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银溪县人民政府又专门针对计划生育开过一次会,会议是由李县长主持的。李县长不仅仅是银溪县的县长,他还是县委的第一副书记。刚从黄林回来就马不停蹄的召集各乡的党委书记和乡长开会,可见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会议上一再强调抓紧实行计划生育,要求县乡两级政府务必做好各项工作。银溪县的计划生育工作又将要进入到紧张而有力的间段中!
柳家沟的空气再次被计划生育给渲染,村里人们的主要话题自然也就是这计划生育了。计划生育工作组每天都去玉贵家,要孙巧玲去做绝育手术,把巧玲给着急的,她老盼着老公公能够早点好起来,玉贵可以早点回来。
玉贵他爸年龄虽然大了点,可他那庄稼人的体质还算不错,终于从死神的手里挣脱,总算是挺了过来。他醒了,不过据医生说,还得住上一段时间的医院观察和治疗。晓东去了工地,他单位前几天又去了一个很偏远的山村里施工。王老汉也逐渐康复了起来,王玉川知道他们都很忙,于是让他们全回去,只留下了他和玉琴。
王玉贵终于可以回家了,驾着三轮车没命的往回赶,他想他的小宁生,也想他的老妈妈,又想孩子们,想他那个离开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家。那里是他生命的诞生和赖以生存的地方啊。一路上尽收眼帘的是那些延绵起伏的黄土山,它就像一个个厚实憨态的母亲,虽然没有优美流畅的线条,它却有着厚钝与慈爱的笑容。看着那些山,玉贵哭了,他的眼泪没有时间作短暂的滞留,很快就被迎面咆哮的疾风给弑干……。就算他哭的再厉害,也不会有人能看到,也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出自己那种悲怜和感怀在释放,在一滴一滴的流失。此时的王玉贵完全像个孩子,像个曾被母亲遗弃了而又找回的孩子!
银溪河与无定河的交汇处有两块比较平坦的土地,就在银溪城的西南边。每到夏季,这边的草木翠郁,河风熙熙,是小年轻们聚集和谈情说爱的地方。现在只是三月,不过也有不少人在那里散步和锻炼身体。在银溪县的版图上,可以看到银溪河与无定河的样子就像一只凤凰踏在蛟龙的背上跃跃欲飞。银溪当地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银溪有一龙,凤绕龙上飞。建国初期,为了两岸人们的往来方便,政府出资在这里的银溪河上俢建了一座石拱桥,命名为鹊桥,这个地方自然也就叫鹊桥滩了。由于地势低凹,潮湿,不宜人栖居,夏季又时而发生水患,所以这里就没有人敢作固定居所,只是用作休闲和锻炼的去处。
晓东今天从工地回来的也早些,他匆匆的来到医院。看完玉琴她爸后,俩人便走出了医院,就这么在大街上走着……
“琴儿,你看你爸还在医院了,要不咱回去?”晓东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因为他知道玉琴忙,担心她会难为情。
“没事儿,我爸现在好多了,出来时大哥还告诉我说,有他在那边照顾我爸了,让我和你多串会儿。”玉琴说完后,用她那大眼睛看了看她的这个准郎君。
晓东点了点头后,又会意的笑了一下。说实话,最近晓东太忙了,也太累了,从他年轻的脸上总会浮现出些疲惫的表情。这些都被细心的玉琴给看到了眼里,她的心里又怎么可能不去心疼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儿呢?况且他又是自己将托付终身的男人!玉琴不再说话,她的眼睛里憋满了泪水,心里装满了委屈。她不是为了自己委屈,而是为了她的晓东!
“琴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晓东看到玉琴那样,心疼的追问道。
“没什么!”玉琴只是作了简单的回答,好像不太愿意说话。
赵晓东更着急了,赶紧说:“琴儿,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了,我这几天真可忙了,啊呀……,工地的事真是太多了,你就原谅我一回嘛”!
