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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雨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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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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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梦》连载

第七章 空降的是救兵,天降的一般不是

得知阿什利和安妮塔终于重逢并且相处得不错之后开尔文和凯茜欣喜若狂,打通电话就要马库斯交换情报。马库斯很长时间都没有谈论这种家长里短的经验了,恹恹欲睡的他终究停止了对雅尔塔的应答。

与困倦不堪的马库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静卧在床上的阿什利和安妮塔几乎彻夜无眠。安妮塔依旧是那个安妮塔,因为出身书香门第所以想要假装得一本正经,终归却被Genius Maidens带得嬉皮笑脸,可同时她却又总是会帮弟弟妹妹做好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几年来,阿什利无所不用其极地压抑着自己的思念,可在重新见到那一缕栗色的秀发之后他却再也无法停止对她的思考。她还是喜欢把倾斜的刘海卡在左侧,头发还是留到超过肩胛骨就要去剪;还是喜欢穿素色或者格子花纹的衣服;分明思想和着装总体都比较保守,却偏偏非常喜欢黑色丝袜,因为“把腿露在外面不端庄”;香水还是玫瑰和茉莉的味道;还是那样随和温柔,乐于助人;还是那样对答如流,出口成章;还是喜欢信口雌黄地调侃······诸如此类。一切都是如此的一如往常,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其自然,流畅到没有任何违和感,反而让阿什利感到恐惧。

他们绝不是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那样和谐温柔的关系,绝对不是。

她不是早就删掉自己的联系方式了吗。她不是已经毅然决然地把过去的一切在那个毕业舞会的夜晚斩断了吗。她不是已经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了吗。她不是要为了自己好也为了阿什利好而远走高飞吗。要关掉过往的窗户,走向全新的生活的,不是她自己吗。

阿什利已然走进自己全新的生活,可当时那个坚决果断的安妮塔,为什么还仿佛是停留在过去彷徨不前了呢。也许这只是阿什利自己的错觉罢了。阿什利反复地告诫自己,可上一个念头还没被压制下去,下一秒钟的阿什利却又一次想起了安妮塔分给自己的半块蛋糕。

与那无所不在的甜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流淌到嘴角的苦涩。久违地,安妮塔将自己躲藏在被窝里,梨花带雨。上一次像这样嚎啕大哭正是穿着着华服的两人恩断义绝的那个夜晚。安妮塔强装镇定回到家里,却在浴室泣不成声。从那个时候她就一直在责难自己,责难自己成绩不够考不上卢航;责难自己的勇敢不合时宜;责难自己的表现不负责任;责难自己亲手毁灭了少年的欢欣幸福。时间每推移一些,安妮塔的自责便累积一分。但不论如何,当新一轮红日重新点亮了苍穹下的土地之后,安妮塔还是重新用冷水洗去了前夜的悲哀与苦痛,不舍与后悔。她知道,她所做出的决定必然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可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重新获得幸福的她和她最爱的人会感谢曾经那个毅然决然的自己。

“只有这样,才可以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每个泪水冲击着眼眶的夜晚,安妮塔唯有咬紧牙关用这样的话语警醒自我,于是黯淡无光的漫漫长夜也被增添了一分梦想的温柔。只有这样,才可以和他在一起。只要这样,就可以和他在一起。当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真的按照自己的既定计划从梦幻的世界之中出走而从天而降到现实当中,他便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之中最充满希望的那个救星。辗转反侧的安妮塔最终百无聊赖地拿出了手机,却发现自己被阿什利拉进一个五人组成的Skype群,用回了当年凯茜挑选的那个狗狗头像,于是破涕为笑,又把手机抱到怀里,伴着温柔的月光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轻刃的飞行员到位之前,安妮塔终于可以在计划的尽头得到喘息。闲暇时间,她远望着阿什利在足球场上和地勤们打成一片,思绪又一次回到了那片十四岁的天空。春末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充分地被阳关所眷顾。虽不像在足球场上奔跑那样大汗淋漓,安妮塔的额头却还是冒出了些许汗珠。因为NGASF项目是单独挂靠在国防部之下,由五家航空科研机构共同承担的,安妮塔和阿什利属于国家公职人员,并不像尤尔根那样是文职军人,着装也就相对可以随意一些。不过,当马库斯问到安妮塔为什么不把连帽卫衣脱下来而要用手掌扇风的时候,满脸通红的安妮塔还是难掩尴尬。安妮塔里面穿的是一件有印字的T恤,她本就纠结该不该穿它出来。想着“打底无所谓”,她说服自己,却到底还是不敢把它露出来。

“轻刃里面好像没有超市或者自动售卖机?”安妮塔小声问道,“不是说部队里面都要标准化配置这些东西的吗。”

“可是轻刃是上个世纪建设的非标准化部队啊。”马库斯苦笑,“要我开车带你上街吗?”

