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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银溪县的计划生育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了，每个乡镇都已开始了突击，石峁梁乡也不例外，由乡长和书记亲自挂帅。张书记主持的会议一直持续到了晚上8点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场面很平静，只有张书记那慷锵有力的讲话声在会议室里回荡：“今年春季的计划生育工作我们搞得不彻底，有些甚至只是走走过程而已，这个坚决不行！我和常乡长在县里的会议上不止一次受到过批评，同时我们也作过很深刻的检讨！我们大家是不是也该觉醒？，是不是也该意识到自己在工作中失职？我们拿着国家的俸禄，这其中的每一分钱都是来自于人民！我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吧？所以我们要打起精神，一定要对的起自己所拿的每一分钱，要为国家服务，要为人民服务！计划生育是一项改变民生的伟大工程，我们一定要认真的和严肃的去对待它！这个工作是大家的，是我们在坐所有人的，每个人都应该有很深刻的反思和认知，仔细想想我们的问题出在了哪里，哪里才是我们工作得核心和重点……”
他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水又接着说道：“由于时间的原因我就说这么多了，下来由常乡长给大伙交代一下我们在这次工作中的具体内容及实施方案，以及每个小组的人员分配……请常乡长讲话。”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柳家沟的夜再也没有往日的平静了！晚上，经常有工作组出现，他们经常出现在村里的办公室和那些计划生育重点对象的家里，有时候也去些没被列入计划生育对象的村民家里，来询问那些出去躲计划生育双女户和多女户的消息。听话的安排去乡卫生院做绝育手术，不听话的强行抓人，强制去做，手段及其强硬！整个村子就像是正在经历着一场战争，有放哨的，有半夜逃离的，还有在拂晓时偷偷潜回家里找东西的！
玉琴带着孩子们心惊胆战的度过每一个夜晚，时不时的会有计划生育工作组来他们家询问王玉贵和孙巧玲的的去向！菊梅的作业也全都写完了，因为明天也就要开学了。有时候她很庆幸，庆幸终于可以读自己向往的中学了；有时候她却很迷茫，迷茫的就像自己被漂流到了没有边际的浩海中央，看不到一点点希望！除去菊花还能懂点事儿外，其他的妹妹们不是哭就是闹，看着姑姑王玉琴每天都是那么那你，菊梅也就有了不再去上学的打算！
几个孩子都睡了，只有菊梅还坐在了院里又去数那满天的小星星，她又在寻找着属于她的那一颗，就是最淘气老是一眨一眨眼睛的那一颗，它今晚好像也变得呆板了，不再像往常那样调皮的给你做鬼脸！
“菊梅，过来试试这衣服，看看合身不？”菊梅正在发呆的仰望着天空，突然听到姑姑玉琴在叫她。
“嗯，我就来，姑姑！”菊梅只好收起了贪婪的目光，把一颗自由的，漂泊在茫茫星际里的心给收了回来，立即向窑里的姑姑回答。
菊梅就起身回到了窑里，去试玉琴给她拿出的那件很漂亮的橘黄色夹克。看着菊梅穿上那么合体，玉琴笑着说：“菊梅，你穿着比姑穿着好看，这是我上次刚从黄林买的，没怎么穿过就老感觉不太合适，就当姑姑送你的开学礼物吧”！菊梅沉默了，她没有说什么，从她的脸上就可以看出孩子有事藏在心里！
玉琴看了看不说话的菊梅追问道：“是不是不喜欢姑姑的这件夹克？”
菊梅揺了揺头，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哽咽着说：“姑，我，我，我不想念中学了”。说完之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玉琴更加疑惑了，看着孩子那么委屈，她心疼了，心疼的有点不知所措！
“狗娃，你告诉姑到底是怎么了？”玉琴不解的问。
菊梅一边哭，一边哽咽着对玉琴说：“姑，我就是不想念中学了，没有什么。”
“你有心事瞒着姑，姑知道你一直都那么喜欢念书怎么说不念就不念了？”玉琴不停的在追问着菊梅，看着这娃娃那么委屈，她一定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王玉琴的再三追问下，菊梅终于对姑姑说出了不想上中学的原因：“姑，我看着妹妹们每天都那么闹，担心你会顾不过来，所以我就不想念书了，想和你一块带她们。”
“憨女子，你去念吧，姑知道你爱学习，是块念书的好料，姑怎么能让你闲在家里呢？再说你爸妈他们也很快会回来的，就几个月，等你妈一生完娃娃就肯定回来，没事，你就放心的去念你的书吧，家里有姑了！”说完话王玉琴就去为菊梅收拾明天上学所带的些被褥和衣服。
开学了，对于普通的学子们来说是一件及其欣慰的事情，而菊梅呢？在她那稚嫩的脸上可以让人读出好多的迷茫！
一大早上，田海涛就骑着自行车赶到了菊梅家里。可能是睡的太晚了，姑姑王玉琴和孩子们还没醒，只有菊梅起来了，她听到海涛来院里了，便偷偷的溜了出来。
