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车还没有开远之前,我天真的以为我适应了这没有姿势的睡眠,硬座火车上的栖息也会变得梦幻许多,但列车还没有开出广西,我就已经摁耐不住了,去了几次水龙头那里冲洗,煎熬的火车上,我始终不明白七哥何故会睡得这么香。在平稳的陆地上,他说他曾多次失眠,但在这动荡的火车里,他竟然能如此安睡,仿佛把巨大长硬的火车当成了有棉袄包围的木质摇篮一样;或许更不可思议,这是一个子宫,每个能在这里睡熟的人妈妈的子宫。轰鸣的火车穿越隧道,窗外什么也看不见,我掀起硬座位子上的布垫,不顾一切的安睡下去,在瓜子壳、手指甲、泡面碎屑和莫名屎状物体的陪伴下迷迷糊糊睡去,我得习惯这种生活,适应这种生活。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随着列车开入了贵州境内,随后又开出,直接就奔向了昆明,而这时,天也已经亮了。七哥拿着杯子打来了一杯热水,看着窗外山岭清晨的美景。我坐起来,把手搭在窗边,看着如过眼云烟的雾和树,想着在昆明能不能见到余秋水,若是能见到他,那下一步我们将会由他牵着鼻子走,但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万一要是见不到他,又该如何呢!窗外的烟和树已经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高楼和马路,昆明到了,广播响起,我和七哥顺着出站的人流去到了外面,跟我们第一次来一样风景的,只是外面多了一个人在等候着我们。
“哦!Bitch。”他背着一个背包在冲我跟七哥大喊,“要是没有我,相信你们会很孤单。”
我跟七哥无惊无喜,像是见到了每天都要见到的人一样,平常似地向他走去,三人一起在凉爽的昆明游荡。他是坐飞机过来的,不用两个小时就到了,毕竟南宁离昆明非常近。自从上次回家后,韦智能心里痛苦难当,因为他转过头来一想,发现云南之旅不过是放大版的南宁生活,他也没有找到惊喜和期待,他也曾想把云南之旅的所作所为当做惊喜和期待,但在南宁反复这样的生活后,他一下子就空虚无比,他比我们更想出发,希望能在余秋水的带领下,重温那段变异的惊喜和期待之旅,跟我和七哥一样,都在阴郁的日子寻找惊喜和期待。我们三人都把住持那句如针似芒的话置之脑后,因为相对于做一个活死人,倒不如在放纵的路上去尝遍那变异和曲解的惊喜和期待,或是在沉沦中老去,潇洒中死去。
吃过早餐,昆明一如既往的凉爽,估计要到十二点点钟左右天才会热吧,我们还不知道要去那里寻找余秋水,索性先去到滇池那里,看看这座神奇的湖泊在我们离开一年后有没有什么变化。坐上公交车,沿着车流密集的路一直往前行驶,昆明看起来跟南宁差不多,一个二线中下的城市,但昆明由于地域的原因,所以他的气候比起南宁要更加的凉爽和宜人,人们都把南宁称做“绿城”,而昆明是“春城”,是春天的春,不是发春的春。
我们三个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走走停停地,有些反胃,幸好及时到站,三人背起背包就向门外拥去。“我听见滇池的咆哮了”,七哥先我们一步走去,“它知道我们来了。”
我们紧跟着七哥的身后,一起向这座神奇又壮美的湖泊走去,今天的人不多,不知道为什么。滇池依旧狂风狂浪,走在边上,韦智能的鞋子再次被拍湿,但这次他毫无怨言。这时是上午十二点,我们继续在滇池旁游荡,韦智能突发一个奇想,他说,“滇池能游泳吗?”
