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旅行的意义,我不想去过多的阐述,是游历也好,逃避也罢,反正向往自由是人类最优秀的品质之一,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在路上的感觉,就是你会发现自己会暂时的跟自己的生命或者地球同步,不会拘于一格,身心从此得到舒缓,而至于将游历的见闻用作自身的炫耀,那是虚伪且粗俗的。我们在路上,希望借此去摆脱自己那无能的愤怒,也想将徒劳二字稀释,让所谓的意义重新在我们身上焕发。在路上,未知就是我们的惊喜和期待,而停下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们是生命的弃儿!”余秋水在瞌睡中说着梦话。西北之夜空旷辽远,行驶在黑茫茫的戈壁滩上,我们像是孤独的拓荒者,在寻找我们为之存在的东西。这是张掖市夜晚十点半的原始与现代。
我们在一家超市前下了车,目送司机离去,便进入准备关门的超市。
“买点水和食物吧,希望能用得上。”七哥独自一人进入超市,很快,就拿着几个袋子出来,分别塞到我们三个的包里,然后就步行在凉风习习的街头,张掖市不算大,就把它当做午夜的散步吧。
回到旅社后,四人同时把包扔在地上,脱了鞋,然后就带着沙子和泥尘进入到白色的被套里。我们都被今天的美丽所感染,故在亢奋后就会显出特别的疲态,躺在床上,在迷迷糊糊和完全睡着的中间地带,存在一个魔幻的世界,里面的东西混合了虚实,最容易让人产生虚幻的幻觉,极难分清现实和梦境。
“喂喂喂!”七哥在失声狂呼我们,“沙尘暴来了。”
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便拎起背包,跟着余秋水和韦智能他们一起向七哥跑去,这里应该是西北的某一处无人区吧,看起来很荒芜,遍地都是沙子和石子,在我们的后方,一道如洪荒之墙的沙尘暴向我们卷来,里面夹杂着的石子发出呼吼呼吼的响声,能把万物都吞噬。此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四面大地突然断裂,地下的百丈黄泉喷涌而出,山体崩塌,岩浆四射,像极了一出远古时期洪水猛兽席卷而来的样子。
“快走!”七哥在我们前面叫唤,余秋水踩着沙子在狂奔,而韦智能也在扶着眼镜冲刺,唯独只剩我一个人,双腿像是石化了一样,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我感到恐惧。
“快跑!”七哥伸出手将余秋水和韦智能拉上一处土坡上,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看向后面,沙尘暴将卷起的巨浪准备将我吞噬。然而,七哥和韦智能还有余秋水仍旧是在看着我,一动不动的,没有离别之意,也没有救助的举动。我笑了!
“扑”地一下,我们被吞噬在风沙和洪水里面,这可能会瞬间死亡,亦或是全身骨折,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还好,我的神志还是清醒的。
在毁天灭地的一切覆盖过我的身躯后,待沙尘暴和洪水褪都已渐消,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眼睑里出现的是七哥、余秋水和韦智能的影子,他们没有说话,还是在看着我。我想到包里有水和食物,它就在我的旁边。他们突然露出奇怪的微笑。
我试图去向水和食物靠近,我受伤了,需要的不是水食和物,但脑子里想象着水和食物就是能让生命存在的东西,我感到泄气,便睡在了原地,那个装有食物和水的包就在我的右手边上,只需伸手一摸,便可触到。
“有什么用呢!”我沮丧地说,“这又能怎么样呢!”
我拒绝向包伸出手去,此时,七哥他们在坡上面同时呼唤我:“包里有食物!”
