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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雨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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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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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梦》连载

第二十章 一顾倾人城

最近风铃看电视的时候给阿什利起了个新名字叫“大狗狗”。从高中时候一直被称作“中二病”,做了十几年的“Genius Maiden”,甚至敢于在大街上高喊“我一定会让你拿冠军”的阿什利这时候反而害羞了。风铃会在撒娇的时候想出这个名字的原因是阿什利抱起来很暖和,在北海道冗长湿冷的冬天尤其舒适。窝在阿什利的怀里,风铃在温柔与幸福中进入梦乡,还不忘在迷迷糊糊之间呼喊“大狗狗”的名字。

凝视着风铃的睡颜,阿什利轻轻拨开她的刘海,在额头上落下一吻。他抬眼望向屏幕,本也准备关掉电视休息,却无论如何也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东方-30”军演启始的日子,阿什利正和风铃在商场购置日用。琳琅满目的电视无一例外地播放着同一个画面:歼31T和歼10T排列成楔形编队,整齐划一地凌空飞跃,向勘察加奔袭而去。阿什利下意识地捂住了风铃的眼睛,不让她再与那尸横遍野又难以释怀的回忆产生一丝一毫的接触。

即便如此,阿什利在离开电子区的时候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那时画面正好切换到乌萨克国民军,图160M2轰炸机像高贵的天鹅一般展开变后掠翼,紧随其后的苏57SM以迅捷的步伐向两侧分离开来,翩翩起舞。这些令消费者驻足观看的威武画面对阿什利来说没有多大的吸引力,毕竟见惯不惊。真正让阿什利停下了的脚步的是视野尽头那模糊不清的黑灰色小点。

虽然电视的分辨率已经达到32K,但是军队宣传用的视频画质一直不高,风铃戏称它为“保密画质”。不过,就算它在屏幕上小到只有一个像素点那么大,甚至这块屏幕被砸碎,化成灰,阿什利也能一眼认出那雄鹰启程一般的桀骜姿态。

但不论如何,它也是过去式了。过去的事,就算了吧。

阿什利以为他不舍的动作不会引起风铃的注意,却不知道风铃已经不是第一次意识到阿什利对故国和钢铁雄鹰的眷恋与不舍了。紧握阿什利的右手,风铃微微低下头。她希望她能够拉着阿什利的手永远离开这些令人作呕的图像,可她又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如一如既往地带给阿什利成就感和荣誉感。

路过厨具区的时候阿什利说他去买几个新的调料罐,风铃便驻足在一个巨大的烤箱面前挪不动腿。尝试着重新拿起锅碗瓢盆的风铃牢牢抓住了阿什利的胃,她用微波炉烤出来的蛋糕已经连续一个月充当起阿什利的工作日早餐。望着阿什利每天早间幸福的笑容和初夏分到一口蛋糕之后的欢呼雀跃,风铃重新燃起了当年那个平和又宁静的梦想。不过看到价标的时候,风铃还是不住地眨了眨眼睛,希望自己没有看错那个数字。

普通的家用烤箱价格在一万七千円左右,这不算多贵。但风铃梦寐以求的那台大型一体化烤箱却足足要花上十一万円。阿什利一个月的薪酬是十三万六千円,她的则是七万两千円,其中还有三万多要作为房租水电费缴纳。算上札幌市中心置办店铺的地价,风铃不由地摇了摇头。尽管已经有了一些积蓄并且过上了小康的生活,想要借此机会开办那家梦里的烘焙坊却依然是不现实的事情。

“想要吗?”不知道什么时候,阿什利已经站在了风铃的身后。风铃一惊,害羞转过脸,刚想点头,却又轻叹一声选择放弃,轻声说道:“我的技术还不够呢。”

“买回去给你练手嘛。”阿什利摸摸风铃的头发,转身就要喊导购员,风铃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

“算了。”风铃知道阿什利打算做什么。他从雅尔塔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的卢布兑换成円之后大都还藏在行李箱里,没有存进银行。每次发了工资之后,阿什利会把行李箱里的钞票和工资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换,一点一点地把那些连号的钞票消费掉。一旦挥霍,国民军绝对会顺着钞票的号码查过来。加上希望自己能够掌握普通人攒钱过日子的生活方式,阿什利迟迟没有打破这一笔财产。为此,他们第一个月的生活费是由依接济的。半年多的安稳生活过去了,眼下他正准备解封这一笔钱款。可在一个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每当阿什利乘坐火车迎风破雪地披挂着大包小包带回生活物资时,他堆砌的笑容和骇人的勒痕都只会让风铃倍感心疼。嘴上说着没事,可是眼见阿什利摩挲自己被冰冻得通红的双手而咬牙坚持,风铃却分外得清楚,从小养尊处优的阿什利不可能习惯得了这种庶民生活。阿什利情愿陪伴自己在小城市里偏安一隅,可每次从商场出门的时候都习惯性地往停车场走。在阿什利尴尬的苦笑当中,风铃暗下决心,希望自己至少能帮阿什利攒到一辆小车的钱。

