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7日,太平洋战线,中途岛海域。
由于第七舰队在所罗门的惨败,而第五舰队不得不远赴非洲支援作战,在中途岛附近巡航的布什号航空母舰打击群被东虹和仲宏的联合舰队打了个措手不及。面对夏威夷门户大开的窘境,亚特兰蒂斯不得不孤注一掷地紧急集结了太平洋地区全部三艘航空母舰,意图一举夺回被偷袭的中途岛。
“仲宏的东海舰队有两艘航空母舰:九万吨的常规航空母舰钱塘舰和十万吨的核动力航空母舰漳州舰。而我们有三艘核动力航空母舰。制空权上,优势在我们。”第三舰队总司令德克兰·麦克托米奈上将平视着眼前的海域,双手抱在胸前,沉思片刻,命令舰队进入静默状态。
由于东虹方才对中途岛实现了登陆,目前正在重整中途岛机场的建制并进行休整,没有足够的兵力继续维持水面战力,仲宏必然会派出舰艇对中途岛周围的防空进行支援,目的就是提防亚特可能对中途岛发起的奇袭。既然如此,德克兰决定将计就计,首先派出战斗攻击机编队对中途岛发起佯攻。专注于防空的驱护舰编队自然会被空中目标所吸引,此时德克兰同时派出的潜艇部队就可以搜寻仲宏的航空母舰并让至少一艘航母失去作战能力。等到仲宏的航空部队在一片慌乱之中反应过来并出击展开对海打击的时候,德克兰已经收兵回营并开始机动。而扫兴而归并且油料有限的仲宏海军航空兵,则会在返程的路上与第二波次起飞的战斗机编队进行遭遇战。由于此时仲宏的海军航空兵携带的大多会是反舰导弹或是反潜鱼雷,笨重的歼15B面对挂载空空弹的F18E战斗机编队将难有还手之力。就算有护航的歼25A存在,德克兰仍然可以补派第三打击波次的F35C战斗机。由于时间上占优势,战局仍然倒向亚特这一侧。德克兰决定牺牲以一个打击波次来赚取半个波次的打击时间,以此扭转胜利的天平。
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无垠的海面上,竟如同沙漠中的风暴一般毒辣。热火朝天的中途岛机场上,精疲力尽的工兵刚想用毛巾擦拭自己脖颈上如河流一般的汗水,下一秒却只被钻心的疼痛压制得不敢动弹。问军医要了晒伤膏,大口往嘴里灌入波子汽水的工兵亲眼见证了第一批次的歼31T战机在方才修复的机场跑道上降落。尽管疼痛依然钻心,他满是汗水的脸上却难得地绽放了笑容。
打开座舱盖,摘下头盔的是一个年轻的女飞行员。从驾驶舱的侧面拿起一个木质的相框,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打开了登机梯。不知她是对歼31T的内置一体化登机梯的运用还不够熟练,还是因为连续作战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从登机梯上爬下战机的时候,她竟连人带相框摔到了地上。
“上尉,您没事吧上尉。”地勤连忙招呼军医抬着担架赶来。难以直面刺目的阳光,上尉眯着眼睛,不由地伸出手去遮挡眼前光芒万丈却又空洞无尽的世界。听到地勤的声音,她微微撇过脸,小声咕哝道:“看看相框······没摔坏吧。”
“快,送急诊!”军医疾步如风。降落的战机刮起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军医的帽子在不经意间也随风飞向遥远的天空。在满是砂砾的中途岛上,倒是那军绿色的帽子为世界姑且增添了几分色彩。引擎的轰鸣和工程机械的击打声混杂在空气中,如同混杂了硫磺气味的潮湿海风一样让人不适,担架上的上尉不由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慌乱中军医没能把握住平衡,一步被电线绊倒,竟又把上尉摔在了地上。
所幸,上尉只是因为长时间作战没有得到充足的糖分和水的补充导致的虚脱。在挂上一瓶葡萄糖之后,上尉的脸色立竿见影地红润了起来。军医便也松了一口气,小声发起牢骚,说自卫队根本就是为了在仲宏面前逞能才决定独立完成中途岛的争夺。
“苦了你们这些战士了。”军医扫视着上尉,像扫视自己的女儿一样。
“是吗,至少我还是活着回来了吧。”上尉苦笑,无所适从地抓住自己的袖子,轻咬嘴唇。约莫二十岁多一点的年纪,本应是享受大学生活,或是在男朋友的怀里撒娇的年纪,她却因为战争不得不驾驶钢铁利器在海空之上拼死拼活。不论政府怎么宣传这场战争几乎没有伤及东虹的本土,这座时代的砂砾却还是切实地如同一座山一般地压在每一个人头顶。
“你是哪里人?”难得的喘息,军医和上尉拉起家常,“宇都宫风铃,你是关东人吧?群马?千叶?还是说,是江户?”