我拒绝伸手,就想这么安静的躺着,沙子在我脸上刮嗖,污浊的水荡入我的耳朵和鼻孔,我拒绝挣扎,就这么躺着,想那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突然,“砰”地一声,大地像是完全的开裂了,我是感到兴奋和愉悦,但片刻,我恢复了宁静。
“起来了!”七哥叫着,“下一站是嘉峪关。”
我们逐一起来,将一切都收拾好,掀开帘子,外面的太阳很大,这非常符合我们对西北的第一印象。在准备出门时,七哥像是想起来一件事,他拦住我们说道:“为了不被嫌弃,我觉得应该刷个牙。”
于是我们放下包就去了刷牙,可能我们还要冲洗一下身子,但算了。
“毫无用处、多此一举······”韦智能用厌恶的口气叫我们快出发。
马路上,欣欣向荣的大树将能阴到的地方都给庇护住了,我们尽量沿着底下行走,目的是张掖站,从这里坐火车去嘉峪关,正巧,偶遇一家正在出殡的人家,看着还有空余的时间,我们决定尾随他们去看看热闹。
“这是死人!”七哥有些不满说,“有什么好看的?”
“不不不!”余秋水反驳他,“这是所有生命的归宿之路,看吧,这是生命最美丽的时刻之一。”
“对的!对的!”我立即应和余秋水
“你呢?”七哥问韦智能。
“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
四人光明正大的尾随着那队出殡的人家,这里是市区近郊区的地方,他们会将死人站在墓地里面还是拿去火化呢?
“怎么没有人哭?”七哥看来也对这个热闹感起兴趣,问我们。
一想到人最终都会有死亡的那一天,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回天之感顿时出现,想自然为什么要设置死亡这一环节呢?是因为怕地球接受不了这么多的人吗。
“七彩丹霞很美丽,对吗?”余秋水喃喃自语,“云南很美丽,香格里拉很美丽,大凉山很美丽······”他开始用近乎复读机般的样子在念叨,然后就瘫坐到地上,用手狠抓着一头长发,我也坐下来,掩面沉思。韦智能去附近的商铺买了一罐他最爱的可乐,然后用无所谓的态度去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擦肩而过的路人。
我们没有什么东西能让生命感到有停留的意愿,一路上,对于死亡,便越发的感到她的美丽,但一想到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那里同样是美丽,这又让我们对死亡的美丽产生了一种怀疑,但我们有非常确信自己没有惊喜和期待,所以才会让美丽的矛盾不断地轮番撞击我们,这实在是太痛苦了。
“好了!”七哥踢向余秋水和我,叫我们启程。四人再度行走在张掖市的街头,沿着太阳去向河西走廊的下一站,有着天下第一关之称的嘉峪关——嘉峪关市。
进入到张掖站内,里面的旅客还挺多的,其中不乏有一些漂亮的女子,生命里最美好的冲动顿时涌现,害得余秋水心神不宁,才刚一静下来,顿时又被一阵议论声给吵醒了。我们四个巡声望去,只见在一排不锈钢椅子上,躺着一个高大的黝黑男子,他穿着拖鞋,奄奄一息的躺在椅子上,地下是他吐的一滩血水,还有些血泡。
“这么讨厌吗?”七哥矫作地说,“今天有些丧啊。”
或许在我们几个当中,他现在是最为积极和热爱生活了,像是找到了惊喜和期待一样,但我们知道,他只是一直在路上而已,若是像我们几个一样停下来,那在试试看。我还依稀记得跟他在深圳浪荡的日子。
车站里面的工作人员来了,很快,护士和医生也来了,一群人都在极力劝说吐血的男子去医院,但他很不礼貌的拒绝了,托着畸形的腿一瘸一拐去了厕所。车站阿姨用沙子将血渍扑干,再清扫干净,医生走了,只有一个车站的工作人员围在他的身旁,希望别让这座城市第二天的新闻之一。
“他可能没钱。”我揣摩那么男子不肯去医院的原因,因为医院跟景区一样,都是视金钱如食物。
“可能是家常便饭呢?”韦智能说道,“每天吐个几两血,算是促进血液循环吧!”
我们的话在车站里稍显残忍和不人道。
我想起了那个在七彩丹霞景区门口拾荒的老人,正如他所说的“活着”,想来,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吧,但活着又有什么呢?惊喜和期待吗?
