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茜说,安妮塔大概是疯了。接连几日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她却依然顶着暴雨前去迎接从阿穆尔送来的资料。这就算了,她回来之后甚至没有擦干头发就直接铺开资料开始研读。结果就是,发起高烧的她在凯茜的眼前颤颤巍巍地倒在走廊里。
焦头烂额的凯茜三番两次地给高烧不退的安妮塔换毛巾,一度以为是年初的肺炎病毒卷土重来。不论如何,她始终没有离开病床半步。半睡半醒之间安妮塔呢喃软语。抖擞精神,凯茜凑近她的嘴唇,听到的却是阿什利的名字。
她也许从来没有像这样一般需要阿什利。积郁像是一枚失效的防空导弹,竭尽全力冲出弹筒,却再难以振翅高飞。
再怎么需要,他不在就是不在。安妮塔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知不觉间,连她自己都不看好的自己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扛起了轻刃的大梁。阿什利出走之后已经过了半年。在此期间,轻刃奉中央军委命令参与了仲宏举办的“金头盔”飞行技术大赛。本来哈提德希望能在金头盔上让苏60搭载无人机系统参与到无人机组的比赛与WD20一决高下,安妮塔的咆哮却让他不敢再做声。
“开尔文能做的事情,你少插手。”
尽管哈提德没能在轻刃的领导层站稳脚跟,但他扎扎实实地成为了轻刃飞控部门的一名工程师。又因为拥有国防部的支持,哈提德希望能在NGASF追赶进度的过程中起到自己的作用。但每次他热心快肠地拿出自己的建议去叩响安妮塔办公室的大门,吃到的总是闭门羹。终于能够在会议上和安妮塔说上话,以为安妮塔会照顾到自己尊严的哈提德更是直接在咆哮声中颜面尽失。
“能不惹她你就别惹她了。”这是开尔文给哈提德的忠告。感性动物就是如此,就算安妮塔已经尽可能做到了高风亮节舍我其谁,你很还是很难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和她讲道理。NGASF的工作完全抛弃掉了飞鸿承担的拓展部件和活动部件,全神贯注地推进苏60的主体工作。金头盔大赛上苏60以2:1的微小优势击败歼20B。改装了阿什利留下的液压杆结构变前掠翼之后,虽然苏60修正了跨音速陷阱问题,却大幅降低了超音速巡航速度,恶劣工况下甚至降低到了3马赫以下。尽管问题没能在金头盔大赛之前得到解决,安妮塔在比赛中却还是留了一手,没有让穆斯塔菲切入风铃留下的飞行数据。如果切入,仲宏飞行员使出浑身解数也定然无法逃脱。那样的话,交换比就不是2:1了。
之所以不切入这些数据是因为安妮塔不想依赖自动系统。尽管就如开尔文所说的那样,如果当初安妮塔不自以为是地选择了“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蓦然回首,灯火依然”的天真策略,现如今的一切悲哀都不会发生。但是既然已经决定要亲自承担阿什利留下的责任,安妮塔到底还是希望自己在轻刃的工作中逐渐填补起阿什利的缺憾。
要做到这一点,就算安妮塔再怎么自责,再怎么把阿什利全然看做自己的身边人——而不是国家的那个高级工程师,她也必须意识到阿什利出走的客观原因之一:国防部与NGASF积怨已久。
绝不仅仅是阿什利一个人这么认为。说是阴谋论也好,说是阿什利太幼稚也好,客观事实就是在NGASF被收归中央军委之前,国防部对轻刃的工作干涉过多。如果他们能像尤尔根教授那样一针见血地给出有所见地的意见或是像克拉森诺达尔部长那样做出宏观层面有的放矢的调控,安妮塔绝对会说服阿什利听从指挥,而不是对贝尔纳特敷衍了事,处处设防。问题就出在国防部的言行给了轻刃一种“外行领导内行”的不适感和威圧感。就算克拉森诺达尔一直支持轻刃工作,就算政治部和装备部的出发点没有错误,但安妮塔就是无法忍受以贝尔纳特为代表的一派官员明明一无所知还自以为是,纸上谈兵却趾高气扬的态度。反感哈提德,除了因为哈提德某种意义上挤走了她的阿什利之外,安妮塔也是在向国防部示威,她坚决要与这股不正之风抗争到底。
除此之外,安妮塔也是不愿意去面对“风铃”这个存在的。说不上苦大仇深,但是对那个承受了自己的悉心照料,一度深受自己喜爱,最后却夺走了阿什利的女孩,安妮塔绝对不可能一丝记恨都没有。