“有劳了。”安妮塔笑着站起身来,眼神却又一次向足球场而去。安妮塔一面踱步在马库斯的身后,一面思忖着阿什利喜欢的饮料口味。尤尔根教授说他最近喜欢仲宏的茶饮料,但是那种东西在球赛之后喝会很腻吧。汽水应该可以解决问题。不过大老远跑一趟只买汽水是不是不合算。安妮塔心不在焉地走着,终究被新发的薰衣草花苞捉住了视线。

阳光与日俱增的日子里,薰衣草终于耐不住冬日的寂寞。尽管只是些许细微的花苞,安妮塔却从中寻觅到了夏天的味道。商场,马库斯默默地跟在安妮塔的身后,望着眼前的价标茫然若失。导购员问起他想要买些什么,他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安妮塔微微转脸,方才在他畏惧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叫战争。挑好饮料和蛋糕,安妮塔又多拿了一包烟。是罗伯特想要递给阿什利的软红。马库斯本来就话少,战后可谓变本加厉。这一批飞行员里面只有罗伯特反常得像个话痨,大抵战争作为极端行为总是会把人推向极端。

马库斯本想推辞,终究还是接下了这包烟,不好意思地对着姐姐低下了头。当年抽烟的都是坏孩子,结果当兵的自己到底是学会了抽烟。安妮塔轻拍他的肩膀,说人都有长大的一天。暮春初夏的灿烂阳关又一次变得温柔了许多。走出商场,安妮塔看到一家宠物咖啡馆,那只趴在窗框上向着安妮塔活蹦乱跳的小狗让安妮塔再也迈不动步伐。可一想到马库斯要因此而等待自己,她终究收起了自己萌动的内心,而是拍下了一张憨态可掬的照片,发到通讯群里。凯茜自然是第一时间以大量的表情包和安妮塔开始了“萌化”交流,而安妮塔期待回复的那个人直到十几分钟后似乎才在中场休息的时间回了一句消息。手机提示音如门铃一般敲打着安妮塔,悸动着的女孩打开手机的下一秒却只想跳下汽车狂奔回足球场暴打那个黑色头发的男孩。

“给你买的水。”安妮塔没好气地把用力摇晃过的汽水砸到阿什利的身上,“祝你下次踢球腹股沟拉伤,腓肠肌酸胀,半月板断裂,胫骨骨折!”

“怎么啦,这么生气。”马库斯连忙跑到两人面前,“阿什利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你自己看群。”安妮塔没好气地拿出手机。聊天界面上,紧接着安妮塔和凯茜的表情包,那个用动漫图片做头像的对话框赫然写着:

“这是你的自拍吗?”

“别说,你看那发卡,像不像你。”阿什利凑到安妮塔的身边,伸出右手,不经意间却又收了回去,但他终究把手掌拍在了安妮塔的头发上,“你看,简直一模一样!”

“你给我······”安妮塔追着已经一溜烟跑开的阿什利远去。他们就那样在灿烂的阳光下迎着春天的和煦微风喜笑颜开,东奔西跑,打打闹闹,仿佛一切都回来了。马库斯微笑着望向他们,本能地想要抽出一根烟,却还是把烟盒塞回了口袋里。满头大汗的两人瘫坐在足球场的草地上。阿什利从包里拿出干净的毛巾给安妮塔擦汗,大汗淋漓的安妮塔也自然而然地脱下了连帽卫衣。阿什利望见她T恤背上的“His Girl”,先是一愣,在低眉的瞬间砸了咂嘴,却又露出了一丝笑容,脑海里回想的是那个被自己打包封存起来的纸箱和那场淅沥春雨中一把雨伞下的两个背影,分别是“His Girl”和“Her Boy”。一阵热浪向着胸口涌动。他刚想拧开汽水的瓶盖一气呵成,褐色的液体却仿佛开闸的洪水一般喷得他满头满脸。望着阿什利想要杀人的表情,安妮塔开怀大笑,罗伯特却在此时火急火燎地赶到足球场,大喊道:“第四个飞行员来了!”

