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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雨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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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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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梦》连载

第一十七章 他的样子(下)

前线久违地能得到甜点。马库斯把自己的一块让给了安妮塔。他向安妮塔反应,如果不是自己在南非的经验救命,昨天连那场平局都拿不下。但是如果飞行节奏能够得到更有效更极限的控制,也许昨天有以一敌二而突出重围的可能。

“面对这样妖鬼一般的敌机的飞行员不是我,或者不是穆斯塔菲,该怎么办。”马库斯的暗示,安妮塔很快就领会了。马库斯想要在305大队内部共享轻刃测试飞行员的飞行数据,不论是他自己的,还是穆斯塔菲的。这其实根本不需要向安妮塔请示,因为通过协同作战的数据链就能做到。之所以请示安妮塔,是因为他更想要共享那个东虹女孩的数据。不敢直视姐姐凹陷的眼眶,又打心底里地为姐姐感到心疼——不论是工作上还是感情上,马库斯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去,却终究在门口顿了一步。

安妮塔不可能不理解自己的话里有话。马库斯心里明白,可他更明白,计划的顺利展开让国防部可以暂时忘了阿什利,可以让所有人都暂且放下阿什利。但是,唯独安妮塔不会。

他在,光芒万丈,像阳光普照大地一般稀松平常,大家不以为意。他不在,大家以为他无关紧要,却纷纷都开始寻觅他的样子。他的离去就像阳光离开北国的土地一般。没有了阳光坐镇,冬天毫不掩饰自己的汹涌与浓烈。冰天雪地不仅能够填平千沟万壑,甚至能够将波光粼粼的海港封锁。

不管天气怎样恶劣,思念怎样作祟,任务都是要继续下去的。是她安妮塔选择了带队前来勘察加,用自己的力量填补阿什利留下的空缺,那么她自当亲自站在机场目送着战鹰远去,又迎接它们凯旋而归。

苏60在寒潮渐渐封锁这片大地的进程中高歌猛进。飞行员对它赞不绝口,地勤却皱起了眉头。在铺装跑道降落和非铺装跑道降落的长期比对中,敏锐的凯茜发现发动机积碳现象在非铺装跑道降落的战机上更为明显。

虽然缺乏定量实验数据,凯茜却基本可以判断积碳大幅增加的情况与非铺装跑道降落关系密切。可是苏60在“东方-30”军演中还没有频繁地执行过低速任务,冲压发动机的高效率反而应该明显降低积碳才对。带着困惑与不解,凯茜当即就向安妮塔汇报了自己的发现。安妮塔不能定夺现象的成因,但既然问题存在,她还是转手起草了新的保修标准,让哈提德按照公文格式完稿后传到国防部供全军通用。同时,为了尽快消除苏60飞行中的不确定因素,安妮塔向国防部反应305大队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解决苏60的发动机问题,希望暂时将前线任务转交其他部队完成。

然而,人人都希望与TB7正面对抗过的马库斯分享经验,分析改进,争取下一场博弈中拿下这猛虎一般的空中幽灵。抛弃背包,子母机包围······没有人会想到这种曾经只存在与概念中的战术会在战后这么快就投入应用。因此,国防部几乎不可能同意305大队的轮休申请。很快,军演指挥中心就向305大队下达了指示,命令305大队所有将士简单整修后原地待命,无特殊情况不进行中大规模维护保养。

按照演习安排,北部港口全数冻结之后,乌萨克太平洋舰队无法大规模出动,仲宏将借此机会调遣空中部队缩小乌萨克的防御圈,用歼20A模拟亚特的F22A战斗机,并且会派遣可变型隐形机甚至更先进的,在此之前只存在与航展模型展柜上的六代机“夜枭”出场进行空中压制。

有过了与强敌交战的经验,乌萨克国民军不得不对仲宏的先进空中力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为了与敌方的第一轮空中打击对垒,苏60的任务分为两部分:首先从高空贴近甚至进入敌方防区,承担侦察机任务,探明敌情并制定战术,不可贸然开火;返回后在机场短暂整备,承担前线预警任务,为霹雳15和霹雳17攻击范围外的米格31和图160提供制导,用R97导弹完成A射B导的攻击模式测试。任务代号“冻结任务”。作为整场“东方-30”军演的重头戏,不论是中央军委还是国防部都希望NGASF的工作人员排除万难,不论如何也要让乌萨克的先进飞行器展翅高飞,并且一举击溃强敌。

