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马迪奥的头像

马迪奥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0/22
分享
《如此人生》连载

第一十四章

在晚霞和夜幕掺夹的时间段里,目送完学生离去后,我们去帮李校长和陆老师扫地。放学后扫地,这本来是学生的义务,但李校长为了让他们早些回去,就取消了这项劳动义务,因为回到家里,他们还有比这更多更重的义务。三间教室加上教室外的小操场,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但对于亲力亲为的李校长和陆老师老说,算是一件工程,但三十年来他们都乐此不彼,认认真真地打扫清洁,去除污垢,我们拿着寥寥数把的扫把加入他们。在弯着腰清扫时,李校长突然看向我们问说:“你们正是大美的年纪,为什么要出来游荡啊?”

游荡二字用的好,因为我们身上同样脏兮兮、脸上黑黢黢,头发藏满油垢,像是流浪而不像是旅游,李校长可能见我们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呃······”我们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出来走走吗。”余秋水敷衍道。李校长铲起一些垃圾,想了一会说,“我已经好久没有去过城市了,特别是东部的大城市,现在外面发展的怎么样,我们也不懂,年轻人在想什么、做什么,我们也不懂!”

“你可以想象嘛,”七哥边打扫边说,“想象一下现在中国的年轻人是怎么样的。”陆老师接过李校长手里的垃圾,他则在沉思着话,片刻,他定神揣摩着说,“中国现在发展的非常好,灯红酒绿、花花世界······应有尽有······”

这是所有大山里的人对于城市的第一想象,的确,是灯红酒绿,花花世界,应有尽有。

“灯红酒绿,花花世界,可我们怎么拥有?”七哥跟李校长聊了起来,“一切都是飞速前进,但消费能力依旧是低下,这种变异的社会会产生出许多的荒诞和离奇,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荒诞离奇。”

李校长不太理解七哥的话,因为大山简单,孩子淳朴,这里一切都像是横竖笔直的字,一眼便让人看懂。

“我们拥抱发展的地球村,物质和精神都开始同步,但随之而来的是抛弃和堕落,我们忘记了美,忘记了能让人坚守的东西,人们迫切需要取得物质的能力,这让他们丧失了自我,甚至丧失了人性。”七哥颇有感触的跟李校长篇论良多:“我们曾在一个村子跟孩子们玩,但却被村民当做坏人,会把他们的孩子破膛开腹或者手脚打断的坏人,那些坏人迫切的物质消费,这只是其中的一种荒诞离奇。我们是人,地球上最聪明的动物,有人性,但就是一个聪明的动物——人,抛弃了人性,选择去坐那些残忍之事,这像是豺狼野兽,社会上还有着许多的荒诞离奇,但多数是精神上的······”

七哥这番话对于李校长来说是个打击,这跟他的教育坚守完全相反,他在这支教近三十年来,将一批批孩子送出大山,前往城市,但如今却听到城市是这番模样,不由得心生焦虑和疑问,城市应该是美好的,物质应该是可以通过光荣劳动去获取,精神可以通过生活实践去获得,这一切都很美好,但为什么他会这么说呢?李校长最终坚持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城市一切都很好,里面的人充满活力在工作并获得成功,这也是他对他的学生这么形容的,这是他们的精神向往。我想我们不会再去探讨中国年轻的一代是怎样的了,他的学生在日后自会有答案,同时我们也希望这个答案是积极向上,充满活力,一扫阴郁和阴霾的。

扫完地后还得要把椅子倒翻在桌子上,等学生第二天来上课时自己取下来,做完这些工程后,已是下午六点半多,陆老师开始去煮饭,希望我们的到来不会增加他们的粮食负担,应该不会,如果说现在中国还有人吃不饱饭的,那我们绝对不相信,中国不缺粮食。趁着这个空余时间,我从附近的山脚或者废弃的屋子、垃圾堆里翻找一些东西,好用做球网,在教室里面有一个篮球,我将会用这个教他们踢球,找了近一个钟,终于是找到了一张废弃的绿色麻绳结状网,这可能是附近稍微有钱人家的篱笆。我用两张网在七哥他们的协助下,搭起了一个长两米,高一米五多的球门,就在操场的边角上。七哥他们作为卖弄口才的老师,只需要一根粉笔就行了,我则不同,在一切都就绪后,李校长在学校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墙裂或者漏水的地方,有就去动手补补,而陆老师还在煮饭,我们看着远处最后的暮色跟山体交融,夜已经来了,想沙马沙依也已经回到家了吧。

