,余秋水就是个疯子,是个烂仔。
“你们有看过逃亡香格里拉吗?”余秋水坐到一块石头上看了一下太阳问我们。
我们也都找地方坐下,在没有确定下一步去那里时,动身已经没有了意思。
“高虎演的,我看过。”七哥回他说。看来不出意外我们要去香格里拉了。
“我有个同学在香格里拉的纳帕海开有一间名叫‘望海客栈,’但平时挂的招牌是私人茶社,我想我们可以去那里过段时间再说。”七哥看向我们,想知道我们的意见和想法。
“你同学?”我疑问起来,“什么同学?”七哥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文化之人,莫不是小学同学,那可就太生疏了。
“高中同学,”七哥开始站起来准备出发,“他是钦州人,也姓梁,叫梁柒,我早就有过打算去他那里,如果你们想来,那就一起吧!”他的脚踩着地上的碎粒沙子,发出沙沙的响声。“逃亡香格里拉!”余秋水立即跟上七哥的步伐,“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他们此时此刻看起来就像无底洞,而我跟韦智能则一直在他们的身上下坠着,为了不触底,我们也背上背包追了上去,踩着松软的土路走向那漫长的公路。我们的钱快没了,而昨晚一事也让我们感到心有余悸,如果说真是报警了,那我们可就算是有案底之人了。做人,还是体面一点好!
我们步行一个多小时,走到位于丽江市束河路的大转盘前,太阳有些烈,但还算温柔,车道上来来往往着各类的旅游大巴、小巴及私家车,还有许多大的泥头车来往运货。“是要这样吗?”韦智能搞笑地竖起拇指,“电视里就是这么操作的。”他将左手拇指伸出外面,希望能有一两辆车天使之车停下,但只有太阳照在他的手上,连风都不屑一停,想搭车去,有点悬!
在前面走着的余秋水看回来对韦智能说:“如果你想当傻子,那就继续举着,又或是你做个变性手术,这样搭上车的概率大点。”韦智能放下了手。他想这电视里的就是这样子的啊,怎么会?
“没有人会停下车的,”七哥等了我们几步,“谁会去搭一个陌生人,只是陌生人,美帝的电影你看多了。”在我们想着七哥这句话时,却看见余秋水背着包在笔直干净的马路边上狂奔,像是被人追杀一样。
“这他妈怎么回事?”不明所以的我们也立即背着包狂突起来,沿着马路边绿化带的水泥小路一直跑,跑了有几分钟,再抬头看时,发现余秋水停在了一辆糖红色的大货车前面。
“这他妈怎么回事?”我气喘吁吁地说,然后跟七哥和韦智能走了上去。
“发疯了?”韦智能将手搭在余秋水的肩上,“这样会引来注意的!”余秋水没有搭理韦智能,而是将包放在地上,然后绕到左手边,绕到这辆大货车的驾驶室。我们也跟着他走过去,在看见车头时,不禁感到奇怪。只见这车的车头的驾驶室里面被许多五颜六色的布给缠绕着,不,应该说是装饰着,这些奇怪的布让我想起巴基斯坦的大货车,但这又不像。这些布分别装饰在车玻璃的周旁,还有座椅、座位等地方都有,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白色的······“这是藏族司机的车,”七哥突然说,我们四人都来到了驾驶室司机开门的那一侧。
“扎西德勒!”余秋水像个虔诚的信徒跟那个黝黑的藏族司机打招呼,“香格里拉?”这个藏族司机戴着一副墨镜,手里还戴着暗玉色的佛珠,黝黑的皮肤看不出年龄。
“扎西德勒!”司机回余秋水的话,“什么什么?”
“中甸中甸,香格里拉香格里拉!”余秋水反复地重复着这两个地理名词,终于,那藏族司机听懂了。“大巴大巴,”藏族司机说,“这车不坐人,不坐人。”说完他示意我们回市里坐大巴车。
七哥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感到有些难受,于是就走上去。
“钱,没有。”七哥用手边比划边说,“后面、后面滴,不坐前面。”说完还带出几句扎西德勒。这个藏族司机普通话不太好,所以他和我们说话也在用手比划着。“嗯······”他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边说还边用手掌左右摇晃,“不行不行。”
就在这时,余秋水突然就拉住他的手,用力握紧说道:“藏族,一家人,后面,后面。”说完就示意我们赶快爬上后面的车厢。
“不行不行,不能坐人!”那位藏族司机还在说着,但我们已经爬上车了。
“一家人,一家人······”余秋水慢慢松开他的手,然后拎着背包也跑上了车,那个藏族司机见我们如此主动,怎得也不好意思赶人下车,他来到车厢处,稍不开心地看上来说:“高,”还是在用手比划着,“危险,不要······”他用右手弯曲然后向下垂,示意我们在路上不要将身子探出,我们极力地点头同意。
“OKOK。”我说。
“呦西呦西!”韦智能说,而余秋水还在用手比划着,示意他跟司机是一家人,七哥也在旁边应和着余秋水的话,最后在一声声的“扎西德勒”中这藏族司机回到驾驶室,发动了车准备去香格里拉。不,他是回香格里拉。
这是一辆东风牌的重型货运车,糖红色的车子在中国很是普遍,在后面的装货车厢里,我们都坐到有些发热的铁皮上,因为怕被交警发现,会连累到这个藏族老哥。
“全景天窗,”余秋水伸出手说,“有风、有云、有山、有海······”听到这,我不禁疑问起来,“海在那里?”