尽管对TB7背包有了一些忧虑,马库斯依然摩拳擦掌,希望能在队友体系的辅助下杀个痛快,除了报一箭之仇,也算为乌萨克的先进空中力量正名。穆斯塔菲则摇了摇头,反复向马库斯强调正因为敌人难以捉摸,第一波次任务才千万不能恋战。随即他又转脸向安妮塔,说自己的战机在上次飞行末期时发动机涡轮响应有些延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得到解决。

堆积的任务繁复而凌乱,305大队只能对两架苏60进行常规的检修,而没有时间进行更深层次的维护或是科研调查。安妮塔对国防部的安排本身就有些不满,穆斯塔菲的汇报雪上加霜。时间紧迫,工程师人手显得更加紧缺。安妮塔直接到机库负责指挥调度,开尔文和凯茜则穿上蓝领服亲自上手。然而他们没来得及给穆斯塔菲发动机完成全面探伤,指挥中心就发布了灯火管制。无可奈何,安妮塔只能告诉穆斯塔菲说,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

现在的305大队,就像一块又一块没有完全啮合的齿轮组成的机构。勉强能够转动,可每一步都摇摇欲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本应能给安妮塔带来难得的休息机会,她却完全无法平静内心的波涛。马库斯的请求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耳畔回响,可随着马库斯的话音落下,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的却又是那个黑发女孩的身影。

她恨不得能够一拳击碎眼前无边无际的幻影,消灭那从天而降的宿敌。可每当她向虚空挥舞拳头时,熟悉的声音都会像慢性毒药一般阻碍她的一举一动。男孩用身体护住女孩,斩钉截铁的话语掩饰不了面色中的黯然神伤。她退缩了。于是,她只能呆滞地眺望他们远走高飞,目送他们像飞鸟一般融入扭曲的天空。

他不能修正整片天空,却把整片天空化作了飞鸟的样子。半梦半醒间,安妮塔无语凝噎。泪水渗出眼眶,她刚想鼓起全身的勇气出口呼喊他,却恍而,这本来就是他的天空。那么这片天空,就应该是他的样子。

翌日清早,安妮塔终于下定决心,找到了哈提德,安排他给战机装上了无人机模块。除了马库斯和穆斯塔菲的之外,风铃的数据也被录入了无人驾驶模块。这些数据不仅会为305大队所用,所有参加“东方-30”军演的部队都有权限在战斗中调用云端的作战数据。为了轻刃大家的安危,为了演习关键任务的胜利,安妮塔决定在这场关键战役中竭尽全力打出乌萨克人的风采。

她相信,如果现在坐镇主任位置的是他,他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战鹰远去,安妮塔目送那黑灰色的小点在阴霾的天空中消失,轻叹一声。

起飞没有多久,预警机雷达上就找到了歼20A的踪影。“老对手了。”轻声念叨着,穆斯塔菲拉高,马库斯加快速度突入敌阵吸引火力。身经百战的仲宏部队很快就猜透了对方的意图,不为所动,只是用火控雷达网络接连监视着狂舞于空域间隙中的苏60。敌手按兵不动,马库斯也不敢轻举妄动。敌方阵型未破,随时可以启动全面攻击,一旦他启动火控雷达为穆斯塔菲引导,反辐射雷达随即就会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马库斯扫兴地望向身下的三组楔形编队,心有不甘,只能继续向敌后突进寻找预警机和轰炸机的位置。正当他准备推进到冲压模式快速离开时,身后的一组编队却四散开来,在转瞬之间调转机头,直指向马库斯的飞行方向,接踵而至的是搜索警报和包夹阵型。马库斯意欲通过机动动作逃脱,已经在光电辅瞄上发现了他的歼20A编队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实时数据反馈到预警机,尽管没有在自己的雷达上看到马库斯,空警3000还是转手就引导起早已在地面埋伏好的防空导弹。不需要歼20A亲自动手,进入敌对方掌控区域的马库斯陷入层层包围之中。炮火连天,万箭齐发,枪林弹雨,无处遁形。中计的马库斯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后座的自动控制系统在千钧一发之际自主运行。松开双手,马库斯将自己交给身后那无形的战友。战机以散碎的节奏在火力网之间游走,高低起伏,摇摆不定。晕头转向的马库斯曾几何时自己也身陷这种散碎节奏的囹圄。他曾经有多畏惧这种极致的飞行模式,现在就有多希望战机的转向能够更加迅捷一些。虽然武器只是模拟的电子信号,可头盔上接二连三的防空导弹和黑灰色烟阵却还是如同绵密的拳脚相加一般冲击着马库斯的视线。火力网像是时钟的回环往复,马库斯抢在自己失去招架之力前找到脱离的间隙。将战机推进到超音速,马库斯直冲云海之上,落荒而逃。此时目睹了前线一切的穆斯塔菲刚好从后方赶到。没有时间安抚马库斯的情绪,他当即警告马库斯说再这样下去燃油无法支持完成任务。