“海涛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菊梅看着穿一身新衣的田海涛问。
“今天开学了，我爸要送咱们，所以我来看看你收拾的怎么样了。我爸还说咱的铺盖和衣服什么的太多，他要用毛驴车把咱的东西全给拉上！”海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他生怕菊梅插话，因为上次菊梅对他说过有不再去念书的想法，所以他就特别担心菊梅此时会说出自己不去念书的话来！
菊梅看上去平静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这显然是经过了很多次自己与自己对话的结果，也许昨晚一整夜她都没有合眼，一直都在想这个自己该不该去念书的事情！她缓缓的说：“海涛哥，我不打算念了，你完了回去给田叔说一声。”
田海涛担心的事儿还是来了，他最害怕菊梅说出不去念书的事，听完菊梅的话就犹如被当头一棒，一下觉得天和地都在晃动着，本来还有很多的话要对菊梅说，可内心瞬间一片空白，再也找不到一点点的，昨晚就已准备好了的说辞。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菊梅你别憨了，不念书怎么能行了呢？咋了，是因为没钱吗？要是因为没钱的话我告诉我爸。”
田玉琴听到她俩说话，也醒了，赶忙套上衣服来到院里对菊梅说：“你今天这个书必须得去念，你如果不去念，我就再也不管你们了！你知道不？我昨晚为你念书还忙了大半夜，很晚才睡下。钱你不要担心，我刨药也卖了点儿钱，够你们姊妹上学用。”王菊梅看着眼前这俩个亲人，她再次哭了，她幸福的哭着，她好想去放声大哭，告诉所有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之外，还有俩个最关心和最疼爱她的人！
吃完饭，田富强赶着毛驴车，拉上俩孩子，带上他们的行李，走在了去石峁梁中学的路上……
菊梅和海涛开始了新的校园生活，一切都是陌生的，再也不像在小学时的那种感觉……！宽敞明亮的教室，温文而雅的老师，赐给这些刚从山里窑洞中走出渴望求学的孩子们一种向上，一种启发，一种进取的精神！
菊梅和海涛都在学校留宿，石峁梁中学的大多数学生也都在留宿，只有少数住在乡镇周边的学生在跑路。一排排整齐的瓦房和一行行壮观的窑洞，彰显了石峁梁中学的气魄与宏伟！
很快就到了礼拜六，菊梅也早早就盼着这一天，说实话，她想妹妹们，也想姑姑，她也很想知道远在宁夏爸妈的消息！下午放学了，海涛不知什么时候从家里骑来了自行车，在学校门口早早的等待着她……他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背着书包，身穿橘黄色上衣，手里还提着一袋衣物的女孩。她是菊梅，她就是海涛要等待的菊梅！
“菊梅，菊梅……！”海涛在学校的大门口，一只手扶着自行车，一只手举着个布衫不停的揺着，嘴里还喊准菊梅的名字。
“海涛哥！”菊梅看到了在学校大门口的海涛，一边回答，一边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海涛对走过来的菊梅说：“我都等你好长时间了。”
“下课了，我回宿舍收拾了些要换洗的衣裳！”菊梅看着海涛说。
“嗯，你把衣裳放在前边来，后边你完了好坐！”海涛一边说着，一边将自行车立了起来，然后把菊梅装衣服的袋子和他的一个手提包用一根绳子连了起来，挂在了自行车的三角架上。
“你什么时候回家取得自行车？”菊梅终于不要再提着那一袋子沉重的衣物了，整个身体被自然的释放了下来，顿时感觉到无比的轻松，这才向海涛问起了自行车的事。
“是昨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偷偷的溜回家骑来的！”海涛一边艰难的推着自行车，一边回答着菊梅的问话，因为从学校大门口到公路的这一截子路全是用碎石片立起来这么竖着茬下去的，所以这段路程自行车就特别难走，走在上边的两个车轱辘老是那么不停的跳着！
菊梅也帮着海涛在自行车的后货架上扶着，俩人说话着也没觉得就来到了学校坡底的公路上了。终于可以骑自行车了，海涛猛的跳上了自行车沟座，紧跟着菊梅也跳上了自行车的载货架，俩人就这么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菊梅，你怎么老和那个男的说话？”海涛好像有点醋意的问菊梅！
“哪个男的？”菊梅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反问！
“就和你同桌的那个！”海涛好像很不高兴的说道。
“哦……，我还说是谁？我同桌人家英语发音可标准了，有时候我就让他给示范一下，咋了？听起来感觉有点醋歆歆的样子！”菊梅这才明白，连忙对海涛解释道，并且还反驳他的吃醋。
“那也不能经常和他说话，知道不，我都看见过好几次了，心里感觉到怪怪的，可不好受了！”海涛慢悠悠的说，他好像还在为这事纠结着。
“海涛哥，你不要小心眼儿了，我就是请教一下他的正确的发音，又没有别的了！”菊梅红着脸说。