七点半多,在一间更为稍微大一点的房间,这里是厨房兼学校食堂,孩子们不会在中午顶着大太阳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回去,而从家里带来的饭又会馊,所以李校长才建立起这个食堂,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们围在一张满是裂痕的桌子上,陆老师煮了比平时多三倍的饭,或许是看我们消瘦憔悴的样子。饭桌上,还煮了一盆猪肉,这是附近的村民送给他们夫妇的,这是主菜,配菜则是有豆角,咸菜还有用玉米和萝卜煲的烫,里面没有肉,这是他们这段日子最为丰盛的一餐。我们边吃边聊,像家人一样,他们的伟大拉近了我们和他们的距离,李校长和陆老师都是非常真实且实际的人,你可以很好的跟他们交谈,毫无约束。这餐饭进行地很愉悦。

“你们来这快三十年了,”韦智能扒着饭碗问,“三十年里有没有来过其他老师?”想来教育局不能对这里或者对李校长和陆老师不闻不问吧,三十年来都没有调配老师过来。

“有过,”陆老师讲,“解放后来过三位老师,但都因悬崖峭壁和条件艰苦,没多久就走了,这小学一度停办了十几年。”

如果没有看错,那三位老师就是伟大的糊涂蛋。

“那你们为什么坚持了下来?”七哥问。

这个问题相信能让他们夫妇两个细细回忆一番。

“当时我二十四岁,”李校长将头微倾回忆说,“当时在家乡里做一个民办教师,当时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只是听说了这里的人都是文盲,所以就想过来拓荒一下嘛,那时年轻,冲动!”讲到这李校长竟然不好意思起来。我们听到这,也很羡慕他,羡慕他在那么年轻的岁月里就找到了他的惊喜和期待。

“当时我来到这里时,简直是想发疯,这里没有现在的楼梯,那时都是用木棒和树藤绑成的,松松垮垮,而村民每天在这里上下山,我感到恐惧,直到爬上山,眼前的一幕更让我震惊!”陆老师停下了碗筷,认真的听着李校长在这里的开拓岁月。

“听说村里来老师了,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那叫一个凄凉啊!”李校长语重心长的回忆,“老人光着脚,披着一件破毛毡,女人们衣着破烂,坦胸露乳,孩子们黝黑肌瘦,全身赤裸,鼻涕下坠,住的是茅草房,睡的是烂木板,更有甚者住在山洞里,当时我就落泪了,想同样是人,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是人,就因为没有文化和知识?所以我就决定留下来,当时的工资是六十块每个月,我干了一年多,然后不顾家里反对把她也拉来了!”

夫妇两深情对视一下,又像老夫老妻一样一笑置之。我们都没有了胃口,停下来听他们讲述这座学校的和村庄的历史。

陆老师说,“当时我们没有房子住,这里的村民就位我们建造了一座泥房,不过在零九年翻新学校的时候拆了,那时这里没有新鲜的蔬菜,没有水果,没有医药······我们可以过艰苦的生活,但那些孩子还太小了,他们不能过。我们用工资买来一些药,并帮他们理发,那个虱子哟······”讲起这些,陆老师笑得很灿烂,仿佛这段岁月就是她生命里的彩虹。

“太神奇了!你们像是一个文明的殖民者,带着先进和知识来到了这里!”余秋水对李校长和刘老师佩服的五体投地。

殖民者可不是什么好词语,余秋水的谈吐方式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李校长轻描淡写道:“我们两个是村里的保姆,负责着村里的一切事物,村民有什么事都来找我们决断,我们也很乐意为他们效劳;村民们不认识字,下山买东西很容易被外面的小贩骗,我教他们十以内的手算;他们也不认识人民币的面值,只能凭着颜色去推断,红色是国旗的颜色,最为尊贵,而至于五十块的青色,他们就不知道为什么了,学会用颜色认识钱后,那些卖煤油盐巴的小贩或商铺再也骗不到他们了。”李校长和陆老师是这村庄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带来了教育和希望,送出了一批批彝族孩子,这是一件平凡而伟大的事情。

陆老师起身收拾碗筷,我们继续在里面坐着,这时李校长的眼里突然就泛起了泪光。

“我对得起这里的一切,却对不起家人啊!”