说时迟那时快,赶在穆斯塔菲和马库斯重组阵型之前,突如其来的两枚空空导弹划破长空。紧急抛洒曳光弹和干扰箔条,马库斯和穆斯塔菲向两侧散去,急转直下,竟直接从云层之上跌落。服从计算机指挥,手忙脚乱的马库斯深呼吸,试着去无视那跳水一样下降的高度表,竭尽全力从失速动作中改出。可没等他能够松一口气,像海啸一般冲击着摄像头和视网膜的却是让人目瞪口呆的黑云压城。前方的十二架歼20A不过是诱饵和反辐射雷达的中继站。夹在前哨和制空机之间,如魔鬼巨龙张牙舞爪的第六代战斗机“夜枭”正龙吟虎啸,伺机而动。

雷达与光电辅瞄组成的网络让两架苏60如羊入虎口,转头杀了个回马枪的十二架歼20A更是让陷入被动的两人雪上加霜。陷阱套陷阱的战术部署让穆斯塔菲自愧不如,不寒而栗。经验充足的他知道反击毫无意义,除了成为炮灰之外还会暴露了己方的作战意图。当机立断,咬牙切齿,他下令转身撤离。紧贴着云层,尽管自知已经被敌手的感知网络捕获,但前掠翼所能带来的极致的亚音速机动性还是为苏60争取了转身的空间。发动机功率推进到最大,飞行数据辅助修正,在枪林弹雨的追进之中,苏60再次画出圆月弯刀一般的径迹。飞出一公里后马库斯蓦然回首,本应并驾齐驱的队长却不在身边。又是一惊,慌乱马库斯通过无线电向队长喊话。气喘吁吁之间,穆斯塔菲没好气地说着自己的发动机又迟滞了,在敌机追上自己之前返回是唯一选择。赶上马库斯的速度,他通知后援部队准备进行战术反击,自己和马库斯则需要到地面补充弹药和燃油。搜索警报在狂乱的气流之中如幽灵一般响起,穆斯塔菲不敢回头去看,雷达上以红色标记的“未知机型”却让他一再惶恐。

已经亲眼见识到那如同神话里的魔龙一般展开前掠翼的划时代机型,即使自己所驾驶的苏60同为六代机,穆斯塔菲也还是惴惴不安。不知道夜枭到底整合了何等高超的感知技术,为了避免暴露后方机场位置,也为了节省反击部队整备时间,穆斯塔菲决定在前线非铺装机场紧急降落,进行补给后立即重返天空。凯茜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左思右想,咬紧牙关,凯茜拍拍自己的脸颊,大步跑向机库,又一次说出了自己关于积碳的顾虑,希望尽可能减少非铺装跑道降落作业。安妮塔早就在为此担忧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穆斯塔菲涡轮迟滞的事情,她不由地又打了个寒噤。没有焦虑的时间,不远处的灰霾天际已然被航迹云划破,紧急归来的战机对准跑道,不由分说地开始降落。尘土漫天,黄沙飞扬,干燥北方大陆迎接着大漠侠客一般短暂归来的穆斯塔菲。安妮塔向305大队汇报希望紧急调用两台新的发动机或者直接启用一台新的量产机,机修班却说违背国防部的保修手册,出了事情得要他们没有能力担负这个责任,不敢贸然更换部件。

