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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秀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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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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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青山 就是金山银山》连载

第八章

8

这天,冯波尽地主之谊,带着柳苓苓并不只游玩了河滩地的枳壳林,沿河往上往下,又逛了十几里地。这原汁原味的乡下景致,招城里大学生稀罕。

傍天黑,二人终于回家,金枝不免又多瞧几眼——这姑娘是不是像冯癞子传的那样,被河滩地的“好风水”洗了礼?

冯富贵请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上桌喝鸡汤,吃鸡肉。大海碗里各竖着一条大鸡腿,草根炖的鸡汤香味扑鼻。吃的功夫,冯富贵看到姑娘往儿子碗里送鸡腿,儿子往姑娘碗里送鸡肉,是一个槽里嚼食的吃法。吃相却是狼吞虎咽的,不能不说是金枝的厨艺好,这俩娃也是真的饿。

鸡汤鸡肉把饿压回肚子,冯波终于匀出嘴说话:“爹,那片枳壳林的河滩地,你没答应给人建厂吧?”

傻小子不觉得自己在带回家的女同学和爹爹之间,还缺一份正式介绍。冯富贵可不愿意沉得住气。跟“儿媳妇”彼此间的正式认识,可不能只是他一厢情愿,这是人生中不多的几种省不得的仪式之一。

“我是冯波他爹!”冯富贵豁出去介绍自己。

柳苓苓的脸迅速从愣征里开出一朵笑容可掬的花,很应景道:“叔叔你好!”

“也是九里坳的村长!”依旧是跟柳苓苓做自我介绍。

冯波有点挂不住脸了,朝金枝送去个求救的眼神,意思是:“爹要是宿醉还未醒透,妈你行行好,想个法子帮爹醒醒酒!”

冯富贵接着往下讲:“那河滩地,算起来是九里坳村子的共有土地,枳壳林也是我前几年刚当上村长,叫人种起来的。漫说现在这枳壳林春天花开云洁雪白,秋天结果金色灿烂,景致那是相当好。就说这要建厂的事。我只管他们要通过环保评估一下,都拿不出来。你们是大学生,见多识广的,倒是说说看,就这样,我能答应让他们毁了枳壳林,在河滩地上建厂么?”

柳苓苓早已停了吃喝,双手托着腮帮子,架势比听她最崇拜的教授讲课还要专注。

冯富贵问完,柳苓苓以鸡汤当酒,道:“叔叔,您是个好村长!苓苓敬佩,敬你一杯!”

冯富贵一口闷,他头一回以鸡汤当酒,却在这“酒”里品出了荡气回肠的感觉。

“爹,苓苓在学校里学的是环境保护专业!”冯波道,仿佛这会儿才值当把同学正式介绍给爹认识。

“叔叔,阿姨,我这次来得匆忙,一点手信也不曾准备,真是失礼!不过,我带来了一些资料片,叔叔应该会感兴趣。”

说话间,柳苓苓已经打开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看的是各地环境污染的资料:外国核泄漏地区的变异物种;工业污染后满目苍夷,寸草不生的土地;一潭死水的污浊河沟;裹着一身油渍奄奄一息的海鸟;吞食了人类垃圾肚皮翻白的海鱼……

如果小山沟里的冯村长觉得,女学生翻出的这些玩意儿,离他天远地远,不足为虑。接下来,女学生点开的一部资料片可就让他不得不好好儿看一看,想一想了。

资料片拍摄的是某地一个厂子,大量工业废水排入河中,先是河里死鱼死虾白花花一片。接着是河水变成浓浑的褐色,散发出臭味。河两岸的田地,种啥死啥,寸草不生。再后来,住在河两岸的人家,就得了各种莫名其妙的病,病死了好些,有的死不掉就剩下活受罪。一个女人身上烂得露出白生生的腿骨,腿骨旁是发红脓肿的皮肉。摄像师不怕恶心人,给了个特写镜头。金枝“哇”地一下,来不及去卫生间够马桶。之前吃下的鸡肉鸡汤吐了一地。