“不是啦,是北海道。”风铃浅笑,“家在小樽,战争初期就被亚特人轰炸了。我出来当兵,逃过一劫。”
“节哀。”军医若有所思,连忙换了一个话题。
“谈恋爱没?”
“谈过一个。”这一次,风铃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阴沉了下去。
“因为事故在阿留申海战时候牺牲了。”轻叹一声,风铃又一次拂过自己的头发。攥紧拳头,风铃忽而笑了出来,说道:“也好,没有牵挂,被挟持了也不用怕了。”
亲朋无一活口的悲剧却是如此稀松平常地从女孩的口中倾吐而出,军医不由地为之一颤。却恍而,其实这片战场上,有多少孩子都是保持着和风铃一样的境遇。也正是因为人生只剩下了旅途,他们才会了无牵挂地踏上战场,带着复仇的信念来和武装到牙齿的亚特人决一死战。
风铃眯上眼睛半倚在床上,等待输液的完成。在半梦半醒之间,却是窗外的山呼海啸惊醒了片刻的小憩。她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喷吐烈焰730型近防系统。漫天飞舞的BGM109D巡航导弹正随心所欲地进行着末端机动。在防空炮火和迫近防空系统的弹幕掩盖下,绝大多数来袭的导弹都在空中被拆解成一块一块的碎片,而后或堕入泛起腥味的海水,或坠落在一片荒芜的沙地上。可仅有的那一枚漏网之鱼却到底是穿过了火力防护网,逃出生天,而后直指着航空油罐车而去。霎时,震天裂地,火光冲天。奋力蹬开车门逃出的驾驶员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没等到他爬起身来,巡航弹头便将卡车炸上天空。于是连他的躯干和四肢也一起飞上天空,在导弹破片的洗礼下变成一块又一块的碎肉,然后又在重力的作用下掉落下来,有的挂在雷达板上,有的挂在防空导弹头上。要不是因为似火的骄阳,远远地从天上俯瞰的飞行员可能会以为中途岛正在庆祝圣诞节。
一阵恶心,风铃忍住了呕吐的欲望。防空警报像低质量的演奏一般在机场上方奏响,激荡着每一个神经细胞。肉眼可见的远空,一个中队的F18E正风驰电掣地疾驰而来。像是央格鲁撒克逊人的的投石车,又像是奥斯曼帝国的乌尔班大炮,战机在空中甩出十四枚精确制导炸弹。制导炸弹随风滑翔,漫无目的的动作却随着十四道光线的展开而变得整齐划一。一束又一束的绿色激光像武士的长刀一般指向地面目标:有的指向停机棚,有的指向雷达车,有的指向军营,有的指向联盟军的军旗。精确制导炸弹在激光的引导下像是穿上蝙蝠衫的老虎一般笨拙地在低空滑翔,却到底是张开了獠牙准备对地面痛下杀手。而蓄势待发的红旗防空导弹,就像是提起哨棒的武松一般。瞄准大虫飞身扑来的间隙,防空导弹迎头向制导炸弹冲击而却,却灵巧地从制导炸弹的侧面滑过。五秒内加速到2400节,防空导弹直插心腹,毫不留情地将无处躲闪的战机击毁在空中。
失去战机的引导,制导炸弹便如同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最后只能成为无边海浪的一部分。眼见得反制起到了效果,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导弹应声而下。这样,又有三束激光消失在了海面上。正当风铃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加强防空警报却又一次呼喝了起来。风铃只能拔掉手上的针头,来不及处理就要带着军医进入地下工事躲避,因为岛上只有这一套红旗16导弹。
