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这几栋是写字楼,其中与佳田酒店隔得最近的这栋也是做酒店的。最上面的半栋全都是客房。再往远处是写字楼和住宅的混搭。” 电脑上巴掌大的三维卫星地图被投影在墙上,佳田酒店及其附近的空间布局铺满了整面墙。南鹏举着郑北望闲置的拐杖站在墙边做着讲解,时不时的也用拐杖对着地图指点两下。
关于赵一零案重启的申请没有通过。理由是证据不足。对于这样的结果,郑北望早有预料。不过,南鹏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倒是让他很是意外。虽然炎城警部仍然坚持认为井上木是自杀的,但是考虑到赵一零案和井上木案之间存在的微妙联系,他们决定对案件再进行一些深挖。并且把案件的突破方向从佳田酒店内部转移到酒店外部东面方向的范围。也就是佳田酒店东面180度角范围内能够看见死者窗户的区间。
理由是佳田酒店内部没有发现可作为突破的对象。
在死者入住佳田酒店期间只有五个人进入过死者的房间,他们都是酒店客房部的工作人员。在死者房间里看见过红丝巾的也是这五人。但是这五个人都不具备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他们与死者既没有工作关系以外的联系,在死者入住期间和之后的日常表现也未见异常。另外,据说,据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没有将红丝巾的事情告知过任何人,也没有将其作为谈资在内部谈起过。也就时说,关于客人在房间里悬挂红丝巾的事只有他们五个知道。通过对酒店其他员工的问询可以证实这五个人的确没有在内部谈起过丝巾和死者的事情。
另外,五个人能够有机会进入到死者房间,完全是因为被上级分配的缘故。
再考虑到井上木选择房间时的随机性,如果真有一个外部人员通过酒店内部人员来寻找红丝巾,应该会有很多酒店员工知道这个事情。因为对方不可能提前知道红丝巾会挂在哪个房间,又会有哪些工作人员可以进入到那个房间。但,事实是没有人被问过类似的问题。酒店员工里没有人被问起过关于悬挂物的问题,也没有人被问过关于各自具体工作区域的问题。负责前台接待的人也没有谁被访客咨询过井上木的房间号的问题。
没有人来问,也没有知情者把事情说出去。也就是说这条信息从内部传递出去的通路是没有被打开的。如果丝巾是关键线索,不从酒店内部获取线索,嫌疑人就只能从外部搜寻丝巾位置。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冒险进入肯定会被办案人员当作重点侦办对象的佳田酒店范围内。再加上酒店的楼层监控没有拍到可疑人物进入死者房间。所以,炎城方面认为酒店内部不存在与红丝巾有关联的人。
另外,酒店的玻璃窗有做防窥视处理,从室外朝里看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如果不开窗,那条挂在窗前的红丝巾就无法被外界看见。如果信息的接收者不是能够进入死者房间的人,那必然就是能够在外界看到红丝巾的某个人。为了让外界的人能够看见红丝巾,开窗就是必然的。
所以,酒店东面的室外成了他们的挖掘对象。
而促使炎城警部最终做出这一决定的,还是南鹏带去的两个线索。
一个是井上木的订票时间,10月9日21点32分。是全价票。23:46分飞机起飞。一般情况只需要提前三十六小时买票就可以享受折扣。但是井上木却选择了全价票。一个没有稳定经济收入的计较房费的人为什么没有考虑票价问题——这其中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炎城之行是一次计划外的临时行程。
二是井上木的自杀倾向可能不是长期存在,而是某一个短时间内的突然行为。
南鹏走访了井上木在安市的住所。那是一个由地下车库改造成的胶囊旅馆。虽然大多数住在那里的人都是短期租住,不过,其中不乏像井上木这种长期逗留的人。负责胶囊旅馆日常管理的经理对井上木的死很意外。那位经理在十月初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去找井上木要房租,10月9日早上去的时候井上木还在房间里,除了没要到房租其他一切如常。到了第二天,当那位经理再去的时候,井上木住的房间已经没人了。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那位经理都没有再见到过井上木。因为催收死线临近,租客仍旧不交租的,旅馆有权在死线之后做强制退房处理。作为最后通牒,那位经理在 10月16日的下午给井上木打了电话,询问是否续租。井上木回复说要租,并且在挂断电话后向旅馆的对公账户转了三个月租金。也就是说直到10月16日,死者可能都还没有想过自己将要死去。他的意识里仍然是要活着。而且觉得自己肯定会活着,并且会在事情完成后回到那个胶囊旅馆。
这也就意味着他在入住佳田酒店时所说的“等住到不想住了就走”中的“等”有极大可能不是等的死亡信号。
基于以上缘由,炎城警部打算对井上木的死因进行深挖。不过挖的方式实在让人有点不敢苟同。至少南鹏是不认同的。他甚至觉得这其中可能还藏了点猫腻。可是具体腻在哪儿他又说不上来。
