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梦吗?
我做。总是同一个梦。
无休无止。
我从小就被称为天才。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事情只要想做总能做好,东西只要想要总能得到。那些付出无数努力才能达成一点心愿,明明非常想要却总也得不到的人,都是反应迟钝的傻瓜。蠢笨而又可怜。
这样的傻瓜随着我的身高数字一起变得越来越多。从仰视,到俯视,再到鄙视。
后来我的家人也变成了傻子。我们的交流几乎停在了固定的几句话上。你明天想吃什么?老师说你这次考得不错,还是第一名。要继续保持啊!不要太熬夜,晚安。
十三岁那年我黑进了父亲的账户,那是我第一次做那种事。初次尝试就获得了成功。以天才之名过了十三年,真正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的,却只有那一刻。我在电脑面前又蹦又跳,疯了好久。冷静下来后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至少要证明我来过。于是,我从账户里转走了一块钱。
我期待着他们发现我做了这件事。那一定会是个惊喜。作为一个孩子,攻破了大人们构筑的防线。这才是天才。
我每天都在等待,等待他们发现。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发现。每天睡觉前一想到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我就觉得遗憾。感觉一天又白过了。日子日复一日。每日重复。
我决定再做一次。
这次要做大一点,要做明显一点。我从账户里转走了一百。一百,一块钱的一百倍。如果说转走一块钱被发现的概率是零,那么转走一百至少也应该是百分之十吧。为了增加概率,我甚至提醒母亲,是不是应该核对一下银行账单,检查父亲有没有乱花钱。结果她说父亲的卡里除了零花钱,其他的都在家庭账户里,没必要检查。原来不是笨蛋对事物的敏感度低,而是笨蛋不在乎这个。为了验证他们是不是笨蛋,我又做了一次。这次我黑进了家庭账户。从里面转走了一万。
“十三岁,还不符合银行的开户年龄吧??”
嗯。所以我把它转给了一个朋友。
“某个有着笨蛋属性的朋友?”
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另一个世界?”
那是在网上认识的一个人。姑且称他是一个人吧。他的网名叫火焰鸟。这一次他们终于发现了。他们选择了报警。在我十四岁生日那天事件迎来了高潮。十四岁以前,我的每一个生日都过得像展览。我是展会上唯一的展品。家里的亲戚朋友会带着自家的孩子来观摩学习,那些追着我抄作业和那些自以为是我朋友的人也会来。十四岁那年的生日,母亲挨个给所有要来参加生日会的人打电话说今年不办生日宴,父亲在门上挂上有事外出家中无人的牌子带着我和母亲去了郊外。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在乎发生了什么。反正,都是一堆无聊的事。
后来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了。
而我却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没有开心,没有喜悦,平时总是挂在脸上的骄傲也不见了踪影。身体的距离相隔不过一米,感觉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失控。
我不知道怎么去扭转那时的状态。于是跑了出去。
沿着路的延长线,不停的跑。
后来跑累了就在路边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手机里有好多未接电话,还有短信。主要是祝我生日快乐,也有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取消生日会。那些被我无视了的傻瓜们的身影开始有了具体的轮廓。他们每一个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把手机做了关机处理。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走了一夜。那是我有生以来走过最长的路。最长的时间,最长的距离。在第二天的晨光中我终于找到一家网吧。我在那里联系到了火焰鸟,我想让他把钱退还给我。但是,他说他没有收到我转过去的钱。因为之前给我的账号也只是随意抓取的别人的账号。我问他要怎么才能把钱追回来。
他说没办法。去追那笔钱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想惹麻烦。也建议我不要去惹麻烦。
“你信了?”
嗯。
“后来呢?”
我问他借钱。并且保证以后会还。双倍,十倍,都可以。但是他没同意。他说现在回去并不是处理家庭矛盾最好的时候,不如出去转转,缓解一下心情。我说我出门的时候没带钱,连上网的费用都是用手机抵的。然后他向我推荐了一份兼职。
在网吧里呆了三天后,一个自称K的男人找到了我。他带着我去了炎城,佳田酒店。
几天后我们出发去了安市。K向我出示了一张照片。是个男人。是他那次行动的目标。
我的任务是协助他找到那个男人。具体的做法是在机场候机大厅附近搜寻。如果发现目标就以友人家小孩的名义接近他,并将他引到K指定的房间。同时联系K。
我看着那个男人从远走近,从左向右。我们之间的距离最近的时候可以伸手就抓住对方。然后我看着他远离我,朝候机大厅走去。
在他快要消失在人群时我追了上去。
正如K之前说的那样,不需要讲太多。只需要一句——我的家人为了你手上的那份资料牺牲了很多。他们想要见见你。
“是什么样的资料?”
不清楚。K也不知道。他能够说清楚的只有一点。那是一份从研究所里流出来的资料。对普通人而言一文不值。就像是药,只有特定的病人才需要。这话据说是他的委托人告诉他的。我想大概是火焰鸟吧。
“后来呢?”
按照计划只要把房间号告诉男人,确定他进了茶楼就可以了。我在马路对面看着他进了茶楼,等了一会,觉得无聊便也跟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很静。K不在。地上躺着那个男人。我试了试他的颈动脉。还跳着。便把他拖到了沙发上。拖的过程中我的假发掉了。
“假发?”