“下次发工资的时候再来看看吧。”拉着阿什利的手,风铃面带微笑地走出商场,心里依然满是对那间烘焙坊的美好幻想。

在那之后,每天阿什利都会趁风铃不在身边的时候偷偷看几眼关于“东方-30”军演的新闻:看轻刃改制为军事机构,看苏60完成三期改造;看国民军大破歼16D,看苏60和歼20B有来有回。雅辛主任虽然没有主动接受采访,可她忙碌的背影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一并的还有格鲁涅夫书记和格鲁涅夫副书记。轻刃在他们的治理下依然井井有条,甚至已经得到了空军的认可。欣慰的阿什利舒了一口气。轻抚怀里渐渐入睡的风铃,刚想感慨自己终于不用再为未竟的事业而牵挂,却还是闭上了自己的嘴。在他准备关掉电视拥抱着风铃在电视前的被炉里入眠之时,电视里传来了军演紧急叫停的消息。

国防部发言人还是那个伊格纳舍少将。阿什利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父亲的脸了。就连在梦里他都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脸。伊格纳舍对军演叫停给出的解释是雅辛主任认为AL51F发动机的保修章程需要修改,这牵扯到所有部队的协同合作,因此不得不将整个军演叫停。阿什利觉得这个理由多少有点牵强,他觉得军演肯定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因为他自己是在北非战场经历过实战的。当时他壮着胆子就把苏60的飞控给改了,连一天都没用到,根本不至于叫停整个军演。更何况,这整个新闻里面,他连安妮塔的影子都没看到。

想到这里,阿什利不由地笑出了声来,差一点吵醒了风铃。也许他是在嘲笑自己吧,毕竟自己幼稚地从雅尔塔出走之后是决定再也不关心背后那片北方国土的一草一木了。怎么到头来,他还是一看到那前掠的钢铁飞翼就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了呢。

怎么怀里抱着札幌城镇里如花似玉的爱人,他脑海里却还是对雅尔塔海岸的那丛栗色长发挥之不去呢。

在最后一场春之雪落下帷幕之后,札幌市第三中学的2028级的学生们迎来了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学年。初夏的学习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初雪顺利地在高二的期末考试拿到了全科优秀的好成绩,琴子在理科班保持着多年以来积攒的优势并稳坐第一把交椅,唯有良太在春雪消散之后抱起足球直冲绿茵场。这时候在场上奔波的多半是高一、高二的学弟。这不难理解,如果你是个没有升学压力的孩子,足球技巧作为锦上添花的能力会引来家长老师的赞不绝口和同学朋友的刮目相看;可当你还剩下一年就要高考的时候,将宝贵的时间用在足球场上就是不务正业。

作为比起阿什利还要更关心良太一举一动的人,琴子不知道该怎样劝说那个随着球星改换自己发型的执拗男孩。

15岁就被东虹职业联赛球队札幌冈萨多的球探看中,良太本应在绿茵场上有着无限光明的未来,却因为优秀的表现招致小人嫉妒。初中三年级暑假从安菲尔德归来,信心满满的良太第一次组建起他的“扎切斯特城市”队参加社区足球赛。决赛,“扎切斯特城市”对决“札幌联盟”。冈萨多主教练亲临现场。这本应该是良太大放异彩双喜临门的日子,可尽管勤勤恳恳地奔跑,甚至频繁回到半场参与防守,疲于奔命的良太非但没能成为一锤定音的关键先生,反而完全没能接到合理的传球,几乎全场隐身。下半场哨响,对手开场便抓住门将的失误,直接从中场起脚远射破门。心理防线被击溃的良太誓要一雪前耻,却因为琴子在观众席上的出现分了心。电光火石之间良太反应了过来,准备前趟一步过掉后卫,彼时那凶悍的后卫却已经贴地做出铲球动作,铁钉球鞋正对着良太的右腿而去。清脆的响声之后是撕心裂肺的吼叫,终场的哨响破碎多年的夙愿。大失所望的教练没有带走球队的任何一人,右腿胫骨骨折的良太自此断绝了足球梦想。

