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城。
在地铁上分别没几天,李佩尔和赵一零又在去炎城的飞机上相遇了。人生的美妙就在于惊喜总在路上。或许,这就是缘分。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偷偷开心了几天,可是快到炎城时又纠结起来。她在纠结从机场离开的时候要不要约上赵一零结伴同行。但是那样会不会显得太轻浮?
不待她想出答案,剧情就从青春偶像剧直接导向了灾难片。
机场各处的广播都在就着同一件事情进行预警。
一群虫子正在从外地飞奔而来。
所有人都匆匆忙忙,想赶在虫子抵达之前离开。李佩尔也想早点离开,可是赵一零将她拉住了。
赵一零没看见过飞虫成灾的场面,拉着李佩尔在机场大厅里等着看好戏。
一个小时后,那些传说中的神秘生物抵终于达了炎城机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像是夏日暴风雨前的黑云,乌央央,遮蔽了整个天际。虫雨从黑云里掉下,落在室外的植物上,将花坛包裹得失去了原有的形状。远看着,像是给花坛和树覆盖上了厚厚的,会蠕动的遮阳布。找不到植物停靠的虫子在四处的空域里横冲直撞。其中的一些朝着人群的位置飞来,因为飞行速度过快,这些黑色怪物直接把自己撞晕在了玻璃幕墙上。不一会儿墙边就堆积了一堆晕死的虫子,没有彻底晕过去的,还在拼命挣扎。
这场景让李佩尔想吐。为了缓解恶心,她把视线转移到了屋顶的方向。可是屋顶的景象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为了节约能源而采用的透明屋顶已经被黑色怪物全部占据,俨然夜幕降临的气氛。原本不会在晴空朗朗的白天亮起的室内灯已经全部亮起。视线在这一明一暗之间晃动,更增添了屋顶的阴森恐怖。李佩尔看得心里直发毛。
“出门的日子没选好。”她小声的说着。
远处地下停车场的出口处无人机正悬浮在上空不断喷洒着雾气。靠近无人机附近的虫子纷纷往下掉,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掉在了恰好经过的车顶上。一台扫地机车在附近来回清扫,黑色的东西源源不断的被吸进扫地车的吸尘口。
“他们应该是在喷杀虫剂吧?”赵一零说。
李佩尔顺着赵一零的视线看了过去。
“应该是吧。怎么办?这种状况,就算进了城,又该怎么出门啊!”要是没有装备就出门大概会尸骨无存。一想到这个她就烦躁。果然不应该这么急着来炎城的。
“没有专业的隔离服。如果是长款衣服,扎好库管和衣服袖口,然后在外衣外面扎上一根腰带,戴上泳镜口罩,围一条围脖什么的倒也还可以勉强外出。不过那样应该会中暑。43摄氏度的高温,想想都受不了。哪怕只是在户外待上一分钟也是会中暑的。”
“这么冷怎么可能会中暑。”李佩尔搓着自己的手臂。
赵一零把视线从外面收回来,落在李佩尔交互握着的手臂上。“你很冷?”
李佩尔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原本应该贴在皮肤上的汗毛全都立着,一根一根,纤毫毕现,像是变质豆腐上长的长毛。“有点。汗毛都立起来了。”
赵一零掏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气象信息。“估计是机场的空调温度低些吧。户外温度是46。比之前预报的还要高一些。”
“这内外差别也太多了,都赶上冬天了。还是赶紧走吧。”说完李佩尔拉起行李箱朝停车场方向去,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朝地铁方向折返。
跟在后面的赵一零迎上来一把拉住她。“去哪儿?”。
“需要驾驶证。我没有。”
赵一零松开李佩尔,朝停车场入口的方向看去。大屏上正来回滚动播放一段话。
接交管局通知,因为异常天气,暂停无人驾驶业务,所有交通工具只提供给有驾驶证的客户使用。无驾驶证的乘客请前往公共交通区。
“我有啊。”
“真的!能搭我一程吗?”
“当然。你去哪儿?”
