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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秀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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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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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青山 就是金山银山》连载

第二十一章

冯富贵吃了果木合作社的贿赂,威吓外地果贩子进九里坳收购枳壳果的谣言,像一阵风,无孔不入地吹进九里坳每个人的耳朵眼。

都打听谁亲眼瞧见了,可有证据?要告倒村长,把他送进班房坐牢去的,不只一二人。

乡野的风挟裹着谣言吹进金枝耳朵,这女人俏脸“刷”地惨白,立刻拨老公手机问详情。

“这话你也听得进耳中,也信?”冯富贵先替老婆觉得不可思议,“我要有一分半毫受贿赂的进项,咱家还用得着你在山水居打工?”

“就怕有人坏心眼又做祟,还想整你!”

“整呗!上次不也跟纪委俩干部聊了一夜,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也甭操这份心。我贪没贪,政府比谁都明白,放心吧!”

“晚上没事早些回家,天天操心不落好,就晓得穷忙!”

冯富贵被老婆说得没脾气,到傍晚,瞧着村部事儿忙得差不离,算早回家一次。

等金枝从山水居下班,已是日暮。进得院中,见两棵枳壳树染了夕照霞光不曾褪去,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烁烁地在晚风里摇曳着满树碎金。金色果球坠得枝条低伏下来,微微沉沉地摇晃,却叫人瞧得满目生华。

“他爹,咱家的枳壳果金灿灿的,也该摘下来卖钱了。”金枝边说边进了厨房门,难得好心情。

“不急,等电视台节目组……拍摄完活动,就摘果子。”

“啥节目组?”电视里的人和事虽也活色生香,却是乡下人眼中的另一个世界。金枝惊诧,也是在情在理。

“啥子来着!”冯富贵揍揍脑袋,终于给他揍出个囫囵答案,“对了,一档名星夫妻……的啥节目……要在九里坳拍摄!”他的嘴唇显然也是刚接触这些新名词,两句话,临时把自己说成个老结巴。

“这么大事,你倒瞒着我,这会儿我不问,大概你还要接着瞒。”

“可不敢满世界嚷嚷,节目组说了,就怕到时人家赶来凑热闹。参加节目的几对明星夫妻,人气超高,怕他们粉丝知道了,往这儿赶,可就没法拍了!”冯富贵又补充说明:“他们说粉丝就是喜好明星的人这个意思,不是吃的粉条!”

“那也不该瞒着我!”金枝还是满腹委屈,觉得白当半辈子村长老婆,连这点知情权也没得到优先。

“你已经是村里第一个知晓的平常人了。论起来,这事除了村委班子成员,果木合作社高层,山水居总经理,没别的人知晓!”冯富贵的意思,已经优待老婆了,她该知足。

金枝果然既往不咎,“总经理也知晓这事?他倒跟谁都不露声色!”

“敢露声色?”冯富贵替人家着想:“拍节目的事要黄了,他比谁都损失大!”

“那是!一个节目组,该订满整个山水居的客房了!”

“不光这样,山水居住过明星,往后的生意就水涨船高了。这叫明星效应,懂不懂?”

“这么说,不让人摘枳壳果卖钱,也跟拍节目有关!”

“可不,九里坳眼下最美的景致就是枳壳林,棵棵枳壳树的果子、叶子金色灿烂,叫人瞧了满目生华。就这些招人稀罕。摘了果子,落了叶子,拍节目不出好看效果,哪个要看。节目组讲收视率哩!”

“节目组要拍好景致,却顶你出来当冤大头。真要让人告了,瞧你还笑得出!”

“也不是没被人告过。老子身正不怕影儿歪!”

电视台节目组车队浩浩荡荡开进九里坳,他们倒不像四十里堡的工厂开业那般大张旗鼓,却是天生自带光环招人眼目。在山水居的停车场泊下后,专吸人肉的磁铁般,一下子把来九里坳游山逛水的男男女女吸引了一大圈。

这年头,游客比九里坳的乡下人更没出息地爱瞧热闹。看见从几辆车子里,钻出几张寻常在电视上电影中才能看到的脸,顿时觉得这一趟来九里坳花的钱,花出好几倍的价值。手机也举出各色姿势拍摄,只是碍于明星身边各色保镖经纪人等不肯通融,才没一窝蜂地拥上去,跟明星拍一张仿佛能让自己立刻身价倍增的合影。不过,这现场的第一手照片和视频报道,都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抢占了他们朋友圈头条。