知晓了一切的琴子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目送着坚强地回到球场的良太飞奔往复呢?琴子自己也不知道。但她知道,在失去实现梦想的机会之后,良太必然是消沉了很长时间的。没有人能够帮他走出来,所以当他以自己的方式找到前进的道路之后,琴子能给他的只有无条件的支持。虽然对那风驰电掣的身影感到欣慰,琴子却又不得不担心他曾经粉身碎骨的右腿。

琴子距离自己的目标——北海道大学医学系——已经越来越接近。学有余力的时候琴子会读一些医学相关的科普书籍,一来帮助体弱多病的母亲减缓一些日常起居的困难,另一方面也提前为专业学习做好准备。受初雪请求,阿什利每天会在三点五十下课后单独在办公室给姬野姐妹补习菲语,此时良太就会跑到操场和高一高二的学弟一起奔驰,而琴子则端着一本书在旁边全神贯注。不过,当大汗淋漓的良太走下球场的时候,琴子还是会拉开书包拉链拿出汽水和毛巾。当然,书不离手。日子就这么过去,直到有一天阿什利在给姬野姐妹播放听力的时候楼下传来嘈杂与吵闹。

“你要是真的不想读书就算了,我也懒得管你。但是拜托你给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做个好一点的榜样!”琴子厉声呵斥着短发男孩,男孩一脚把皮球踢到天上,任由它毫无顾忌地肆意妄为,最后如钻地弹一般重重地砸在琴子的身后。

“我怎么了?”明明怒火中烧,良太却还是压抑着表情,做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你怎么了?下周就要第一阶段检测了你却旷掉自习课出来踢球,你说你怎么了?”琴子一脚踢开皮球,抢上一步到良太的面前。良太本能的想要后退,却又强装出镇定的样子无动于衷。可不由自主的,他的双拳紧握,眉眼低迷,不敢不敢直视那如炬的目光。

“有什么关系,我都复习好了。”良太说着,声音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

“你为什么一定要浪费自己的天分呢。”琴子的嗓音颤抖着,“明明足球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你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

“我成绩在我们学校不算差吧?”

“我不满意!”琴子怒目圆睁,怒吼的声音直冲天际,连办公室里的阿什利都吓了一跳。

喘息之间,为自己的咆哮而诧异,琴子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不满意。”呢喃低语,垂头丧气的琴子紧握双拳,转身离去。她以为自己负气离场的步伐会被身后的男孩叫住,可当她忍不住回头的时候却没看见那个男孩。

下班的风铃在校园里一面闲逛一面等候阿什利。楼宇的转角间她遇到了那个面色铁青的男孩。

嘴里说着没事,小男生的拙劣演技终究抵不过风铃姐姐的细心观察。给阿什利留下一条消息,风铃带着小男孩到中庭花园就坐。

尽管早就猜到和琴子有关,风铃在得知良太直到高三也不愿意好好学习的原因之后,也还是有些大惊小怪而忍俊不禁。在那场断送良太职业生涯的比赛过后,留给良太的并不仅仅是难忍的疼痛和逝去的未来。良太在医院接受手术的时候,一名戴着帽子穿着西装的男人壮着胆子递给焦急万分的酒井先生一张明信片。男人露出笑容,自称是大阪樱花队的球探。此行本是想要和札幌冈萨多抢夺不可多得的人才,不想良太却遭遇不测。尽管良太全场几乎隐身,男人还是在他寥寥无几的机会和的停传基本功当中看到了他超凡脱俗的才能。深知良太职业生涯已经幻灭的他不愿意断送男孩的天赋,想要引荐他到大阪体育大学学习。发展顺利的话,良太将有机会成为一名足球教练。

在塞翁失马的欣喜当中,良太一度忘记了疼痛。可当冲动与喜悦渐渐散去,他凝滞的目光却无法从“大阪”两个字上移开。

那意味着想要和在北海道大学读书的琴子见面,即使乘坐航班也需要至少三个小时的时间。想要每天在窗边就坐后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将彻底成为天方夜谭。可如果让琴子知道自己拥有这一不可多得的机会,她定然会要求良太前去大阪继续自己的梦想。彻夜未眠,一手握着名片,良太的目光聚焦在书桌下的球鞋上。