在李校长和陆老师到这里支教后,全身心的投入,忘乎所以。他母亲摔断了腿,他没能去看望,妹夫在汉源山体滑坡时遇难,也没时间去吊唁,就连儿子不小心绊倒摔断了尺骨,桡骨脱臼,他们也忽视了,用土方去治疗,最终造成终生残疾,因为当时的学生就要毕业考试了,他们必须全身心支援着学生,最终他们的学生也不负众望,成绩在县里位列前茅,从此文盲二字在此绝迹,但他们的儿子也······

我们垂丧着脸,隐隐约约的似乎还听见洗手池那里传来抽泣声。夜还不算深,但为了明天有很好的精神去授课,李校长就退下了。从初来乍到到视如己家,这里一切都是李桂林夫妇的精神结晶,他们在这里度过了平凡而又伟大的二十九年,从青壮的少年到如今的消瘦大叔,近三十年来的坚守,金子般的岁月在他们身上流逝,当然也收获了一批批的果实,正是他们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惊喜和期待,所以才能在这大山里匍匐三十年——让这里的每一个孩子带着知识下山,然后带着收获回来,这就是他们活着最重要的东西,是他们的惊喜和期待。

第二天清晨,我们还在昏睡中,李校长和陆老师已经醒了过来,开始整理教室,然后就下山迎接学生们上山学习,因为总有些孩子调皮,这凶险的天梯已经让不少人在里面吃过苦头。我们四个为了保持老师的形象,也决定起来,我们也起的巧,因为在今天,早读课过后,第一节课不是语文或数学,而是七哥的地理,李校长想让孩子们知道这世界有多大,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以后要飞往那里去,一共有三个班,七哥被安排叫六年级,余秋水被叫去叫一到三年级,而韦智能则去教四五年纪了,我只体育老师,只能在晚间最后的一节课展露身手。

课堂上,面对着孩子们的问题,七哥总是对答如流,什么中国有多大,什么是珠三角,有猪吗?大海在哪里,美国为什么那么坏······各种问题形形色色,甚至超出地理的范围,但七哥都不会忽略任何一个,总是负责任的跟学生们讲解,我们的知识不说有多高,但应付这些孩子总是没问题的。期间七哥也会问学生们一些问题:

“你们对未来有什么期待,你们想想为什么而读书,为什么而活?”

希望这些问题并不能难道那些学生,等待了片刻,七哥收到的答案也是形形色色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考大学而读书”、“为了穿好衣服而读书”、“为了娶老婆而读书······”但无论答案是哪个,这都是他们的惊喜和期待,他们每天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走着,正是内心深处的惊喜和期待给他们力量,惊喜和期待不分大小,只分有无。这节课让七哥沉默无语,他想到自己一路上的穿越,一路上的出发,想拥有的东西却被这群小孩轻而易举的拥有着,真希望年龄能给自己一个解释或答案。

在另一间教室,韦智能在白板上用水性笔写着二十六个字母(白板和水性笔都是政府在近些年给这里配备的上课工具),Aa、Bb、Cc、Dd······一直写到第二十六个,然后就教他们读,期间还教他们一些实用性英语,每个人都会的英语,从hello到thank,从welcome到Good-bye,孩子读的兴致盎然,纷纷嬉笑起来。

“你们为什么想学英语?”韦智能问学生。

“为了打招呼!

“为了跟外国人聊天!”

“为了出国玩······”

学生们回答地非常积极,韦智能也应和他们道:“你们一辈子都在大山里,怎么能见到外国人呢?”

“老师,你错了!”底下一名学生说,“我们会走出去的,只要我们好好学习,考个好高中,然后到城里,这是校长跟我们说过的。”

“是的,是的!”下面的学生一呼百应。

“是的是的!”韦智能茫然地说道,“你们有目标和理想,并为此而活,对的对的!”

