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更深了,可田富强还是没有要入睡的意思,像是有什么心事缠着!高锦绣睡觉很轻,被田富强那一个个的翻身给折腾醒了,她总感觉富强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要不平时倒头就睡的田富强,怎么今晚会变得碾转难眠呢?开口便问:“富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了,怎么还不睡”?
“没事,你先睡吧,我不瞌睡!”田富强有气无力的答道,他显的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胡说,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你早就开始打汗水(打呼噜,陕北人的叫法)了,我还不了解你?”高锦绣很肯定的反问道,她的确比谁都了解田富强,都同床共枕快二十年了。
“我今天在地里见着玉贵了,我跟他说计划生育的事儿了,他好像还想要生。你说现在都五个娃娃了,我看他现在就已经累的够呛了,再说政策也不允许,唉……这个犟驴!”田富强不得不对这个与自己朝暮相处的婆姨说实话了,起初他是担心锦绣出去会说漏了嘴,毕竟玉贵和他这么多年了,有着像兄弟一样的感情,有些事他必须得替他保密!
“要不我明天去和巧玲说说?”锦绣用胳膊轻轻的顶了一下田富强的身体说道。
“唉……,不顶事,巧玲拿不了主意,再说肚子里的娃娃都四个月了!”田富强叹了口气,无奈的说。
“ 那我也得去去,再说我也是咱村上的妇女主任,也该去找巧玲谈谈!”高锦绣拿出了村官的强调对自己的丈夫说。
“要去的话咱俩一块去吧,去了也就是串串门,坚决不要再提这计划生育的事儿了,我了解玉贵,他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就由他吧,我和他从小光着屁股到现在,要比亲兄弟都亲,咱给他帮不上多少忙但也绝不能害他!你记住了,我刚对你说的话绝对不能向第二个人提起!”富强再三对他婆姨高锦绣强调,因为他担心女人家嘛,话多,出去会无意中说漏嘴。
“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还不知道哪头儿轻哪头儿重吗?只是和你就那么说说!”锦绣用手狠狠的掐了一下光着的屁股的田富强说。
一下疼得田富强差点叫出声来,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了隔壁窑里睡着的儿子,担心会让儿子听到,就只好强忍了下来,也只能用语言去反击了,说道:“看看你,这是心坏了吧,是要谋杀亲夫呀”!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猛的搂住了高锦绣。
“我是担心孩子那么多,再生一个,玉贵会负担不起的,你看看他,现在的腰都已经开始弯了起来!”他仍在想着王玉贵家的事,轻轻的对锦绣说。
“不早了,赶紧睡吧,要不彻底逛夜(失眠,陕北方言)呀!”高锦绣催促他说道。田富强应了一声,很快俩人就分开了被窝,不一会儿田富强就打起了呼噜……。
王玉琴还在记恨着母亲那天说过的话,心里还在憋着气,这几天她就一直都住在二哥王玉贵家,也帮着二嫂孙巧玲带着孩子们,孩子们也喜欢她们这个姑姑。菊梅总算可以在白天写作业了,也不用老在晚上的煤油灯下摸了。乘着姑姑在,她这几天要把这次所有的暑假作业给写完,因为就快要开学了。写着写着总有些数学题感觉没法解,不知道怎么去解答,她想到了同桌田海涛,田海涛的数学成绩最好,在上次的统考还拿到了全县第一的好成绩。其实菊梅和海涛还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海涛是田富强和高锦绣的独生子,两家大人的关系走的近,娃娃们总在一起玩,海涛老像哥哥照顾妹妹那样的老护着菊梅。可在学校,他俩就很少说话了,那个时期农村的孩子们不像现在,男生和女生的思想也都比较封建,不像现在。
妈,我去我田叔家呀,有几数学道题不会做,我想问问海涛哥!
好的,那你去吧,问完了早些回来!
