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尔一直觉得丹露苑的三个菜鸟是三朵奇葩。
苏梁梁是个闷葫芦。苏珊珊严肃过头。而苏依依则是个话痨。但是现在这些奇葩都是自己的队友。从物以类聚的角度讲,她觉得自己也可以说是朵奇葩。而手握她们这群奇葩的越好就是朵大奇葩。
大奇葩越好在李佩尔加入丹露苑之前就曾经说过要进行业务考核。因为她自己一直没有忙过来,考核的事便一直没有提上日程。时间一长大家便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不会再有考核。遗憾的是这一天还是不期然的来了。
越好把考核的事授权给了李佩尔。原本也应该参加考核的助理直接从被考核者跃升成了考官。这一点让丹露苑要参加考核的那几位很是艳羡,纷纷冒着酸泡向李佩尔示好,请求李佩尔手下留情。然而,这却给李佩尔出了个难题。考试本来就是用来分出一二三,行与不行的手段,手下留情就意味着违背考试原则。如要违背,便是一场欺骗。如要欺骗,那还不如不考。可是如果真的有人走了,她又觉得过意不去。
放水?要,还是不要?
被这个问题烦恼一周后,考核开始了。
考官化作助手跟在被考核者身旁,观察被考核者的工作表现,之后将自己的观察结论报告给越好。
一种带有非常强烈主观感受的考核方式。李佩尔原本是想向越好寻求可量化的执行标准的。结果得来的是一个更加抽象的答案,能够胜任就行。
李佩尔跟在苏梁梁身后,一边留意苏梁梁和客户的互动,一边想着所谓的胜任。所谓的胜任,到底是有胜任的潜力,还是说须要现在就具有实际的作业能力?要是说潜力,倒还可以争取争取,至少可以试着争取到一个缓冲期。只要当事人自己不偷懒,努力努力想要合格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要说到现在就合格,眼前的苏梁梁恐怕是拿不到通关卡的。生硬,有点像背书一样的介绍,而且还时不时的出现莫名其妙的断点。谁会给这样的表现通关啊。李佩尔的评判指针已经有51%偏向了否决。
越走,氛围越怪。原本一直在进行的,没有间断的对话慢慢开始出现中断。再往后,竟是无话。
空气好像也变得稀薄。李佩尔憋不住这种沉闷气氛,赶了两步追上客户。“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的。”
“对。我是栖落地的。”
“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地方。好像是说你们那边人口萎缩挺严重的,很多人都在试着离开。”
“是啊。那里的污染太严重了。在我们那里需求量最大是环境治理方面的工作,尤其是生物降解。这些专业的学生还没毕业就被当地的生物公司给预定了,甚至很多公司都允许他们假期到自己公司实习,带薪实习,刚入学的新生都可以去。福利待遇还特别好。像我们这种学脑动力学的,在我们那里就不怎么受欢迎了,根本找不到几家这方面的公司。我要是毕业后留在家里十有八九是要失业的。”
“这倒是挺奇特的。环境结构变化倒逼商业结构发生变化,进而影响了用工结构。而用工结构的改变又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当地的居民结构。一个自然因子,一个社会因子。看似没有联系的两种事物却以一种神奇的方式产生了关联。”
“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神奇之处吧。环境污染的影响不仅改变了用人结构,就连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比如说我们日常的饮用水。阶梯水价每个地方都有。即便是处在水源地的安市也是有的。但是我们那边阶梯价格幅度却是我所知道的所有城市里最高的。基础用水量的价差还不算夸张,超过基础量后的价差幅度却是越拉越大,就像是一场细胞分裂,成级数的增长。要是放任家里的水龙头流上一个月,足可以让一个家庭宣布破产。......有一次我邀请同学去家里做客,都是一群没有大人监管的孩子,我家里那段时间也没大人。大家都只顾着随心所欲的玩儿,根本没人想用水量的问题,结果其中一个人在洗澡的时候突然停了水。从那以后直到第二个月的一号,我们家都没再来过水。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跳闸不仅仅是跳一下,也是断水的意思。”
“看来您的父母应该没有跟您说过这方面的事情。我爸妈从小就跟我讲一定要节约用水,稍微有一点浪费就会追在身后唠叨个没完。每次充完水费总要感慨几百遍。听都听烦了。”
“都差不多。那次之后他们也变得爱唠叨了。”
“其实我觉得这个用水规则设计得好像并不好。如果有人在一号就把水量用完了,岂不是要停水二十九天。而且如果真的想要用水,方法多的是。比如朝邻居家买水,然后向邻居多给一点钱。而且,不管是用什么方法,从其他渠道买水,或者去别人借住,日常的生活用水仍旧是按天在消费。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再次提高水价,然后让大家继续使用?”