“登陆部队仍在完善设备,近防系统可做不到100%拦截!”话音刚落,730近防系统已经又一次开始喷吐烈焰。激光肆无忌惮地扫描着地面,剩余的十枚炸弹仍在全速迫近。正在风铃闭上眼睛不敢相信之时,离弦之箭的清脆响声却再一次回响在耳畔。万箭齐发的防空导弹在天空中交织出棋盘一般精致的网格,而那满目疮痍的浓烟和弃甲投戈的白伞则是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十数枚防空导弹一举击毁了全部十架敌机。从海面上拔地而起的长矛如及时雨一般赶到中途岛,直到数分钟后风铃才在狼烟四起的海面上望到了那两艘仲宏驱逐舰的踪影。
“中途岛暂时保住了,但亚特人绝对不会只派出一个战斗机中队出来送死。”东海舰队,漳州舰航空母舰。朴正航上将当机立断派出两个中队的战斗机前去迎战。一个中队四架歼15B携带鹰击18反舰导弹和两个副油箱,另一个中队四架歼25A则携带空优装备,为攻击中队护航。
“将军,不需要考虑反潜的问题吗?”副司令贺申奥大校沉思片刻,还是向朴正航表达了自己的疑虑。将军露出一抹浅笑,回头望向身后正在加速航行的东虹第一第二护卫舰群,小声说道:“我自有准备。”
此时,亚特的鹦鹉螺号攻击潜艇正悄无声息地潜藏在海域之下,正一步一步地向西侧海域逼近。声呐上的绿色标点不断地更新。尽管波涛起伏不定导致声呐信号断断续续,鹦鹉螺号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西侧的两处巨大信源。不出意外,那就是仲宏的两艘航母漳州舰和钱塘舰。炮手想要立即发射鱼雷进行打击,舰长却按下他躁动的情绪。信源不稳定,无法确定周边海域是否有驱逐舰或护卫舰。及早开火只会暴露位置。如果被驱护舰或是反潜机找到,所有人都得玩完。正当炮手闷闷不乐地松开手时,接二连三的爆裂声却在海面上响起。一片静默中,所有人的都屏住了呼吸。舵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雷达面板显示的正上方却依旧是一片空白。打击尽管没有直接中伤潜艇,三番两次的颠簸却无所不再地让舰员惊恐万分。时断时续的电力系统让慌乱的舵手撞得鼻青脸肿,红色警报让舰长都无法保持镇定。终于,随着一阵最为激烈的爆炸烟消云散,潜艇内部又恢复了平静。舵手立即重新启动雷达,惊讶的他只差让眼珠掉到屏幕上。
在西侧两个庞大的信源之外,潜艇北侧又出现了一个庞大的信源。
“这不可能,遥感卫星显示仲宏在太平洋只有两艘航母。”大副连连摇头,舰长则一锤定音:“我们得过去看看。”
调转航向,鹦鹉螺号向着北方的海域前进。如果说方才水面的爆炸是猛兽威吓的咆哮,那么此刻兀然响起的锁定警报便如同一道霹雳一般击穿了鹦鹉螺号上每一位水手的脊髓。强行下潜,鹦鹉螺号试图逃离反潜导弹的锁定,可下一秒数以百计的深水炸弹便像翻车鱼倾倒鱼卵一般从水面上袭来。紧随其后的,是无所不在的电磁屏蔽。没等舰长进行任何指示,鹦鹉螺号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动力和电子信号,连应急的手电筒都难以发出一丝光亮。深水炸弹接二连三地爆炸。震天裂地的吼声伴随金属绝望的呻吟,鹦鹉螺号碎裂成三段。滔天的海水涌进拥挤的舱内无处遁形的鹦鹉螺号舰员随着被打成废铁的战舰沉入海底。
早就预料到和航空打击会一同出动的潜水打击,朴正航故意派出了两艘055驱逐舰前去中途岛支援。按理说,对付一个航空中队的战力,一艘护卫舰就绰绰有余了。派出两艘万吨驱逐舰,正是为了中途岛附近制造两个显眼的信源。自恃超视距作战能力强的亚特海军从来不会愿意迫近哪怕多一公里。在十公里的尺度上,两艘180米长的055首尾相接地摆放起来,看上去和332米长的漳州舰没有肉眼可见的大小差别。自然,鹦鹉螺号中了朴正航的记,向北面的中途岛奔袭而去。东虹的第二护卫舰群正在此休整,于是最熟悉亚特潜艇特性的东虹自卫队便可以笑纳大礼。