“不是的,傻子,我怎么能生你的气了?我只是觉得委屈了你!”玉琴说着,说着,嘴角好像有一点点微斜……
银溪县城本来也不大,俩人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了鹊桥滩。赵晓东还一直在安慰他的玉琴,说实话,他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可以让他的玉琴好起来,像这种事情之前从没遇到过。看着束手无策有些着急的赵晓东,王玉琴更加心疼了,她长叹了口气,强加镇定的说:“傻子,你就是个大傻子,看看你最近瘦……”!话还没说完,俩人便相拥在了离鹊桥不远的那棵老树下了……。
玉贵刚进柳家沟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那一根根整齐的电线杆整齐的沿沟排着。在这个小山村也算得上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同时也是现代化的标志。村里终于通电了,这是他祈盼已久的事,瞬间他把些伤心的事儿也就淡忘了好多。他很快拐进了向阳沟,把三轮车停在了他爸家坡底的路上。
娃娃们听到三轮车的声音,也估计到是他爸回来了,全跑下坡底来。
“啊呀,慢些,不要跑嘛,下来做什么了,我也就上来了。”他老远就对着孩子们喊到。
菊梅笑着说:“爸,我拦也拦不住她们,都要下来了,菊苗刚感冒好了,就也要下来”!
“下咋叫下来,叫走慢些,不要跑嘛,菊梅,今儿咋都没去学校?”王玉贵一边收拾着三轮上拉着的被子,一边对孩子们说。
“今儿星期六了,学校放学比平时早些。”菊花说。
王玉贵没再什么,只顾着扛起他刚收拾好的那一大捆铺盖,吃力的走向了黄土坡上那条他儿时每天上学必须经过的羊肠小道……
玉贵他妈也早早就站在了阶畔上,一直注视着她这个从远方归来的儿子。老太太的两嘴角不停的向上翘动,两眼呆板的滚出些泪珠,晶莹剔透泪珠汇成了两道瀑布,从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滑落!
“妈,你老站在阶畔上做什么了,外面风这么大,赶快回去,怎么还哭上了?快不要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玉贵看着母亲那样钝目恸哭,他强忍着眼泪安慰了起来。
年龄大了,老太太眼神儿也不太好,走近了才看到她的二娃还是又黑又瘦的,便更加悲痛起来。玉贵左手抓着扛在肩上的铺盖卷,空出一只右手把老母亲搀扶回了窑里。
小宁生还在熟睡中,几个娃娃除了菊梅和菊花外,都跑来让他爸抱抱,一个个的在撒娇。菊梅和菊花感觉像是大了点,只是在一旁不好意思的傻站着,其实他们也可想让她大给抱抱了,由于姊妹们太多,她们现在必须要成为小大人。
锦绣依然每天过来给巧玲她们帮忙,孩子们太多,要是没有锦绣的帮衬,巧玲自己根本就顾不过来。
晚上刚吃完饭,王永厚就拉了件衣服往院里走。
“天都这么黑了,你还要哪里去了?”王永厚老婆问道。
“我赶去玉贵他们家里走一下,听庄里人说玉贵今儿回来了,赶紧叫他带上巧玲把手术给做了,现在计划生育这么紧,要不是我保着,工作组早就把巧玲拉去给结扎了。”王永后说着,就要往外走。他又接着说:“顺便再问一下他爸的病情”。
“昂,那你早些回来,不要啦话又拉倒半夜,人家赶有候娃娃了,给,把手电拿上。”说话着永厚婆姨把手电筒递给了她的男人。
王永后一边在路上走,一边心里还在盘算着,向阳沟这家人最近真是事如麻林,玉贵他大给住院了,玉贵的婆姨又要做结扎手术了,家里又有那么多孩子,啊呀,这日子还咋过呀?不过巧玲总算还是给玉贵养下个小子兰,这下他们老小总该满意了吧?唉……,娃娃太多,日子也真不好过!想到这里,他摸黑在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个旱烟袋,装了一烟斗旱烟沫儿,背着风,用手罩着,掏出个打火机点了起来。
“二叔?快回来,我还正打算去你们家了,没想到你老就给来了。”玉贵透过窗户看到王永后在门外,赶忙出院里就客气了几句,把老支书往窑里迎了。
“不了,我就不回来了,咱就在外面啦上几句,你们家那候小子还小,我这份烟瘾娃娃哪能行了。”王永厚坚决不进窑里。
“二叔,要不咱去玉琴那个窑里吧,现在天还冷,外边不行。”玉贵一边拉着院里电灯开关的线绳,一边告诉王永厚。
于是王永厚就跟着玉贵来到了玉琴和菊梅住的那个窑洞。
“玉贵,你爸现在咋个,我听庄里人说是好些了?”王永厚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玉贵他爸的情况。
