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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秀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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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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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青山 就是金山银山》连载

第十章

10

进村的时候,冯来福牵着狗迎面走来。一人一狗,一左一右并排走在村道上,瞧不出是人蹓狗,还是狗蹓人。

冯波先打招呼:“来福叔,蹓狗呢!”

“啥叫蹓狗,会说话不?这是你二大爷!”

“狗大爷!”冯波以为人家开玩笑,知趣地捧场。

“二大爷,跟这小子打个招呼。”冯来福对狗,并不用说狗话,他的指令人和狗都明白。

那畜牲果然猖獗地吠叫起来。打招呼也是狗打给人一个下马威。

“冯波,听人说你小子把媳妇儿都领回来了,咋不给叔介绍介绍呢?莫非觉得叔上不了台面,不配认识你的大学生媳妇?”话音未落,冯来福的眼神已自作主张,在几个女生脸上扫个来回。大家全都觉得脊梁骨一阵发冷。这目光里头,没多少善意。

柳苓苓更不好挺身而出,再不矜持,这会也还没到主动认领人家媳妇儿身份的时候。

冯波讪讪地:“昨天刚回来,被一些事缠住了手脚。”到底是嫩秧子,大学里的学识、教养在这乡下地方好像全都没用。他老老实实招出“媳妇儿”,“苓苓,这是来福叔。”

单是这人手里牵着的那条半人高的狼狗,就叫人发怵。枊苓苓硬着头皮开口:“叔叔您好,我是柳苓苓!”

冯来福的目光这下终于可以不再秧及无辜,但是他集中在一个火力点的时候,才真叫人害怕。

“好!很好!学环保专业的么,厉害!厉害!领教了!”冯来福双手拱出虚拳,在耳侧一握,算是打过招呼。这江湖规矩的招呼让一帮学生娃面面相觑了一翻。

“二大爷,拜会侄媳妇!”冯来福又一指枊苓苓,冤有头债有主的方向感。

半人高的狼狗马上俩前爪一搭,上了柳苓苓肩膀。一张狗嘴搭拉着一条粉舌头,险些儿跟女大学生来个舌吻。狗嘴哈出的气息显然奇臭无比,柳苓苓被熏得双腿一软,没出息地瘫倒在地上。那通人话的畜生也跟着低下头,伸鼻子在柳苓苓身上拱了又拱,嗅了又嗅,这堆包着布料的肉让它不知如何下嘴的意思。

“来福叔,你这是干啥?”冯波嫩秧子作派,再气愤,也只是质问而已。

几个男生连忙赶狗,又手忙脚乱把柳苓苓架离狗嘴,于事有补地英雄救美一回。

“干啥?”冯来福装糊涂,“哎呀,大侄子,没听到么?不过叫二大爷拜会侄媳妇而已啦!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呀!”

“你是想吓死她!”

“吓一吓能死?你们这些大学生是纸糊的?”

“老人家,苓苓怕狗!你这么做确实过份了!”另一个男生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谁接话,冯来福茅头指谁,“年青人,过份了么?就算过份,这世上过份的事多了去啦。再说,我这狗通人性,从不无缘无故吓唬人。你瞧,它刚才就不吓唬你!”

刚才不吓唬你,不代表接下来不轮到你。冯来福目光在男生脸上停留到他主动低了头,闪到人群后,才罢休。

冯来福收了目光,又实践一回自己所言非虚:“二大爷,拜会主子!”。

那畜生果然又一耸,俩前瓜搭上主子肩膀。冯来福在它鼻头上吧嗒地亲一口,人狗其乐融融。想来这畜生素日没少这么玩。

他斜眼睨着冯波,道:“小子,瞧见了吧?你媳妇被吓着,是她自个的问题。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大学老师怎么就不教教学生,怎么对付乡下老流氓。

好在余下的路已不远,冯波只好背柳苓苓回家。一行十二个学生娃全都默不作声,挫败感像这渐浓的夜色,在所有人之间弥漫。最揪心的是——大学生又怎样,还不是被一个乡下老流氓以一敌十二地收拾了。

冯富贵正朝院门口张望,看见一伙学生娃闷声进了院子。冯波背上还驮着个柳苓苓,个个一脸受欺负的委屈。他不用打听也知道怕是招了事。若不然,这些娃睡着了还能给你扯上几句,笑出几声,啥时这么闷声不响过?尤其柳苓苓还被冯波驮着,这姑娘可不是个浑身骨头没二两重的娃。

“咋了?”冯富贵已经铁青出了一脸吓人气色,是个准备揍他个答话中会出现的某人没天没日的架势。

“是冯来福使唤他的狗吓的!”乡下地方,人与人拐弯抹角都沾着亲,带着故。喊谁都得带着情份,连名带姓的喊法丢了情份不说,把心底的气恼、鄙视、不屑也全都喊出来了。尤其是晚辈,当着人的面这么喊人,是动手或争吵的事由;背地里这么喊人,把事由发酵一下,也更好地在背地里下绊子,使阴手。

冯富贵进厨房,不声不响地掂了把菜刀。

金枝见他眼不是眼,鼻不是鼻,高声叫唤起来:“你这是做啥?你掂着刀要做啥……”声儿活像挨宰的人是她。

冯富贵走到院中,才道:“老子宰了冯来福,宰他个狗日的!”