安妮塔没来得及穿上连帽卫衣就赶到大门前,那个远道而来的宾客却让她压力倍增。新来的飞行员约莫二十三岁,跟阿什利相差无几。既然如此,她那少校的军衔和“东虹帝国旭日勋章”的纹章就显得非常夸张。虽然穿着的是22式的制式空中自卫队作训服,可因为严格执行“不系腰带则不戴帽子”的规章制度,她漆黑透亮的长发就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在背后,无可辩驳却又无所不在地透露出柔弱与可怜。白净的面颊仿佛涉世未深的娇柔女孩,战场的痕迹却又被刻写在她稍显昏暗而仍然闪耀出星点光彩的眼眸当中。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看过相关的资料,不论是安妮塔还是阿什利都不敢相信自阿留申海战之后她就一直在还当时被称作自卫队的东虹国防军空军服役。

比起军功章,安妮塔更在意的是阿什利无法掩饰的目光。这种黑长直发齐刘海,身柔功高反差萌,朱唇轻启繁花笑,倩语含羞星月空的东虹美少女形象,阿什利从八年级开始就垂涎已久了,更不用说眼前来了一个活的,而且还是自己属下的飞行员。

“宇都宫风铃,东虹国防军空2师7团第1大队飞行员。”风铃本以为来到异国他乡而与金发碧眼的军官们第一次见面会是在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大厅,身着礼服吃酒席。不过看到眼前的大家怡然自得,有的军装扣子都没扣好,有的穿着球衣,最中间的那个一脸傲娇的女孩子甚至还穿着痛T热裤和丝袜,便也放下了戒备心。但即便如此,她微微收进袖口的小手还是无所不在地表露出她初到异国他乡的胆怯。

“06年的吗。”确认了风铃比自己整整小了一岁,是自己分外喜欢的“学妹系”角色之后,洗刷好自己又喷好了香水还在头发上抹了定型啫喱的阿什利快要趴到餐厅的桌子上去了。

“死中二你给我下来。”安妮塔一把扯住阿什利的牛仔外套,“真的抱歉宇都宫少校,我们的主任既愚蠢又不讲礼貌,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这里久经沙场又性行淑均的男性飞行员有那么多,你为什么一定要和这个贼眉鼠眼的下里巴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呢。”

“他头发是黑色的嘛”风铃双手合十,侧过脸颊,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右上角转去,“就,看起来比较有亲近感。”

“亲近好啊。”阿什利不由地赞叹,自己把头发染成黑色真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我是你的主任,叫我阿什利就可以。这个坏女人是书记,你叫她安妮塔。”

“那,叫风铃就可以。”风铃点了点头。尽管她仍在控制不住地咬舐自己的嘴唇,放在桌面之下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摩擦着,但轻刃和睦友好的氛围却终究让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下来。

不论资历章上的文字写得多么令人瞠目结舌,在亲眼见识到真材实料之前,就连阿什利也很难相信这个面貌娇羞甚至稍显怯懦的东虹女孩已经斩获了如此的赫赫军功:一次荣获集体一等功;三次荣获个人二等功;五次荣获个人三等功;中途岛海战中一次击落敌机六架直接被评选为金头盔飞行员;曾担任大队长但后来自行辞职;为执行反物质轰炸任务的轰20轰炸机执行过护航;战后荣获东虹帝国旭日勋章。显赫的军功章如夜空中的星星,单独的任何一颗都足以引人注目,发人感慨,可当它们无比接近地凝聚在同一片天空之时,它所带来的却是浓烈的威压感和灼烧感。