“丝斋酒店。”
“巧了。我也去那儿。”
两人相视一笑,拖着行李箱继续朝停车场去。
穿过长长的通道,到达地下停车场入口。
赵一零调出手机上的电子身份证放在读卡器上扫了一下,脸对准屏幕上的摄像头。确认人证合一,原本关闭的闸门打开。
“能遇到你真是运气太好了。你怎么会想到去考驾照的?”
“大概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时候吧。”
“这样的时候很少吧!”
“其实我是上学的时候考的驾照,那时候还没有无人驾驶。”
行李放进后备箱。坐进汽车,赵一零刷了身份证,汽车启动进入人工驾驶模式。李佩尔点开新闻,调了几个频道,最后选了一个正在播放虫害新闻的频道。
XIII型飞蝗,一种嵌合虫。虽然我们叫它飞蝗,但它并不是真正的蝗虫。准确的说它比蝗虫要可怕得多。对于这一点,相信大家都已经深有体会了。据某匿名知情人士爆料,这种虫子并不是大自然的产物。它诞生于某个实验室,最初的目的是用来解决生物垃圾,生产工业蛋白用的。可是在实验中出了差错。
当然,如果现在天上飞的就是在实验室里意外诞生的那种虫子的话。顺便说一句,XIII型是当初实验室对这种研究物的称呼。
现在的问题是这名匿名人士也不确定现在天上飞的是不是就是当初实验室里意外诞生的那种。因为,据说在发现实验失败后相关的实验人员就已经把失败品处理掉了。按道理,是不可能有样本流出实验室的。而且实验室的人也否认目前正在我们头顶上飞的虫子就是当初他们组装的。神秘的面纱真是一重接一重。
现在让我们来听听专业的昆虫研究员给我们提供的资料。
温度在35摄氏度以上时蛹开始孵化,高于45摄氏度,会出现大爆发。45摄氏度以下雌性的孵化率较低,整个种群的迭代数量会处在一个偏低的体量上。随着温度的升高,尤其是当气温高过45摄氏度后,雌性和雄性的孵化量将达到一个相对均衡的状态。种群数量会急剧扩大。平均生命周期一个星期。气温一旦低于20摄氏度就会死亡。虽然我这个人不喜欢冬天,但是我现在还是特别想立刻就进入冬天。赶快让这些该死的东西全都消失。真让人受不了。
另外,与其他蛾类晚上行动不同,它们的生物钟只与温度有关。或许是因为生命太短暂的缘故,所以活着的时候总是精力旺盛,四处作妖。不仅食量大,而且飞行速度还很快。之前我们已经报道过了炎城南边的草原发生虫害,现在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是的,肯定有人已经猜到了。南边草原上的怪物吃光了所有植物,所以它们扩散到了我们这里。这些该死的怪物就是从草原来的。如果不采取行动的话,炎城也会遭遇草原一样的情况。
好啦。我们现在来说一说防治的问题。气温降到30摄氏度以下,这些怪物就会开始进入休眠状态。气象管理部门准备进行人工降温。就在今晚。到时候可能满大街都是进入梦乡的飞蝗,出门的行人会有无处落脚感觉,而且可能会遭受一场蝗虫雨。所以请大家今晚尽量待在室内,关好门窗。
另外再补充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相关部门正在就是否在降温剂里使用杀虫剂做讨论。如果最终决定使用杀虫剂了,大家还是跟我一样坚决待在室内的好,尤其是抵抗力弱的朋友,一不小心被当作虫子误杀可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哟。
好了,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会持续跟进报道,也请大家保持关注。
“所以机场喷洒的不是杀虫剂,而是液氮或者其他的什么?”赵一零说
“也有可能就是杀虫剂。不过这个世界还是真是无奇不有。”李佩尔说。
“是啊。”