我扮的是一个哑女。我把他拖到沙发上,给他垫了一个靠枕。把他那副歪扭的挂在鼻尖上的眼镜重新戴回鼻梁上。
后来他醒了过来。注意到了我的衣服,也注意到了我短发的样子,明白自己被算计了。他想要离开。我把他扑回了沙发上。他开始反抗,我嫌他的手动得太厉害,于是把之前给他垫头用的抱枕拿过来压在了他的手上。老实说,我只是想让他安静下来。但他动的太厉害了。我必须要用上全部的力气。我们就那样僵持着。直到最后。直到他不再反抗。
接着K出现了。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抓起男人的衣服,问:那东西在哪儿?
男人没回答。他的眼镜又歪了,这次是朝上跑的,镜框已经跑到了额头上。K试了试他的鼻息,然后恶狠狠的瞪向我。
之后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转了几圈。之后又开始翻男人的行李箱,对里面的一些东西拍了照。一切结束后他把假发给我戴上,让我去隔壁房间等他。
出了那扇门,不同于那个房间的空气刺激了肠胃,死亡两字一下子砸进我的意识。我开始感到后怕。腿脚变得无力,意识也开始模糊。再次醒来时已经换了间屋子。K站在窗口狠命吸烟,脚下一地烟头。我明白,大概是我把事情搞砸了。这就是我的梦。几乎每天晚上都做的梦。
“你醒来的房间是隔壁那间屋?”
“是酒店。”
“后来呢?”
后来就回家了。
“关于你们在安市的那次任务。后来怎样了?”
应该是完成了。在这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在安市待了几天,后来又去了炎城。我的状态不好,一直留在房间里,K则是整天不见人。几天后我们又回了安市。他给了我一张纸,从上面的内容来看应该是某种房屋类资料的一部分。他让我拿着这张纸去打听纸上面标写的那套房子的实际位置。
“哪里的房子?”
在一座山上。一个叫丹露苑的地方。
“房号多少?业主名字还记得吗?”
STJ-101,业主周乔楠。
“之后呢。之后又做了什么?”
我被要求在酒店里待着。再之后就是回家。
“关于安市的那次任务,你刚才说之前认为它是完成了的。也就是说你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是。因为这次的行动就是在为那一次的失败善后。
“为什么你会认为任务完成了?”
因为我拿到了酬劳。
“就是那三万块?”
嗯。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们竟然会通过钱的流通路径找到K。要是知道银行还有这样的运作方式,……,那笔钱不该拿的。从一开始就不该去寻的。
“你家人知道那笔钱的存在吗?”
不知道。我把它锁在我房间的柜子里了。
“你不就是为了把钱拿回去才离家出走的吗?”
可是不能把那种钱给他们。
“关于七年前的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了。
“那就接着说说七年后的事情吧。关于你的这次行动。”
这次。……。我是想拒绝的。一想到要走出去,我就抗拒。我父亲应该告诉你们了吧,从那以后我就不出门了。唯一的一次远行是三年前从家里搬出来。
我说让他去找K。K比我更擅长做这种事。但他说K已经做不了这种事了。他已经彻底沦落成了一个瘾君子,最近还因为酒后伤人被判了监禁,现在还在监狱里。那一刻我有些羡慕K,想着我要是也去干个什么伤人事件,是不是就可以逃过一劫。他好像能看懂我的心思,隔着屏幕,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脑子里想着。或许脑电波随着网络一起传给了他,他叫我不要干傻事。因为我还有未来。K已经是案底累累,去哪儿都是重点“看护”对象。只要这件事一结束,他们就和我彻底断绝联系。未来还是自由的。
“你信了?”
我犹豫了。
最后还是决定做。
用两天的时间在网上检索了近年来的犯罪报道,对文中的犯罪手段和破案手段进行分析,然后制定计划。从柜子底层翻出那三万块钱,带上简单的出行用品,踏上了人生的第二次远足。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火焰鸟向你下达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是冰瀑。”
“冰瀑?”
是一个叫冰瀑的人联系我的。自从那次事件后我就彻底断掉了和火焰鸟的往来。但是那个人他知道那件事。大概是一伙的。
“任务是什么?”
找到那张卡,并且寄给他。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计划有变。密码被破解。为了封锁消息,任务便增加了一条。
“是冰瀑向你下达的命令?”
嗯。
“可是这样一来,原本只背负了一条人命的你就要背上两条人命。”
是啊。可是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快点结束行程。
“卡里的内容是什么?”
不知道。
“你找人去拿走了卡,却说不知道?”
是冰瀑拿走的。感觉谁拿着这卡,谁就会有生命危险。七年前的那个男人,七年后的这个男人。所以,我让他自己找人去拿。
“顺便帮你拿回机器人?”
嗯。
“冰瀑派去的人长什么样?”
不知道。没见过。
“又没见过。那又是怎么联系的? 他可是给你寄了快递。”
确定赵一零死了我便辗转去了炎城。然后给冰瀑发了快递地址。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既然这样,那就来说说为什么要杀李佩尔吧。”
李佩尔是谁?
“10月10日早上死于汽车自动驾驶失控的一名女子。她在10月9日晚上曾经和赵一零通过电话。”
是吗!……。那天晚上,在机器人放进去后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他说他已经把密码给破解了。后来又听到男人说明天会起个大早,在家等。我猜应该是电话里的那个人会在第二天一早来男人家里。于是便把这事告诉了冰瀑。我告诉他我要马上离开,让他另外派人去拿卡。然后他让我找找关于那个叫李佩尔的信息。我在男人的手机里查到了对方的电话号码。然后告诉了冰瀑。之后的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