九里坳果木合作社原先在河滩地的枳壳林围的铁篱笆墙,又被电视台节目组蒙上了一层幕布,门口那儿还派工作人员守着,只许他们认识的人进去。

九里坳河滩地的这一片枳壳林,这会儿被他们围成让人心里刺挠的伊甸园,里头有好几对全国著名的“亚当”“夏娃”在寻欢作乐。

越是不让看,越是叫人想看。人家节目组只给村长冯富贵面子,几百九里坳人加上几百游客,守门儿的却只认村长一人。

冯富贵可以自由进出作为拍摄取景地的枳壳林,他倒不稀罕进去看景。仿佛全九里坳,总得有个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这会儿成天窝在九里坳村部跟自己较劲——麻兰镇政府通知,再过三天,便要来人监督九里坳举行村民委员会主任的换届选举。冯来福是板上钉钉的侯选人,他的呼声也最高,这会儿据说已经有人私下里喊他“来福村长”。问题是前一阵子公示的另一个候选人,可能被“来福村长”的气势吓到,发觉自己胜算不大,犯不着给人垫背,中途变卦,退出村民委员会主任的竞选。现在只剩冯来福一人独大。选举选举,总得让人有得选。

“就剩冯来福一人,还选个屁,不如直接让他当村长算了!”冯富民乍着一条老烟枪嗓子,比谁都操心,都着急。只差当面指责冯富贵村长当得不够格,不值当大家拥戴。若不然,凭你村长威望,还能让人半路上想退就退,当村民委员会是摆设,兴致来了耍一招,没胜算就掉腚子走!

冯富贵从他的话里还能听不出几个意思来。自从冯来福拉了台湾人要在九里坳建厂,冯富民便拿他当村长看。眼前大好的机会让冯来福当上真村长,他背后使劲扶一把,这把劲使得恰别好处,定不会白使。

“这话在这儿说没用。你得拿它跟镇上的选举委员会汇报汇报。”

“我明儿就去汇报”

“何必等明儿?不如现在就去!”

……

程彩来山水居找金枝的时候,已经连续三次去村长家扑了个空。

进了山水居大堂,瞧见金枝一身酒红色西装套裙,头上刚留起的长发挽一个斜云髻,从未有过的柔媚可人起来,当真士别三日就叫人刮目相看。程彩心里不妒忌是假的,这山水居放着九里坳到麻兰镇,恁多年轻貌美的姑娘不招聘,请个半老徐娘的程金枝来当副总经理,还不是因为她是村长老婆。抬举得她丑鸭子变成老天鹅,叫自己好生自惭形秽。好在,自家男人这回竞选村长,是十拿九稳的事。等老公当上村长,说什么也得让这山水居的老板给自已一个经理当当。人靠衣裳马靠鞍,那套裙穿在自己身上,自然也能风情万种起来。

这么一想,程彩脸上就一层层地堆出笑,所有想法盛满笑褶子,没事也不会来烦你的意思。她趋前一步迎着金枝握住了她的手,请她借步说句话。

“彩彩,我这会儿正上着班……”金枝有点犯难,在山水居里领人一份工资。她一天二十四小时,自觉划拉出最清醒的八小时只做山水居里的事,只说与山水居事儿有关的话。眼下程彩找来,总不会是要来山水居开房住宿,再说这几天,整个山水居的客房都给电视台节目组包圆儿了。

“我去你家三次,都没找到你!”程彩让埋怨挤走一层笑。让她受了怠慢,她自然占着理了。

金枝只得携了程彩到门外说体已话,“彩彩,不是有意冷落你!我是真的身不由已,让人家几片工资使了定身法!”

“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让人家使定身法,你是九里坳独一个!”

“被你一说,倒好像这是一份荣耀!”

“要不是富贵当村长,人家怕也不会让你当副总经理!”程彩终于实话实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马上就要重新选举村长。这回是来福呼声最高。你很快也要身在福中了!”

“借你吉言,但愿如此!”程彩又笑得深一层,大人主动不记小人过的意思。她不仅额头和两腮挂上笑褶子,一张嘴,白晃晃的牙缝里都是讨好:“这回无论如何得帮我一个忙。”

“要预定我手中这张选票?”

“这是不消说的了!”程彩亲亲热热揽着金枝的肩,姐俩还需分个你我的作派:“还有更重要的,就是另一个候选人中途退出选举,他是有自知之明,明知选不上也就不想白费劲。可是这选村长是差额选举,不能叫大家只有一个人可选的意思。所以,能不能请富贵再出面陪着来福选一选。富贵原本就是村长,他想连任,再参加选举,也是在情在理。”

“你就不怕人家又选富贵当村长!”