片子拍的河,比九里坳的河更宽,更深,水流更大。

冯波还要做对比:“还好流经我们九里坳的这条河没受污染。苓苓,等暑假你再来这儿,我带你去河里捉虾摸螃蟹。”

柳苓苓专业得多,“前车之鉴,后世之师啊!”她一句话做了总结。

冯富贵不懂得这“鉴”啊“师”的。不过,九里坳的河要是在他手里,也被祸害成片子里的模样儿,他板上钉钉就是千古罪人。甭说活着的这一村冯姓人要生吞活剥了自个。就连死了,也是再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冯姓老祖宗。

金枝把自个收拾利落,回了神,开始操心儿子和女同学今晚是怎个睡法。拿她当未过门的儿媳妇,似乎为时尚早。虽然老公今天主持的公道里,万般遗憾冯癞子没有再往下描述,儿子和女同学在枳壳花海里搂着亲嘴儿之后的剧情,当然也不排除已暂时剧终的可能。

金枝悄悄把儿子拉到一旁,凑着他的耳朵眼问:“今晚妈把二楼主卧的双人床收拾一下,给你和苓苓睡,可好?”

“不必了!”冯波把妈妈和自己的话都不经大脑过滤, “我和苓苓马上要去镇上,搭那里最后一班去县城的车。我们今晚要在县城住,好赶得上明早的火车。”

“这么赶!”

“我们就只请了一天的假,花在火车上的还是周末的两天时间。”

金枝开始着忙,仿佛儿子要回的是荒芜野蛮之地,缺吃少穿。她连家里养的几只活鸡,都想抓了打包给儿子带去。

冯波可不想消受这份母爱——她沉甸甸地有点可笑了。“哎呀,妈妈,你别忙活!我们什么都不想带。甭管啥玩意,这一路从家里倒腾到学校,不够费力耗神的!”

“苓苓头一次来,妈总得有一份心意!”九里坳风俗,儿媳妇头一回进家门,见面礼是少不得|的。

“妈,你想到哪去了?柳苓苓到九里坳来,为的是她的学业——环境保护。她可不想咱们九里坳的河变成让你呕吐的样子!”

金枝也问自己想哪去了——兴许,冯癞子当真没瞧见搂着亲嘴儿之后的情节。

柳苓苓正在和村长做最后的告别:“能通过环保评估,到底多了一层保障。这河里,河岸边,沿河人家,多少生灵涂炭也都只在一念之间!叔叔,您这个村长难当呐!”

说得冯富贵想掉泪,一村的冯姓人,朝夕相处一辈子,寻思的都是让他当村长是抬举他,谁体凉过他当村长的难处。

冯富贵把泪忍回泪的发源处:“你暑假再来,让冯波带你下河捉虾摸螃蟹就是!”

冯来福这回直接进村部找村长。他的奔走相告,一步,一句都不多余。眼下,一村人都知道有个台湾的有钱老板要在河滩地上投资建厂,所以建厂的事也就升格为全村人的事。

冯富贵正埋首于两堆册子中间,是各家各户的宅基地确权证件。少了哪一家的一厘半毫,都是将来浑身长嘴也说不清的隐窜,所以倒不如这会忍着点脑壳儿的疼,一是一,二是二地弄清爽。

冯来福不再亲亲热热地喊大哥:“总经理,忙啊!”打招呼是例行公事,喊“大哥”未免太过浪费情感,以及情感里的那份讨好。

而后,冯来福请自己在村长对面的靠背椅坐得舒坦,倒了办公桌上茶壶里的茶请自己解了渴。见冯富贵没有不忙的意思,也就不客气地切入主题,

“总经理,啥时请人来砍了河滩地的枳壳树,你倒是给个话呀!”

给个话是:“我啥时同意砍河滩地的枳壳树了?”

“咋的,你真要翻脸不认账?”