赵一零抓着方向盘,认真盯着自己正前方的方向。车子正在从平坦的地下空间进入盘旋向上的单向通道。零零落落的黑点在通道里洒落。有的还落在了车顶上,发出嘭嘭声。在这四处黝黑的密闭车厢里,头顶上的嘭嘭像极了半夜突来的强盗踹门。每一次都能让人心惊肉跳,内心狂叫。李佩尔僵直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努力保持微不可查的呼吸频率。这种把正常呼吸节奏变得又细又长的方法能够让她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呼之欲出的害怕也被成功的压制在脚下。车子越往前行,头顶上的嘭嘭越是密集。之前还可以听出的间隙现在也已经没有了,此时的声响绵密得就像是打开了的水龙头。李佩尔觉得自己像是坐在装有四个轮子的密封箱里去往地狱。
“我说怎么回事呢。看来是出口的那台喷雾机的问题。”赵一零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李佩尔从自己的感官世界里扒开一个口子,探出头来。那个在眼里又不在眼里的车前窗上的景象以具象化的实景进入了她的意识。黑点密集散落在前窗玻璃上,雨刮器来回扫动,一遍还没扫完刚扫过的地方就又落上了。像极了堆在机场大厅玻璃墙边上的那一堆。但这次离得更近了。
“大概是怕虫子顺着这条通道飞进机场内部吧。他们说虫子是从实验室里泄露出来。你怎么看?”李佩尔问。
“越是混乱的状况下,谣言越是滋生。慌乱之下,对信息的处理浮于表层。常常是别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有一点理论基础的可能会稍微怀疑一下。而外行人,一般都是直接相信。即便是怀疑,也是通过向外界寻求事实真相的方式进行怀疑。在这个过程中,必然要把自己所怀疑的事情说出去,才能让别人明白自己在怀疑什么,才有可能获得释疑。这一过程不断的在不同的人之间重复,谣言也就流传开了。当然,我不是说他说的一定是谣言。但是,虫灾才刚发生,真相就出来了。给我的感觉是他们口中的真相其实早就存在了,只是没有向大众说明。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提早防治,偏要等到情况发生了才跑来做马后炮?而且,关键的一点是,没有溯源点。主持人是怎么介绍的?据某匿名知情人士透露。这就像是对着天空放黑枪。人们只知道枪响了,却不知道是谁放的枪。开枪者的目的自然也没人知道。到底是处于好玩,还是谋杀,或者,是擦枪走火。谁也不知道。人们只是被动成了枪声的证人。这也还好。至少枪声是真的。可是实验室这则消息可是连真假都难辨的。在这种非常敏感的,大家都在关注的时候放出这种言论,完全是在绑架听众的注意力。”
“所以说真相如果不被大众所周知,谣言就会颠覆世界。当一切回归平静,谣言已经跑得不知所踪,而真相则是伤痕累累,是否还活着都成问题。”
“就是这样。”
车子驶出机场范围,顺着大弧度的盘旋立交,上了快速通道。
一团黑色的东西冲着车子飞了过来,挡住了汽车前面的视线,赵一零的身体条件反射的向左偏了一点,手里的方向盘跟着转出去半圈,车子也跟着向左边偏去。李佩尔结实的撞在门上,灵魂被生生的撞出半截。一堆奇怪的声音在汽车外面响起,似乎有什么撞上来了。她抬头去看,只见前面那辆车正逃命般轰轰的加速跑远。
“喂,你多久没自己开过车了?”她用力摆正自己的身体,一手拉着安全带,一手紧紧抓住门上的拉环。
车子还在偏。
还在偏。
拉着门的手和门正在用力较劲。
车况警报响了起来。“您已偏离路道,进入违规超车状态。请在进入目标车道后,将方向盘归位保持直线匀速行驶。”
李佩尔看了一眼赵一零手上的方向盘,又看了看还在偏斜的车头,禁不住大叫起来:“快点选车道。你现在一直在斜着跑。你都快从最右边跑到最左边了。归位,归位。”
在李佩尔大叫的当口,又一辆车逃命似的从李佩尔眼前飞奔了出去。
赵一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方向盘,又抬头看了一眼车道,松开方向盘,点了一下方向盘中间的复位按钮。车子在第五条道上开始直线行驶。
“已经调过来了。”
确定方向盘已经复位,警报也不再响了,李佩尔这才平静了一点。不过,感觉还是不太好。她软软的摊在椅子上,有些口干,劫后余生的脱力感在身体里盘旋着。
“你,上一次开车是什么时候?”