滇池作为一个湖,没有江河那般的流通能力,加上是个旅游景点,应该不能游泳的吧,我这样想,七哥也说道,“这湖泊形成于几千万年以前,你不怕有个什么水怪之类的?”我跟韦智能听到后顿时将思想转到遥远的尼斯湖或者天池,这两个地方都是盛产水怪之地,一想到一个在水中潜游的黑色畸形怪物将我们拖到不见太阳的湖底啃掉,简直是让人毛骨悚然,于是谁也没有再说要下滇池游泳。
循着滇池走了小半圈,我有些疲了,昨晚的夜简直就是水怪。我坐到一个湖边公路的一个花圃水泥围栏上,认真地问七哥:“我们能找到余秋水吗,那二五仔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我这一发问,他们似乎才想到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余秋水的,于是就全停了下来,看着波涛起伏的滇池湖面幽幽深思。片刻,七哥突然就站立起来,背起背包就往回路走去。“去酒吧最多的地方看看。”他说,“那二五仔可能在那里。”
我们听后如有所悟一样顿时幡然,也是紧跟着七哥的屁股后面去到公交车站,滇池一直都会在,但余秋水可是稍纵即逝。
三人奔上公交车,从官渡区的广福路一带东绕西拐,不知道拐向了那里,然后就去到了昆明市的五华区,从市人民医院一直到翠湖公园,再到讲武堂、王九龄故居、云南大学然后去到了一个叫文林街的地方,这里有着许多的酒吧,余秋水可能会在这一带出没。下了车,在商铺的门前和树荫下一路闲逛,从这条路走到那条路,这间酒吧巡视再到下一间酒吧,但可能是天还未黑,所以才会少人吗,但余秋水的时间是颠倒的,他可不会管你什么天黑地白,于是我们继续在这一带游荡,希望能撞上他。从上午三点一直巡到晚上六点,但毫无发现,可能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吧!
我们肚子都饿了,于是又转到万达广场附近一带,在韦智能的安排下大快朵颐一餐,他刚从家里出来,应该还有些钱。
“不见人咯!”七哥不知是在丧气还是调侃说着,“来迟咯!”我们刚刚吃完饭,此时正在半昏半迷蒙的街上走着。
“现在去哪?”韦智能问。
我们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他问的是现在去哪还是以后去哪。“我是说,”韦智能像是在澄清和解释说,“我们现在去哪儿?”我垂头丧气,背着包在忍受着困倦和失落,七哥看起来好些,于是他就回韦智能的话:“回滇池,去那里游个泳,再找个地方睡觉。”我们没有意见。于是就开始朝着滇池的方向进发,三人选择了步行,昆明的夜不应该浪费。从八点走到九点多,还没有到滇池,但走到十点左右,那滇池的“扑哧扑哧”的声音传来,我长舒一口气。
“终于到了!”
在滇池惨淡月夜的边上,路旁,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在斑驳的路灯下走着,这个时间段,游客早已去到市中心消遣或是在房里睡觉,而本地人又对滇池视如常物,所以还好,没有什么人。找到一处隐秘偏僻处,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先是七哥将包扔在后面的树根下,然后是韦智能。
“真的要下水吗?”我问他们,话音刚落,他们就已经脱得只剩一件内裤。
“这是个难得的体验!”韦智能放下眼镜边说边跳到滇池里,“绝对他妈的爽!”我看着两个像动物一样的东西在黑夜里冲下滇池,我也迅速脱掉身上的一切,也跟着跳了一下,可能是冷,可能是怕,在入水前我还大喊了一声用以壮胆。
水拍打着我的面部,浪看起来有些大,而七哥将嘴里的水吐出后骂咧咧的叫着腥。他们已经游出了有五六米左右,我想逆着风和浪跟随他们,但随即一个呼喝声在岸上传来,瞬间吓死了我们。
“什么人!”他像是在骑着一辆车,车后面还竖着一根会发光的棒棒,“下面不能游泳,危险!”