保修手册,那不是早就应该由哈提德完成撰写上交国防部的东西吗。揪住哈提德,安妮塔厉声训斥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向国防部上报自己的要求。哈提德一脸委屈,说自己在修订无人系统的数据。因为安妮塔一直不主张在这次军演中运用无人系统,哈提德根本没有时间修补自动控制系统存在的漏洞。好不容易得到了安妮塔的批准,哈提德把自己的本职工作放在了第一优先级,而后才以公文体系撰写了邮件。等到他向国防部上报的时候,已经是“冻结任务”前夕。

考虑到审批和发布传达还需要时间,机修班根本不可能在安妮塔急需的时候接受到国防部的指令。

“出了什么事情我负责,你们现在就把发动机换了!”安妮塔把笔记本摔在地上,向咆哮怒吼。穆斯塔菲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侧面,要求她先整理好情绪再继续工作。安妮塔的呼吸急促紧迫,空袭警报却如雷贯耳地拉响。没有商量与讨论的时间,穆斯塔菲头也不回地奔向自己的战机,在核对过起飞数据和武器配置后扬起无边无际的灰尘,一飞冲天。

再后来的事情非常欧亨利。凯茜远望着漫天烟尘里的那个紫色光点探出头颅的时候右眼跳了一下,而没等到烟尘降下就迫不及待地追逐着马库斯起飞的穆斯塔菲将黄沙漫天变作一场永无止境的沙尘暴。起飞没有多久马库斯就遇到了夜枭。有过与搭配TB7的歼20B作战的经验,马库斯死死缠住夜枭,虽不寻求一击毙命的机会,他却绝不让自己落入被动的那一方。夜枭飞行员料到对方的六代机飞行员是和自己一样老道的刽子手,竟也放弃了寻求锁定机尾机会,而是频繁地从侧面发起攻击。像是一把剪刀的两刃一般,又像是相互博弈的左右手,夜枭和苏60对打得有来有回,难分伯仲。同样拥有变前掠翼和变循环发动机,苏60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夜枭几乎都可以完成。而因为采用折刀式前掠翼设计,体积又相互接近,穆斯塔菲推测苏60的航程会比夜枭小。再这样缠斗下去,只会让他们逐渐掌握主动权。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会陷入和上次一样的境地。你有什么思路吗?”马库斯一面拉高机头试图寻求攻击的机会,在看到夜枭做出同样的动作后又连忙在抬高状态下升起减速板,直接按下机头。像折刀一般弹出的前掠翼拉出阵阵涡流,航迹云画出一道道匪夷所思的曲线。随着速度升高,马库斯又将前掠翼收回主翼内,留给夜枭漫天的干扰箔条。

而在马库斯从自己的正下方逃走之后,夜枭方才调转过机翼成前掠状态,下压俯冲。接近临界音速之前,夜枭的机翼又一次发生转动,重新进入后掠状态,这才又进入超音速向前追击。

这是一个难得的近距离观察夜枭主翼变形模式的机会。穆斯塔菲发现夜枭将前掠翼翻转为后掠翼之前不会进入超音速,不像苏60在进入超音速后才会收起前掠翼。也即,苏60是可以持续加速进入冲压模式突破3马赫的,而夜枭不行。抓住了夜枭的弱点,又考虑到马库斯已经连续缠斗多时,穆斯塔菲决定依靠速度将夜枭引开,必要的时候亲自与之缠斗,让马库斯躲在云层之上,通过两个位置两组感知系统确定夜枭的位置。一旦得到猎杀机会,借夜枭翻转机翼的时间,他和马库斯双双打出格斗弹,一击毙命。