阿什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全方位还原的全息屏幕。只看了一眼风铃的飞行姿态,他却再也移不开自己的眼睛。毫无疑问,如果要论稳健,穆斯塔菲的技术动作绝对是最为恰到好处又收放自如的,他甚至在捕捉到罗伯特的雷达信号之后只做了两三个简单的动作就追进到了罗伯特的正后方,伺机而动;要说华丽,从北欧战线退下来的,常年和玛伯丽、罗意威等以高速机动性著称的EF2020系战机打交道的马库斯会在被紧紧咬住六点,锁定警告呼啸大作的时候不紧不慢地拉起机头,与失速的临界平衡来去自如地博弈,像眼镜蛇一般探起头颅,又像猎豹一样从高处向猎物扑杀而去,攻守易势。如果说他们流畅的动作是夏日川流不息的江河,那风铃的动作便仿佛夹杂着碎冰的初春小溪。风铃的技术绝对是处于领先地位的,连穆斯塔菲都这么说。可她断断续续的微幅调整却仿佛落笔于画纸上的点墨图画,又仿佛拼凑的音节一般散碎支离。全神贯注的阿什利关注着屏幕上风铃的飞行轨迹,似乎在碎片与碎片之中找到了些微的规律,可正当他自鸣得意之时,三心二意的他便再难重新跟上风铃的节奏。

而正在风铃的面前驾驶着隐形战机苏57却也无处遁形的马库斯,他的处境只会比阿什利更加糟糕。

风铃稍稍前压,速度加快,虎视眈眈,仿佛夜猫在凝视着眼前进退两难的老鼠。威压感无处不在,仿佛夏日雨前的天空,闷得让人无法呼吸。忽而,气流的动摇让风铃的节奏慢了一拍。满头大汗的马库斯想抓住这个纰漏从侧面逃遁。当然,已经被风铃逼迫得不敢再轻举妄动的马库斯绝不会再一次用单纯的眼镜蛇机动。他效仿风铃的方式向左侧偏移而去,企图以此作为假动作来引诱风铃。灰色苏35的机头就真的向右侧稍作偏移,正中马库斯下怀。眼见得风铃上当,一阵窃喜的马库斯立即向正上方拉起机头,将发动机推到加力状态。橙色的火焰幻化作浅蓝色,昂扬的机头像一柱擎天一般向着蓝色的苍穹搏击而去。猛烈的加速度无所不在地折磨着马库斯的身躯,凝滞的空气甚至剥夺了他呼吸的权力。好在被动呼吸装置及时启动,他渐渐黯淡下去的视线在转瞬之间恢复了明亮。双目圆睁,马库斯抖擞精神,下一秒却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的马库斯却宁愿自己的视野彻底进入黑暗。

风铃没有像马库斯想的那样选择通过小角度爬升拉开空间来做技术动作,而是选择了紧紧贴在马库斯的身后,随着马库斯完成着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马库斯向左侧偏移,风铃就向右侧;马库斯向上方偏移,风铃就向下方。像是一把剪刀的两侧一般,风铃和马库斯在云海之下不断地来回剪切。一开始,马库斯掌握着主导权。他窃喜,开始尝试通过频率的变化来甩开风铃。可他很快就发现,不论自己做出何等夸张或是极限的动作,不论自己如何变换来回之间的频率,风铃都能够读穿自己的心思,完美地做出避让和跟进的动作。来回交错之间,精疲力竭的马库斯开始体力不支。他抬眼望向后视镜,那依旧不紧不慢而支离破碎,破碎之间又有机地融为一体的节奏只让他感到无尽的绝望和持续的威压。他不禁开始想象,太平洋战场上的飞行员究竟都是何等登峰造极出神入化而让人不寒而栗的存在。这种令人望而生畏的高超技艺很快就体现在了马库斯那嘈杂作响的锁定警报上。而他甚至都没有再尝试着做出任何的避让动作,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乖顺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像是自暴自弃的伤员在战场上被打上死亡黑标[1]。

马库斯的战机是罗伯特通过数据链的远程控制而平安落地的,他本人则是被地勤从飞机上被抬下来的。阿什利赶到医务室的时候,风铃正满脸歉意地靠在墙上,微微仰脸,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不是故意的。”风铃对着阿什利鞠了一躬,阿什利便也只能轻叹一声。体力透支的不是阿什利,可如今阿什利的内心却如同马库斯一般惊心动魄。上尉军衔的马库斯也算得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然而他在比自己的年龄甚至还要小上一岁的风铃面前却仿佛提线木偶一般毫无招架之力。为了默契配合而进行的飞行演习训练当中,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放下战场上大开杀戒的态度,以相对轻松的心情去面对合作的战友,点到为止。可风铃在演习中所做出的的动作——尤其是那一招把马库斯逼入绝境的剪式飞行——假若不是刻意的表演动作,那绝对是意图一击毙命的杀人技。