阿森西奥已经在仲宏苦苦搜寻了一冬一春。尽管调动了一个营的人马给阿森西奥差遣,国防部对于阿什利出走的态度却愈发显得模糊不清。仿佛在国防部的眼里,阿什利和风铃已经是合为一体的了。本身做出失信行为的东虹国防军是占据政治劣势的那一方,但现如今风铃却在交流期内于乌萨克失踪,政治压力两极反转。对于外部压力,内部工程进度可以允许暂缓。因此,国防部效仿了东虹国民军的方式,尽可能对风铃失踪的事情模糊化处理。苏昂的观点是像阿什利这样的优秀工程师在国内绝不是仅有他一人,本身NGASF计划也并不是燃眉之急,而北非战场和金头盔大赛的成绩已经证明了苏60的跨代优势,因此没有敦促苏60任务进展的必要。更何况,不需要刻意调慢进度,没有人认为现在的NGASF还能按时完成任务。于是,克拉森诺达尔为焦急万分的阿森西奥放开手脚。在国内搜查任务由警察完成的前提下,国防部允许阿森西奥到五湖四海主持国际搜寻任务。明面上阿森西奥似乎重新获得了权力,但他自己隐约间能够意识到:从宏观上,国家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放弃了阿什利。放权给他,只不过是在安抚他阿森西奥的情绪,顺手一面让他帮助国家完成情报任务,一面让他满足自我感动而已。
从金头盔大赛现场返回轻刃的安妮塔没多久就病倒了。马库斯在和仲宏、东虹飞行员的交流中皆没有得到关于阿什利和风铃的消息。收拾好行李在餐厅吃最后一顿东方菜,灰心丧气的马库斯在报刊架上看到了“东虹考虑于2030年10月在京都举办航展”的短讯。短讯只是刊登在副面上,而且版面很小,加上这是一份都市新闻报纸,马库斯将信将疑。而考虑到安妮塔眼前的任务紧迫而身心俱疲,加上她现在作风越来越向阿什利看齐,大抵对航展这种与科研无关的行为失去了兴趣,马库斯决定不给她增加额外的压力。
但即使没有外界的压力,安妮塔的工作也还是频繁遇到挫败。因为材料学的原因,轻量化液压杆结构屡屡失败,飞行速度也就迟迟达不到原定要求。开尔文绞尽脑汁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团队里更是没有人能够给出合理的建议。现有结构无从下手,安妮塔决定另辟蹊径。
综合评鉴苏60的实际运用情况,安妮塔盯上了冲压模式下有一定燃烧空间冗余的发动机。早年间航空界有一句话流传甚广,那就是“第一世界研究发动机,第二世界研究空气动力”。这句话现在看来其实有失偏颇,但是既然从空气动力的角度已经无路可走,那么安妮塔只有考虑在主进气道和发动机进行修改来强制增加进气效率。在起草这个方案的时候安妮塔心里是有所顾虑的。开尔文在苏伊士的时候有过类似的草案,后来在轻刃重组队伍整理文件的时候他把它当做废案装订在技术路线的手册里。碰巧安妮塔在一个失眠的夜里读过了这一沓资料。尽管她当时就觉得这个思路也许有奇效,但忙于重组队伍,完成阿什利遗留任务的她到底没有时间和开尔文讨论这些。另外,当时调整辅助进气道的时候,身居主任高位的阿什利却不敢对开尔文设计的辅助进气道随意动手。隔行如隔山,在尖端产业行业这一点更加明显,细微的差别在实际的操作中可能会导致大相径庭的结果。既然如此,对热机工程算不得精通的安妮塔到底有没有修改进气道和发动机的能力,她自己也不敢肯定。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和开尔文讲明了自己的想法,安妮塔立即投入了工作。而因为阿什利的出走,加上轻刃已经成为中央军委的直属单位,国防部的政治检查变得愈加频繁。
贝尔纳特从越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轻刃门口统共就一个警卫来迎接他。
皱起眉头,贝尔纳特尴尬得觉得自己的头顶仿佛有乌鸦飞过。其实他已经学着逐渐去放下了那些针锋相对的执念,但他深刻的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安妮塔效仿起阿什利的那一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凯茜都见不到她。闭门羹不好吃,可中央军委的威力,谁都吃不消。工作完不成,谁都不好交差。开尔文拗不过安妮塔,只能自己去应对贝尔纳特。和阿什利一样不善言表,开尔文只能生搬硬套,用乌共第一届三中全会的要点回答贝尔纳特的提问,问得贝尔纳特自己都索然无味。深知那从高速运转的机械当中自行逃离的齿轮已经彻彻底底地将啮合拆散,贝尔纳特不愿意再进一步恶化自己和这群焦头烂额的年轻人之间的关系。简单交代了卢日尼基航展和帕里斯航展的事情,贝尔纳特希望他们自己根据任务进度斟酌:或是在来年六月前往帕里斯,或是在八月前往卢日尼基。