“嗯?啊,大概快一年了吧。”
“有些技艺如果不经常练习,就会慢慢遗忘。尤其是像开车这种事,一旦遇上突发状况,心里慌乱,手足无措。然后就成了一场踩钢丝的死亡游戏。还好这是单向道,要不然我们两个肯定没命。我建议你以后遇上限行的时候还是乖乖改坐公交吧。死亡之旅不是每次都能活着回来的。太吓人了。要是和其他车子撞上怎么办!”
“放心,不会的。车子的警报系统会在两车相撞之前触发强制停车。撞不上的。”
“怎么撞不上。第一次,就是那团黑的东西飞过来时,你转动方向盘那一下,又是轰轰声,又是嘎吱嘎吱的声音。”
“没撞上。是我们的车被强制停了一下,而对方的车在那一瞬间触发了加速系统。”
“就这样?”
“就这样。”
“不,还是太吓人了。我的心脏有些接受不了。我现在能下车吗?”
“现在不行。我们走的是快速通道,全程没有停靠点。”
“怎么会这样。你能把方向盘握住了吗?我总感觉车子在左右摇晃。”
“人工驾驶都这样,多坐坐就好了。”
“不,不想再坐了。以后都不坐了。以后再遇上限行,我就乖乖去坐公交。”
虽然自动驾驶的兴起便利了一大堆不会开车的人,但同时也荒废了一堆原本会开车的人。从城外的机场到城内的酒店,超速急行的,或如赵一零那样朝着一个方向一直偏离的,都不在少数。还有一类在离开机场的前半段见得比较多,就是类似于青蛙跳一般在路上走走停停的。混乱跟着李佩尔的眼睛一路延伸,从城外到城里,从室外到室内。原本应该空旷安静的酒店大堂也没能幸免。
那些应该今天退房离开的人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虫雨被滞留在了酒店。没有驾照的旅客在大厅里焦躁的等着,等着酒店安排人把他们送到目的地。
因为人手有限,酒店只能优先接送那些要马上离境的客人。其他要外出办事的则被建议自己想办法解决交通问题。虽然酒店离公交站点不远,但是没有几个人愿意在没有防护装备的情况下冲出去。要不到驾驶员,又没有驾驶证的客人在大厅里发着脾气。无辜的大堂经理陪着笑脸,像只随手一戳就会破掉的气球,在气愤的人群里小心翼翼左躲右闪。
看到这一幕李佩尔不禁感慨,服务行业里还真就没有谁是轻松的。
办理手续的时候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朝李佩尔靠了过来,问能不能交换房间。说是他们的房间在二十六楼,一开窗看见的全是虫子,孩子吓得哭个不停。可是高楼层的房间已经没有空余了,酒店没法找到合适的房间提供给他们。李佩尔是不想换的,不是因为她定的房间楼层比较高,虫子飞不到那个高度,而是,她讨厌说谎的人。如果真的害怕,直接拉上窗帘就好,为什么一定要开着窗。她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女人听得一脸尴尬,站在旁边说不出话来,剩下孩子一个劲的哭,面颊通红,泪水和鼻涕一起挂在嘴上。陷在尴尬里的女人没有想要安抚或者帮孩子收拾一下的意思。似乎是一点也没注意到孩子的情况。
看到这一幕李佩尔心里起了更深的厌恶。干脆转身不再搭理。
正在她努力无视孩子的哭声时,旁边的赵一零越过她,走到了孩子跟前。弯腰替孩子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擦掉,最后还把自己一百零七楼的房间换给了他们。听到那句换房的话时,李佩尔莫名的生出一股烦躁。可是,到底在烦什么?
因为二十六楼的房间已经被女人一家用过,酒店方面需要花时间重新整理。李佩尔便邀请赵一零去自己的房间坐坐。在电梯间里她又提起了那对母子。
“你不觉得那个女人在撒谎吗?”