如果做出这种行为的风铃并不是故意想要把对手逼得束手无策,不论是安妮塔还是阿什利都不敢想象风铃在战场上是何等的所向披靡,亦或是说,太平洋战场的战事是何等的血流成河。

“我们部队的技术流派大抵就是这样。”风铃低沉着脸,“我知道我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可能,就是成习惯了。抱歉,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来试飞部队的吧。”接连的话语像连珠炮一般,生涩的发音让阿什利不忍再对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女孩子说些什么。房门推开,护士轻松中带着释然的表情让阿什利悬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单纯的脱水和体力透支,马库斯没有大碍。阿什利就跟着护士走进医务室,马库斯长叹一声,说自己不止一次命悬一线,今天的情况却还是让他魂飞魄散。

“我给你丢人了吧。”马库斯转过脸去,闭上眼睛。也许现在的马库斯有些恼羞成怒,也许他只是单纯被吓到了,又或许,风铃的动作勾起了他一些不愿提起的回忆。但总之,他可能需要一些机会来证明自己。有人轻叩房门,阿什利以为是风铃,便又皱起了眉头,一面思考该如何面对她,一面打开了房门。风铃确实正在门外等候,可出现在阿什利面前的却是那一丛栗色的长发。安妮塔手上端着一块慕斯蛋糕,问阿什利马库斯能不能吃东西。阿什利就把蛋糕转送到马库斯的床头,又扶着他坐起身来。马库斯只用叉子尝了一口,就汩汩地淌出泪水来。

“杀人技不稀奇。”穆斯塔菲低沉着声音,“这才是真刀实枪的从战场上下来的人。”

“战争后期你们所处的部队作战强度不大,敌军实力不强,松懈是正常现象。我们那一批格陵兰导弹危机下来的兵,后来调到东海岸前线,哪个不是招招致命,步步紧逼。后来发现敌人的能力没有那么强,我们也就松懈了。不过把我丢回那种环境里面去,我估计也会像野熊一样凶猛吧。”

阿什利不住地点头,安妮塔则轻叹一声。风铃呆滞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木讷,自责却又全然不知该如何表达歉意。也许一年之前战火已经熄灭,可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却远远没有结束。时间不早,阿什利就招呼大家都回去休息,自己则留在指挥中心分析第一次飞行的资料。如果不是清洁人员在凌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他,可能没有人会发现阿什利连夜工作后就在指挥中心的全息屏幕前面睡着了。不过,在资料送抵花前的时候,尤尔根却并没有闲暇功夫阅读。

百废待兴。仲宏决定恢复进行于香洲举办的航空展览会,并盛情邀请联合国各国军队参与。国防部在安排装备苏35和苏30SM的勇士表演队以及空军的苏57SM参展之外,也非常希望NGASF能参与到航展计划当中,最好能有动态表演。这毫无头绪的要求让尤尔根倍感不满,毕竟NGASF的试飞才刚刚开始推进,就这样火急火燎地拉去参加航展,那除了政治层面的示威之外,尤尔根想不出这个计划还能有什么作用。不过听说有航展可以参加的时候,阿什利反倒没有感到多么气愤。他认为,失去了自信的马库斯也许可以借这个机会快速找回状态。为此,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按照测试反馈的数据来调整NGASF战机。机修班班长都熬不下去了,阿什利就亲自上手拆装部件,最后桌子上多了一大堆细碎螺丝,他只好又把班长摇醒。

“尽快推进NGASF飞行工作,确保在香洲航展上能看到我们的新一代战斗机展翅高飞。”贝尔纳特摆出义正言辞的神色对安妮塔发号施令,“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按部就班地根据国防部的指示来走。”阿什利已经尽可能积极地去推进任务进度,可没能顺遂自己心意的贝尔纳特到底是对阿什利有些不满,何况阿什利本身就不是贝尔纳特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除了动态表演之外,还有模型展出和概念设计展出是吗。”安妮塔点了点头,“我回去筹备一下展台的设计。”话毕便转身准备离去,贝尔纳特去喊住安妮塔,四下打量,小声问道:

