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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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色已浓，河边青蛙的叫声绵绵不断……，整个柳家沟村好像只能听到蛙鸣的声音，就连村子东头儿那个平常最爱叫的大黄今晚都懒的再叫了，可能是由于白天的气温太高没有午睡吧，所以晚上也就早早的睡了！
暑气渐渐的褪去了，在院子里纳凉的人们也都回窑里休息了，整个村子没有一点灯火的迹象，只有王玉贵家的窗户纸上还能看到被煤油灯照耀出那一闪一闪昏暗的弱光。他家有五个娃娃，全是女娃，老大叫菊梅，老二叫菊花，老三叫菊艳，老四叫菊苗，老五叫菊香。娃娃们太多，家里的家务活儿自然也就多，玉贵又经常外出打工，家里就他老婆孙巧玲自己忙里忙外，还要带着娃娃们，等到收拾停当那些吃完饭的锅碗瓢盆，就已经是大半夜了！还好现在是暑假期间，六年级刚刚毕业的老大菊梅，也能帮衬着点她妈。
“菊梅，你把娃娃们全给带到外头去，妈妈要给菊香喂吃的了。”孙巧玲一边对菊梅说，一边在刚刚做完饭的灶火上支起了一个大铁勺子，不停的用筷子在里边搅着一种糊糊状的的东西！
正在院里马灯下写作业的菊梅听到了妈妈的嘱咐，急忙回到窑里，将三个妹妹带了出来。
”妹妹们，今天大姐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菊梅问三个妹妹。
“好啊！”菊艳抢着答道，我最爱听大姐讲故事了。
菊苗好像还有点耍性子，不说话，因为她在五姐妹当中除了那个不还到两岁的菊香最小，再就数菊苗小了，今年才刚刚三岁。小菊苗虽然不太高兴，也不说话，但还是竖起了耳朵，很认真的，像往常一样的在听大姐给她们讲《王二小放牛》的故事。
“大姐，王二小去哪里了？是不是让坏人抓起来了呀？”小菊苗不停的在追问大姐菊梅。
菊梅把自己扮成一个小八路的样子，神气的说：“我就是王二小，我是小八路，我要给八路军送信去”！
就在菊梅讲的正起劲，几个妹妹们也听的最入神的时候 ，她们的妈妈孙巧玲又说话了：“菊梅，你们快回来，刚才给菊香搅的搅搅（陕北农村人用小米面加炼乳制成专门给婴儿吃的东西，糊糊状的）有点多了，你们四个分得吃了吧，赶紧称热吃了”。
“妈，我不吃，让她们吃去吧。”菊梅一边告诉 她妈，一边把妹妹们送回窑里，自己又坐在院子里的马灯下写起了暑假作业。
夜更深了，这个小山村越是宁静，只有那些不知疲倦的青蛙仍然在无休止的乱叫。菊梅还继续爬在院里那个爸爸亲手为她打制的，特别简陋的书桌上写作业，旁边的马灯发出了吱吱的声音，蚊子和些不知名儿的蛾子在马灯前缠绕着，还不停的“嗡嗡嗡”的吵着。菊梅一边在写作业，一边还时不时的驱赶着耳朵，脖子，脸和胳膊周围的蚊子。妈妈收拾锅碗瓢会时不时的发出那一声声清脆的碰撞声，就犹如这夜空中闪亮的星星！四个妹妹都睡了，睡的那么甜，睡的那么香，就连妈妈洗碗刷锅都影响不到她们，可能是白天玩累了吧。
菊梅是家里的老大，15岁了，下边还有四个妹妹。每天放学回家就首先要带着妹妹们玩，自从妈妈有了老五菊香以后，都是她带着妹妹们。所以她每天的作业只能等到妹妹们睡了以后才可以写。菊梅也很懂事，从小就聪明伶俐，像是个小大人，老是护着她那几个不太听话的妹妹们。
王玉贵，嗷……王玉贵……！
“咋兰……？”孙巧玲一边撤扯着嗓门向坡底那个喊王玉贵名字的人发问，一边抱起了刚刚睡醒的小菊香从炕边挪到脚地上穿着鞋。她心里盘算着，在这个这正是晌午的时候能是谁在叫玉贵了？他叫王玉贵又是做甚了？不会又是计划生育的事儿吧？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很快来到了阶畔上，发现坡底喊玉贵名字的那个人正是去年刚当上村长的刘万林。
刘 万林 看着了站在阶畔上的孙巧玲，他拿起了村长的架子，板着脸说：“乡上下来人兰叫王玉贵开会了”。