这是琴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不敢向风铃断言自己和琴子到底是什么关系。红着脸的男孩不时望向操场的方向,希望焦急万分的女孩已经负气自己回家,却又害怕自己满不在乎的词句伤透了自己最亲近之人的心。当年前往安菲尔德参加夏令营的时候,琴子曾到机场送行。临登机时琴子叫住良太,说他的脸上沾了东西。在良太抬手拂掉那莫须有的杂物之前,绽放在他的面颊上的却是如春日礼赞一般的轻柔炽热。香氛馥郁,琴子为了送行偷偷喷上了妈妈的香水。低眉垂眼的女孩面红耳赤,在留下一句“等你回来”之后便一阵风一样地跑开了。班机迎风起飞,良太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何等宽广宏伟的天地,也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或许能改写他的命运。可静坐在阴影笼罩的座位中,怅然若失的良太回头看去,却不敢想象没有琴子朝夕相伴的生活。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古来多少英杰儿女皆难过一个情字关,何况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尽管大阪这座城市有望重新燃起他未来的光火,他却只能木讷地凝视着墙上的地图,不知所措。

烦躁与混乱相交错,梦想与怀念共编织。可能因为骨折的疼痛,彻夜未眠的良太望向窗外的白月光,竟淌出了两行清泪。骨折恢复后,加上了钢板的右腿变得出乎意料的强壮。他换上琴子买的球鞋,披星戴月地溜进足球场,将满腹的烦躁与焦虑全都释放在那个皮球上。酣畅淋漓的畅快感已经消逝了一整个夏季,眼下秋天都已经走向它的尾声。皮球入网的摩擦声如仙乐一般入耳,而现如今的良太再也不需要去思考战术、胜负、竞争等这些令人又爱又恨的足球词汇。一脚接一脚地射门,把矿泉水瓶子作为标志物训练盘带,良太重新找到快乐足球的真谛,沉湎其中,而渐渐逃避了现实世界的一草一木以及那个仍在等待自己的女孩。

“像这样继续不痛不痒地过下去,我不仅能获得我想要的快乐,还能尽快下定决心在北海道找一所短期大学。”良太小声对风铃阐述,“早些出来工作不也能给琴子提供一些帮助吗。早些在北海道买房什么的······”

“那么变成那样的你,还是琴子在机场送别的时候所期待的那个人吗?”风铃微微偏过脑袋,想要直视男孩的眼睛。男孩一再隐藏自己低沉的面颊,却终究阻挡不了在眼眶里翻滚的泪水。

“这样的我配不上她对吧。”良太把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阶上,自暴自弃地抱怨着,“所以就在北海道找个工作不也挺好吗?就不用浪费老师的关心了。”

“我不说你配不配得上她。”风铃站起身来,良太急忙也起身,却依然低头沉着脸色。

“我只知道,如果你不在有限的时间里奋起直追,将你的聪明才智运用在你眼前最应该奋斗的事情上,你只会对自己更加不满意,更加陷入懊恼与焦虑的无限循环里。”风铃小步向良太的方向凑近。良太本能的想要后退,却终究停下了自己慌张的动作。

“你果真希望自己配得上她,至少应该成为她所期待的样子。”

良太抬起眼睛打量着风铃。风铃的眼睛深刻而随和,像是冰雪融化后渐渐恢复平静的河流,隐藏着浑厚的力量却又温柔祥和。此刻的她不是图书馆的管理老师,也不是李国强老师的未婚妻,她真的如同初雪和初夏所称呼的那样,是一位贴心又博识的大姐姐。

“我相信她所期待的那个你,绝对不会荒废自己不可多得的天分,而选择沉沦一生做一个普通上班族。”

风铃的话语甚至吓了自己一跳,像这样的说教性词句从来没有在她的字典里出现过。思来想去,安妮塔眼见渐渐浮现的是远在乌萨克的那丛栗色头发。不觉间她忍俊不禁。从安妮塔姐姐的身边夺走了阿什利之后,自己居然主动承担起了安妮塔姐姐的角色。对啊,正是因为深刻领悟了安妮塔和阿什利之间的阴差阳错,风铃才会以史为鉴,不希望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尽管安妮塔的任性给了她横刀夺爱的机会,她到底还是希望眼前的孩子们不要因为地域的阻隔便挥霍了不可多得的温柔;同时,她也不希望幼稚的孩子单纯为了一份感情而放弃自己的未来。

她只希望那场春风吹来的梦想能够隽永。

天色渐暗,不觉间风铃已经和良太长谈到晚饭时间。风铃邀请良太回家吃饭,良太连连拒绝,说爸妈还在家里等着自己。扭捏不安间男孩拿出手机,三十六条未读消息来自琴子。男孩红着脸拜别师娘转身离去,风铃便也掏出手机,正准备解锁屏幕时却被肩膀上的轻抚吓了一跳。