二者没有一个是安妮塔感兴趣的,她更感兴趣的是来年年初的“东方-30”军事演习。与仲宏、东虹等联盟军国家一道,乌萨克希望在北太平洋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海、陆、空、空天四军种协同军事演习。安妮塔的态度很明确。阿什利的率领下,NGASF的实战表现差强人意,那么她的任务就是把阿什利闯下的祸患在实战中弥补回来。
这一场军演会持续四个月,这也就意味着,军演结束后,轻刃是没有时间为航展做准备的。
为了能够赶上这次军演,安妮塔有两个月的时间解决掉苏60所留存的问题。功夫不负有心人。穆斯塔菲、罗伯特和马库斯的实际运用提供数据,开尔文和凯茜头脑风暴一般地提出构想。成百上千次的失败之后,安妮塔终于找出了最佳解决方案。快马加鞭,验证机很快就在轻刃的工厂完工。试飞由穆斯塔菲进行,贝尔纳特远远地站在记者团的身后观望,在邮件中给安妮塔留了一个大拇指。
久违的,安妮塔露出了笑容。虽然第三期改型的苏60极限速度为3.05马赫,比起阿什利留下的二期改型的3.2马赫稍逊一筹,但是总体上国防部和空军对苏60的性能感到满意。国防部在2029年圣诞节之前正式批准苏60实施了预量产,与原定计划基本吻合。由穆斯塔菲原来所在的32师305大队承接测试任务。安妮塔一鼓作气地向克拉森诺达尔提出申请,希望305大队能够参与到“东方-30”军演当中,轻刃全员可以出席作为前线工程师。
晚间的末班高铁风驰电掣地从卢日尼基赶回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开尔文已经驾车带着凯茜和马库斯在火车站等候。焦急的等候迎来的是如释重负的神色。在见到安妮塔的那一刻,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开尔文的面颊滑过。呼喊,击掌,早已不再是少年的四人高呼“Genius Maidens never fail”,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Genius Maidens的每个成员都在阿什利离开之后竭尽全力地填补他的空缺。如果他没有负气出走而是继续带领着大家前进,不论何等窘境都是能够柳暗花明的。而他负气出走后,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效仿他的样子,仿佛他还在这里,这样他们就能战胜一切困难。对啊,他们从小不就在这样呼喊着吗:
“天才少女”,不会失败。
勘察加半岛的冬季湿润而寒冷,热火朝天的建设让恒温机库在一夜之间建立。彻夜未灭的灯火迎接着朝阳的降临,骄傲的战机直面长空张开翅膀。如沐春风的苏60进驻让305大队的空旷跑道有了热血的气息,防空警报的响彻拉开战斗的序幕。
敌机是仲宏用歼16模拟的F15EX,和苏60有两代的差距,穆斯塔菲大可随心所欲地去挥洒自己的才华和轻刃的研究成果。敌手中最大的威胁来自阵列后方的电子战机歼16D。不过只要将敌手一一击杀,电子战机便如同倾巢之下的鸟蛋一般岌岌可危了。跨带打击毫不费力。面对歼16的四机包夹,穆斯塔菲只需轻巧地修正飞行姿态,稍加扰动,战机便如滑腻的泥鳅一般翻腾跳跃,从四面楚歌的束缚之中逃之夭夭。歼16的飞行员尚没有跟上苏60的节奏,却只见到上一秒还在搏击长空的雄鹰已经在转瞬之间展开了自己的翅膀,一个筋斗翻到自己的身后,通过相阵雷达同时锁定了前方的四个目标。
阵列后方的歼16D拿出电子战机的看家本领,启动电子干扰并以加力推力前进,借助雷达重启的时间加速为自己争取空间,企图甩开苏60而抢先回到由己方制空机轰6Z和预警机空警3000控制的堡垒空域,在埋伏圈内万箭齐发地消灭苏60。却不想,电子干扰虽然屏蔽了雷达信号,却屏蔽不了苏60的光电辅瞄系统。于是,歼16前进的方向恰恰为苏60导引了方向。