我听见喊声后,立即冲湖外面的七哥和韦智能叫着,他们也看到了岸上有异动,于是我们像是在湖里被水怪追击一样拼命往岸上游。看清楚了,那人是个保安,他穿着黑色的制服,骑着一辆印着特殊贴纸的电动车,可能是滇池上维护治安和环境的巡警。
“快走!”我低声向他们叫着,然后拿起背包衣服和鞋子一路往后跑去,身上还一直在滴水,有一件四角内裤在腰下,韦智能和七哥也是一样,右手拿包,左手拿衣服和鞋子,穿着一条内裤在路上跑。夜色有些阴暗,跑着跑着,眼看着那个巡警开车快要追上来了,七哥突然发挥出他那腿长的优势,拿着东西瞬间就跳过了一个一米多宽的绿植带,径直跑上了一座有屋子的小山丘,在狗急跳墙下,我们也跟着跳过那条绿植带,三人开始往电动车开不到的地方赶去。
“怎么样了!”韦智能心慌慌的问。
我弯腰喘气,然后看向后面,发现并无人追来,毕竟滇池不是那保安的私人财产,他也不会玩了命来追我们。确认无误安全后,我们就地穿上衣服。这里离街道不远,远处高楼和商铺的灯光可以照射到这里来,所以也不算太黑,在提裤子期间,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昆明时间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
三人都穿整完毕,准备像个体面人一样往街道繁华处走去,我们都以为安然无恙了,因为根本不会有人追来,何况这里是个小丘陵,咋一看起来还有些阴森,但偏偏就是又有一个声音叫住了我们,吓得我和韦智能腿直哆嗦。
“站住,”那人用故作阴森诡异的语气说,“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我们顺着那个声音看去,发现有一个黑影在一颗树下左右飘忽,加上有些漆黑的夜色,这简直是要人命了。
“怎么办?”韦智能看向年长我们一些的七哥,希望他能在此时此刻站出来。七哥转头看向我们。“毫无疑问。”他提了提肩上的包说,“跑!”瞬间,在漆黑阴森的土丘上,三人像只受惊的小鸡仔一样惊慌失措的玩命飞奔,不管那个黑影是什么,反正就是来路不正。但就在我们跑出十几米后,那个黑影突然就朝我们大声呼喊起来:“真他妈胆小鬼,这都怕。”
率先停下的是七哥,然后我们也放缓脚步,直至完全停下来。
“要不是为了配合你,我们不会这样的,是吧。”七哥说完暗示我们响应。
“没错,”我跟韦智能积极地配合着七哥,“为了不让你失望。”说着间,那个黑影出现在一道光束中,这道光束是远处的大楼投过来的,黑影完全现身在我们面前,没错,就是他了。余秋水。他也背着一个包,在明暗交加的昆明之夜里出现在我们面前,还是日本式的碎长头发,一条破旧掉色的牛仔裤,一件纯色无图案的紫色T恤。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啊!
“滇池的水很不干净,细菌多,搞不好明天你们的皮肤就会烂了。”余秋水说着就走到了我们身边。我们丝毫不担心这个,只是往肩上提了提颇显沉重的背包,然后和他一起向灯光发亮处走去,这个神出鬼没的二五仔,现在在昆明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四人像久别重逢一样有说有笑的走向一处夜排挡,今晚,酒和烂醉是少不了的。
四人一起来到一处还在火爆营业的大排档里面,叫了烤鱼猪鞭烤肉类的东西,但我们还不确定要不要来点白的,啤的不容易上头,这对于我们来说不理想,但余秋水拒绝了喝白酒,因为他明天要出发,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钱买的车票,他暂时还不想浪费掉。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七哥惊奇地问他,“我们还以为你不在昆明了呢。”
这是我们三人共同的疑问。
他熟练的撬开一瓶酒,顺着杯壁下流骂道:“要不是你们几个混蛋出现,我就不会白白损失十几块钱。”
我们不解,他也饶有兴趣,于是趁着酒还未喝肉还未吃的时候,算是娓娓道来吧:
“今天早上,我他妈已经在火车站候车了,但竟然碰见你们三个,真是倒霉!”
“你他妈见到我们还不上来迎接,你他妈有病吗?”韦智能也叫骂着,“你知道今天我们走了多远的路吗。”听到这后余秋水笑了起来,然后说:“那时我进站了,准备上车,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车票退了,扣去了十几块,心疼啊!”
看来他已经待厌了昆明,想要走了,但见到我们为何不第一时间上来打声招呼,而是选择继续进站,然后又退了车票呢?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几瓶酒下肚,但并没有感到醉意,只是肚子楞地发热,期间谁也没有上厕所,可能是怕错漏了什么消息。这时,七哥抱着疑问的想法去问余秋水:“你要去那里?”