涡扇发动机喷吐烈焰,明显的涡轮迟滞让穆斯塔菲的飞行像在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对话一样。好不容易爬升上高度,发动机又接连发出手指划动磨砂玻璃一般嘈杂呕哑又不堪入耳的声音。这种诡异的飞行品质,即使是身经百战的穆斯塔菲从没经历过。但他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眼看速度接近音速,穆斯塔菲将发动机推到冲压模式。一阵激烈的震动,高速飞行的苏60在拉出两重断续的音爆云之后如踉踉跄跄的病虎一般蹒跚。穆斯塔菲稳住操纵杆意图修正飞行姿态,可那风驰电掣的速度和蓬勃而出的烈焰却丝毫没有顾及穆斯塔菲的感受。在自动系统介入之前,伴随着一阵金属冲撞的金鼓喧阗,苏60的发动机在充满阴霾的空中化作昏黄相间的火球。没有时间减速到亚音速,穆斯塔菲冒险在超音速中拉动了弹射座椅的拉手。抛弃舱盖,弹射出仓。在穆斯塔菲向上方弹射逃离的时候,不识时务的残损战机却迸发出震天裂地的咆哮。穆斯塔菲紧闭双眼,那扑面而来的高温气体和令人作呕的烧焦气味却无所不在地绘画出一副浓烟滚滚的空中惨剧。灼烧的痛感在全身的每一寸皮肤上迸发开来,昏暗的天空当中穆斯塔菲与昏黑的炽热融为一体。

演习被紧急叫停。搜救部队找到烧伤的穆斯塔菲已经是那天晚上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姗姗来迟的大雪扑灭了熊熊大火,遮盖了散碎的残骸,也救了穆斯塔菲的性命。之后国民军负责了军演事故的善后。因为阿穆尔的苏60的生产线已经接近完成,不论是联盟科大、苏霍伊还是空军都不希望就此将整个苏60计划叫停。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受中央军委直属的轻刃会将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万无一失。就算任务会测试出苏60尚存的问题,演习可能会吃败仗,也绝不会引发如此让人瞠目结舌的重大事故。然而阴差阳错之间,一切就是变成了如此无法收场的局面。

就像一年以前,又有谁会想到绍伊古家的那个优秀工程师会负气出走。

他离开了属于他的世界之后,这片天空的故事却渐渐演绎成了他的样子。

中央军委和空军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暗流涌动的世界不会因为一场事故就停下自己滚滚的车轮,尤其在北非的战事还没有彻底告一段落的时候。对于苏60的量产,空军比谁都要得紧迫。为了优化跨音速飞行品质的锦上添花被取消,按照阿什利在苏伊士得到过实战检验的版本,苏60马不停蹄地投入第一批量产工作当中。

在做完了关于苏60量产的决策之后,中央军委将工作重心转移到军演事故的调查当中来。事故的根本原因是安妮塔留在辅助进气道上的缝隙。安妮塔的改进设计是在进气道的正前方设计了一个增压涡轮和一个新的辅助进气道。辅助进气道除了进一步提高进气效率外,很大程度上是给增压涡轮内的空气调节温度和流速的。低速状态下这一进气道是关闭的,战机的飞行状况也就与修改前无异;高速飞行状况下它才会展开,强制性增大进气压强提高冲压发动机工作效率。考虑到苏60飞行速度超过三马赫,是突破了热障的,安妮塔刻意没有让涡轮辅助进气道的开口挡板与进气道主结构完全贴合,而是预留了热胀冷缩的空间。为热胀冷缩做出的冗余也让苏60的进气道在非铺装机场起降时吸入了预料之外的粉尘,所谓的“积碳”根本就不是积碳,而是硅化合物,自然是没法通过常规保养手段去除的。当然,没有及时向国防部汇报凯茜所发现的问题和安妮塔给出的新整修方案的哈提德也负有较大的责任。同时,着急出战的穆斯塔菲若是等到马库斯引起的粉尘降落后再起飞,或是在起飞后等待进入发动机的粉尘燃烧附着再推入冲压模式,也不会引发粉尘爆炸。而国防部因为对于这一事件不够重视,加上为了让苏60在同类机型面前大显身手而贸然做出的指挥,也同样是这次事故的重要成因。因此,中央军委在紧急调查之后认为安妮塔不需要为此付主要责任。

其实这已经是中央军委在保护鞠躬尽瘁的安妮塔了。历来出现重大事故的时候,即使最终不需要负主要责任,又有哪个项目主任不会被查办。中央军委此举旨在冲突爆发的千钧一发之际地压制国防部和NGASF之间的矛盾。积怨已久的双方已经造成了足够多的下场了。现在因为军演的重大事故,政治和军事领域的顶层工作如同一团乱麻,中央军委不想追任何人的责,但也绝不想要更多麻烦。