四代战斗机遇到六代战斗机基本没有任何胜算可言,更何况苏60的速度对歼16可谓碾压性的优势。将发动机推进到冲压模式,苏60一蹴而就地向三倍音速发起冲击。悠长的航迹云在歼16编队的目瞪口呆之中于云海之下画出一道圆月弯刀。还没等霹雳15导弹准备就绪,苏60已经在转瞬之间不见踪影。且不说肉眼观测,光电辅瞄和相阵雷达双双哑火,连电子战屏蔽都无法阻碍苏60前进的汹涌步伐。歼16中队垂头丧气地目送穆斯塔菲远去,长机只得做出牺牲自我的决定,故意暴露自己的信号频率,引诱苏60优先对自己下手,让剩下的三架尽可能接近大本营,为防守反击争取时间。可不约而同地,四架歼16的机舱内却如同交响乐一般奏起锁定警报。云海之上的马库斯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操作,只是随心所欲地目送着自动瞄准系统游刃有余地运转便将乱作一团的四架歼16统统斩于手下。
按照演习的安排,凯旋而归的苏60将在野战机场临时降落,检测非铺装路面起降性能。展开前掠翼的战鹰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临海机场仿佛变作无边沙漠。本来已经打开车门探出头来的凯茜又急匆匆地躲进汽车,关上了车门。空军对苏60的接连胜利感到满意,但不争的事实是,不论在北非、“金头盔”还是在勘察加,苏60所面对的都是有代差的次级别对手,不足以证明苏60在未来战场上的统治性优势。抱持着对仲宏新机型的期待,马库斯驾驶量产型苏60起飞巡航,被装载了TB7背包的歼20B杀了个措手不及。
期待着与旗鼓相当的对手酣畅地鏖战一场,马库斯当机立断下降了高度,展示出机腹后与同为高速可变型隐形机的对手展开了缠斗。歼20B屡屡被马库斯咬住六点,却又总能在马库斯手起刀落的前一刻溜之大吉,将马库斯带入新一轮的缠斗。冲压模式对于燃油的消耗可以用狂放来形容。眼看着燃油储备量下降,而携带拓展背包的对手尚有大量的燃油冗余可以用来挥霍。对手也许是有心缠斗的,但马库斯不能恋战。摇了摇头,他放下了猎杀的欲望,改为执行驱离任务。见得马库斯对缠斗失去了兴趣,歼20B仿佛玩累了的小孩子一般知趣地向防空识别区外撤离。默契神会的动作让马库斯都有些诧异。除非任务已经完成,否则主动撤离不会是仲宏国民军的做派。何况对面的飞行员,想必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导弹接电,一面提防着歼20B的动向,马库斯一面拉近高清摄像头开始琢磨TB7背包的用途。
香洲航展的时候马库斯已经听说了TB7背包的存在,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实物。装载了两台C7冲压发动机和可收放腹鳍,TB7背包本身就是一款平飞速度超过5马赫,载弹量至少在8枚中距弹以上的中型无人机。这是否意味着仲宏完全体的六代机已经初具完型?马库斯注视着TB7的弹仓间隙,不觉间心不在焉。歼20B的飞行员正是抓住了这个间隙,在脱离防空识别区之前忽而做出一个眼镜蛇机动绕到马库斯的身后,攻守易势。
果然有诈。马库斯惊出一身冷汗,可下一秒天旋地转一般的搜索告警和扫描告警便开始吼叫呼喝。身后的红外信号连续突破两个数量级,歼20B的飞行员启动TB7背包的冲压发动机,以防止马库斯借机推进冲压模式而用速度甩开自己。由于歼20B和苏60双双采用等离子体隐身,双方战机想在缠斗状态下用制导武器锁定对方只能依靠光电辅瞄,这要求机头必须对准攻击方向,因而即使对手就在瞄准镜的中央,这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歼20在设计的时候就放弃了所有非制导武器。因此,歼20的目的非常明确。难得抓住机会获得进攻主动权,而对手因为和自己来回缠斗已经油料示弱,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和他打上几个来回,似乎都显得有点不够礼尚往来。
像山洪咆哮一般,歼20向马库斯的方向逼近。连续两个桶滚机动后,马库斯水到渠成地接了一个向右的假动作,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战机向左侧偏移而去,随即向上方拉高。爬升率像悬崖峭壁一样陡然上升,战机载荷突破7G。按照南非战场和歼20B共事的经验,启动冲压发动机的歼20B即使能够承受同样的载荷,也不可能达到近似的抬升率。直冲云霄,关闭发动机,翼面全部反转,马库斯像翻筋斗一样在空中神龙摆尾,开始发动俯冲攻击。然而没能等到他重新启动发动机,眼前的画面却又一次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歼20B直接解开了TB7背包的限制,将背包和战机分别作为两个独立的个体开始进行作战。启动冲压模式的TB7背包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向着苍穹之上急转直下的马库斯迫近而去。与此同时,歼20B分别通过自身和TB7的两套系统对马库斯进行了两个方位三种特征信息的搜索。天幕之中仿佛布散着细细的红线,屏气凝神的马库斯一旦踏破其中的一条便会被齐射的导弹消灭得无影无踪。