“玉贵家里没有的，前几天就走了！”孙巧玲一边和刘万林说着，一边用手遮挡着小菊香的脸，生怕那毒辣的阳光给晒着。
刘万林在这炎炎烈日下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语调生硬的说“玉贵不在家的话就你来吧，快些，人家乡上干部还等着了”！
孙巧玲没有吱声，她像是一个范了错的学生，面对着老师，那么呆呆的站着！
刘万林也无心在这里多留，因为这个太阳实在是太晒，他很快就离开了，一边走，一边还说：“你看看现在计划生育管的这么紧，已经都五个娃娃兰，肚子怎能又大了？真是太不像话”。
“没有的，不要瞎说。”孙巧玲看着已经离开了的刘万林急着说道！
村长刘万林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直接就向大队的办公室那边走去。
听完村长刚才的喊话，孙巧玲哭了，她哭的那么的委屈，那么的无助。一边哭着，一边还在自语道：这可咋办呀？你说玉贵前天才刚走，唔，唔……
孙巧玲21岁那年嫁给了大她5岁王玉贵，也没过几天好日子。王玉贵是一名退伍军人，父母都是老实厚道的庄家人，兄妹4人，他是老二。还有个最小的妹妹王玉琴没有嫁出去，和老爹老妈一块生活。大哥王玉川喜欢倒腾点买卖，生活还算可以。三弟王玉海为人懒散，也只能勉强渡日。他们自己住的这几孔要洞也是巧玲嫁过来，有了菊梅以后才省吃俭用修的，所以说孙巧玲跟着王玉贵也算是吃尽了苦头！
娃娃们好像都挺懂事，一个个都不闹了，菊梅安慰着她还在哽咽着的她妈妈说：“你不要管，反正是我爸不在，再说我爸在的是候就因为这计划生育的事情开会还不是也经常不去？”孙巧玲不再哭了，听完菊梅的说话她感觉她的这个菊梅已经长大了，说话也像个大人了，看着正在帮她收拾家的菊梅，孙巧玲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大队部办公室的气氛非常紧张，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像是在等待什么，村支书王永厚又抽起了他的旱烟，嘴巴那吧嗒吧嗒的声音打破了本来的平静，口里吐出那一个个的烟圈弥漫在了整个窑洞里，人们就像是在云雾里一般。说是大队办公室，其实就是一孔借来的窑洞。
“永厚，赶紧不要吃了，呛的人实在不行，都五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这份儿烟瘾？”开口说话的是石峁梁乡政府一个叫李庆羔的干部，也是柳家沟村的驻村干部，大概有五十开外的样子。他接着又说：“我看那些人都不会来了，我就给你们俩个队干先交代一下吧。这次我和咱们乡司法所的李虎同志来咱村上，主要是为了咱村的91年秋季计划生育的工作做准备。本来今天要村上那几个重点对象也来听听，我看他们是不会来了，每次都这样。这次91年秋季计划生育工作非常繁重，咱们到会的每个人都得认真，慎重的去面对。因为在银溪县91年春季计划生育工作总结会上李县长批评了我们乡，我们乡被评比为全县的倒数第一，我们乡上的张书记和常乡长已经在会上表过态，91年秋季我乡的计划生育工作一定要全面展开实施，一定把重点放在多女户和双女户问题上，解决拔掉钉子户。如果有故意阻挠或不配合的个别家庭，由司法干部和乡派出所配合强制执行！所以说我们的责任重大啊！咱们村上的王玉贵，刘宝庆，王占云，刘树怀，王来喜这几家真是让人头疼。所以我们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给他们做工作，让他们从心里认识到没必要再去生了，小子和女子都一样，尽快自觉的去做绝育手术。我们到会的每个人都必须要严肃的，认真的去对待这次任务，争取打赢这场攻坚战！由于时间关系，我就说这么多了，我想听听永厚的意思”！
支书王永厚半天也没说话，只见他在地上磕了磕那个用了十几年的胶木烟斗，看了看李庆羔说道：“既然党和政府这么要求，按理说咱就得配合，我认为我们还是尽量的去各家各户做工作，争取让他们自愿去做手术，避免强制，免得娃娃们嚎哭连天，跟上遭罪”！“什么遭罪了？不听话就得强制执行，这是政策！”村长刘万林接过了话。李庆羔示意的向刘万林摆了摆手，意思让王永厚接着讲。