“风铃姐姐最温柔了哦。”紧贴在风铃的耳畔,本应自己回家点牛丼饭吃的大男孩轻柔地吐息出俏皮的词句。

“偷听的坏蛋为什么没有自己回去呢。”风铃顺势倒在阿什利的怀里,温暖的触感让她一度不想向前迈进任何一步。

“外面好冷,你穿这么少。”转过身来,风铃扣上阿什利最上一颗衬衣扣子。阿什利反手就把扣子解开,不忘刮一下风铃的鼻子,说这又不是军队,扣什么风纪扣。

“轻刃都改军事编制了,你回去不得······”下意识的话语甚至噎住了风铃自己。不敢再回头打量阿什利的表情,风铃大步向前走去,一阵寒风让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又乖乖地回到阿什利的身边。

晚上回去做饭,风铃又只盛了一小碗。阿什利夺过风铃的碗给她增添米饭,说你就是因为越吃越少才总喊冷的,体重都掉到42KG了还吃这么少。风铃鼓起腮帮子说自己吃不进去就是吃不进去,最近消化不好,过一阵子吃二十盘回转寿司给他看。因为吃得少,风铃很早就坐在桌边等待着阿什利完成他的慢条斯理,又一如既往地辅助他为明日的课程做准备。

第二天良太身上的衣服从球衣变作了校服。琴子的眼睛微红,但她依然装作出镇定的样子和良太打招呼、讨论学习,良太便也装作无事发生。第一阶段检测,良太的成绩并没有惊为天人的提升,依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水平,但考后主动向每一个老师请教问题的习惯却是之前从来没在他身上出现过的。考后没过多久是校足球联赛的报名日,不出意料的是良太出现在了足球场上,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出现在报名台前。校服着装,短发清爽,良太挠挠头发,向师娘保证之后只会在体育课的时间适当放松。高一高二的学生们上演纵横交错,良太和风铃在一侧驻足观看,一只不识时务的皮球径直砸在了风铃的肚子上。晚上回家,劳累了一天的风铃本应沉沉睡去,却说自己上腹隐隐作痛。望着阿什利一脸惊恐的神情,风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应该就是撞了一下,没什么大事。不过,她要求今晚要压着阿什利睡。

没过多久阿什利的怀里便传来轻微的呼吸声,睡意全无的阿什利方才松了一口气。轻抚风铃的头发,他小声念叨着:“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过去了”,为那颗突如其来的皮球所引发的连锁事件了结。风铃终究只是抱住了他的一条胳膊而没有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谢天谢地,不用在明早带着失去知觉的右手醒来。玄关传来清脆的风铃声,谱写良夜的篇章,点缀星稀的夜晚。像是摇篮曲一样轻柔的蛩音让阿什利恍惚间落入睡眠,却在清醒的最后一刻想起风铃声的来由是没有关上的客厅窗户。望向怀里的甜美睡颜,阿什利想起她曾反复提起的寒冷。小心翼翼地起身,阿什利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关上窗户。他不知道风铃其实在他起身之前也一直醒着。隐隐作痛的上腹让她难以入睡。可想起战场上高烧不退或是痛心切骨的回忆,风铃又觉得这大抵只是因为被皮球砸了一下的缘故,说到底是自己贪玩的错,便也没有多抱怨什么,而是在阿什利重新躺下后假寐。

窗外的和风吹绿新叶,绽放满城的花团锦簇。这是风铃的生日,阿什利悄悄拿出自己攒下的工资买了一枚订婚戒指。

欣喜落泪的同时,抚摸着爱不释手的戒指,风铃轻声责备阿什利不应该这样挥霍。戴上那闪闪发亮的戒指,风铃的眼神不忍从那金光熠熠的戒指上移开,然而不知怎的,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商场里的那个烤箱。她责备自己不应该贪心而不知感恩,全心全意地投入阿什利的怀抱与亲吻当中。已经是樱花纷飞的时节。风铃心潮澎湃,可怀抱里的她却显得单薄而寒凉。去年这个时候开始风铃就一直在不经意间表达出寒冷的感觉。按照过去同样季节的穿搭安排服装似乎不是很实用,然后风铃就感叹时过境迁,札幌的天气变得连自己都不熟悉了,顺便抱怨阿什利给自己买的大牌服饰有风度没有温度。阿什利很无辜,却对不得不对风铃消瘦下去的身体感到担忧。风铃解释说日常吃喝哪里能跟部队比,阿什利说你为什么不多吃一点。风铃咬咬嘴唇,说飞行员一餐的标准是一千円,每周还有加餐。当然,吃好喝好的同时还有大量的健身训练,这些东西不是日常生活能给的,自然人就会瘦下来。阿什利就半信半疑,转头走进教室。