和妈妈说完话,菊梅就往海涛家的方向去了……
菊梅来到了海涛家的阶畔上,看到了高锦绣
正往院里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灶火里添着柴禾,便问道:“婶儿,海涛哥在家有没?”
“狗娃,快进来,海涛刚回来,正吃中午饭了,你也一起吃上点儿!”高锦绣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柴禾说道。
“婶儿,我吃过了,我有几道题不会做,我想问问海涛哥了!”菊梅看着热情的锦绣婶,不好意思的说明来意。
海涛听到了妈妈和菊梅的对话也顾不上吃饭了,很快也来到了院里,开口便问:“菊梅,你怎么没带着妹妹们”?
“妹妹们有姑姑带着了,这几天姑姑来我们家了!”菊梅微笑着对海涛说。
“昂……,我说呢,那你这几天可以好好写作业了!”海涛也笑着说。
“这不是有几道题不会做,来问你了! ”菊梅接着说,一边还在细细的打量着她这个有二十多天没见的同桌。
“来,到我这边来!”田海涛说话着,已经揭开了他自己住着那孔窑洞的竹帘子。
海涛很快就帮菊梅解答完菊梅感觉难到完成不了的几道数学题,并告诉菊梅解正确的答方法。菊梅顿时感觉好像是拨开了一层迷雾一样,瞬间茅塞顿开!
“海涛哥,有时候我特别期待着去上中学,有时候感觉又不想去念了!”菊梅低下了头,语调缓慢的说道。在她那稚嫩的脸上漂浮着平常少女不可能有的那种平淡与失落。
“为什么不想去念了?你学的也很好,在咱班上每次都在前三名呢,特别是语文,我想我永远都不会赶上你的语文,你作文写的那么好!”海涛反问道,一边还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个同桌。
“海涛哥,我的心里也特别矛盾,其实我很想去念中学,可当我看到妹妹们围着妈妈哭闹的时候,我就不想再去上学了,想帮妈妈,感觉妈妈太累了。我妈还是贫血,有时候还发晕,上次就晕倒了,我非常担心!”菊梅回答着海涛,说到这里,在她那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瞬间增添了几分怅惘与迷茫。
“那咋办呀?你该懂得,要想改变我们的命运,就必须要有知识,只有上学才有希望走出我们这个山沟沟里。你不是还有一个记者梦,想当一名记者吗?是想要放弃?”海涛连续的反问,他那温情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菊梅的脸庞,一直都在注视着这个很早就使他心里有一种蠢蠢欲动,很奇妙感觉的女孩儿!
面对着田海涛一句句的质问,年少的菊梅沉默了。她的眼角好似飘落了一丝丝的眼泪,嘴角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歪斜,两道俊眉紧锁,一双杏眼那么呆板,再也找不到一个十四五岁少女的那种活波与天真!过了片刻,她强加镇定的对田海涛说:“海涛哥,这个我懂,我也有我的理想,可我和你不一样,我们家里娃娃那么多,有时候不只能为自己考虑,你说的那些我全想过,也就只有想想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她也看着海涛缓缓的说道,脸上又恢复了刚开始的那种平淡!
这不该是一个十四五岁小姑娘说出的话呀,老天就是这样不公平!在那个年月里,在陕北这块锢闭与贫瘠的土地上,也许不只会是有一个菊梅,或许有很多像菊梅一样的山里孩子,过早的承担起不来不属于他们的责任!
“那叔和婶儿的意思呢,他们怎么说?”海涛接着问。
“他们忙的还没顾上管我上学的事儿呢,到是姑姑这几天和我说过,姑姑的意思是要必须得去读中学!”菊梅说着,脸上好像又闪现出一丝蒙蒙的希望。
“那就听姑姑的,上吧……!”海涛在肯定着姑姑的意思,同时眼睛也亮了起来。
“到时候再看吧,海涛哥,不早了,我想回去趁姑姑这几天还在,早点把作业给写完!”菊梅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离开了刚才坐着的那个凳子。
“那好,如果你还有不会的题,或者是其它什么事,就随时来找我!”海涛也站了起来说道。
望着王菊梅远去的背影,田海涛的心里有了些说不出的惆怅,他为这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自己欣怡的女孩担心,为她的命运感到不公!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是为这个女孩感到迷茫,好像又是为自己而迷茫……!