王永厚用轻蔑的眼光看了看刘万林说：“万林，你还年轻，谁没有过个三十几。我从十九岁就当上了这柳家沟大队的支书到现在，全都看到了眼里，社员们才刚刚吃饱，咱柳家沟人真的不容易。不过现在这计划生育是政策，也是我们国家的基本国策，我们应该去执行和落实，我的意思是尽最大可能不要强制执行，最好去各家多做做工作”！
李庆羔看了看手表说：“今天已经是7月17号了，我们的时间真的非常紧，上次常乡长在会议上已经说了，9月份我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必须全面开展。我同意永厚同志的以上意见，我们给各家多做做工作，也可以把我们的家属动员起来一块去做工作。再看看万林同志和李虎同志还有没有需要说的”？
刘万林和李虎都表示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一致同意李庆羔和王永厚的观点和意见。
李庆羔又说道：“那没什么我们就散会吧，由于人手的短缺，在我们走的时候常乡长再三嘱咐要我们今天必须还得去咱们邻村的黄家疙崂”！
看着李庆羔与李虎两辆自行车在由北风卷起的黄土中远去，老支书王永厚整个人显得那么疲惫，又吧嗒吧嗒的抽起了焊烟。他心里一边在想计划生育的事，一边想着刚才在会上的刘万林。这小子是不是就感觉到自己的翅膀硬了？你看看，刚才在乡上的俩个干部跟前都教育开我了，他还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我他能当上这个村长了？啊呀，这小子真没良心，难道是他还想跟我挣下一届的书记了？本来我把他提拔起来想让他当我的帮手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有野心了？看来以后还得防着点这小子了。找个茬茬哪天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让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想到这里王永厚苦笑了一下！
这时去坡底送李庆羔和李虎的刘万林上了阶畔对王永厚说：“永厚叔，那没事了，我就回去了”！
“等一哈，咱俩还要商量一下咋办这事了！”王永厚显得有些不高兴的说？
“看乡政府家了么，咱们能有什么办法了？人家都出门挣钱去了，我的第二遍谷子都没动锄！”刘万林有些着急的说。
万林，我知道你自从当上这村长也的确耽误了不少工，你感觉到没？这次计划生育可不像往常那样走一走过程就没事了，这次是硬的。所以说这是个大事，是我们村的大事，我看天黑没事以后，给咱把小队长们还有妇女主任，会计，都叫来大队咱们商量一下，开个会！你年轻，腿脚快，你去给各家去通知一下吧。尽量早点，不能误明儿下地！
“永厚叔，那些计划生育的重点对象还要不要叫上一搭开会”？刘万林问王永厚。
“你自己看吧，现在你是村长了！”王永厚把一颗球抛给了刘万林。
“我不是拿不定主意嘛，永厚叔，感觉你有点生气！”刘万林说。
“我生甚气了，再说要生气也敢给你这大村长生气了”？王永厚只顾着自己抽烟，看都没看刘万林说。
刘万林也好像感觉出点什么了，他走在王永厚跟前递给他一支平时只给乡上干部抽的白公主牌纸烟说：“永厚叔，如果再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能看出来刘万林有点着急了，他明明知道王永厚是不抽纸烟的。王永厚并没有接住刘万林递过来的纸烟，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扬了扬胳膊，他还是蹲坐在村委会办公室的阶畔上吧嗒吧嗒的抽着他的旱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