“虽然炎城方面已经开始进行嫌疑人排查。但是进度可能会有点慢。写字楼的人流量本身就大,而且这栋的楼顶还是空客的中转站。”说着,他把拐杖指向地图中的一栋楼。“除了大楼里的上班族外,从中转站下来,或者从地下去往中转站的人也不少。另外,与中转站相邻的几栋楼的楼顶都是和中转站相连的,也就是说人流也可以从其他几栋楼的楼顶直接去往中转站。这样一来需要搜索的范围就变得非常大。”
“你说炎城的这名死者是他杀,还是自杀?”郑北望问。
“不好说。某种集体自杀行为,同一个凶手的两次犯案。都有可能。对于井上木会带着致命毒药开启一场临时旅行的原因,炎城方面认为那是井上木对可能会出现的最坏结果的一种安排。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死者井上木对自己在旅程中可能会出现变故这一点是提前知道的。咋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不过我总觉得这个解释太牵强了。哦对了,我们那个新来的实习法医在旁听会议时提起了关于导致赵一零和井上木死亡的药物的历史背景。在十年前管制还不是很严的时候,但凡从事相关领域的人都可以弄到这种药物的原材料,甚至成品。但是随着管控加力,现在这种药物已经被划入了特许流通范畴。只有通过审核认定的机构才能拿到。我详细了解了一下药物的追溯机制,发现它属于是从核心原材料生产到药物最终使用人全周期链监管,普通药品渠道根本没有销售资格。以赵一零和井上木的社会关系来看不大可能拿到这种东西。如果只是单纯的自杀,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而且两个没有任何关联的人竟然先后死在了同一种管控药物上。即便是自杀,也不可能是没有内情的。”
没听见郑北望的异议,南鹏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学生的观点也挺有道理的。她说人即便在睡眠中也会有吞咽动作。如果毒药没有到达胃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时的井上木处在清醒状态,自己控制了吞咽动作。也就是说那是一个由自我意愿控制的自杀行为。”
“你觉得呢?”
“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如果是在睡眠中被人喂入毒药的他杀行为,也可以解释得通啊。如果盛放药物的是类似于赵一零案的微型药管,只须要将药物插入入睡者嘴唇内,利用体温和唾液将药物融化流进口腔内即可。因为躺着的关系,头部和躯干都处在同一水平位置上,如果没有发生吞咽动作,药物会一直留在口腔内,顶多也就到喉部的位置。本来量就不大,又没发生吞咽,即便能够向下流到咽喉位置,恐怕也是会一直留在那里的。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药物没有到达胃部。而且,还能解释为什么现场没有容器,以及在赵一零案中发现的药管上为什么没有指纹。”
“你是想说有一个凶手存在?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凶手没有在赵一零案中带走存储药物的容器?”
“大概是初次犯案,经验不足?”
“能够让专业刑侦人员都看不出蛛丝马迹的,会是经验不足的初犯吗?”
“谁知道呢。”
“您就这么希望赵一零案是他杀?”
“我只是在线索不充分的情况下,对各种潜在可能性进行推测。寻找证据是你们的事,不是我的。”
“真不希望你的推测是对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问题仍然还是两个。如果是他杀,到底是如何作案的。凶手到底是藏在何处实施了谋杀。如果是自杀,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
“嗯。”南鹏点点头。“感觉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啊。”
“还是有进展的。线索不是比之前要多了些吗?啊对了,你刚才提到两个学生。你开始带学生了?”
“是啊。就因为胖了一点就被嫌弃。你说可不可怜。”
“你这,不是胖了一点吧。”
“不管我胖多少,我的破案率一直都还是不错的。打击犯罪靠的又不是胖瘦。现在是信息化时代,即便是存在一两个胖子也不影响抓捕罪犯。”
“所以才让你带学生嘛。要不然恐怕早就调去二线了。你就没考虑过减肥?”
“减不了。喝水都长肉!”
“以前不是也瘦过嘛。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
“说是压力性肥胖。压力越大,吃得越多,然后就越胖了。说不定等我去学校了还真能瘦下来。跟您说实话,我对这个案子之所以上心,其实就是不想去二线。今年部门要调一个人去学校,大家都觉得这个人会是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是应该祈祷赵一零案是他杀案吗?”
“事情一般都不会说圆满就圆满的。如果真有一个隐匿性极高的凶手,实在是不太好。还是祈祷不要有这样的人存在吧。”
郑北望欣慰的点点头。
“如果红丝巾的确是一种对外传递的信息,接收信息的人也的确是在外面。接收到信息之后他会做什么呢?”