“好是好多了,就是说话还不太利索,医生也不让他下地,说等观察给一段时间再看。”玉贵点了根烟后回说,他只顾着自己抽,也没让王永厚,他知道永厚叔是一直都不抽纸烟的。
“唉……,你爸这辈子也就知道在黄土地里抛食儿,你们家娃娃又多,也没享过几天福,现在这生活刚好些,他却得病了。”王永厚叹了口气说道。
他又接着说:“玉贵,还有个重要事了,就是巧玲结扎的事,得赶紧去办,要不是我给过常乡长和李庆糕再三保证过的话,早就把巧玲给拉去强制结扎了”。他抽了口旱烟继续说:“我说明了你们家的情况后,他们也算给了我面子,你看明天能去的话,就把家里安顿好明天就去吧,早去比迟去强,做完手术后早点把你那些家具搬回来好另起炉灶,这长期一大家子挤在你大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这样吧,二叔,你给乡政府家说一声,就说我们后天去,明天让我准备上一天,家里还得请个照门的了,要不我们走了就剩下了我妈和一群娃娃们了。”玉贵说话着,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些忧愁来。
“那就这样,你去准备,我明天再给工作组再说一下,就后天去吧,不早了,我也就回去了。”王永厚说话着便站了起来。
二叔,还早了么,要不再坐给阵儿
不兰,也不早兰,早点休息,你的事那么多肯定也累了。
天这么黑,我给你找个手电去
“不用了玉贵,我带着了。”说话着王永厚便亮起了手电筒,从窑洞里走了出来。
王玉贵和孙巧玲也收拾的打算去石峁梁乡卫生院呀,家里都安顿给了田富强和高锦绣两口子。说实话,这些年要是没有这俩口子的帮衬,玉贵这家人真不知是咋样过。人们常说,战友情比过情比兄弟还要亲,这个真不假。小宁生被锦绣给带着,这小子长的虎头虎脑的,吃饱了也不哭,好像一点也不认生,锦绣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了,那个亲就别提了,一直都不离怀,除了小宁生睡觉。菊花也是四年级学生了,算是长大点了,回来也帮锦绣婶儿干不少活了。几个孩子也都算是听话,就连最小的菊香也不闹,没喊着想妈妈,总跟姐姐们一起玩。富强每天就负责挑水和劈柴这些重活儿,玉琴家住的高,挑水得去沟底,来回一次估计也得一里路程,还全是陡坡。富强每天得挑好几次,家里孩子多,再加上牲口也喝。不过这次的时间也不大,估计也只有一个礼拜吧。
石峁梁中学的校园还总是那么清逸,时而传出学生们朗朗的诵读声,时而又听到老师们那高昂与洪亮的讲课声。只有一个人的内心一直在厮杀,在无休止的挣扎,她很无助,她只有自己做出选择,摆在面前的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安逸的踏着她的求学梦;另一条是现在就弃学,回家帮妈妈带那几个整天不是哭就是闹的妹妹们,可以让妈妈轻松点,一方面也腾出爸爸能出去打工挣点钱,好撑起这个家。菊梅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了,一直都在徘徊在这两条路之间,就连老师讲课时也在考虑着这个。
现实往往是最残酷的,梦想终究只能是梦想,有时候命运会逼迫你放弃梦想,跟随现实同行。菊梅想通了,她决定不再上学,决定回柳家沟帮爹妈一起去维持那个家。她再也没有心情听完这节语文课了,她想把这里的一切给记录下来,藏在她的心底,因为这节课是她的最后一节课了。她想记下这个宽敞明亮的教室,她想记下那个温文尔雅而又非常严谨的老师,她想记下自己四周这些儒气十足的同学。她哭了,可没有人看到她在流泪,她的眼泪全装在了心底,将以封存,一辈子也不愿意再次打开。
终于下课了,也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其他学生一窝蜂似的向学校饭堂涌去,只有菊梅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她还在教室门口,她没有想法要去吃饭,她想找到海涛,告诉海涛自己的决定。海涛会同意自己的想法吗?他能接受这个事实吗?如果告诉了他后,他会有什么反应呢?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习?菊梅想到这里就决定不打算去找海涛了,就连班上的班主任那里她也没打算去,她想尽快的离开这里,她真的一刻也不想滞留了。
菊梅收拾好了自己的铺盖和其它东西打算去卫生院呀,因为昨天他爸就来学校找过她,告诉她,她妈手术做的很好,让她放心。于是她收拾好行李便匆匆走出了校门,向石峁梁卫生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