说完就宣布自习。

三间教室里,目前看起来只有余秋水的教室稍微热闹正常些。

“跟着我读,”余秋水面露喜色,“do、re、mi、fa、sol、la、si、do——”最后一个do是高音do。当初他在垃圾桶找到一把烂吉他时,里面还带着一本基础音乐知识大全,他只是看了一点,就会了。他在白板上写上七个音的名称还有缩写简称——C、D、E、F、G、A、B,然后在do到si上面用小点点了一下,问底下的同学说:

“这一点是什么意思?”

下面的同学一脸茫然,感觉音乐比天文地理还要难,但沙马沙依看出来了。

“这是高音的意思。”她说。顿时所有同学都看向她。

“为什么是高音的意思?”余秋水问。

“因为老师在读到那一串音的最后一个时,声音比前面的大,所以这是高音!”

她有着细心和细腻的观察能力,如果给她一个好环境,那清华北大她都会不屑一顾,可惜只能在大山里为一个好初中而烦恼和拼搏努力。随后,余秋水又在那些音的上面加上一个点,底下的一个男同学立即脱口而出:“又高音!”

“对的!对的!”余秋水看向他说,“你真是个小天才,但这叫倍高音。”说完立即又在音的下面点上一个点,一个同学同样是脱口而出:“低音!”

“又多了一个小天才!”

同学们在余秋水的表扬下很是兴奋积极,紧接着他点上了两点。“倍低音。”沙马沙依抢答说完了。余秋水有些兴奋,在不断地擦拭着脖子上的汗。

“为什么你们这么有活力,像一只只准备寻找目标的小鹰。”他问底下的学生。

“为了优秀!”坐在最后面一个高大黝黑的男孩大声喊道,“我们要为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力量添砖加瓦。我们要上高中,要上大学!”这一番话有些哗众取宠的意思,顿时班里所有的人都看向他,他有些尴尬。

“对的,对的!”余秋水语气僵硬,“让我们掌声鼓励这位优秀少先队员。”响声顿时响彻这间不大的学校,然后余秋水就宣布下课。教室里面一切良好,充满活力,这像一道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他,让他很难受。三个伪老师的第一节课就是如此,或许他们才是被上课之人,每个学生都像一个老师,欢呼雀跃是叫骂,拍手鼓掌是敲打,他们充满活力并向往着明天,向往着初中,高中,大学和一切美好的东西。一切都安然无恙。这非常美好。

“老师”在下课后都聚在学校门口的石头堆里,但无一人想发表一下人生第一次当老师的感受,只是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大山一片茫然,一种愕然处于天地间的孤独感莫名袭来,让一夜的兴奋烟消云散。他们也察觉出了自己不是李校长或者陆老师那样的人,李校长和陆老师只是在大山里出生成长,所渴望的一切仅仅是风调雨顺,柴米油盐就是他们的物质,身边一切安好就是他们的精神粮食,可我们不同,我们是新中国年轻的一代,在一个疯狂而又另类的环境里出生成长,一艘年轻的木船不可能停在满是石块构造的渡口里,那没有我们的方向,不是我们的追求。

在李校长和陆老师上课后,教室里瞬间穿出轰鸣的读书声,冲乱了他们的思绪,我看着他们在看山,想是时候展现出我一个体育老师的不同了。中午,学生们都在教室里睡觉,大山难得没有了骚扰,但在诸多的小精灵之中,还有着一个小调皮蛋没有睡觉,她坐在教室后面的石墩上,看着一本数学书并弃用了手指选择口算,这是超越同龄人的一大步。我走过去,看着她全神贯注的样子。

“沙马沙依,”我叫她,“要劳逸结合哦。”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笑着说不困。

“老师为什么不午睡呢?”她突然称呼我为老师,竟使得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在我上高中开始就放弃了午睡,有时也放弃晚睡。”我说。

“这叫失眠,我知道!”