此时田海涛的脸也更红了，心跳的就连身后坐在自行车上的王菊梅也可以感觉到！他用尽浑身的力气猛烈的蹬起自行车，菊梅不知是害怕还是为了更用心的去感受他的心跳，就紧紧的搂着他的腰……！
“海涛哥，慢点！ ”这个速度真的有点太快了，菊梅的确是有点害怕了，赶紧提醒着海涛。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慢点！”海涛好像有点要挟的说。
“你说！”菊梅很干脆的答道。
“你以后不许再和你那个同桌多说话，更不许有别的！”海涛腾腾吐吐，口齿有些凌乱的说道。
好在没有人能看到，此刻田海涛的脸就像要着了火似的，红的不能再红了，他那颗炙烫的心就连身后的王菊梅也能感觉的到温度！过了好一会儿，菊梅才羞涩的说：“海涛哥，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的”！不知不觉的已经回到了柳家沟村，海涛家本来在沟口，可他还是执意要送菊梅回去。
海涛和菊梅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送回了菊梅，与她分开也没再说过一句话。俩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暖暖的，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一种很彭拜的，像是整个心突然就变的很大，在他们的腹腔内有点装不下的感觉……！
看着海涛远去得背影，菊梅在坡底（陕北人俗称自己院子垂直下去的公路）迟迟的没有离开，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刚才这个小男娃娃有这么帅气过，特别是骑着自行车的样子！一头乌黑的头发顺溜溜的随风飘扬，不知什么时候田海涛留起了当时最流行着的，“蘑菇头”的发型，长长的刘海儿能盖住了他那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睛，大大的眼睛与他那两道浓浓的眉毛很协调，就好像是经常在海报上看到的天王巨星郭富城的样子！这也难怪，田海涛的俩个姑姑全都在省城，他的打扮完全像个城里娃，特别是刚才穿的那条蓝色的牛仔裤和那件白衬衫，真的特像城里娃，可以说在石峁梁中学也绝对没有第二个了！
菊梅想着想着突然间笑了一下，心里在无数次的在问自己，这是不是恋爱？这是恋爱吗？我和海涛哥已经开始恋爱了吗……？她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自己家的阶畔上（陕北人俗称自己家院落的边缘，一边靠沟）上，映入她眼帘的一切惊呆了还没来的及从刚才甜蜜中走出的她：姑姑和妹妹们都不见了，家里能搬的东西全部被掏作一空，地上一片狼藉，就连门窗也被人撬走了！菊梅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她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怎么会这样？有谁会这样肆无忌惮的蹂躏过她这个很温馨的家？这还有王法吗？她绝望了，她没有了眼泪，她没有过太多的迟疑，她想弄清楚一切，她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她的海涛哥，对赶快去找海涛哥！
从她呆滞的眼神中可以读出她此时的心情，那种绝望，那中憎恨，那种从心底的痛全部被拥堵在了她的心口，再也找不到一个十四五岁少女的那种天真，那种傲慢和那种洒脱！她艰难的向前迈着每一步，她要去海涛家，她一定要弄清楚是谁让她的家变成这样！
菊梅，啊呀长成大女子兰，上中学了吧？
由于悲痛和焦急占据了王菊梅的整个意识，根本没有察感觉到对面走过来的村长刘万林！刘万林的一句话才唤回了处于极渡悲痛的菊梅。她强忍痛苦回答说：“嗯，叔，我刚放学的，今天是礼拜六。”
“叔，你知道我们家是怎么了，是谁把我们家给抄了？”仍在痛苦中挣扎的菊梅，用仇恨的语气向刘万林问道！
“还能有谁了？是政府，你爸妈违反了计划生育，还躲出去偷生，政府把你们家能用的东西全部给查封了，等你他们回来配合工作才给退还，没事的娃娃，你放心，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儿，你就好好念你的书吧！”刘万林对菊梅说着，还不忘安慰这个还在上学得娃娃。
听完村长刘万林的一席话，菊梅明白了，她全明白了，原来这是计划生育工作组干的。她又迫不及待的问刘万林：“叔，那我姑和我几个妹妹们呢，她们去哪里了？”
刘万林摸了摸后脑勺说：“你姑和你那几个妹妹都回你奶奶家住了，你们家政府不让住了。”
王菊梅全部搞清楚了，她决定不再去找田涛了，她要去奶奶家，她很快想见到妹妹们和姑姑！
王菊梅后来才知道，柳家沟被计划生育工作组查封的家远远不只是她们一家，所有出去偷着生孩子的“双女户”和“多女户”的家都被工作组给查封了，工作组是为了逼迫那些计划生育重点对象回来配合工作所采取的强硬措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