七哥将手搭在膝盖上说再开十分钟,就能看见拉市海了。
“没错的!”余秋水接过七哥的话并向右手方向指了指,“拉市海就在那里。”但出发的路途还未够远,我们四人无一敢探出头去看一看所谓的拉市海,而继续向香格里拉进发,我们发现云越来越低,天越来越蓝,山越来越高,风越来越冷。很快,我们就要进入大半高原地区了,那里的地势比青藏高原稍低,但比云南大部分的地区都要高,俨然算是真正的高原了,希望我们无需吸氧。
车还在开着,有些颠簸,我们背靠在前进的反向,听着四周山峦不时传来的鸟叫声,但是在鸟叫声中却掺夹着一丝哄哄的流水声,余秋水猛地站起,看着沙黄又湍急的大江。“这就是金沙江?”我们全都站了起来,这里已经开离丽江很远了,不用担心。只见在两旁陡峭的高山之间,在下凹的山脚之下,一条宛如鳄鱼般急躁的江河从原始的秘密大山里流出,流经云南四川等地,而这里,就是整个金沙江流域最为壮观的路段了,因为一个闻名中国的景色——虎跳峡就在前面。
由于这次是“逃亡香格里拉”,所以我们没有去到虎跳峡去看看当年那只老虎是如何跳跃汹涌澎湃的金沙江的。越往香格里拉方向走,天气就越寒冷,平地也稀少,等车开到一处宛如登天的山坳时,我们终于知道了这条线路为什么会让那么多的骑士来挑战。货车在一个急弯出猛打方向盘,连我们都感到了摇晃,但这个司机应该是个老手,所以不必惊慌。在车辆平直的开动后,一阵上拱的路段将我跟韦智能猛摔到后面,幸好身手比较矫健才全身而退。我们握着车厢上的栏杆,看着路旁那万丈深渊的峡谷和盘在山顶的公路,不禁发出感叹。“这他妈是疯了,”我说着,“要是一个不小心掉下去,这得粉身碎骨吧!”车还在攀岩的路上,在远处的天边,几个裸露着水泥灰色的山顶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在山的脚下住着零零散散的住户,应该是藏民。在车的旁边,有着许多的越野车和摩托车在开,你偶尔还能看见一辆自行车,这些人都是勇士。在开了有十几分钟后,我们终于登顶了,看着万丈的峡谷被我们抛在身后,所有人都不禁感叹:
“我们远离了地狱和死亡!”看着眼前的一片平整翠绿的山坡,山坡上还有许多的粉红色小花在开着,你根本看不到一个两米以上的树,这里就是最直观的云贵高原了。高原让我们兴奋,也让我们捉摸不透,刚才还是大晴天的,突然就飘起了雨,飘了不到五分钟,那骄阳再度出现,我们以为天晴了,因为我们处在一个全景天窗的车上,但紧接着韦智能被一个东西砸到后,我们才知道高原的特殊脾气。
“太阳这么大,”韦智能拿着黄白黄白的东西说,“这他妈下冰雹?”我看过去,笑了一会就将背包顶在头上,避免被高原袭击而暴死。冰雹下了一会,也停了,我们欣喜若狂,再度站立起来,看着两边长长的草原和那姿态优美的马,这真是太漂亮了,在草原的中间位置,坐落着四五家藏族民居,一条清澈到可以直接饮用的小溪穿过草原,不知流向那里,在路上你还能看到有游客停车到路边,去到大片大片的黄色油菜花地前拍照。但我们始终没有忘记我们这次的出发——“逃亡香格里拉!”
由于货车的车速不能开得很快,在余秋水的带领下,我们全都站直了起来,贪婪地将高原地区特有的优美景色吸入眼皮底下,这种获得充实的美感让我们也都陶醉起来,这种不同于大理或者丽江的感觉,我脑中又想起那句话,“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惊喜和期待!”我触摸着世界,用感官去感知它,我感到了释放。在车上我们一度还振臂高挥,唯独余秋水在颓丧的看着眼前的一片绿。
“香格里拉,我们来了!”七哥脱去了上衣,将其消瘦但肌肉分明的上半身裸露在高原的风中,“要是能在这里来一发,那绝对是死而无憾的事情!”说完就将衣服穿上,仿佛刚才做了什么事情一般。我跟韦智能靠在车的护栏边上,感受着这无与伦比的风。
“南宁虽然也有这样的风,但还是令人难受。”韦智能说。
“是啊!”我说,“深圳也有这样的风,但同样令人难受。”
在车上,四人神情各异,互有所思的注目远眺,直到一个高大的青蓝色牌子的出现,我们才坐下。牌子上面写着“小中甸镇”,我们知道香格里拉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