轻刃虽然没有受到停职和查办处分,但自勘察加归来之后国防部足足一个月都没有对他们发号施令已经可以说明中央的态度。也许是因为任务开始向总装和微调的方面过渡,也可能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之,现如今苏60的任务已经集中到了阿穆尔的“月海”试飞中心。在此之后,除了苏60量产型列装部队的剪彩邀请了开尔文之外,一度重新燃起熊熊烈火的轻刃,又一次在军队内部暗淡了下去。

就像孤岛上的一丛篝火一样,好不容易在潮湿的空气中点燃了自己,欣喜若狂的它越烧越旺,以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点燃这个世界,却只被张牙舞爪的一个浪头淋得透湿,沉入海底,重新开始。

安妮塔到车站接开尔文的时候,阿森西奥从仲宏打来电话关心轻刃的事态,凯茜报喜不报忧,说让叔叔放心地去寻找阿什利的踪迹。而在安妮塔带着僵硬的表情返回房间之前,马库斯却敲开了她的房门,递给她一沓资料。

“京都航展”计划四个大字让安妮塔早已如死水一般的眼睛不由地为之一振。

在勘察加的时候,安妮塔曾不止一次地眺望南方的天空。正是因为从主观上和客观上都让宪兵部队难以进入那个国度搜寻金黑色的头发,而那片土地却恰恰是那个黑色头发女孩的故乡,安妮塔才会对那片南方的群岛愈加神往。阿森西奥叔叔曾偷偷在电话里和她说,自己隔三差五就会派遣小规模的调查团前去东虹搜查,但是任务的难度比起自己在仲宏只会是有过之而不及。安妮塔深知阿森西奥叔叔是那个比自己更加焦急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异想天开无异于大海捞针。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阿什利,他定然不会支持轻刃在任务受挫的情况下前往东虹参加航展。安妮塔接任轻刃之后,她对于政治行为的厌恶比起阿什利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的希望轻刃能够到京都的机场大显身手。

不由自主地,安妮塔开始关心起东虹的一举一动。时间在战机的起落之间飞逝。新一轮寒潮降临,安妮塔端着手机漫步在走廊,不觉间竟顺着风声彷徨到了机场。

飞雪纷至沓来。凋敝的薰衣草黯淡无光,叶尼塞河虚无的澎湃也再一次陷入了冻结。机场跑道渐渐被雪覆盖,纯白的地面光洁无比,就好像电影幕布一般。安妮塔凝视着眼前的电影幕布,像是观看电影一样地回想自己二十五年来的所作所为,然后一一地对自己冷嘲热讽。

如果说温柔又和睦地走进了阿什利的世界是她懵懂的爱恋与关怀,那残忍地以“为大家都好”为名将自己赶出阿什利的世界便是她的愚蠢与自负;如果主动在轻刃担负起领袖的职责是她的宽宏与善良,那么以“对不起”、“做后盾”为名强行独揽自己根本无能力也不需要承担的责任便是她的弱小与自私;如果以“姐姐”的身份在生活与思想方面——不论以何种方式——照顾好了身边几乎每一个人——包括风铃——是她的成熟与可靠,那么在阿什利最需要、对自己最感到愧疚的时候反而向他宣泄了情绪便是她的侥幸与幼稚。一直以来,安妮塔都以为自己履行好了“姐姐”的职责而保护好了阿什利。至少在学校里她是这么做的,在贝尔纳特面前她也是这么做的。那个夏夜的恩断义绝,也是为了让阿什利了无牵挂的远走高飞而做出的“保护”。大雪中,安妮塔恍然大悟。其实这么多年来,分明是阿什利在默默承受她的侥幸、她的幼稚和她的自私。只有阿什利,才会一直保护着那个任性的坏女孩。

也许为冲动的阿什利开脱的往往是她。但对于一个自作主张的女孩子,陪伴难道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吗。

原来阿什利办不好的事情,她安妮塔不仅办不好,还会办的更糟。

现在阿什利不在她的身边,她安妮塔,什么都不是。

她不是Genius Maidens的队长,她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大姐姐,她只是一个幼稚又侥幸的自私小女孩而已。

遥望南方的天空,安妮塔以为她能够借助一颗星星望见阿什利憔悴的目光,却发现满天飞雪的夜晚,她连星星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为何就是一直想不明白,其实她最缺不了的就是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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