余秋水放弃了杯子,直接用瓶子喝起来,“新疆。”他说。
“真他妈刺激!”我有些惊讶,“你知道新疆离这里多远吗?”
“穿过四川绕到甘肃,再从河西走廊到哈密,然后进疆,大概是那个方向吧!”余秋水说着,这是我才回想起他从来没有目的地,只有方向,这才了然。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来找我的?”
“不,我们来找惊喜和期待!”我应着。
“惊喜和期待——我?”他笑了起来。
“也许是吧!”说到这大家都开始横扫桌子上的食物,有油滋滋的烤鱼,香喷喷的猪鞭,还有韭菜和鸡柳,味道很不错。对于惊喜和期待,我们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也不知道它的定义和标准,只知道那是一种会让我们感到充实、憧憬和向往的东西,在那个东西里面,我们可以熟睡,可以安眠,可以在第二天第一时间醒来时感到一种莫名的欢喜,生命的律动在里面也会找到意义,世界也因为它而变的多姿多彩,可惜,现在我们还是阴郁的。我们也没有问余秋水接近一年的时间去了哪里和在香格里拉消失后去了哪里,他是一阵风,自然就是他的命令,也从来没有目的地,只有方向,他尽量保持着神秘,而我们只需依着他的神秘去开发寻找我们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惊喜和期待就行了,至于松赞林寺那住持的话,就当他放屁好了,他是得道高僧,佛法精通,而我们只是俗世间的一粒老鼠屎,也仅仅是为了惊喜和期待而活。
这时是昆明夜里的凌晨一点半。
“那下一站你去哪里?”七哥问余秋水,因为这里离新疆太远了,他不可能直奔那里。
“攀枝花,”余秋水嗝了一口气说,“先去那里,然后再说。”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攀枝花,那里并不是个旅游的城市,也没有什么惊奇的东西,但他的解释是说他曾在一张地图上看到攀枝花这个名字,感到很奇怪,所以就想去那里。对于此,我们完全不感到意外。
凌晨两点多,三人有些微醺,但还很清醒,没有烂醉。这个点也没有了公交车,于是我们选择踩那些停在路边五颜六色的自行车去往昆明火车站。在午夜接近三点多的时候,在昆明市一条宽大的双向大街上,四个摇摇晃晃地人背着包在自行车上正在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速度冲向昆明站,夜风很凉,吹在我们的脸上,寂静的大街只有路灯和树叶在跟我们打招呼,偶尔路过一辆轿车,里面的司机一脸疑问地看着我们,以为是哪里出来的醉汉在发酒疯,但无所谓,我们继续全速行驶着。在午夜三点多时,就来到了昆明站前,站点已经关闭,于是我们就在站门口左侧还是右侧的一个像是凸出的地基又像是花圃之类的东西上面睡下,用包垫头,效果也显著,躺下即睡,直至第二天的天明,戴着斗笠的保洁阿姨拿把竹叶扫把将我们吵醒。
我们拎起包径直往昆明站右侧下拐的一条街走去,那里有卖早餐的,吃完早餐就开始到人工服务台买票,三张跟余秋水一趟车的攀枝花动车票,然后就开始进站,站里面有空调,白花花的地板和干净整洁的厕所,搞不好还会有一台干手机,跟酒店一样。我们坐到不锈钢的椅子上,瘫坐在那里,无聊的打量着身旁的旅客。这时是早上八点半。在我们的四周,有大声交谈的人,有外放音量巨大的人,也有脱了鞋子把脚挂在椅子上的人,形形色色,但却有一个人,在万般无聊中吸引起了我们四人的注意。
在我们的右手边空着两个位置,然后在第三个位置上,坐着一位文弱白皙的母亲,他的右手戴着一串珠子,左手在轻轻地拍打着襁褓里面的孩子并用右手臂弯托着他,在她的脚下,还有一大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们奇怪她的丈夫去了哪里。这位母亲柔弱、纤细、沉默的注视着怀里的孩子,扎着的头发垂下几根,但她眼里只有她的孩子。我们都深受感动,或者是刺激。
“她拥有着惊喜和期待,”我说,“不算难也不算轻而易举。”