海域刚刚恢复宁静,远空便传来消息。歼15B投出了全部的反舰导弹,命中一艘提康德罗加级巡洋舰和一艘阿利伯克级驱逐舰,正在返航,但寡不敌众的歼25A遭遇了F35机群而陷入了缠斗。由于没有机炮,歼25A坚持不了太多时间。方才喘了一口气的风铃只得再次拿起头盔。几经思索,军医叫住了风铃。打量四下无人,军医偷偷摸摸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药片。
是一种名为ID901384的药物。风铃歪起脑袋问这是什么,军医小声嘀咕道,是一种受管制的精神科药物,在精神不佳或是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可以让人“像充满电一样恢复过来。”当然,副作用非常严重,军医督促风铃说如果真的在战场上受不了可以吃一片。
谢过军医,风铃大步流星地冲向机场。别说是人了,就连她的平板电脑都只充了56%的电。踏上战机的那一刻,风铃的小腿甚至还在颤抖。火急火燎地戴上头盔,风铃正要盖上舱盖,地勤却顺着登机梯爬了上来,把相框递给了她。
出乎意料的摔倒到底是毁坏了这一副木质相框。地勤用胶布把相框粘合起来,郑重地交到风铃的手里。
“带着山口中尉的份,活着回来。”
照片里,身着18式作训服的男孩站在女孩的身后,面露羞涩,双手绕过风铃的脖颈垂在风铃的胸前。时至今日,在那片海空之上,他也许依然站在风铃的身后,无所不在地保护着她。
“全体把数据链交给预警机。”空管从公共频道发号施令。风铃拉下头盔的电显护目镜,编队飞行的数据在眼前一览无余。仲宏派出两个大队的歼25A,一个大队的歼15B,协同东虹一个大队的歼31T一同作战。侦测到亚特起飞了第三个批次的一共两个大队的F18E前来对舰队进行打击,而同时眼前的空域中还有第二个批次两个大队的F18E和F35C。面对这样数量的敌人,联盟军的机队根本算不上浩浩荡荡。
“181大队,你们前去截击里根号上起飞的F18E。自卫队7团第1大队,你们直接前去支援191大队。193大队分两个中队。携带副油箱的部分绕后到191大队的后方,和第1大队夹击敌军,另一部分掩护184大队执行对海攻击任务。对海任务完成之后立即撤离。返航的194大队会立即前来进行第二波次打击。”空管的话语斩钉截铁。风铃将发动机推到加力,一往无前地向未知的空域奔袭而去。午后的教养依旧将这片海水打扮得金光点点,可破开海浪却随处可见钢铁的残片。风铃抬头望去,那日头依旧刺眼,却不再显得光彩照人或是熠熠生辉。
遭遇战打得极其艰难。风铃赶到战场的时候,一架发动机已经损坏的歼25A正和一架F35C进行着最后的殊死搏斗。无法加速到超音速,机身宽厚的F35C在亚音速格斗中占尽优势,已经把歼25A打得晕头转向。弹仓打开,一枚AIM9X导弹应声而下。风铃原以为那位尽忠到最后一刻的仲宏飞行员会选择跳伞,可他居然选择同时打开弹仓,发射出最后一枚霹雳10E导弹。亚特飞行员在不可思议的表情中变作一团空中的火花,可那名舍生取义的仲宏勇士到底是没有机会见到自己最后的战果。
“队形散开,两人一组。冲散他们的队形,不要让任何队友落单,然后逐个击破!”大队长风铃发号施令,八架歼31T如渔夫手中的网线一般铺散在空中,若即若离。很快风铃便咬住了一架敌机的机尾。雷达锁定,提示音响起,风铃的弹仓却纹丝不动。敌手正讶然不知所措,一枚霹雳12导弹却从天而降,正中F35C的驾驶舱盖,一击毙命。
“干的漂亮,02。”通过一个横滚给俯冲直下的02留出位置,风铃开始物色下一个敌手。一架机翼受损的F18E很快就成为了风铃的猎物,较远的距离更是给了中距弹击杀的机会。锁定,开火,一气呵成,雷达上的绿色光点被一个红叉从海面上抹除。