登上车次为K2059的火车,继续沿着西边前进,那是落日的方向。坐在我旁边的,不是七哥和韦智能,而是一对看起来像是本地的夫妇,看着他们对火车的各种嫌弃和不时对乘务员发起的投诉,简直是不要脸极了,一副贵妇坐上牛车的样子。我像看戏一样看着他们擦来擦去,瞄来瞄去,想人真是有趣,如果他们活着只是为了计较这些,那就像是被限制住了的人,存在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积极的争取,而不是虚妄的徒劳。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心中开始浮现出这首诗,因为眼前这片土地,脚下这片土地,已经算是正式的快如到纯西域的地界了。古时,张掖以东,有着少数民族,但还有汉人,但张掖以西,嘉峪关到敦煌直到新疆,那里是绝对的胡人区域,什么楼兰、龟兹之类的,汉人稀少,我们算是踏入了千年的神奇之地,脚下可能就发生过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神秘的故事。
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我们沿着黑暗狭小的出站通道,来到了嘉峪关市的火车站站前广场上,这里的阳光比起张掖要更为明朗的光亮一些,而天黑时刻相信也会稍稍推迟那么十来二十分钟。走在街道上,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胡人了,基本都是汉人或者是一些回民,连维吾尔族的人都很少。为了省钱,七哥带着我们东绕西拐,在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后,就来到了嘉峪关的郊区外,那里有一间名为七+七的青年旅社,价格最为便宜。
四人走过一片土石铺垫的荒乱小巷,就来到了这间旅社大门前,旅社只有一层,外面的地堂是没有铺水泥的,显得有些不正规或者阴森(这里是郊区)。我们去到里面,四下无人,屋子里挂满了各国国家的国旗,有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阿根廷······还有许多我们不认识的国家。在沙发上坐了片刻,看着有些灰尘的前台,似乎这里像是荒废已久一样,但还好,在后院淋菜的女老板过来了,为我们办了入住手续,一间小房,两张架床,刚好可以睡我们四个。
这里没有店铺,没有饭馆,只有一条大马路横在外面,这让我们有些生活不便,最后也只得点外卖。这时是嘉峪关市的夜晚七点钟,天还依旧如光盘,云也优哉游哉,天黑似乎要等很久。我们一身污丑,满是沙尘,便从包里拿出毛巾,去到位于旅馆中间位置的一间淋浴室里冲洗,四周静悄悄的,老板人也不见了,看着莲蓬头和地下的瓷砖,这里看起来很久都没人来了。
“有什么感觉?”我问他们,在连成一排的淋浴室里面,我感到有些阴森。
“一切正常。”七哥吐了一口水说,“没有鬼爪,没有阴魂。”
片刻,我们就洗完了,天也在不知不觉间黑了,这很奇怪。走出浴室的门口,在进来时,我们没有仔细看这里,但是现在,只见一条幽深隐晦的走廊一直蔓延到黑暗的尽头,走廊的两边都是房间。我们每路过一间,就心跳加速的朝门里面瞄着,因为有些门是虚掩的。
“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余秋水用阴森的话恐吓我们道。在这一刻,我们顿时无比的希望高楼大厦和各种光束出现,将这里纳入繁华的范围,但是,一切都是现实的,我们此时此刻就在这条走廊里,踱步坐着。
“看,这里!”韦智能像是见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语气尽显惊讶。我跟七哥他们顺着白色的墙上看去,发现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图案,满是涂鸦,像是某种宗教的隐秘符号。
“希特勒!”韦智能看到了一个“万字”。
但这个应该是佛教里面的东西,不是纳粹标志。在走廊的天花板上,隔着四五米就有一盏淡白色的灯管,发出虚弱的光,将墙上的隐秘符号若隐若现的照射在我们的眼前,有一些汉族人的名字,丘比特之箭,南瓜魔鬼,我们盯着墙上看,恰巧就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文字,像是咒语一样。七哥上前打开手机的灯光,说这是藏文,但什么意思,他也不懂。墙上除了有藏文,还有一些像是符号又像是文字的东西,看得我们心神慌张,便立即跑回房里,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入口,我们差一点就开了一间没有锁的门,也幸好,没有开,也没有进去。
这就是恐惧的感觉,但我们为什么要怕呢?若是在云南或着大凉山里面,我们会对着这些奇怪的符号图案唱歌,或许再用笔添上点什么,但是现在,我们对这种东西感到害怕,这种害怕让我们联想到受伤,流血甚至死亡。
回到房里,将门窗紧锁后,轻松的气氛又开始回来了,我将还在渗水的头发连同头部一起躺下,不愿再动,什么欢喜、恐惧,这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的。窗外的风异常的大,在窗户外面,老板的菜地里的作物吹的东倒西斜,貌似鬼影迎风嘲笑。吓得韦智能立即将窗帘重新拉好,然后就这样躺在床上,享受着没有空调的夜。
“怎么样。”余秋水突然问我们,“在路上的感觉怎么样?”
