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陕北,多少年都是春旱啊,特别是银溪这个地方,几乎每年都是如此,已经是阳春三月了,还没见下雨,天天只是在刮风,满天飞舞的黄土,弥漫在天际;弥漫在田野;弥漫在山岗。到处都是,只要出去就呛的人睁不开眼睛,真是惹人厌烦。正好与尹相杰的那首《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的歌有点类同,好像是他专门是为了银溪而唱的。
虽然一直没有下雨,可柳家沟的人们每天仍然是在通电给带来的喜悦中渡过。几乎家家户户都装上了电视机,每天除了干点农活外,剩下的话题就是讨论新闻,说些从新闻上了解到国家对农村的部分惠农政策及相关条例。女人们大多是在讨论电视剧。去年那部《渴望》播完之后,今年是一部农村题材的电视连续剧《辘轳女人和井》正在上演。许多人都在为剧中那枣花的命运感到不公!
唯独向阳沟(是柳家沟的一条小沟)住的王老王家这几天乱,彻底的乱了,听说玉琴他爸前天让救护车给接上走了。 王玉川两口子,玉琴和晓东都去县医院照顾她爸了,就连那二流子王玉海也去了。家里也就只有玉琴她妈和那些孩子们了,不过只要一有时间高锦绣也过来帮玉琴她妈干活,她知道老太太年龄大了,玉琴又不在,那么多孩子肯定顾不过来,只要一过来就是又洗衣,又收拾家的干上老半天。
啊呀,估计这病也重了,老汉恐怕这次难过这关口了! 外边风太大,村里的闲人都聚集在村口一个叫王百万的家里议论着玉琴她爸生病的事了。
王百万是村里人送他的外号,六十来岁的样子,其实他的名字叫王万喜,比永字辈还高出两辈,因为辈份高,所以与村里谁都可以开玩笑,人人见了都骂他,他也早已习惯了,把那个“骂”当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年轻人一般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只有上年人才知道。说他叫王百万,其实他穷的叮当响,就是杂话多,故事多,笑话多,会唱的陕北民歌也多。他老婆叫赛金花,也是村里人给启的外号,真名估计很少有人知道。每天起来也没什么事,总是用木梳子沾上唾沫,把那头发梳的油亮,然后东家门进,西家门出的。村里只要发生什么事,肯定第一站就是从她家传出的,所以在农闲时人们都喜欢往她家走。她家也不嫌弃人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台破电视机,经常不出图像,每天快要夜幕降临的时候,总得有人帮她们在窑洞上边的半山腰上转那个破天线架子。
众人还在议论着玉琴她爸生病的事了,这时赛金花开口了:“还有一件事你们肯定不知道”。大伙都把眼光齐刷刷的投向了赛金花。这时赛金花才慢条斯理的说:“听说玉贵和巧玲也要回来,看来王老汉这次真的要不行了”。有人接住话说:“玉贵和巧玲还敢回来了,回来不就给结扎了?从去年起,这计划生育就没松过”。赛金花还有个抽烟的习惯,不知谁给她点了支烟,她吸了一口后继续说:“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人家巧玲养下小子了,回来就是打算做这个结扎手术的”。
“哦……!”众人好像是恍然大悟了,不由得发出异口同声。
风小了好多,也就快要吃下午饭的时候,柳家沟驶来一辆“宁A*****”牌照的吉普车,从村口进来,然后拐进向阳沟,停在了玉琴家的坡底。从驾驶员座椅上走下来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他绕过去打开了副驾驶的后侧门,抱下来的是菊香,小菊香好像还在睡觉。最后是孙巧玲抱着这次出去偷生的小宁生走了下来,宁生刚下车就哭,孙巧玲连忙从被卷里露出他的小脑袋,生怕给捂坏了。一边哄着,一边还抖动这自己的身子。此时,王百万家里所有的闲人都追了过来看热闹,也都动起了手来,帮着巧玲她们拿行李。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玉琴家的院里。
菊梅她奶奶早已哭的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几个孩子站在远处不动,不哭,也不喊妈妈,好像是遇着个素未谋面的人一样。还是菊花的年龄大点,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哭着投向妈妈的怀里。看到二姐哭了,菊艳和菊苗也哭着走向自己的母亲!孙巧玲也哭了,看看这一个个泪人一样的孩子们,她哭的更伤心。她知道,自打她和玉贵带上小菊香走了以后,这些娃娃们便由姑姑和奶奶带着,从此过上没有娘的生活,也不知是咋过来的。
这时小宁生又开始哭了,孙巧玲这才反应过来,孩子可能是在被卷里捂的难受,急忙便将他放在炕上,打开了紧裹的被卷。被小宁生这一闹,家人全不哭了,就连他那几个小姐姐们也迫不及待的跑过来看她们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弟弟。 村里几个好事的婆姨也一起围了上来,都像是看稀奇一样的来目睹小宁生。
“二婶,你快看人家巧玲家这娃娃,啊呀,可好小子了,你说巧玲这真是越养越会养了。”村里的妇女们夸着小宁生。
只顾这家里的事了,都忘记招呼一下送她们娘儿几个回来的司机师傅了,巧玲猛然给想了起来。原来这司机师傅姓马,和二远是战友,他给县上开车,这不是二远求他,他找关系和领导说通了,才送这娘儿几个回来了。
马师傅是个回民,他只喝了口水,说他需要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回去呀。于是,巧玲就带她到玉琴和菊梅住的那个窑洞睡去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也到了农村人该吃晚饭的时间了。所有村里人一窝蜂的全撤了,只有高锦绣留了下来,她说富强这几天也不在,好像是去省城他姐家了,回去也没事,正好能帮着干点活儿,巧玲的孩子又这么小,而且还又刚回来。
“巧玲,二娃呢,咋没看见二娃回来?”老太太向孙巧玲问起了他二儿子王玉贵了。
孙巧玲放下了刚给小宁生喂完奶的奶瓶,凑在不老太太的耳边说:“妈,玉贵他在后头开三轮回来呀,没和我们一起坐车回来”!等老太太明白了她又凑过去说:“玉贵先不回咱柳家沟,回来就直接去县医院呀”!老太太像是完全明白了,会意的点了点头。
小宁生吃完奶后不哭也不闹了,好像连他也明白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总算是消停了,孙巧玲便向高锦绣打听起她公公病情的事儿了。原来老爷子在院子里劈柴时突然给晕到了,然后就一直昏迷。玉琴和她妈没办法,只好叫来她大哥王玉川,王玉川去石峁梁打电话叫来了县医院的救护车,然后就把老爷子给抬上车拉走了……
孙巧玲听完后长叹可口气说:“锦绣,你得帮我个忙”。
高锦绣把眼睛瞪的老大,也不知道孙巧玲这说要帮的是什么忙,连声应道:“巧玲,我这人还能有什么用处了,你就尽管说,咋出门出的也学会说话绕弯弯了”?