难道真的就被将死了吗。如履薄冰的局面让马库斯进退两难。高速喷射的气流让眼前的时间变得缓慢起来,晴朗的空域在一瞬间变得模糊。搜索告警渐渐变得急促,时间以毫秒为单位从马库斯的眼前流逝。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TB7背包诡异又迅猛的动作,散碎的节奏一度让他感到熟悉。只是,如此凌乱散碎又暗含玄机的节奏,就算是顶级的飞行员也几乎无法通过手动的操作去完成。
他只在轻刃见过一个人做到过。那次的情况甚至比现在还要严峻的多,那个飞行员一度以散碎的节奏把自己逼入绝境。
但这也意味着死里逃生的王牌飞行员绝不会就此败北。
千百次命悬一线的经验告诉自己,在愈发急促的警报节奏与一锤定音的锁定告警之间,总有那么一个飞行员需要对战机下达指令的瞬间。就在这一刹那,马库斯反打方向舵,如落叶一般原地盘旋。红外特征飘忽不定,紊乱的信息在歼20B的HUD和电显护目镜上交相辉映。没有给对手留下反应的时间,转过身来的马库斯强行通过加速度稳定住机身。放弃使用导弹,倾盆大雨一般的机炮毫不留情地向飞升而上的TB7背包喷吐烈焰。相对速度将近4马赫,根本没有瞄准的可能。但在绝对的数量面前,只要杀伤面积大于防守面积,就没有精度不足这个概念。一秒钟之内倾吐而出的1024枚炮弹像无休无止的漫天飞雪,将毫无准备的隐形幽灵彻彻底底覆盖。歼20B的飞行员目瞪口呆,却只能狠狠地捶了一把操作面板而目送着眼前的TB7背包陷入一片火海。
脱离绝境。单独的歼20B并不是苏60的对手,何况失去了背包的敌手已经没有了和马库斯缠斗的资本。它知趣的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了雷达屏幕上。害怕有埋伏,连续两个桶滚机动后接一个快速拔高,同时将发动机推进到变循环模式,马库斯抛洒出全部的干扰箔条和曳光弹,以最快速度脱离这片空域。
这算是一个平局,但被一度陷入绝境的马库斯却觉得自己贻笑大方。又一次在非铺装跑道降落,马库斯没好气地摘下头盔,留得凯茜在尘土飞扬中不寒而栗。演习就这么进行了一个月。因为战术安排,尽管身为空军的“精贵小姐”,苏60仍然不时需要在非铺装跑道降落。凯茜不止一次担心过飞扬的尘土被发动机吸入会不会引发危险,而保修工作的统计数据则隐隐约约间预示着什么。
勘察加半岛和北海道相隔千岛群岛。入夜,机修班都收拾好工具准备休息,安妮塔却独自一人矗立海边遥望南方的海域,仿佛就能见到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岛一般。她不止一次地提出风铃有可能返回札幌,但因为东虹在临安会议上提出的一系列主张,阿森西奥不能以部队的名义进入东虹。带队出征的阿森西奥已经在仲宏展开自己的工作很久了。何况,别说国防部了,连阿森西奥叔叔也认为没有谁会傻到往大家最有可能想到的地方跑,而了解阿什利性格的尤尔根也不会欺骗国防部。但即便如此,安妮塔却还是希望,如果有机会,乌萨克人应当成建制地派遣人员到东虹搜寻阿什利。
长叹一声,安妮塔回到库房。她伸手轻抚改造后的二号机,仿佛这样就能抚摸到阿什利存留下来的气息。她想起阿什利第一次见到苏60一号原型机的时候,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欣喜若狂。上一次他像这样欣喜若狂的时候是他15岁生日,安妮塔用自己攒的零用钱给阿什利买了一双最新款配色的足球鞋。那时候他们正式交往不到一年,这算是安妮塔以恋人身份送给阿什利的第一份礼物。后来,他们长大了,不再为细小的礼物而心花怒放。他们思考的越来越多,他们想要的越来越多,他们失去的也越来越多。安妮塔又想了很多关于他们的故事,直到最后一颗星星也入眠了,安妮塔便也恋恋不舍地将视野移开了海浪,脑海里不住翻腾的却依然是那个男孩的故事。思忖间她露出苦涩的笑容,不知是在面对大洋彼岸那个不知所踪的男孩真情流露,还是在嘲笑自己事到如今还走不出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