既然没有惊喜和期待,那活着还会有什么感觉呢?想来存在的终点便是消逝,那存在的一切一切不是过眼云烟、虚无缥缈的徒劳吗,既然是如此,我们应该要有什么感觉呢。可是,就在刚才,在面对着奇怪的墙壁,看着上面的图案,我们竟然联想到了恐惧,这是生命对于存在的反馈,再者想去,存在既然是徒劳,那刚才我们为何又要有恐惧呢,难道在我们生命的潜意识里,已经摸到了惊喜和期待痕迹,所以我们的生命才会对恐惧做出反应——我们最后跑回了房里。
“一切如旧。”我回答,“你看,现在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吗。”
“对的!对的!”
七哥在收集我们的衣服去洗,在去洗澡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在荒废的厨房里面,有一台伟大的洗衣机,相信它还能为我们服务,且应该是免费的。
“你们变了好多。”七哥打开了房门,准备出去,“你应该蹦蹦跳跳,像个疯子。”他在说余秋水。“你应该是个冷静且有智慧的人,你应该是个满口脏话、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这说的是我跟韦智能。我仍旧躺在床上,空洞的想着一切,想我在做什么,我要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吗?但随即,又联想到意义二字是能跟所有事物联系到一块去的,便颓丧起来。
吃饭为了填饱肚子,这就是吃饭的意义,而肚子饱了,能让人精神,这就是肚子饱了的意义,而人精神了,又能让生命鲜活下去,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吃饭的意义。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这种推论是无聊且没有意思的,这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是徒劳的敌人,我不再去想这些害人的东西了,便捂着脸睡觉。上铺里,韦智能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像朵萎靡的向日葵,阳光仍在,人却以已消极面对,或许他在想(容我推测),想向日葵在寻找阳光,最后果实也奉献给了别人,然而自己还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收获,这样还不如背对着光线,至少还能给自己留下一片阴影,于是,什么事做了不如不做,过一时就是过一时,省去一切程序,让懒惰和随便成为生活方向的指挥官,外人称之为消极和颓废,这是他在南宁生活的一切概括,直到现在,也一切如故。
房间里一片寂静,直到七哥回来,才慢慢恢复生机,他想给我们讲故事来的,是关于水葬和烤鱼的故事,反正,在今晚的晚餐没到来之前,我们绝对会拒绝他开口讲这件事。
“你们怕什么。”七哥取笑我们,“你看看,一个个颓丧阴郁,半死不活,再想想,若是你们都死了,那就没有了恐惧,就没有在路上,也将不会有惊喜和期待,没有了一切······阳光每天照射着你们,想生活应该积极点,至少······”七哥像个圣人、先知一样说:“至少我们还活着,还存在着!”
“你变了好多。”我看向七哥,“你还记得你工作从来不会超过三个月吗?记得在深圳时的日子吗?记得我们最初为什么而上路的吗?”