沙马沙依比同龄的孩子懂得要多。

“你可以在树下睡,也可以在阴凉的树下石头睡,可以打个盹,不然你会很难受的。”

沙马沙依还是笑着说不困,,照此看来,我估计她每天的睡眠勉强能凑够六个小时,忙完家里就来学校,学校让她不能松懈,这比家里更加辛苦。

“我会的,我准备找个地方睡觉!”她说完后就走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山里的人就有这一种品性,他们迷信,没有知识,即使是在政府的大力科普下仍多数选择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伪言之话,艾滋病固然可怕,但也不至于在同一间房子里睡觉就会被感染。她的同学没有明说,因为李校长的言传身教让他们更懂礼貌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知识的力量,但他们父辈或者村子里的流言蜚语却也是让他们不敢忘,他们是知识和落后的尴尬结合体。为了缓和这种尴尬,沙马沙依选择中午不午睡,利用这段时间去学习,她想当一个伟大的医生。同时,李校长和陆老师对她的情况也了如指掌,但艾滋病一事只是同学的私下极少之言谈,若是李校长或者陆老师公开批评任何一个同学,那这件事就会像决堤一样流散开来,因为同学们没有见过艾滋病,这种病也是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在别人处口口相传而得来的,谁都不知道这种病是什么样子。流言止于智者,要是谁也不说艾滋病一事,或许某个学生会以为沙马沙依的谣传是被人恶作剧了,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李校长和陆老师才没有过多的关照沙马沙依,让她一切如平常,一切安然无恙。

下午醒来时,按照程序,李校长和陆老师要为他们朗诵诗歌起个头,然后下面的学生就一起放声朗读,这样能驱赶睡意,唤醒精神。每天如此。我们丝毫没有睡意,因为天有些热,加上不安和涌动充斥着我们的心,所以我们四人基本都是放弃了睡眠,听着郎朗的诗歌朗诵,我们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一起念: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念读完毕,李校长和陆老师开始上课,我们四个都是漫无目的在山上闲逛,我想他们已经不会再去上课了,我们始终要走,要是知识教到一半就半途而废,那这算不算误人子弟呢。在顶着太阳山上游荡近两个多小时后,我回去了,因为令人激动的体育课就要来了。

我穿着平常的衣服,在所有的同学面前拿着一个打满气的篮球,他们的脑子里也没有运动服和运动鞋的概念。

“同学们,”我朝他们叫唤,“看这里!”随后我向他们解释了足球的种类,上场人数、规则已经为什么要在草地上踢,他们都听得很入神,其中的一个孩子还叫道:“老师,我知道梅西!”我很是惊喜,想这里怎么会有人知道梅西呢?估计那些学生的脑子里可能在想着这个姓梅的人很厉害吧。

“让一下!”我把学生们散开,围成一个圈,“要是谁想当运动员,可以去中国最好的足球学校,那里有着亚洲超级豪门,中国的足球霸主,广州——广州恒大!”

学生们不知道什么叫广州恒大,我只得开始表演颠球,希望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一下、两下,篮球在我的脚背、膝盖和大腿处来回跳动,像一只毽子一样轻松灵活,可这是个篮球,这无疑是更能引起学生们的喜欢,但我只希望他们能认识足球,并不期望他们能享受这项运动,因为他们是穷人。表演完毕,我组织了一场嬉闹的足球赛,那只苟延残喘的篮球像一个垃圾一样被人踢来踢去,毫无目的和方向,直到太阳里大山只有间隙的路程,李校长才来解散他们,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

热闹的精灵天堂一下子就变成了阴暗凡间,幸好有李校长和陆老师在,不然我们可能会连夜出发。晚上,我们还是在一起吃饭,李校长对于我们的课程很是满意,这并非是教会了学生什么东西,只是让他们知道这世上有这种东西,这东西无疑就像是一颗细小的火花深深地留在了学生们心中,毕竟谁能保证呢,在若干年后,在这批学生里不会出个音乐家、英文翻译家或者伟大的地理学家之类的。

“怎么样,这些学生跟你们城里的有什么不同?”陆老师在饭桌上问我们。

我跟七哥还有韦智能都想着城里的孩子和山里的孩子有什么不同,还没想出来,余秋水就抢答了:“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两个鼻孔和一张嘴巴,血同样是红色,脑子一样是聪明的······”听了这话,不知道跟陆老师和李校长心里想的有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不知道。

“或许······”我说,“或许山里的孩子有惊喜和期待,而城里的孩子只有现在和未来。”

他们或许根本不知道我在放什么屁,包括李校长和陆老师,听完我说后都开始吃起饭来,期间李校长再度问起我们一个问题: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出来游荡?”