“就是我做结扎手术的事儿,这次是肯定躲不过的,这次回来本来也就打算去做呀,不过你看我们家这我公公也病到了,都顾着他一个人呢,现在要是我做手术了没人伺候还不算,这家的老小也就彻底没个人管了,你替我跑一趟永厚叔家,让他帮着给计划生育工作组说一声,看看能不能等过了这几天再去做……”说话着,可以看出孙巧玲流出了些眼泪,这些眼泪里有艰难和困苦,也有这些年岁月留给她的沧桑!
高锦绣看着流泪的孙巧玲,她的眼睛也有酸酸的感觉,也想哭,也想为眼前的这个女人流把泪。她太不简单了,她现在已经是六个孩子的母亲,想想她有多苦,想想这些年她又是怎么过来的?想到了这里她也带着些悲腔说:“巧玲,这个事简单,也是我份内的事,别说是去趟永厚叔家了,就算是银溪,哪怕再远,我也得替你去跑,别想太多了,你要保重身体才对,现在娃娃们又这么小,明天我还过来,还过来帮你撑起这个家”。
王玉贵把巧玲她们娘儿几个送上汽车后,他就独自驾驶着三轮车也出发了,几乎是同时走的。不过他的三轮车可比不了汽车,速度慢,天气又冷,还好,多亏穿了巧玲她二姑给他穿的那件羊皮袄,一路上还算没受多少罪。比她们晚到半天,是第二天天快亮时才到的银溪。
据 二远捎话告诉他妈说,老爷子已经住医院了。王玉贵估计应该就是在县医院了,所以他就直接就赶到了县医院。到了后发现太早,医院的大门还没有开,于是他就使劲的敲那大门。出来的门卫是个老叔,估计也有个五十几岁的样子,老叔这人还真不错,通情理,没有为难就让他进去了。门诊的值班医生告诉他说,让他去住院部去找,应该是在外科。他便找到住院部的外科,让值班护士查了一下,结果是在二病房的5号床。于是,他就向二病房走去……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也就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当玉贵就要走近二病房时,发现走廊的长木椅上躺着两人,上前一看,原来是大哥和三弟,他便停住了脚步。说是躺着,其实就是那么坐着,耷拉着脑袋就给睡着了,睡的还挺香。玉贵看了看没敢出声,他想脱掉自己的羊皮袄给他们盖上,又担心会惊醒他们。他稍微停留了一下便决定离开。他把脚步放慢,轻轻的走向了东头儿靠楼梯口的窗户前。他知道,病房现在更不能进去,现在正是所有人都熟睡的时间,于是便自己蹲在窗户下边的墙根底又卷起了他那自卷烟……
整个住院部的外科是那么的寂静,估计人们都还在熟睡中吧,只有那个重症监护室会时不时的有人走动。玉贵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着他爸的这些年,想着他的这些年,想着大哥,想着老三,想着玉琴……。想着想着,就躺在羊皮袄里睡着了。他太累了,的确太累了,连续驾驶了两夜一天的三轮车了,就没合过眼,他急着要赶回来,早点想见到自己病危的父亲!
“二哥,二哥……”王玉贵迷迷糊糊的看到玉琴手里提了个暖壶,站在他面前喊他。
“啊呀,这咋吃烟着就给睡着,几点了玉琴?。”王玉贵听到玉琴喊他,猛的的站了起来,顺便拍了拍羊皮袄上的灰尘问道。
“二哥,七点半了,你啥时候回来的,回来咋不去病房找我们?”玉琴瞅着她二哥,一边回答,一边又不解的问。
王玉贵说明一切,两人便走进了二病房。玉贵进入病房后没有心思观察这个房间的其它的什么,他的眼睛就直视着5床,因为他此刻只想见到他那个还在昏迷中的爹。他大(爹)像是在熟睡中,只不过在鼻孔里多了两根管子出来,两眼紧闭着,脸上失去了原来的润泽,睡的是那么安详。玉川和玉海也都在,玉川他媳妇晚上去城里的亲戚家住,估计是累了吧,现在还没来医院。
玉贵他爸住院后被确诊为突发性脑溢血,是由脑血管硬化导致的。一家人在那边又是焦急又是忙碌,老人刚住院时是住在重症监护室里的,那几天几个人轮流着护理,一晚上也几乎不可以睡觉。医生告诉他们说老人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让家属们准备好后事。所以姊妹几个就决定让玉贵回来。玉琴和晓东去学校找到菊梅,才打听到彩艳的地址,找到彩艳后便给盐池的二远打了电话,说明她爸病重的情况,让二远转告王玉贵,叫他务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