“来福,不是我说你,眼睛只会瞧到鼻尖尖不是?没做环保评估,那厂子建起来,像人一样要呼要吸,要吃要阿,要洗要冲……哪一道上往河里,往地里,往天上排些脏的臭的,渣渣沫沫,都是污染!祸害的可是河两岸住的冯姓人!”

“污染又咋的?现今明摆着建起厂子,能安排一些人进厂做事,能增加收入,不必外出打工。这一村老的少的,谁不盼着家里青壮的顶梁柱就在家门口上班。恁个好事,你拿个没影的环保评估给堵了。不是我说你,你走外头去,看看乡亲们能饶你不?再说了,这厂建起来,就是你这一村之长的政绩,面子。到得镇里,县里,都是你能耐的证明,往后的提拔重用,全靠这一遭。你咋想不明白呢?我……”

“来福,打住。我问你,建厂不建厂的,村委还没个决定出来,外头乡亲们就全知道也全指望上了,是你传的不?”

“是我传的!咋的?好事还怕传?”

“行,行!好事?你既然这么会传,再去跟大家传传,这厂子的环保评估做了没有?做了,我不让建厂,不要乡亲们动手,你先别饶我。环保评估没做,就别在这儿扯犊子,有多远滚多远去!”

“你不是要环保评估,你就是心眼坏,不希望乡亲们过上好日子。我告诉你冯富贵,你不让人家建厂。人家有的是建厂的地儿。四十里堡的村长曾可宋,这几天鞍前马后伺候台湾江万顷江老板,为的是啥?你明白不?为的就是让人家大老板把厂子建到四十里堡去。你倒好,送上门到嘴的肥肉,你推着挡着不吃,你以为你冯富贵是谁呢,蠢货傻逼一个你晓得不……”冯来福嗓门儿越来越大,骂着骂着,把他自己给感动了,涕泪交流。

这一出“来福”骂“村长”,真解九里坳人的气。看戏似的,村部门口,渐渐里三层,外三层围上了人。没有人有劝架的意思,都觉得村长不答应建厂,实在该骂!揍他一顿不是更解气?

冯富贵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好了,来福,你今日骂我,我认了。你也犯不着掉泪,来日方长,四十里堡不远,往后再瞧就是了。”冯富贵说罢,取出文件柜里两条软中华,道:“这两条软中华,我未曾动过,你还是带回去吧!”

骂人,须得你来我往,沿着对方回骂的思路,才能大作文章。像冯富贵这等全盘接受,骂上几句便令人词穷,着实没趣。冯来福瞧在两条软中华还完好的份上,自作主张了结了这场骂人的独角戏。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哪怕站出一个来帮他的腔,也叫人欣慰。真要动手揍他冯富贵狗日的,自己身量矮小,想来甭指望这“看戏”的一群,会出来一个搭把手。他算是看透了,这一村的冯姓人,全是白眼狼,全等着吃现成呢!

冯来福腋下夹了两条金灿灿的软中华,肩膀在前,把人墙劈开一个口子,走了。

围着的人犹不肯散,那两条软中华莫名其妙刺激人,该不会是村长用来堵冯来福口舌?果真如此,这工钱不可谓不大,不如也骂上两句试试。

跃跃欲试的大有人在,有人咳嗽两声,一口老痰往人脚蹭出来的浮尘里一唾,马上滚成一颗泥丸。那人清清嗓子:“富贵啊……”

“有啥事儿往后再说,成不!都散了吧散了吧,瞧这一天过的这窝囊劲……”

冯富贵拿出一条让九里坳人觉得陌生的嗓门儿说话。这条嗓门儿里的委屈着实少见,不免被围着的人错听成凶狠——原来冯富贵不是不凶,只是往常把这份凶都藏在哪了呢?他真该在前两届竞选村长的时候把它拿出来亮亮相,看大家还抬举他连任两届村长不?

冯富贵肩膀在前,也把人墙劈开一个口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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