爬升高度,风铃开始整合大队的整体数据并上传给预警机。走神的间隙给了敌机可乘之机。两架F35C通过云层的掩护绕道风铃的身后,不由分说地瞄准了02的座机。双双为隐形机,又没有正向光电辅瞄的辅助,02甚至只听到一声雷达报警就在风铃的侧面变成了一团火球。
在一阵诧异当中,风铃的舱内爆发出了同样呕哑嘲哳的扫描警报。连续两个桶滚并抛出曳光弹和干扰箔条,风铃紧急拉上高度。那疾风骤雨的扫描警报确乎是停歇了下来,可很快便重启了自己的乐章。而这一次,扫描警报竟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通过无线电紧急呼救,风铃直冲云层飞去。警报变得松懈,却依然无所不在地环绕在风铃的耳畔。穿云箭一般的导弹掠过云层,风铃连忙通过一个眼镜蛇机动晃开导弹。紧贴着风铃的机尾擦过,导弹直接在风铃的身下爆炸。三千六百个碎片如狂风暴雪一般扑面而来,如泥沙浆刷洗玻璃一般在机身的隐身涂层上肆意凌迟。因为眼镜蛇机动降下了速度,风铃没有受到太大伤害,可失去隐身能力的机体在这片空域中却变得如同黑夜中的手电筒一般引人注目。没有喘息的时间,扫描警报又一次在风铃的耳畔游荡起来。
“Mayday!Mayday!Mayday!”风铃向队友寻求帮助,得到的却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空寂。张牙舞爪的导弹在空中肆意飞舞,或炸裂出漫天沙尘,或冲撞出凌空火炬;满目疮痍的残骸在海面上星罗棋布,或染红一片血流漂橹,或标记一场撕心裂肺。耳畔的警告声随着接连两阵爆震戛然而止,精神恍惚的风铃却始终没有回过神来。烈焰的灼烧下太平洋仿佛要沸腾,燎原的炙烤让掠海而翔的战机也酷热难耐。汗珠顺着头盔流淌到电显目镜上,于是那一个个被打上了红叉的队友机就这样在汗珠的凸透镜作用下被放大到风铃的眼前。推进加力用速度甩开敌机,俯冲离开云层的风铃只看到拖着浓密黑烟的歼31T在她的眼前堕入海水。在坠海的前一刻飞行员选择了跳伞,可下一秒他就被从天而降的副油箱砸死在空中。抬头望向空中,黑云压城一般的大军压境恫吓着风铃的视网膜,可她却已经做不出任何惊诧的表情。
第四波次的八架F35C正以充足的装备和饱满的燃油居高临下。
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战机的空调仿佛停止了工作,无所不在的燥热笼罩着整个机舱。膨胀的空气传导硫磺和鲜血的气味,眼前被电显标记做一片片区域的海面不再是海面。机炮的噪音在身后响起,风铃却再难以对它打起精神。眼前的世界越来越狭小,狭小到风铃的眼眶里只装得下那个相框。
阿图岛的浓烟扑面而来。那同样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失控的双作战机盘旋着跌落,两名飞行员却只有一人逃出生天。从那之后,不论多么明媚的阳光都不能再让风铃感到心情舒畅。
回忆的机器一旦启动就再也停不下来。双手松开了操纵杆,汗水顺着夹克流淌而出。滴落在扳机上,泼洒在屏幕上,流淌在座椅上,肆无忌惮,无所不在。高度警报响起,风铃却不管不顾,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就这样被敌机击坠然后成为那海面的一部分吧。风铃眯起眼睛,电显屏幕上远空的蓝色光点像夜空的星光一样闪烁着。于是分明阳光明媚的海面也变得黯淡了。无边无际的战场,再明亮也不过是黑夜。只有那蓝色的队友指示还算的上是仅存的希望。队友?