“所以后来才改了规则。第一次跳闸后水务系统会按照日基本量开闸放水,每天的用水量都被固定,多一滴都没有,直到次月才会恢复正常。”
“这可真的是有钱也买不到水。”
“的确是这样。还是靠近水源地好,没有这些破规矩。”
“因为终于可以放心泡澡了?”
“是啊。”
就这样回程的后半段路彻底变成了李佩尔和客户在闲聊。李佩尔和客户走在前面,苏梁梁默不吭声的跟在后面。三个人保持这种奇怪的阵型回到了租赁中心。
到底是谁在负责接待客户啊!两脚跨进租赁中心大厅的那一刻李佩尔这样腹诽了一句。接下来是要找个地方跟客户谈手续准备和签约时间的问题。李佩尔停下脚步转身打算把接待的工作重新移交给苏梁梁。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站在不远处的苏珊珊又把李佩尔给叫住了,接着还把她拉倒了门外。与此同时,苏依依紧随其后的也冲出了租赁中心。李佩尔看着她冲向了不远处石凳上坐着的一个男人。似乎是说了什么,然后苏依依抬起手臂指了过来,正正的指着李佩尔和苏珊珊。苏珊珊站在李佩尔旁边小声说道:“那个男的说来找你处理赵晋房产的事情。还带了警部的人来,不过那个人刚刚下山了。佩姐,我们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李佩尔茫然。
她不记得越好说过有这种事,也不记得自己有接手过这种事。
“你好,你就是李佩尔?”那个已经走到近前的男人问。
“对,我就是。听说您是来处理赵晋房产的事情的?”
“是的。”
“那么,请问您和赵晋的关系是?”
“他是我父亲的弟弟。”
也就是叔叔。“非当事人来办理当然也没问题,只是需要多一些手续。相关的手续你们都已办好了吧?”
“当然。都在这里。”男人一边说,一边低头拍了一下自己手里拿着的包。
“那就好。我们还是去那边坐下来谈吧。”李佩尔指了指之前男人坐的石凳。“我得先看一下手续是否完善。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赵一零。”
“赵先生你好。那我上次联系过的赵亦先生是您的……?”
“父亲。突然接到你的电话,还是关于那样的事情。他有些情绪激动。可能说了一些不太好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李佩尔眨了眨眼睛。赵一零的话明显的是话里有话,可是李佩尔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寻着对方的语境追问下去。
因为档案室的人说合同还是尽量全部归档比较好,于是越好便让李佩尔试着联系那些合同还没有归档的业主准备补办手续。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回收已经完成了交易的买卖合同,不过她还是认真执行了越好的要求。可惜。电话,电子邮件,快递信件,常规的联系方式都用完了还是有些业主没能联系上。这些人就像是约好了的,一起来了一场人间蒸发。这位赵一零先生的叔叔,赵晋先生就是其中一位。好在赵晋留给丹露苑的通讯地址是安市的。李佩尔亲自去了一趟他留在丹露苑的通讯地址。结果住在那里的人都不认识赵晋。房子是房东在六年前从一个叫赵亦的人手上买的。李佩尔从双方的买卖合同上找到了赵亦的联系方式。之后,便是给赵亦打电话。然后双方之间经历了一场不愉快的对话。迫于赵亦的火力打压,李佩尔狼狈的挂了电话。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说错了,惹得赵亦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
“在开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先问一下。”赵一零重新坐回他刚才坐的石凳。
“您请说。”
“落在我叔叔名下的这套房子是谁买下的?”