“二嫂,不早了,快睡吧,不能再熬夜了!”半夜里王玉琴突然被那“哧,哧”的麻绳穿鞋底儿的声音给惊醒可,她看到她二嫂还在煤油灯下正做着针线活儿,半眯着眼睛说道。
巧玲一边在纳着鞋垫,一边说:“没事玉琴,你快睡吧,将才是不是吵醒你了,我今晚一定要把菊梅的这双鞋给她做好了,要不我们明天走了,孩子上学也没双新鞋穿”!孙巧玲一边与玉琴说着,一边在炕头那边借着煤油灯那一跳一跳微弱的火光为菊梅赶做着这双新鞋,她在今晚必须得做好这双鞋,因为她和玉贵决定明天就带上小菊香去宁夏她的姑姑那里躲避这“计划生育”。
炕上躺满了孩子,玉琴被挤在了炕尾的那一头儿,连翻身都有点困难。看着一个个熟睡的孩子们,玉琴心里有些难以形容的苦涩,她感觉二哥和二嫂真的太不容易了,要往大拉扯这些七大八小的娃娃,要受多少罪呀?这些娃娃们每天得吃饭,上学要花钱,二哥的负担不是越来越重了吗?现在都五个娃娃了,他们还要生,就算“计划生育”不管,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二哥和二嫂,就为了要生一个小子就这么拼命!想着想着她再也睡不着了,一下心里和一面镜子那样清亮!她一边为她二哥和二嫂担心,一边还时不时的给孩子们盖好被子,因为这些小家伙们睡觉都不太老实,老把被子踹到一边去。
到凌晨两点,王玉贵还没回来,他知道回来也没有住的地儿,估计他是住在他妈那里了。玉琴和孩子们都睡了,睡的很香!孙巧玲还在一针一针的纳着鞋底儿,还在为菊梅赶着做那双花布鞋!那麻绳与针孔之间摩擦所发出的声音好像是更响了,因为此时的夜是更深了,也更静了,整个空气都好像不再流动,被这“漆黑”给凝固了一样!
窗户纸开始渐渐的变白了,孙巧玲一宿也没有睡,她为菊梅做的那双新鞋也终于快要完工了!可她累了,真的太累了,就剩那么几针她却做不动了,实在是太困了,半坐着就给睡着了!菊梅突然醒了,看到妈妈那么累,感觉特别的心疼,小心翼翼的为妈妈盖上了被子,生怕惊醒了熟睡中妈妈……!
王玉贵回来了,他叫醒了睡的很香的巧玲,让她起来收拾东西称早出发。巧玲这才意识到自己给菊梅做的那双鞋还没做完。于是她就强打起了精神,很快又动起了手,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完成了!王玉贵在地上收拾着早早就准备好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往三轮车上装!巧玲推醒了还在熟睡中的玉琴和菊梅,向她们交代了家里的一切,并说明了她们出去躲计划生育的事情!
菊梅哭了,看着爸妈收拾好大包小包的东西,看着一个个还在睡梦中的妹妹,看着爸爸那累弯的腰,看着妈妈那一头不再乌黑的头发,她心疼的哭了,她偷偷的哭了,她伤心的哭了,她悲怜的哭了……!望着妈妈抱走仍在熟睡的小菊香,她哭的更加恸情,她哭的更加凄凉……!
东头儿的山边已经泛起了白光,可天上的小星星依然清晰可见,王玉贵驾驶着柴油三轮车开始出发了。这次他的目的地不是银溪县,而是几百公里之外的宁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