他们三人没有回应,还在继续看着那位散发着柔美母性气息的母亲,她也回过头来看了看我们,我们立即收回目光,生怕被误会或者有什么冒犯。然后就一直坐到快十一点中,屁股都坐麻了。
“谁他妈买的票,”余秋水看了看手中的购票信息,“十一点二十六。”他在骂着,我们没有理他,他自己的票不是自己买的还能有谁。到十一点钟后,列车开始到来,检票口处开始列队,我们也准备去排队啦。那位柔美的母亲一只手抱着她的孩子,一直手在往肩上放东西,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还有一个背包。七哥走两步协助她将背包背上,整个过程她都一言不发,保持着沉默的母性之美。
“D790,没错,就是它了。”我们四人开始上车,而那位母亲也不见了身影,上到车后我们就开始补觉,谁也不想到攀枝花后蔫蔫的。
下午两点多之时,在中国偏南的西南部,四川南部,云南北部的地区,在炙热的、明晃晃的阳光之下,我们到了攀枝花站。下车后我们都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这里的阳光非常充足,光线是金灿灿的,同时兼带着明晃晃,但这个明晃晃跟大理或者丽江的明晃晃不同——这里的温度比那里高,吹来的风也是带着一股子大山的闷热,但这里最为奇特的地方是整个城市都被山丘和沟壑侵蚀,或者这座城市就是建筑在群山峻岭的沟壑里,现在我们在所处的攀枝花南站,就是建立在一座山顶之上,从这里看去,攀枝花市有些低矮。这个是小众城市,没有旅游资源,没有文物古迹,但可能地底下埋着一些远古的礼物,尽管有的还没有开发。
我们下了车先是在站里等候去往市区的公交车,但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车站里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的建筑物,简直是比我那里的县城车站还要寂静。最后在七哥的带领下,四人开始骂骂咧咧地步行进市区。沿着那总路一直前行,等快到田坝村的时候右拐,窜入到了攀枝花市上城广场。等步入到市区后,我们才算真正了解到这座城市的怪异之处——到处都是山坡下坡,没有一块大的平地,屋子都是依山而建,高低不平,但古朴的路两边种着许多的树,而金沙江之一也从这里穿过,这也是攀枝花唯一值得人赞美的地方,在江滨路行走着,柳树拂眉,弯腰轻躲,然后咋起烈风,枝条四颤,像古代美女在给帝皇跳舞一样。我们来到一间面馆前,操着四川话的老板上前问我们要吃什么?
“羊肉羊杂粉。”韦智能看了一会菜单说,“四份吧。”中年老板下去煮料,我们奇怪的是这里离四川,或者说成都挺远的,为什么他们讲的是四川话呢?片刻,四份滚烫的羊肉羊杂粉就端了上来,紧接着还有一盘薄荷。
“这是什么意思?”余秋水不解地问,“吃粉配薄荷,什么口味?”
我们都不习惯这样吃,就好比伴着大蒜吃干面,和着葱吃夹馍,于是就将那盘薄荷推开,吃着寥寥无几羊肉的圆粉。花去了十来分钟,饕鬄之宴结束,我们继续在攀枝花的街头游荡,顺着栏杆向下看去,发现有一座大型商场位于我们下方十几米处,而再抬头看,远处的一座大山顶上竟然矗立着几座粉黄色的商品楼,照此来看,我们现在应该处于半山腰的位置,这里可以叫做“小重庆了。”
“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叫着,“就仅仅是因为它叫攀枝花?”
“是的。”余秋水说,“我同样好奇它为什么不叫攀朵花或者爬朵花,偏偏就要叫攀枝花。”说着间,四人在金沙江岸上的一处石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山上山下的风景。
“这就是攀枝花,”我有些抱怨,“这他妈就是攀枝花?”
他们见我有些生气,都是一脸疑问地看着我,想着我来这里是有什么损失的,但什么也没有,没有损失,也没有获得。
“你他妈冷静点。”余秋水朝我叫道,“这里有明亮的光线,炙热的阳光和金灿灿的建筑,这里有金沙江,这是个美丽的地方。”他像是在劝导我一样,“这就是旅途的收获,我们发现了这里,我们来到了这里,收获了阳光和金色,我们应该高兴!”