等到风铃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机翼已经连续中了两弹。凭肌肉记忆拉起机身,疾风骤雨般的坠落警示音让汗流浃背的风铃不寒而栗。两架歼25A出现在电显护目镜的远端,耳机里传来久违的汉语。
“这里193大队 ‘海狼’。抱歉我们遭遇了返程的F18E,耽误了一点时间。预警机通告了我们战况,我们来支援你们了。”话音刚落,两架歼25A便齐齐射出中距导弹。一架F35C通过机动动作躲开了导弹,海狼的飞行员立即切换到近炸引信,三千六百枚破片灼烧掉了F35C一侧的隐身涂层。另一架F35C则没有那么幸运。竭尽全力地做出机动动作,背向的巨大平面给光点辅瞄带来不二的搜索机会。第二枚中距导弹应声而下,敌机在来得及重整姿态之前已经变作了空中的散乱零件。
阵型大乱,狼奔豕突的F35C在混战中又被海狼击杀了两机。
“你们还有多少武器?”海狼队长平静地向风铃发问,“我们都没有装备了。如果你也没有,我们就撤退,重新组织打击。”
“五枚。”毫无疑问,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撤退。可风铃却下意识地应答出了自己的装备数量,拉起操纵杆,紧跟在海狼的身后。
队长刚想询问风铃的队友。扫视一周,队长却恍而,狼烟四起的海面上,这种问题丝毫没有提出的必要。
“你的机身受损了。没有必要硬撑。”
“我可以。”风铃摇了摇头,掀起护目镜,有气无力地双手再一次紧紧地握住操纵杆。腰间的异物感在隐隐作祟。风铃把手伸进口袋,掏出的却是军医给她的药片。
出征前队友们或灿烂或忧郁的面容如连环画一般在她的眼前闪过,她的视线又一次定格在那个相框的中央。轻咬嘴唇,扭开瓶盖,风铃一股脑把药片全都倒进了嘴里。
像是战机起飞时的推背感一般,风铃的脊背涌过一阵激荡的暖流,如同焰火在漫天飞舞一般。眼前模糊的视线重新变得切实,甚至像是渲染过的游戏画面一样,通透得连每个原子都清晰可见。风铃脑海像要沸腾一样,滚烫的鲜血如航空煤油冲击发动机一般翻涌着。世界仿佛完全安静了下来,风铃甚至能捕捉到气流划过机体的声音;世界却又嘈杂得鼓乐喧天,雷达和光点辅瞄的提示音与蒙皮破损的报警在座舱里交相呼应,还有海狼队长镇定的话语点缀其中。
“07,你只留下返航的燃油,剩下的全部借给她。”
兴奋过度的风铃甚至差一点捅破了空中加油管。紧握的双拳颤抖着,风铃把数据链交给了海狼队长,自己则义无反顾地向那片薄云笼罩的空域奔袭而去。阳光,海水,昏烟,火焰,风铃全都不在乎。墨色的护目镜遮盖了与杀戮无关的一切,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到了眼前的五个绿色光点上。一机,两机。风铃借用数十公里外海狼的雷达将长刀架在敌人的脖子上。敌机甚至感受不到自己正在被扫描,而后便像被扼住命运咽喉的羔羊一般堕入无边海底。有反应过来的战机又一次绕到了风铃的身后,用机炮肆意打击风铃。可即便是一台发动机已经熄火,风铃也丝毫没有停下手中动作的意思。瞄准,跟进,机动,再瞄准,减速,变向,机炮驱逐,锁定,开火,击杀。鬼哭狼嚎的敌机无法理解为何人类控制的战斗机能够做出那样极限的机动动作。上一秒还在向左变向,下一秒却已经垂直拉升而去,仿佛这架战机根本不需要反应时间似的。不管是疑惑还是愤怒,悲哀还是绝望,敌军都没有了开口的机会。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如此的动作,风铃就这样像一台机器一样将五架敌机全部斩杀于手下。
拖着火焰返航的歼31T折断了一个垂直尾翼。两台发动机全部报废,地勤只扫了一眼就判定这架和残骸没什么区别的歼31T已经没有维修价值。推开满是裂痕的舱盖,走下战机的风铃精神抖擞,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仿佛要把地勤吃掉一般。她并不知道她方才的所作所为将被写进教科书,更不知道前一秒还容光焕发的她没走几步就昏倒在了地上,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十多个小时之后。