我想不到七哥会跟我们讲一些什么积极、存在之类的话,若他真是如此,那他应该立即离开这里,回到东部随便一座城市,开始他的辉煌职业生涯,因为他已经找到惊喜和期待,已经不需再在路上了。
“我是想说。”七哥支吾起来,“存在或许就是——”
突然,咚咚咚的几下,我们几个顿时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坐起来,想着电视里面的情节可能会上演,但是外面却传来了一句现代又温柔的话:
“外卖!”
“你刚才想说什么?”我坐在床边,打开一碗面条问七哥,“请继续!”在我的旁边,余秋水和韦智能同样在饕鬄着他们的晚餐,七哥将筷子取出,摇摇头。
“请吃东西,让我们的精神继续下去!”
面条的分量很足,这是西北人的作风。我们不想再去探讨什么东西,在吃完后,每个人都睡在自己的床上,关上灯,享受着在路上未知带来的新鲜感和漂流感,这能暂时代替我们的惊喜和期待。
第二天,由于门窗紧闭,对于外面的风吹日晒或者雨打风吹,我们都全然不知,就连太阳日上三竿,我们也仍旧是酣睡在床上,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大家才不约而同的醒来,再起床。
“又是新的一天!”
“又是这样的一天!”
“又是一天!”
“又是昨天的明天,明天的昨天!”
四人拿起牙膏刷牙,穿着内裤就走出门去,昨夜那条阴森幽暗的走廊在正午阳光的渗透下一览无遗,而墙上的壁画涂鸦和文字也更加清晰的出现在我们面前,至于涂鸦和壁画的内容是什么,恕我不能解读出来。这里的冲凉浴室和洗漱间是分开的,每个龙头都有干净且珍贵的水,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不禁伸出手去摸了摸。
洗漱完毕,回房穿上衣服,拎起背包就走出破旧的大院,来到了马路边上,现在我们每一次外出,都是戴上所有东西,以便在兴趣来时随时上路,没有后顾之忧。这是嘉峪关市中午十二点半多一点的时间,我的卡西欧手表仍旧在忠诚有序的为我服务,极少出现差错。沿着一条中间铺有花圃的大马路之走去,穿过一条地下隧道,再上一个斜坡后,我们就来到了一个公交站台前,这是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结果。
“酒钢九号门公交站,就是这里,没错了!”七哥喘着气说,“六路公交车。”
余秋水在这一路上,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的疯癫活跃,他差一点就在精神病医院里度过余生,活着让他备受折磨,而书本又给他创造了另一个世界,而在现实和虚幻的世界双重冲击下,他还能继续在路上,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也正是他想通过在路上去让自己在那两个世界里挣脱出来,我们才会从新聚集在一块,再臭味相投的一起在路上。
“对的!对的!”余秋水愣愣的回了七哥两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可是比在张掖时差多了,时好时坏的。
坐上公交车后,我们向一位看起来是本地的学生询问嘉峪关景区的门票价格是多少,听到她的回答后,我们放弃了从景区门口进去的想法,我们的钱不多了,相对于嘉峪关,我们的下一站,敦煌,那里才是整个西域的重中之重,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我们从某一处······”七哥放低声音说,“······进去怎么样?”