我愣了一会。
“你真是个小天才!”我应着他,“这里咋一看还真他妈漂亮······”四人把屁股从椅子上移开,继续游窜在攀枝花的街头上,这座被金色阳光包围的城市。这里带着热带、南亚热带的气候,盛产各种稀奇的水果,有火龙果、凤梨释迦、枇杷和芒果,远销整个天府。攀枝花不算大,逛小半天已经差不多了,我们收获了阳光和金色,不枉此行,在下午六点多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寻找吃饭和住宿的地方,这里有地方给我们消遣,但囊中举步维艰,只有节俭一点才会有可能活着到新疆,在深圳时的挥霍我跟七哥也并不后悔,因为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度过漫长的都市日子。吃过饭,四人就在一个山坡上开了两间廉价旅馆,花去了八十块,我们不是同性恋,但那个老板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廉价旅馆里只有公共的浴室和洗手间,淋浴器和屎盆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但无所谓,这稍微比睡公园好一些。就在第二天的凌晨四点半左右,我们就背着包走了,这里不用押金,所以我们也不想去打扰老板;走是因为睡不着,或许是我们想在迷蒙的天色下赶路,因为这里不比云南,到早上九点左右温度便会高升,我们不想长时间在太阳底下行走——尽管它是金灿灿、明晃晃的。
走到街上,空无一人,空气带着大山的朝露,倒也还算宜人,在余秋水的带头下,我们从俚果大桥渡过汹涌的金沙江,再从一条不知名的路走到新雅江桥,过桥后沿着雅砻江畔一路北上,走向中国最贫穷的地方之一——四川大凉山。之所以选择步行,一是因为后路还长,资金短缺,能拖延就拖延,二是这里交通不便,火车动车都是少,与其在空耗的时间下等待,不如迎着西南地区的朝阳和晨露出发,或许会有其它的事在等着我们,说不定呢。
不出所料,从四点多出发一直走到九点,太阳果然是向我们施压了,让我们恨不得跳下雅砻江去游泳,这时我们也才走到一半的路程。这里的山都是黄色的,长着稀疏的荒草,不像两广地区或云贵地区那般的郁郁葱葱,这里的山也基本都不长树,或者不长绿色的树,只长一种柔软的荒草,加上山体颜色的衬托,实属别致——或许这只是我久居两广的粗陋之见。走在代号为S21的省道上,来往的车辆在好奇的打量着我们四个,想着这几个人是疯了吧,大太阳的在这里走。我们都不屑一顾,然后韦智能就伸出手去学电视上那些背包客搭车的手势,竖大拇指,相信会有车辆停下来的。一直竖了两个多小时,上天眷顾,老天保佑,在走到一个叫老鸦岩的地方,一辆破旧到松松垮垮还漏油的皮卡听到我们的身边,从车窗上伸出来一个头。
“你们要去那里?”那个司机问,“我去成都,顺路就上车吧。”
这个司机是个中年男子,应该是,也可能是久经日下的黝黑使得他有些显老,有着稀疏的须根,穿着一件T恤和牛仔裤,他一脸友好的问韦智能,搞得他很不适应。
“我们去哪里来着?”韦智能问余秋水。“嗯······”余秋水在细思着,他没有目的地,只有方向。
“凉山彝族自治州。”
说完后那个开皮卡的人说经过那里,叫我们上车。
四人陆陆续续登上他那辆也像是某个世纪产物的皮开车,油垢味不时传来。七哥坐在副驾驶座上,我们三个坐在后面。
“你们从那里来?”皮卡人问我们。我刚想说深圳,但余秋水先一步说了昆明。
“那你们要去那里呢?”车后面的水果,不知道是什么水果味掺夹着油垢味传来,看来这个司机是个水果贩卖的商人。
“新疆。”七哥说。这时车已经开到了一个叫盐边县的地方,司机叫我们下车休息休息,他要加油了。这辆皮卡烧的是柴油,相信这让他节省不少,油加完毕,我们继续朝着北方进发,路两旁的山和绿植也开始慢慢多了起来,绿了起来。开到柳树湾后,我们告别了雅砻江,右拐继续沿着S21公路进发,司机说下一站是米易县。
“新疆挺不错的,”司机说,“值得一去!”听他的口气,像是去过一样。于是我们就放松地闲聊起来,问他是不是去过新疆。他粗壮的手掌握住方向盘,像是回味的说:“那年,我从贵州出发,穿过云南和西藏去到新疆,再从新疆去到甘肃,从甘肃到青海,算是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吧!”