英勇的女飞行员受到战区的嘉奖,个人二等功勋章和象征王牌飞行员的金色头盔被送到了她的病床上。新地勤以及新队友不约而同地对风铃表达赞叹,唯独军医走出病房,一面点燃了一支烟,一面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再后来的故事变得更加荒唐。搁浅多年的ID901384药物开始量产并且以“太平洋提神片”的诡异名字配发到了军粮包里,而风铃则一次又一次地在太平洋复刻着如同狂舞一般的神迹。开始她也曾为了大规模的杀戮而感到自责,甚至一次又一次为敌军的尸体而呕吐。无尽的噩梦在夜晚如旋绕的台风一般折磨风铃的辗转反侧,一瞬间的动摇让她想到逃避。自认无法再担任队长的职务,在第1大队重组之后她就请辞并把队长的位置让给了早濑少校。在后来的战场上,每次精神恍惚的时候,她便习惯性地吞下一片药片。于是立竿见影的,她又能恢复抖擞的精神,肃清眼前每一个活动的光点。渐渐的她于战场之上麻木,甚至连误伤友军都不能再激起她内心的波纹。战火肆虐,狼烟四起,曾经活泼俏皮的风铃渐渐变得沉默寡言。
“黯淡的日光”,她是这么取笑太平洋的战场的。什么太阳,什么黑夜,什么奖赏,什么击杀。对于麻木的如同肉体计算机一般的飞行员它们没有差别。浑浑噩噩的风铃就这样在接连无穷的作战之间无缝衔接,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是一样的黯淡无光却又金光闪烁。而后,因为她的战绩和贡献,她受到嘉奖,被赋予更大的责任,以此无限循环。直到那个圣诞节前的夜晚,她伴随着仲宏的轰20一同起飞,并对加利福利亚投掷下了那千倍于太阳的光辉。
闪光无比耀眼,惊天动地的同时也将数以千万记的生命就地蒸发。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像一道道墙壁一般扑面而来,而后在风铃的机头撞得粉碎。于是,血流成河,尸块飞溅。久违的恶心感袭来,很快就无所不在地包裹了座舱。推开药瓶,风铃咽下了最后一片药片,喟然太息。
一种邪恶的感念涌上风铃的心头:
“要是战争结束了我是不是再也吃不到这种药了?”
很快她便意识到她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一种药物。由于在战争中东虹的军费支出占财政总支出占比达到了惊人的72%,战后东虹所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裁军。而方才收到国家一级战斗英雄勋章、二十二岁便官至少校的风铃,也同样难逃这一劫。东虹帝国国防军北海道司令部给了风铃两条可选的道路:要么自己找工作转业,要么加入交流部队,去其他国家的部队进行学习。
换上高中时候买的便服,风铃端着一大杯咖啡踱步在札幌的街头。从前让她觉得像潲水一样难喝的东西,如今她却仿佛离不开了一般,尽管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抬头望向天空,初春的北海道竟又飘起雪来。雪中帝国的旭日旗一如既往地舞动,甚至因为怒号的大风而舞动得更加孔武有力。
像弹尽粮绝的武士鼓起发起最后的冲锋一般,他的每一道肌肉纤维都被拉伸到了极限。风铃抬头望向旭日旗,白色的纤维在狂风中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却仿佛下一秒就会烟消云散。风铃无言沉思着,恍惚间却见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黯淡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