“不是赵晋吗?。”
“刚才我们已经了解过了,据说你们这里最近进行了一场商业收购。人员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拨人了。可能你也不知道。这样吧,我想看看我叔叔的购房资料。”
李佩尔垂眸盯着自己的鼻尖微微嘟了一下嘴唇,抬眼很是认真的盯着赵一零。“文件什么的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全部运走了。不在我们手上。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去问您的叔叔吗?回去问你的叔叔肯定会比在我们这里找答案要便捷许多。”
“我叔叔已经死了。”
风将声音从对面吹过来,吹进李佩尔的耳朵里。可是那是什么意思?就像是一个球从对面滚过来,稳稳的停在进球线外。因为射手一直没有再补一脚把球送进球网,守门员只好一动不动的盯着球,思索它到底会朝球门的哪个位置飞去。李佩尔回想起自己之前跟赵亦通话时似乎有说过一句“您见到赵晋的时候跟他说一声就行”。
让一个活人去联系死人这种事情,恐怕是会被人误以为是诅咒吧。意识到这点,她朝球扑了过去。
“抱歉。我不知道事情发展成这样了。所以那天您父亲会情绪激动是因为这个?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真的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没有冒犯的意思。然后,关于购房资料什么的在您叔叔的遗物里应该是可以找到的吧。要不您回去再找找?”
“他们的所有遗物都做了整理,没有发现关于这套房子的信息。如果知道有这套房子的存在,肯定早就来处理了。接到你的电话后我们重新申请了遗产查询。发现在叔叔名下的确还有一套房子。可是购买日期是在叔叔死后。”
李佩尔打了个冷颤。
“这个,有点戏剧化。如果不是您说得很认真,或许我会以为自己在听故事。”
“我们也觉得奇怪。”
“所以,您今天是来核实信息的?”
“自然是要把事情查清楚。”
“啊,对。是该查清楚。这样看来跟您一起来的探长就是为这件事情来的啦?”
“那是我的朋友。他不是探长,只是在警部供职的公职人员。当然如果的确是有问题的话,我们会正式报警的。”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我们这里出了什么大事情呢。谨慎处理是好事。我能看一下您包里的文件吗?按照规定,我须要先确认您的身份。”
赵一零伸手从包里拿出文件递给李佩尔。
李佩尔接过资料,一边查看,一边问:“您叔叔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七年前。”
“难怪了。我们之前一直在试着联系他,但是一直没联系上。往他留的地址发快递也总是被退回来。说是查无此人。”
“发快递的话,肯定是找不到人的。他们家抽到了三金森林公园的梦幻全家游套餐,结果全死在了那里。后来我们又把房子卖了。”
“全?是,因为意外?”
“发生了森林大火。”
“哦。就是说他是在大火发生后去世的?”
“是的。”
“是比鹿山的森林大火吗?”
“对。”
“没记错的话,他来丹露苑办理购房手续的时间是在7月。森林大火应该是发生在8月。七年前的8月1日。对吧?”李佩尔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望向赵一零。
“你是说你们的时间记录是在七年前?”
“是的。”
“可是我通过遗产查询了解到的购房日期是11月9日。六年前的11月9日。”
李佩尔眨了眨眼。觉得脑海里一团乱麻。
先是丹露苑发生大火把业主的合同给烧了。然后是业主死了,死在比鹿山的大火里。接着房屋公共备案系统里的购房时间是六年前的,与业主的实际购房时间差了一年。事情的复杂程度明显超出了常规。
“要不您稍微等一下。我去找人问问。”说完,她起身往大厅里去。
“怎么说呢?估计问题还是出在项目上。”穆莲子的几根手指在键盘上随意的敲着。
“怎么说?”李佩尔问
“在很短的时间内,公司的两项产业都遭遇了被人放火的事情。尤其是比鹿山的火情,引起了很多人的抵制,连带着,对我们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领导们的心思都放在了消除社会负面影响上,日常的琐碎事情没人来关注,大家也就乐得放松。很多事情就一直被拖着,直到拖到压线了才做。估计是备案的事情也没有及时做。只有备了案才能在个人资产里查询到,这个你知道的吧。”
“所以一拖就拖了一年多?”
“恐怕是这样。之前不是说过吗,丹露苑封盘了一段时间。”
“这也拖得太久了吧。”
“也有可能不是这个原因。哦对了。要不你跟他说我们一直在等他来退房吧。那段时间也是发了公告说可以退房的。说不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啊对,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如果备案后再退房的话,要多办理一些手续。会很麻烦。所以才没有在购房后及时备案。”
“不行。他要是说现在想退房该怎么办?”
“二逸还是不给退吗?”
“不退。”
“那就没办法了。听说那个人长得很好看,是不是像明星一样?”
李佩尔无语。只好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