没想到是个有故事的人,跟我们也算是一路人吧。
“怎么去,走路吗?”韦智能问他。听后他就用手拍了拍方向盘。
“这辆车破车陪我好多年了,从东部沿海到西部高原,西北部沙漠等等,像是我的另一半!”说着就满脸的感伤和骄傲。
“我他妈以为你只是个贩卖水果的商人呢!”余秋水说完大家在车里都哈哈大笑起来,像是打成一片。接下来的一路,与我们熟络的司机开始说着他的经历。他叫张肖肖,江西人,今年二十七岁,是个无业游民,从二十三岁开始就靠着打工得的钱买了这辆若干手的皮卡环游中国。那时他沿着东部沿海地区一路北上,从南京、苏州、上海、天津大连等城市一路去到漠河之北乌苏里镇,再往前走就要到俄罗斯了。于是他往左拐,从内蒙古呼和浩特一路南下,沿着太原、郑州、武汉长沙去到珠三角地区,多年来一直在外游荡,孑然一身。
“我遇到这辆皮卡真是上天的注定,”他说,“虽然不知道有多少手,但在我的驾驶下,它少有问题,这为我省去了不少的费用。”他的经历看起来不比余秋水或者七哥少多少,听到这后,我们倒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肆意的穿梭在中国大地的费用怎么来?就算是柴油也要钱的吧。
他听后笑着说:“在珠三角的时候,那里工业发达,有许多的小商品,而我的皮卡又有着很大的装载能力,把从珠三角的手工艺品之类的东西低价买下,再出发,一路上遇到城镇村子就倍价出售;亦或是帮人装运水泥、谷物、柴火等,总有办法挣到油钱的。”他轻松地说着,“必要时还可以载人,在新疆的时候,我要从喀什去到和田,为了找回油费,我载了十几个维吾尔人,每个人十块或者十五块,这一趟就值了,总之路一直都在,总会有办法的。”他像是一只无所拘束的老鹰一样翱翔在中国大地上,潇洒而自由。
“所以你这一车水果将会慢慢化为油箱里的油,供你继续行驶?”我对他很是佩服,他是那种真正的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人。
“这些水果是次等果,很多都是那些果农不要的或是以非常低价出售的,我边走边卖,希望可以去到青海深处,那里有原始的神秘,也希望这批水果能坚持到那里,因为那里是高原,这些水果可以以三倍甚至是五倍的价钱卖出,那里没有这种东西。”
这种聪明的环游方式是非常理智且充满智慧的,我们都对他很是佩服。车开到了米易县,我们来到了一家街边摊上,已经天黑了。这一路我们聊得很投机,从他讲述中我们也对于路上的种种情况都了解了许多,坐在低矮的椅子上,酒瓶占了桌子的一半面积,五人开始喝着冰啤继续续着车上的畅聊。
“那么,”七哥问他,“你出来游历那么多年,是什么东西让你一直坚持的,或是让你选择一直在路上的?”
张肖肖听着他的话,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反问我们四人:“你们正直青壮之纪,为何又要出来游荡呢,是什么东西让你们出来并选择在路上的?”