“绍伊古主任最近的表现如何?”贝尔纳特前来轻刃了解工作情况。

“他一直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啊,好几次通宵工作就直接在指挥室过夜呢。”安妮塔密不透风地反馈着,“部长若是真心关注主任,便自己登门造访就好了。”

“是马泽平部长关心他。”贝尔纳特连忙转变了口风,“装备方面我不懂,我只希望计划能够服从战后重建新时代的宏观控制,一步一个脚印,稳打稳扎地前进。”

“部长放心,我会实时对主任实施监督,确保他会在任务当中落实贯彻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的各项决策,坚决践行布列斯特主席新时代重要思想。”安妮塔用官话回应着贝尔纳特。贝尔纳特现在只想扇自己一巴掌,用官话发言的习惯一旦被下属学去自己还真的毫无招架之力。贝尔纳特知道这个从小与阿什利交好的书记在敷衍自己,怒火中烧却又不敢表露。哈提德在贝尔纳特的培养下渐渐开始懂得了官场的事故,可阿什利坐稳轻刃主任的位置是木已成舟的事实。想要实现自己的想法,贝尔纳特心有余而力不足,望着安妮塔的背影干瞪眼。

相比起贝尔纳特担心的这么一点鸡毛蒜皮,他嘴上的马泽平部长所面临的问题显然比他要复杂得多。在留昔利比亚和伊吉普特边境的一次演习当中,留昔利比亚以自己的军人在国境附近失踪为由强行进入伊吉普特领土进行搜查,双方部队发生交火。虽然武力冲突所持续的时间不长,可国防部和联合国维和部队认为,北非地区已经又一次进入了高度危险状态。仲宏以身作则地派出一个飞行团的歼20B前往苏伊士运河附近战备值班,并提出新联合国共同派兵遣将维护北非地区安全的建议。军队和装备双双冗余的乌萨克倒是欣然接受了这个计划,也派出了一个飞行团的苏57SM前往安塔利亚的空军基地战备值班,与尚留存在摩洛哥和突尼斯的隐形机部队包夹地中海地区。只不过,这样一来,本就不甚富余的军费便又一次受到了冲击。克拉森诺达尔和阿森西奥硬着头皮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劝说尤尔根和奥斯托沃伊接受了调整计划:将NGASF的任务进度由2030年由空军进行实战评估,2033年开始大批量服役修改为2033年实现预量产,2035年形成战斗力。而后,尤尔根又硬着头皮把消息传递到正在埋头苦干的阿什利那边。

彼时又一次通宵达旦的阿什利在阳光初露自己熹微的面颊之时终于有机会合上了自己的眼睛。房门虚掩着,安妮塔躲在门外凝视着黑色头发的男孩合上笔盖,趴在书桌上,倒头就睡,本想就此走进房间给他盖上被子,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初夏的清晨依旧微寒,安妮塔披上外套踏出楼宇。无边无际的薰衣草悠长绵柔,虽尚未到盛放的时节,却已有许多耐不住性子的骨朵抢先一睹世界的风采。安妮塔注视着眼前的骨朵。星色洒满的夜空,它是最明亮的那一颗;灯火辉煌的城市,它是最绚烂的那一瞬。若隐若现的红色光晕如随意挥洒在海面之上的粼粼波光一般,点缀一个清晨的容光焕发,唤醒一个夏天的风清气爽。悠远的跑道仿佛直通天际,归航的米格31战机划破天空,仿佛牵引着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云雨凝结是风的呼喊,晴空一线是风的梦幻。顺着航迹云的方向,安妮塔放眼望去,花海的边缘静静伫立着一名黑色头发的女孩。她刚想上前去打声招呼,却终究是停下了脚步。远望那黑色的背影,转瞬她又想起了那个正在打盹小憩的男孩。一时间,悸动又担忧的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敢地去给他盖上被子。

她并不希望那个男孩会因为自己的温柔而触景生情。

她只希望那场春风吹来的梦想能够隽永。


[1]指没有救治价值的伤员被医疗兵绑上的黑色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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