“怎么撒谎了?”
“如果真的害怕,直接拉上窗帘就好,为什么一定要开着窗帘?孩子小可能不知道要拉上窗帘这种事情,但是大人肯定是知道的。我觉得她是在拿孩子当借口。而且,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关心她的孩子。”
“可能吧。我之所以换给她,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那个孩子。当我答应把房间换给她后她立刻就有心思去照顾孩子了。这个才是重点。”
“你不觉得她是在利用你吗?利用你的善良。而且还搭上她自己的孩子。这种行为很恶劣吧?这应该算是道德绑架吧!”
“她要做什么,我要做什么,最终的决定都是我们自己独立做出的。我们依据自己对事物的判断,自己的喜好,自己的心境,做出了自己想要做的决定。所以道不道德什么的都无所谓。”
“喂,喂,千万不要这样说啊。你这样的态度就好比一个会吸附麻烦的磁铁。所有麻烦体都会朝你飞奔而来,想让你帮他们解决麻烦的。”
“放心吧。我还是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的。没有触底的情况下,如果是举手之劳,怎样都无所谓了。”
“老好人的性格还真是让人受不了啊。”李佩尔嘟囔着。
预定的房间就在电梯左手方向不远的地方,出了电梯没走两步就到了。
行李员替李佩尔打开房间,将两人引至屋内。米色系的简约内装,正是李佩尔定房时要求的。走到屋的尽头,拉开窗帘,贴在落地玻璃窗上往外看。
地表绿植呈线状在高楼间延伸,细细的,长长的。像是大地脱落的头发。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靠在玻璃窗上。
“对了。我了解了一下你的工作。资源顾问,这是一类从土地经理人行业里衍生出来的工种。土地经理人为需要进行土地流转的土地主寻找买家,为想要收购土地的人寻找卖家。同时也为那些不想亲自打理土地运作的土地主提供代理人服务。很多从祖籍地迁往外地的土地主选择这种方式继续拥有土地。能够做资源顾问的人,一般都有着土地经理人从业经验,或者相关的行业背景。之前你去丹露苑的时候带的那个提包,包上的那个标志,就是一家资源管理公司的标志。他们最辉煌的战记是在四十年前推动了青叶山运营模式。说服当地的土地主将土豆生产基地变成竹海到现在的树海,二十年前开始引入养老业务。十年前,大量的医疗康养机构开始在那里设立总部。地域商业价值从低附加值开始向高附加值转变。你是那家公司的职员?”
“了解得还蛮详细的嘛!我曾经是那家公司的职员。”
“也就是说现在不是了。可是你还带着象征前东家的东西。”
“嗯,对。”
“你现在的老板不会介意吗?”
“没人会介意,因为没有新老板。我就是我自己的老板。”
“原来是自己开公司了!”
“不。是单干。”
“这个行业是个需要大量信息做支撑的行业吧。天南海北,总要四处调研。一个人收集到的信息不会很多。而且,一个人收集资料,在时效上来说非常不高效。你的客户会一直耐着性子等你的最终报告吗?要是我,可能会考虑找其他机构来负责。”
“是啊。只是我做事的最终目的不是做一个优秀的顾问。”
“那是要做什么?”
“为了我们的家园。想要做点事。”
“……。社区?城市?星球?还是社会?”
“你觉得是哪个?”
“不好说。家园这个词能代表的意思很多。还有精神家园的说法。”
“是土地。人类的立命之本。”
“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生活的土地和我们的祖辈们生活的土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可以说是千疮百孔,正在走向死亡。”
“然后呢?”
“我在试着做一些事情。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土地主是嫖客的事情吗?”
“你好像说的是土地税是嫖资。”
“历史上很多恶性污染事件其实都和土地流转脱不了干系。上一任土地主压榨完了他所能压榨的,然后转手把土地转给下一任土地主。下一任土地主又接着压榨,……,直到再也榨不出东西,那片土地就被荒废了。那些人与其说他们是嫖客,不如说,他们都是罪人,是历史的罪人,是未来的罪人。”
李佩尔听得有些不舒服。她自己的家族过去也是土地主,要是按照赵一零的逻辑,就是说自己的家族也是罪人。关于这一点她是不认同的。严格来说她觉得自己的父辈们才是受害者。被迫离开世代供养的土地的人,怎么就成了罪犯?