这像是在询问我们的意见或想法,但这一切都无所谓,我们追寻的只是在路上,景点或许只是辅料而已,可有可无(可能有会更好一些)。
下车后,前面就是景点的入口了,人和车都非常多,嘉峪关有着天下第一雄关之称,故穿越河西走廊的每一个旅客,都是不会轻易放过这里的。绕过入口售票处和人流,沿着有围墙和铁网的公路边行走,我们希望找到一个无人的隐蔽之地,偷偷摸摸进去,嘉峪关不会因为我们几个逃票而损失什么,更不会破产,所以,我们应该心安理得的进去,再大大方方的出来。
一直走了有十几分钟,路上还是车流如织,司机目光如炬,这让我们感到一种莫名羞耻,毕竟我们曾经是个体面的人。
四人继续沿着公路行走,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一条水泥沥青的公路边上,顶着太阳在行走,不时吹来夹杂着沙子的风,漫天的黄色,朔风飘忽,烟圈沙尘,远处,虽然没有了围墙,但掉色的绿铁网仍旧像古时的城楼卫士一样守护着嘉峪关,这让我们即将徒劳一场。
“这里怎么样?”韦智能像是看到了一块缺口似的,叫停我们。七哥上前查看,发现那里的铁网倒下了一块,比正常的高度矮了那么一点点,这是个缺口!七哥示意我们放风,然后就走进去查看情况,希望能从这里翻进到嘉峪关城楼里。
第一个翻越的人是余秋水,他有时沉静,有时又疯狂,这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好比当年在云南逃票的那种感觉。他走到倒塌的铁网前,向四周瞄了一下,便把背上的包先扔了进去。
“看我的!”他尽量装作一个飞天大盗的样子,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准备冲刺跳过那扇铁网,但是很不妙,我们恐怕又要像在滇池那晚一样被追赶了。
“站住。”一个粗粝的声音喊住余秋水。“什么人!”
“我操!”余秋水惊慌失措,“这他妈什么时候来的。”
在千钧一发间,七哥冲上去将余秋水拖回来,和我们一起逃跑。
“我的包!”
余秋水挣扎开七哥,猛地向前一个十米冲刺跑,一下就跳到了里面,而那个应该是保安的人也快从里面赶到案发现场了。
“快出来!”我咬着牙叫余秋水,因为在那个保安的手上,牵着一条黄褐色的大狼狗,獠牙锋芒毕露。
“你他妈快······”
余秋水把包扔出来,然后也是纵身一跃,跳了出来,这一切几乎都是发生在一瞬间,也幸好那个保安没有解开链子放狗,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余秋水的裤子被铁网划破了,皮肤上也留下来一些红印子,血在跃跃欲试的想冲出来。我们踉踉跄跄的沿着一片干枯松垮的泥坡一路地跑,在多次摔倒后,就跑进来一处无人的凌乱灌木丛里。
“这他妈的!”七哥在忧叹。
“这很刺激,不是吗?”
这种事像是意外的惊喜一样,突然闯进到韦智能的生活里,他很开心。
“这也是我们在路上的意义之一,对吧。”
我不予置评,只是扶着一棵干瘪的树在叹气,想得快点离开这里了,万一那个保安有追究之心,那狼狗的鼻子可不是吃素的。
余秋水看了看脚下的伤,只是皮肉之苦而已,然后就和我们沿着乱灌木林的深处摸爬进去,到尽头时,就沿着一个长着稀疏野草的土坡出了灌木林,走到了一条马路上,而沿着这条马路,我们就能回到景区的入口售票处。
“我们是回去睡一觉,还是选择立马就出发,去下一站?”我问他们。这一路走来,虽然只是到了张掖和嘉峪关,但其中的路程可不近了,要是去下一站,可能那里就会是河西走廊的尽头了,新疆也即将来临,我们需要这么赶吗?