对于此一问,我跟七哥还有韦智能当即一愣,问自己该怎么回答。
“惊喜和期待!”余秋水突然说,“为了寻找惊喜和期待。”我们跟着附和点头,的确,我们出来就是为了寻找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惊喜和期待。
听到这后,张肖肖没有接着聊下去,而是跟我们一起喝着酒吃着东西,从晚上七点多喝到十二点,才踉踉跄跄走回他的皮卡,今晚它将是我们的床,曾经在无数个星夜,张肖肖就是躺在车上看着浩瀚星空。回到车上,打开所有窗户,我们坐在里面闻着后面水果的气味一直在打嗝,也回想起那个问题,就是他为什么选择一直在路上,正好趁着微醺摇晃间,我再追问他。
“你说你们为了寻找惊喜和期待,”他一副想吐的样子说,“我不知道什么是惊喜和期待,我游荡只是为了不停下来,生命无无限大、无限宽、无限广,而我们只会转瞬即逝,我希望在渺茫浩瀚的宇宙找到属于我的生存方式;我会安心入睡,然后等待明天,明天继续安心入睡,等待后天,我憧憬着明天,它有百变的魔法,让你为之一惊,而停下来你的生命就被限,没有了大、宽、广。在路上,我的身体一直都装着一颗充实的心等待着明天,没有重复、没有机械,于是我就怀着一颗充实的心选择不停下来,跟我的破皮卡穿梭在中国大地上,等我的皮卡开不动了,我还有脚,等我脚走不动,我还有手······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我才会停下来。”他说完后就将上半身靠在方向盘上,沉沉的睡去,等待着能让他惊喜和期待的明天。
“未知的明天就是你的惊喜和期待,”余秋水瘫在车门处怨恨地说,“真他妈该死!”
在昏沉的夜里,我们逐一睡去,但习惯性的久难入眠,即使之前一直靠酒精辅助,但仍然心有跳跃。还有五个小时天就亮了,属于他的惊喜和期待马上就来,而我们的还得等等,等等!
第二天,在我们醒来的时候,发现车正开在一条公路上,远处的山山水水依次排开,迎接着我们上路。而不远处也慢慢地出现了一些商品楼,像是去到了一个城市。“那是德昌县,在米易上面,再往前开就要到西昌市了。”张肖肖充满精神的在开着车,我们颓丧的醒来,看着太阳凶狠的穿透玻璃照到我们的脸上。
“如果你们想去大凉山一带,可以在西昌下车,如果想去成都或者青海,我随时欢迎!”他迎着太阳加速,兴致盎然,显然新的一天让他兴奋,而一想到明天他会抱着同样的心情上路出发,我们深感惭愧,残缺,于是就在选择在西昌市下车,至于去成都,还是再等等吧。下午三点多,他将我们放到西昌市邛海边上,然后迎着下午最后的烈日驶离这里。
“走啦!”他伸出头来朝我们打着招呼,我们向他举着大拇指,希望他永远都不会停下来。或许在某一天,在东部沿海的发达城市,在南部靠海省份的沙滩,在高原、在沙漠、在戈壁,在荒凉的西部小镇,我们会不期而遇,又或者是在同一个太阳和月亮下就此永别,谁知道呢。
告别了张肖肖,四人就开始从邛海沿着G108公路走向西昌市,这里是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首府,经济中心,是大凉山最繁华发达的地区。晚上,我们游荡在陌生但又熟悉的街上,陌生是因为第一次来,而熟悉则是中国那千篇一律的建筑,走到一个小公园里,我们都坐了下来,想下一步往哪里走,大凉山可不是单指一座山,它非常的宽广,里面住着世世代代的彝族。
“去那个什么悬崖村怎么样?”七哥突然说,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要去那里,实在没地方可去我们就去成都,再从那里直奔兰州,而且我跟韦智能在那里还有一个同学。
“就那里了!”余秋水像首长一样决定了,于是我们没有了为下一步的方向要去那里茫然,四人立即起身继续游荡,继续去小巷子里寻找那种廉价的旅馆,昨晚的卡车让我们有些难受,今晚必须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有时候我们会羡慕张肖肖,羡慕他能在群山峻岭或者高原或者隔壁沙漠上驰骋,他有着他的惊喜和期待——令人兴奋和激动的明天。但我们没有,明天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续着前一个阴郁的昨天和颓丧的昨天。就这样吧,还有明天!这句话充满着丧和无可奈何,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惊喜和期待的明天是重复重叠的,毫无生气,并不值得我们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