自然不愁没人拦住他。

柳苓苓还软着,虚弱地发了话:“叔叔,你别生气了。那人说了,不是无缘无故的!”

一伙学生娃也都来拦着村长。诺大个梯子,傻子才不知道就势而下。在未来的儿媳妇面前,气势总得有,不得不来的这么一下子既已达到预期,识时务者为俊杰。

“哪天碰到冯来福这家伙,我总得收拾他一顿。”冯富贵给“梯子”搭上最后一块“砖”。

金枝扑哧一乐,心里道这得哪天太阳从西边升起。马上又觉得这乐来得太不厚道,连忙转过脸,剩下大半个乐给学生娃,招呼大家进屋吃饭。

冯波没心思吃饭,一腔心事让他把饭吃成数米粒。数了小半碗饭粒进肚,他对爹妈说:“我们吃过饭,收拾一下,就回校了。”

金枝吓一跳,她这儿一腔母爱刚刚捂热,为明天准备下的一桌送别的大餐,才能让她把母爱释放得酣畅。不知哪儿怠慢了这班小祖宗,半道提出要走。外头黑灯瞎火的,走还得走地偷偷摸摸不成?

“怕他个球!别忘了你爹还是个村长。”

“不是怕哪个,我们十几号人,用得着怕哪个?只是,没必要担这风险。如果只是我一人回九里坳,这儿生我养我,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的,自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十多个同学跟我来了,我担着每个同学的干系,合起来是十几份的干系。别说冯来福,他只要悄悄放出他的狗大爷来,咬哪个同学一口,村里连个正规医院也没有,在我,都是天大的干系!”这番话,冯波是扯了父亲,在厨房里小声说的。爷俩的小声嘀咕还得就着点手势和眼神脸色帮忙,才能彼此领会。

“这狗日的,他倒记仇了。也怪爹气性不够,撕破脸收拾他一顿倒好了,瞧他还敢让他家狗为非作歹不?”

“他帮台湾人跑腿联系建厂的事,现在怎样了?”这才是重点。

“在九里坳是建不成了。现在建到四十里堡去,也不知道他还掺和不?”

“怎么还把厂子建起来了呢?环保评估没做,压根儿就不该建,建哪儿只怕都是个祸害!”冯波抬高了嗓门,像蛇被捏了七寸时的气急败坏。

冯富贵听成儿子在怨自己,他也跟着怨:“爹要是当着更大点的官就好了。一个村长,只够护着九里坳这弹丸。管不到别的村子去!”

“爹,不是怪你!”冯波的声音厚重出苍桑,“没有环保意识,当多大官也没用。一点蝇头小利都能让他们糟塌了好好的绿水青山。”

冯富贵听得惭愧不已——建厂的事,他不是没犹豫过,那会儿要是脑子一热,答应人家毁了枳壳林建厂,这时只怕儿子连他这个爹都不想认。

好日子一眨眼就过没了似的,不再一拨儿一拨儿涌进九里坳僻暑的城里人,把这儿渐浙空闲了。婆娘打骂娃儿的频率又繁起来,把对在外打工的男人,由思念发酵成怨恨的账,算在他孩子身上的意思。

四十里堡的聚乙烯工厂已经开始招人。那儿外出打工的男人像飞倦了的鸟,扑啦啦全飞回巢中。只等着厂子一开工,便要过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还能领一份旱涝保收的工资,想想都美。

九里坳有人没眼色,去人家地盘上碰运气——要是没有好的岗位,看门扫地倒垃圾也成。

“我们这儿,缺看门扫地倒垃圾的人?”

“缺自然是不缺的,你们不是有更体面的工作吗,谁还愿意做这些?”

“那是!”答话的嗓门儿也高人一等了似的,长长的尾音起码拐了八道弯,完全不是四十里堡人往常说话音色,“不过遗憾了!要别处来的人谋事儿,还可以考虑考虑,九里坳人找活——有人发话,想都别想。谁叫你们当初不让人家建厂呢?”

“不让建厂的,只有冯富贵。”

“他的村长不是你们九里坳所有人选出来的吗?所以这账算在你们头上,也不冤。”

娃经不起多揍,哪个女人都不希望自己对娃的爱在揍里长成恨。但是这守活寡的滋味谁守谁知道。从前男人外出打工,那是只有唯一出路的无奈。这会儿有了别的出路,却被那傀儡村长冯富贵又堵上。这“有奈”里长出的“无奈“,比先前更叫人难以忍受。厂子老板把账平摊到九里坳每个人头上,她们可是冤有头债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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