“睡一觉先吧!”余秋水念叨,“路一直都在······”
我们沿着原路返回,发现并没有什么警察或者穿制服的人在盘询,便初步确定了我们相安无事。太阳依旧如火如荼,而种植有杨柳树的景区门口,风在微微吹,将惬意通过枝条传达给过往的人们,这里炎热,但又凉爽,这里是祖国的大西北,一个神秘又美丽的地方。每个到过这里的人,都会爱上这里,或者爱上在路上。
还是坐上嘉峪关市的六路公交车,沿着一模一样的原路返回,在酒钢九号门前下车,来到了一家面馆食面,在穷途末路前,我们尽量让自己吃的好一些,睡得好一些,如果真要到饿肚子的时候,我们包里还有着些食物,但可能要在广场或者车站里睡觉,我们会去翻垃圾桶,希望里面会有把破吉他,让余秋水重操旧业,这样我们能就能继续洗上热水,睡着床铺。
这一路上,我们不再絮絮念叨什么惊喜和期待,因为那没有,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在路上去获得生存下去的精神粮食,我们拒绝工作,拒绝回到发达城市,对工作感到厌恶,对生活感到痛苦,所有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新青年人都在心中隐秘呐喊。所以,每个没有惊喜和期待的人都应该在路上。
夜晚七点少许,我们就回到了那间青年旅社,也幸好老板没有将我们的床铺拿去清洗,好让我们可以安心的续住,免去了她的一番操劳。墙上的涂鸦和诡异的图案依旧是那般的神秘,我们路过它们时,都是尽量的低着头。口渴了,想去前台的冰箱里买些冰冻的水喝,但是神出鬼没的女老板不知道又去了那里,韦智能掀开帘子,去了后菜园,依旧是没有见到她。
大约是在夜间十点多,我们已经关灯,但没有睡着,不知怎的,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仔细一听,像是老板迎接来几个客人一样。我屏息细听,应该是有四个人,都是男的,不知道跟老板商量着什么,最后应该是交易成功,一间新的干净房子有了暂时的主人。这时,韦智能起身,跳下床来,去前台买水去了,我想他此时心里一定是复杂万分,既有对冰冻汽水的渴望,也有对阴森走廊的恐惧,等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初晨。
四人相继醒来,简单收拾,免去了繁杂啰嗦的程序——刷牙洗脸,拿着包直接就离开了这间名叫七+七的青年旅社,走廊依旧是布满诡异,而相向而对的房门也多是虚掩,旅社的女老板也没有起床(可能是不见了踪影),我们在凉爽的早上,重新沿着来时的旧路出发,穿过布满乱石铺就的土路,从一家大众汽车销售店的左侧走出,然后就沿着笔直的街道一路行走,径直奔向嘉峪关站。
敦煌在等着我们!
这里是西北地区,干燥枯黄,这座城市也被沙漠和戈壁所包围,在每天的烈日暴晒下依旧是坚强的存在,或许,南方人的思维应该跳过长江,沿着秦岭继续向西北前进了,因为中国真的很大。南方有亚热带气候,而北方有白茫茫的雪国,东部是发达的现代建筑和沙滩海浪,西部则有着高原和荒漠,这像是自然给中国设置的美丽礼物,让我们能更好,更骄傲屹立在亚洲之巅。
走在嘉峪关市街上,白天还是如火如荼的街道,一到了晚上或者早晨,就会变得异常的清爽,丝毫不像南方的闷热连夜驱不散,空气如自然更替一样,夜夜换新。我们四个大概走了有一个多小时,嘉峪关市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倒没有像南方似的烟雨迷蒙,但在干旱的沙漠戈壁里下雨,也算是别有一番异样的情趣了。而我们,也终于是出汗了,但嘉峪关火车站也快要到了。七哥领我们到站前的一条街道上,去买早餐吃。
走到一家摊子前停下,我们分不清这是煎饼果子还是手抓饼,只见女妇人在一块锅上煎熟一块饼,然后将萝卜丝,生菜,火腿肠,鸡蛋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酱的东西放进去,一份充实的早餐就这样做好了。我们拿在手上,买票进站,便在里面啃食起来。
车站里颇有些游客,倒像是跟我们一样的,穿越河西走廊,但去不去新疆,就不得而知了。大概是八点多的时间,我们坐上了7535次列车,沿着黄沙漫天的世界前往我们的下一站,中国最著名的旅游地之一——甘肃敦煌。
这一路走来,细细回想中,也算是将中国小半个地图都走遍了吧,但回忆多是虚幻的,唯有照片可以确认曾经的在路上是真实的,然而这一路,我们也仅仅是路过而已,路过许多人,许多事,像是闯入了许多的世界,有苦有泪,然后又像路人般擦肩而过,一切都并无稀奇。