“那不会!”金枝这会儿不把程彩看作胜券在握的女政治家,是她眼拙。“九里坳手中握着选票的人,自从厂子被四十里堡建了去,哪个不心疼,不埋怨?他们那会儿就想让来福当村长了!”

金枝竞无言以对。

电视台节目组钻进枳壳林连拍三天,铁丝网和幕布隔离出的伊甸园,激得人心痒难耐。见冯富贵从那儿进出两次,旁敲侧击,说荤扯素地都来问。

“他们在里头做啥哩?俊男俏女的,不会又瞧中枳壳林地里的沙窝窝?”

“山水居的总统套房不比沙窝窝舒坦,稀罕你满地是刺的?”

“那可不一定,沙窝窝滚的是野意儿,拍出来招人待见!他们讲求个收视率哩!”

“这么说来,村长带大家去抓现行呗。抓个现行,依咱们九里坳习俗,让他们拍摄一下狗男女咋浸的猪笼?收视率定要顶破天!”

“他们可不是狗男女,那里头有两对是正经夫妻,别的几对也正处着对象。”

“那更有得瞧了!”

“村长带大家进去开开眼呗!”

“等他们拍完,电视里就播放了。到时在家看电视,想怎么瞧就怎么瞧,何必急于一时?”

“那不一样,现场瞧着才有趣!”

冯富贵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他们拍摄一结束,合作社就来收购枳壳果了。今年收购价比去年还高一层。个个不回家准备着摘果子卖钱,倒一心想瞧热闹开眼。我说你们心里都想些什么玩意儿?”

便讷汭的,都去挠钩,竹杆竹篮地准备下了。

到第三天傍晚,节目组在枳壳林里拍摄结束。俊男俏女钻出枳壳林,个个在九里坳过起人间烟火味的日子。见九里坳人野地里放养的鸡鸭,园子里种的菜蔬,河里捞的鱼虾,也馋,也说好吃!

“你们还吃这个?”九里坳人跟他们搭话,都让他们高人一等,都觉得这俊俏容颜,定是匹配了一幅天生只适应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的肠胃。

“未必我们不食人间烟火!”导演没脾气,笑眯眯像九里坳土生土长的大爷!

“这些都是土生散养的,不值当你们馋它!”

“正是这原生态土生散养的,才是人间美味,叫人回味无穷。好比得拍九里坳这绝美的山水,才经得起电视机前万千观众的审视!”

“导演你过奖了,九里坳不过种些枳壳树,哪有你说的这么美哟?”

“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导演叹息。

听的人不免惶惑,需要扪心自问,仔细思量。这话几乎被来过九里坳的所有外人以不同的词汇组合、语气渲染,不同的心情衬托着说过。九里坳人眼下的日子,确实过出祖祖辈辈未曾有的舒心宽绰。但是一想起四十里堡多数人,领着聚乙烯厂一份现成的工资,时不时地来九里坳采买鸡鸭菜蔬回去享用,就叫人气不打一处来。开天辟地,只有九里坳人吃四十里堡人养的鸡鸭,种的菜疏。现在人家仗着有个厂子发工资,有钱买有钱吃。反了个天,吃起九里坳人养的鸡鸭,种的菜蔬,叫人怎咽得下这口气?

四十里堡人倒不是从此不种田种菜,不养六畜家禽。

“你还别说,四十里堡地里种出来养出来的那些,就是不如九里坳出产的好吃。瞧着虽没啥两样,那玩意骗得了眼睛,骗不了嘴。一尝,是好是歹,全尝出来了。”

“那你们拿地里的出产咋办?任凭它烂地里不成?”

“哎呀!还能烂地里?”四十里堡人现在能用瞧傻子的眼神儿瞧九里坳人,“我们地里的收成,可以拿去卖给城里人哪!”

“城里人比你们蠢?能受你们糊弄?”

“蠢自然是不蠢的。我们当然也得变通一下。只说是九里坳出产,就灵得很!九里坳跟四十里堡,本来就隔得近!”

“你们四十里堡人还有良心吗?九里坳的名声也要被你们败坏了。”

“我们有钱就中。良心值当个啥?败坏九里坳的名声没关系,往后九里坳的出产,只卖给四十里堡人。城里人不识货,我们可识货得很!”

“美得你!”

“城里人的嘴,我跟你们讲,真的是啥都吃。从前四十里堡没建起厂子,河道的烂草窝里,一窝一窝草虾子。城里人夏天来四十里堡避暑,成群结队地下河捞草虾,拿这些草虾在他们带来的白酒里泡泡,就生吃了!”

“这会儿没草虾了么?”

“靠!这会儿河道里连棵草都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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