我们扒完了最后一粒米,七哥说:“你为什么停在这里,我们就为什么而出发,原因殊途同归。”

夜开始渐入佳境,我们中断了谈话,李校长因为长期操劳,现在正在服药,而陆老师在洗完餐具后就开始给他端茶倒水,这娴熟的动作像是几十年如一日一样。夜开始抖露星辰,似乎知道我们心有所动,而风也开始起劲,为我们助力一把。在这里,有伟大的李桂林校长和陆建芬老师,这里有着他们愿为之停留近三十年的东西——惊喜和期待——他们的学生,一片片连绵不绝的学生。而他的学生在他们夫妇的敦敦教诲下,也有着让他们充满活力的东西——惊喜和期待——知识和未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们深感惭愧并衷心祝福他们,还有沙马沙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奶奶在今天傍晚七点整安详离去)。

夜悄无声息,我们四人像是一个小偷一样慢慢的嚅嗫着身子,尽量以最小的音量出发而不打扰到李校长和李老师,他们需要休息。今晚的银河满载着星光,照着我们脚下的路,在后面,是一座被大山包围和坐落在云端的学校,学校也像银河似的满载着星光,我们在这里感到空虚和自卑,愈发犹豫,所以才会趁夜出走,离开这里。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沿着西南方向进发,学校离我们越来越远,李校长和陆老师也和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告别了学生,告别了沙马沙依,这将是一段过去的记忆,今天之内,我们要彻底告别大山,去走进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我们在山里徘徊太久了。

在穿过一条峡谷似的小路时,七哥不禁回头看了一下,学生们的地理老师就要走了,明天他们将见不到我们,我们是否是他们的过眼云烟呢!

“别惆怅!”余秋水安慰道,“想想自己以前每天都要擦肩而过多少个路人,难不成你还得为此落泪吗。”

这本来是一切都没有交集的事物,却在同一个时间和空间内掺杂起来,乱入彼此,本质上来说还是路人,可能擦肩的时间久一点而已,相信吧,时间会抹平一切,而留恋也只会让人徒添伤感。

“你说的对,我们每天要擦肩而过很多人,乱入很多事,但终归是毫无交集,这一切仅仅是某些东西在运转而已!”

我们收回了离别的忧伤,开始全力向成都进发,但在出发成都前,我们还得找一个火车站。这时是凌晨四点多,我们终于重新走回到S306公路上,旁边就是不分昼夜都在咆哮的大渡河,但似乎无人愿意倾听他的倾诉,因为很快,我们也将暂时见不到它。

这是一条穿透山体的隧道,有外搭桥梁,有内凿贯道,我们暂时只能听见大渡河的咆哮,但片刻,我们又走了出来。“这他妈就是深溪沟隧道!”余秋水在前摸黑开路,我们在后面紧紧跟着他。在悬崖峭壁上行走,这种感觉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得到,特别是在悬崖峭壁上的公路行走,更是如此。这里雄伟壮观,吊桥矗立在壁立千仞的山上,而一条条脊骨似的铁轨也被铺展大山上、大山里,政府凿开了悬崖峭壁,让火车可以在这片中国最贫穷之一的地方行驶,拉动交流,著名的成昆线就在附近,壮观的大山,深邃的沟壑,即使是在月夜下,这种朦胧的美感不比白日差,迎着未知和恐惧徒步,这着实是刺激。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走到了一处名为飞水崖大桥的地方,沿着这里继续前进,可能会有火车站。看着两边的山几乎垂直的插在大渡河边上,这一旦是摔下去,那几乎是必死无疑。

“我为什么要想这种东西呢?”余秋水自问自答说,“我现在不想飞。”

他在走路时一直看着大渡河,感觉自己要跳下去一样。

“我说,”七哥突然说道,“我们的钱快不多了,去到成都怎么办?”

我们自从进入到大凉山后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要是去到了成都嘛······“管他呢,先去到再说!”余秋水看起来非常乐观。

“我有一个同学,到时我跟韦智能会联系他,应该可以在他租房里混上哥两三天!”

“我现在并不担心我们的住宿问题,我在想着成都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要是没有,我们就直接出发兰州,再穿越河西走廊进入新疆。”余秋水此时像个激进分子,已经将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纳入自己的计划和想象。

“喔!新疆!”七哥在神游中亚大地。紧接着我们就在黑夜和迷蒙相间的路上大喊大叫:“迪丽热巴迪丽热巴迪丽热巴······”大山在回复我们,它支持我们去新疆,这一切都很美妙,学校已经被我们置之脑后,沙马沙依的形象也似乎在我们的心中模糊,仿佛那段时间是做了一场梦,将遥远和现实重叠,害的我们分不清。这好比酒精!