“就这样过去了吗?”我在心中暗暗念叨,想人生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那都像是戏剧一样,有人在安排,可以相遇,可以散场。然而,这世界有几十亿人,陆地有上亿平方千米,怎么就会在某一处相遇了呢?世事总是无常,活着未免就会有诸多的愁绪,在某的一瞬间,我似乎能理解到川端康成先生死亡之美的意蕴了,也由此,衍生出存在就是徒劳的悲观念想,但是,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惊喜和期待,没有这两样东西,那活着不也就是虚度光阴吗?既然如此,那存在不也是徒劳的了吗。这是我在广州市那段日子里在反复思考的事情。现如今,我又跟他们相遇了,继续在路上,或许,我应该融入这片沙漠,以一种新的态度去旁观他人他物的存在,找到人生有逻辑的意义,相信那将会是我的惊喜和期待。
火车上,韦智能在消极地看着窗外的戈壁,偶尔出现的一条公路或者一间房子,他都是不屑一顾,同样的,他也没有惊喜和期待,只是希望在路上去躲避这两颗导弹的追击,用文艺一点的话来说,就是逃避生活。毕竟,人活着,总是要有个念想的,可不能像流水一样,过去了就过去了。他在南宁反复思考,想人生该干什么,什么事情能让自己会感到有惊喜和期待,但是,没有,只有一腔的苦闷和消极伴随着他,如果以那种态度去面对存在,那他必定会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潭里,到那时,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在我们四人当中,也就七哥的情况看起来似乎要好许多,或许,他没有像我们一样曾经停下来过,于是就没有空余的垃圾时间去思考什么存在、惊喜还是期待,也没有像我跟余秋水一样冒失地闯入书本的世界,在一页页的黄纸上,我们跟自己的灵魂沟通谈判,可惜,最后败下阵来,便陷入苦闷,也联想到形式上的虚伪,你想想,一个看书的人,完整地、痴迷地看书,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这无疑是虚伪和做作的,所以,我们看书还得小心翼翼,掩人耳目,生怕被别人发现,最终散扬出去。我们不该在丽江跟那位看书的人起冲突,即使他在大庭广众下看书。
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我们下了车,在一望无垠的黄色世界里,谁会想到会存在着一座城市呢。火车站旅客也多,出站还需排队,这里的太阳更烈,空气更加干燥,在站前广场的石墩上,一切都被烤焦了,连同在一旁揽客的的士司机。
“我们的粉丝太热情了!”余秋水高声感叹,“我爱这里。”
为了身体能少流些汗,我们便走到了一排排的木根底下,看着七哥接下来会有何安排。我们的粉丝走过来几个,欺骗说:“这里要很久才有公交车,我可以搭你们到市区里!”
“NoNoNoNo。”韦智能用英语回答,但粉丝依旧狂热,不肯离去,最后我们就在想用网约车去市区,那样的话价钱起码是明码标价的,但是粉丝还不死心的说:
“一样的,一样打表!”
车来了,我们上去,司机是个汉族人,倒还热情,路程也不是打表的。车上有空调,这无疑是段舒适的路程。沿着这条大马路开,在这条路上,来回着从敦煌机场、火车站还有瓜州的路人,路两旁都是大白杨树,这是戈壁上唯一且珍贵的颜色,你要是想看到绿洲,那机会可能会很渺茫。在行驶中,我们突然路过一个地方,那里刻有壁画二字,还有神秘飞天之类的舞蹈歌剧,这里莫非就是大西北戈壁的灵魂和内涵所在之地,敦煌莫高窟?
“等着我!”七哥朝那里喊道。相信我们一定会去的。
车莫约开了快一个小时了,在进城大道左侧的一条土坡下,种有许多的白杨树,树右边是民居,左边是农地,车辆开下坡后,我们就下了车,再走上一条水泥铺的陡峭狭坡,来到了我们的住宿之地,敦煌市星座青年旅社。
掀开一扇利用磁性闭合的纱帘门,进入到里面,店家是个女妇人,热心地为我们铺床,而在外面的大桌子上,坐着几个像是长途旅客的人,我们出去,一起跟他们聊着天,店家的小女儿不时晃过,很是可爱。外面是烈日炎炎的戈壁,而里面,却是一片阴凉的热闹场所,微风习习,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