“他们都压榨什么了?”
“举个例吧。就说青叶山。虽然名字里有个山字,却是个碗状的。其实在几百年前青叶山也是一座山。而且是一座裸露的矿山。凉城的兴盛,完全是因为旁边有这座矿山的缘故。在过去,它曾经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矿工之城。这座矿也的确是大,从高高的群山一直挖到巨大的深坑。挖了好几百年。将散落的村庄生生挖成了巨型城市。矿挖完了,土地主赚了个盆满钵满,对于已经不再有矿的土地失去了经营兴趣。于是便把整个青叶山给卖了。凉城里的一些居民买下这片土地用来种土豆。这一种就是近一百年。直到有个年轻人的出现。他到处忽悠大家种树,把自己从一个意气风发身强力壮的青年忽悠成了老人,持续不断的忽悠了好几十年。青叶山有句广告词,叫做,迎着朝阳看树海。你知道为什么可以看见树海吗?因为每年雨季青叶山的碗底都会被淹没,从旱地变成湖泊。于是,便有了树海的景观。清晨的阳光在碗底的水面倒映出波光,和树的绿意一起映入住在高处的人的眼里。这就是那句广告词所描绘的。不过今年的暴雨季把建在低处的房子都淹没了的。排水能力差仍旧是个问题啊。”
李佩尔听得走神,她盯着脚下的地板给赵一零下了一个结论——表达观点的能力远没有容貌漂亮。终于等到赵一零说完,她不痛不痒的总结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说早期的土地主对自己的土地进行了非再生性利用。”
“是这个意思。”
“可是青叶山的结局仍然是挺好的。不是吗?所有人都想去那里,钱不够多的还就去不了。”
“那只是因为后面来的入局者进行了良性运作的缘故。而这,与青叶山所处的地理位置有非常高的关联。良好的经济结构和人口结构。最重要的,是温带气候区域,靠近水源地。但是其他地方的土地就没有这么好的结局了。比如一些在沙化严重的城市。没有人想要那些地方的土地,当地的主政官们要么没有能力要么没有资金,没法对土地进行整体改善。”
“这和你的工作又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自然资源管理法吗?”
“不知道。”
“这部法案里有一条非常重要的条例。对自然资源造成极大破坏的行为,将被进行责任追溯。之前是三十年,而前年新通过的修正令对时间做了调整。可以往前追溯一百年。只要当事的家族或者机构组织仍然存在,就必须要为他们的祖先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处罚以经济处罚为主,从那些人那里收来的罚金将被全部用于生态修复。”
“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羊要是把地上的草连根都吃了,就要提供自己的财富去换钱继续种草?”
“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和你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资源顾问的工作本身就是调查分析。通过对过往资料的追查分析或许能够找到那些漏网之鱼。”
“生态捕手?”
“这个形容不错。我就是在浑浊池塘里赤手抓鱼的捕手。”
“这个会给你带来收入吗?”
“不知道。或许抓到事主了会有些奖金吧。”
“所以你是在倒贴做这件事?”
“算是吧。”
“要是我,可没有勇气来做这样的事情。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不容易出结果的行为吗?要是漏网之鱼能够很容易被抓住,追溯年限就不会从三十年扩展到一百年。”
“不管有多难,总得有人去做。如果什么也不做,如果任凭环境恶化,一旦环境恶化不能生存了,当地的人就会迁走。迁到那些环境还没有恶化的地方,然后在那个地方就会出现人口爆炸。没有恶化的地方也会跟着恶化。就像这场虫灾。如果只是少量的几只虫子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但是像这样大面积的袭来,就是一场灾难。你能想象安市成为人类最后聚集地的场景吗?人口爆炸,房子就算再加高两百层都没用。到时候,电影《折叠空间》里的场景可能真的会成为现实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