一路上,我们从黑夜走到白天,从白天走到中午,在路过一个叫大渡河金口大峡谷景区的地方后,就到达了关村坝火车站,这个小站紧依着大渡河建造,两边都是大峡谷,而在这个路段,大渡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浑身透绿的蜿蜒在这里,将这个火车站映照成极美之地,而S306公路依旧在附近,若是能开着车在这里兜一次风,那绝对是人生一大美事,可惜美景当前,我们却无福消遣,我们还得继续上路。

片刻,在山涧里,在峡谷中,铁路和火车“扑哧扑哧”摩擦出的声音不时传来,我们知道火车要来了,票也提前买好了。少顷,在时光的隧道里,绿色的铁皮火车如梦幻般的驶到关村坝站,在大渡河的迎接下,他缓缓停止,像是被这里的风景习惯性陶醉,不舍离去。

我们登上列车,坐下,看着窗外的笔直的大山,地上的翡翠大渡河,这一切如梦如幻,S306公路也被陶醉,和这里的山山水水融合成了一体,吸引力无数来来回回的摄影师在此驻足。再见了,被遗忘的独孤车站,中国最美的车站之一,但愿大山能封锁你的消息,好让你的美少些被人分享,也原谅我们的自私,因为你真的是太美了!

列车在前进,美丽在消退,而我们也终于在动荡中安心的入睡了片刻,等醒来时,发现前面所经历的一切都已经远离我们,但谁也不想回忆起来。窗外此时还是大山,但这趟列车就快要冲破它了,我们即将进入成都,去到繁华美丽的中国西南第一大城市,这里是古蜀之地,人杰地灵,无论是历史底蕴还是人文古迹,都是丝毫不逊色于中国任何一个以旅游居称的城市。在火车启动前,我睁着半开的眼镜看向窗外,发现有三名七八岁的小女孩在对我们竖中指,或许是在对火车竖中指,他们想吸引火车上旅客的注意,这是她们唯一可以被文明和繁华暂时关注到的方法,他们向往火车的目的地,向往着像火车上的人一样可以去远方,但照目前来看,他们只有两种方法可以去到她们向往的地方——一是努力读书,二是照着她们竖中指的态度生活下去。真希望他们是李校长和陆老师的学生,那样她们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在火车上,迷迷糊糊地我突然回忆起李校长和陆老师,想起我自己曾当过老师,这个梦有点怪,使得我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看着如此熟睡的韦智能他们,我想我也该睡觉了,不然到了成都,喝酒就又要落他的下风了。

他叫陆小林,是百色人,出来实习后独自一人来到成都找朋友,然后在这里定居下来,做一份销售工作,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也好吹牛抽烟,颇有些江湖气息,重情义和朋友,所以我跟韦智能才决定敢联系他,他也一口气答应了下来,说可以去他那里住,可能是睡地板,但我们无所谓,只要不失体面去露宿广场就行了。

火车在隧道和架桥上不断前冲,但速度依旧缓慢,这可能是被他们的二弟和三弟——动车和高铁所衬托出来的,我们从下午出发,一直开到天黑,才穿过峨眉山市,估计要到晚上十点多到成都吧。四人在车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硬座的靠背实在是让是感到煎熬,或许我们离再度睡着只差一个姿势。而等车开到成都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我们拿着包冲出站外,发现一堆前来揽客的摩的包括的士。他们会操着一口纯正的四川话这样跟你说:“******!”

“请说普通话!”

“******!”

“请说普通话!”

“******!”

“请说普通话!”余秋水气得牙痒痒。

“去哪儿?”

“朗基天香。”我说。

“******!”

“算了,”我看着成都南站外的花圃过道上,想寻找五颜六色的单车。

“那里!”我跟余秋水和韦智能他们骑上了单车,开始向成都市武侯区朗基天香附近出发,这时是十点半,成都的晚风很温柔,但成都人很气人。一直到差不多十一点,我们去到那个叫朗基天香小区附近的一个广场,在负一楼处,陆小林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