坐在第一排的琴子正全神贯注地阅读一本科普杂志。望见老师拎着教案进来,琴子神色凝重,欲说还休。下课后,琴子随着老师走出教室。阿什利以为她要说良太的事情,琴子却把杂志展示在阿什利的面前。

这一期杂志是关于肝脏科普的。有那么一瞬间阿什利想起了自己因为肝病过世的祖父,也就是前国防部长维尔加利·切诺·绍伊古。身边人大都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阿什利对肝脏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祖父的肝癌。因为肝脏没有痛觉神经,在身体每况愈下的祖父被确诊为肝癌的时候,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家族没有癌症病史,祖父患病的根本原因被归咎到他百无禁忌的烟酒上。阿森西奥没法戒掉几十年的烟瘾,但他竭力制止了阿什利染上恶习。祖父是在夏天离世的。在陪床看护的阿什利穿着短袖还嫌热的时候,长袖长裤的祖父却不住地叫冷。不得已关掉空调,阿什利总在祖父消磨所剩无几的余生的房间里大汗淋漓。原来也是军人的祖父,经常自嘲自己在摩尔曼斯克的时候吃不饱饭而和战友从渔民那里偷鲱鱼的故事。可病症晚期的祖父经常以疼痛过度为由粒米不沾。为了压制无所不在的痛感,医生根据处方开出了大剂量的咖啡因和吗啡,并用葡萄糖溶液和生理盐水代替食物为日渐消瘦的祖父度命。可就算是这样,发展到最后,祖父还是连吊针都不愿意打了。在自顾自地拔掉针管的那个夜里,疼痛难忍的祖父强打起精神换上了一身军装,给自己打了一针吗啡。第二天早上推开房门的时候,留给阿什利的是盛夏中祖父永垂不朽的冰冷躯体。

阅读着琴子的书本上关于肝脏病变的内容,阿什利不寒而栗。琴子亦是满面愁容,旁敲侧击地说道:“感觉师娘在穿着上经常比老师落后一个季节。”

没有不良嗜好的风铃很难染上这种疾病吧。自我宽慰着,阿什利却还是借过了琴子的杂志,回到办公室细细阅读。脑海里愈发清晰的是北非和雅尔塔的一个个夜晚。风铃端着咖啡杯如龙卷风一般地饮入褐色液体的画面至今仍让阿什利大跌眼镜。尽管喝咖啡更像是西方人的习惯,而且阿什利从小就从公益广告上看到减少咖啡饮用的倡议,可像风铃那样风卷残云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杂志上赫然写着,“曾几何时被认作提神醒脑万用良药的咖啡因正逐渐成为肝脏潜在的杀手。”

回家后阿什利对风铃做了定期测试。风铃的PTSD等级降回中度,这本是让人欢欣鼓舞的消息,可阿什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提出希望带风铃去医院做一次全身的检查。风铃摇了摇头,说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最有数,阿什利就拿出琴子的杂志给她阅读。软磨硬泡,风铃终于同意和阿什利出门,迈出房门的那一刻晴朗的天空忽又风雨大作。阿什利小声嘀咕着如果有辆小车该多好,“就算是辆K-Car我也认了。”风铃拉紧了外套的拉链,一不留神打了个喷嚏。撑着同一把伞,风铃忽又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高中时代,和男朋友羞涩地共举一把伞早出晚归。雨越下越大,飘落的雨点将风铃的头发打湿。湿润的刘海轻轻搭在额头上,尽管有失体面,阿什利却愈发觉得眼前这个相比初见之时瘦弱了许多的女孩楚楚动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就算是在雨中狼狈地前行,阿什利却也分外珍惜和佳人相处的每个瞬间。想到这里,他愈发觉得自己的怪异。那颗订婚戒指已经戴在风铃的中指上,风铃即将成为自己相伴一生的家人,为何自己会有这种分外怜惜片刻美好的错觉呢?

暮春初夏,樱花随着大雨消散。外墙屏幕滚动播出国防军的征兵广告,等待红绿灯的二人驻足观看,似与大雨融为一体。有那么一瞬间,阿什利没能看清风铃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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