“要么离开,要么反馈一个信号。”
“在死者的入住周期内,这个区域的人流量得有百万级吧?如果没有定向识别,……,他们要怎么找?”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这个理由有些敷衍。你想想,如果对方只是要确定井上木住在哪个房间,或者说有没有入住佳田酒店,只需要对着大楼拍一张照片,回去慢慢研究就行了。拍照,离开。时间可以短到几秒钟。没有具体目标,定向识别系统用不了。就只能通过肉眼对监控里的人流进行行为甄别,无异是大海捞针,徒手登天。到最后恐怕是会不了了之。”
“或许应该先从出入境的角度入手。从那里筛选出潜在目标的头像画面,再对头像进行人物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定向识别。这样一来就可以确定目标是否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佳田酒店附近。再通过缩小后的范围回到安市,对赵一零家附近的人进行同样的操作。”
“你们说的都是些不靠谱的路数,工程量都很大。而且你这个方案实施的前提是两起案件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否则就彻底跑偏了。”
“现在没有明确的侦破方向,既然炎城方面执着于自杀,那我们执着于他杀嘛。他杀的话是同一个凶手作案的概率肯定是更高一些的。”
“行,你们就接着敷衍吧。”
“这不是敷衍。真的可以试一试。”
“这种事情没法试。首先,我们没立案,我没法申请到这个级别的信息检索权限。第二,炎城方面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出入境数据交给我们。这个事情,可以说谁拿到双边数据,谁就在破案的路上领先半里路。要是这个案子最终立案,并且由我来主导,我也不会同意把数据交出去。所以您还是接着说正事吧。”
“我说你们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功利心怎么就这么强。”
“这不是强,这是关系到我的前途命运。我还想借着这个案子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呢。”
“算了,反正我也管不着你们了。正事。我想想。……。10月9日晚上,两名死者在那晚没有过接触。赵一零坐空客去了天城广场,在那里呆了差不多四十分钟,之后原路返回。同一时间井上木正在其他地方。这是你告诉我的,对吧?”
“是我说的。通过人脸识别系统所捕捉到的两人的活动轨迹显示,双方之间不存在空间距离的上接近。20:25,井上木离开暗爵酒吧。21:04,芳菲离开酒吧进入电梯,手机已经不在脖子上。21:16,井上木出现在暗爵酒吧附近街心公园外的监控摄像头下。22:06,井上木从高坡公园出来,并返回自己在老城区租住的地下车库。22:11,赵一零接到芳菲手机打出的电话。22:21,赵一零出门。23:39分,赵一零回到千豪露汀的家中。23:46分,井上木坐飞机去往炎城。”
“两名死者的联系有三点,一部手机,一种管控药,一种死亡方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可以把两个人联系起来的吗?”
“就目前来讲,暂时没有再查出什么来。井上木家族定居地,榈当,是一座流沙城。原本他在那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是因为忍受不了那里的恶劣环境,不想让自己还有自己的后代永远生活在那种环境里,于是放弃一切来安市。离开榈当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要在安市闯出一片天地然后把家人都接来。他在安市的住所是香柏社区的一个地下车库。那里的车库被一家屋业公司租下改造成了胶囊旅馆。他算是住客里面住得最长的一个。与井上木熟识的住客都认为这人还不错,性格开朗易相处,就是有些懒散,爱做白日梦。赵一零的,你都已经知道了。井上木是一年前来安市的,赵一零是一年前回到安市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也算是一个共同点吧。”
“死于同一种毒药。而且还是普通药物渠道没法拿到的药物。也就是说,在他们两个的身边可能有一个拥有毒药的人或组织。而井上木在暗爵酒吧拿到芳菲手机,到他离开安市,这一段时间里肯定是有事情发生的。不要忘了赵一零在这一个时间段里接了一个从芳菲手机打来的电话,然后出去了一趟。如果不是井上木给赵一零打的电话,用井上木拿走的芳菲的手机给赵一零打电话的人又是谁呢?”郑北望问。
“你是想说井上木,芳菲手机,赵一零,这三者中间可能还存在一个第四者?”
“电话总得有人打出去。没有作案动机,没有作案时间,井上木为什么要去偷手机给赵一零打电话?他认识赵一零吗?他知道赵一零的电话号码吗?如果这个电话是井上木打的,他需要用什么理由说动赵一零在晚上出门?从赵一零回复的两条短信看,他是非常在意当晚那个约见他的人的。他在意的是打电话的人,还是电话里提到的事?既然你们已经查实两人之间没有关联。那么赵一零在意的要么就是别的人,那个第四者,要么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还记得那两条短信的内容吧?”
“第一条:我到了。第二条:如果你有事不方便来,我们改天再约。我先回去了。如果给我电话没人接,请给我留言,或者发短信。我会在第一时间回复。这么说来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人让井上木去偷了电话,然后给了三万块让井上木离开安市?”
“也不是不可能。我在想,那个还躺在实验室里的李佩尔是不是知道什么。”说完,郑北望啜了一口杯子里的茶。
“就目前来说,这是一个谜。”
“那个谢钱钱呢?”
“已经出院了。赵一零,井上木,李佩尔,一个都不认识。他的生活算是已经回到正轨。李佩尔这边,因为生病的缘故,她所在的公司安排了其他人来顶替她的职位。其他也没什么变化。信安部已经把车祸案定义为某个混蛋的恶作剧,并且结案了。”
“你还是没跟他们说赵一零的事。”
“之前就说过啦。自己查不到就等我的结案报告。”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南鹏的。他抓起手机踱步去了阳台。一个人在阳台上转来转去的转了半个小时。回来时面部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两分。
“钱,可能有踪迹了。10月9日晚上,暗爵酒吧附近的街心公园。井上木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口袋。”
“手机呢?打给赵一零的电话。谁打的?”郑北望问。
“还不知道。”
“买机票的时间是……”
“21点32分。”
“这么说来嫌疑人的活动范围可以缩小一点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