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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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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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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人》连载

第三章 德顺楼巧遇

 1

赵昀泽一早带着家人去了火车站,临走时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下胡有旺一人看守赵府。

墙角的欧式落地钟敲过十一响,躺在沙发上的胡有旺睁开眼睛,骂了句脏话后搓了搓脸,然后是伸胳膊,蹬腿。他在落地钟敲响第一下时就已经醒了,但他不想睁眼,更不想起来。肆无忌怛地躺在这个浅驼色软牛皮沙发上睡上一觉,是他走进这座小楼时的梦想。如今,梦想成真了,可刚打了个盹,这座破钟就叫。叫!叫我也不起来。如今,我是这座小楼的主人!胡有旺翻动眼皮四下看看。这座小楼空寂无声,他不是这小楼的主人谁是?胡有旺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坐起来:“主人,主人要去各处走走!”

突然,门铃响了,胡有旺一愣,随即起身朝楼外走。“来了,来了!”胡有旺又恢复了仆人身份。

胡有旺打开院门愣住了:“大,大小姐!您?您不是跟老爷去上海了吗?”

“我不去了。”赵依嫣说。

“不去了?”胡有旺挠挠头皮,“你?老爷,老爷同意了?”

“胡叔,”赵依嫣对堵在门口的胡有旺说,“你先让我进去好吗?”

“哦,好,好!”胡有旺急忙闪开,待赵依嫣进门后,关上院门,追在赵依嫣身后进了小楼。

胡有旺走进小楼后取了把扇子递到赵依嫣面前:“大小姐,您看您热的,您这是?”他又往下哈了哈腰问,“老爷同意您不去上海啦?”

赵依嫣拿过扇子猛扇了两下说:“我爸同不同意我不知道。跟你说实话吧,我是在火车快开时从车窗跳下来的。”

“哦,我给您倒茶去,还有晌午饭,”胡有旺念念叨叨往厨房走,“吴妈昨天就被老爷打发了,这……”

“不用了!”赵依嫣冲胡有望后背吐了吐舌头说,“我去外面吃饭。”

“嗯,”胡有旺站住了,回过头说,“那我给你做晚饭。”

“势利眼!”赵依嫣感觉有些冷,她身体里原本是有一股热浪的,那股热浪是她决定要跳离火车时产生的。蒸腾,翻滚,从火车站到家门口,到她走进家门,走进小楼,仰身坐到这个沙发上。可现在?现在,她身体里的那股热浪快散没了。

赵依嫣走出家门沿着院墙往左走,她想去金鼎斜街的德顺楼吃饭,吃完饭去青城一中找彭亦轩,她要从彭亦轩那里找回那股热浪。她昨晚才和彭亦轩告别,今天又突然站到他面前,他定会是一脸惊讶的表情。赵依嫣想着笑了。

让赵依嫣没想到的是彭亦轩也在德顺楼吃饭,而且和彭亦轩面对面坐着的还是景玉瑶。赵依嫣是在店堂伙计说完“小姐里面请”,她扫了眼店堂看到这一幕的,看到时她心里莫名地酸了一下,然后她一指西北角的那张桌子对店堂伙计说,我约了朋友。随后朝那张桌子走去。

此时,店堂内的客人很多,嘈杂一片,彭亦轩、景玉瑶二人正专心聊天,根本没发现赵依嫣。当赵依嫣走到他俩身边大叫道:“我刚走你俩就约会!”时,二人大惊,同时扭头观看。“依嫣,你没去上海?”彭亦轩问。

“哈哈,”赵依嫣瞧了眼脸色微红的景玉瑶,坐到桌旁笑道,“我在火车快开的那一刻从窗口跳下来了!”

“你,”彭亦轩点着赵依嫣说,“我猜你就不会乖乖地去上海。”

“你猜?”赵依嫣盯着彭亦轩怪笑,“你猜到我会到这儿来吗?”

“别贫,”彭亦轩正色道,“舅舅、舅妈见你跳下火车着急了吧?”

“着急,但他们也只能认了。”赵依嫣说,“不过,生活费,还得等到他们到上海后再寄给我。哎,这段时间你得养活我。”说完,眼睛瞥向景玉瑶。

景玉瑶在赵依嫣和彭亦轩逗闹时已经让店堂伙计再加副碗筷,此刻碗筷刚送来,她见赵依嫣看她便把碗筷推到赵依嫣面前,说:“先吃饭,边吃边聊。”

“对,边吃边聊。”彭亦轩应和道,然后伸手招呼店堂伙计,待店堂伙计过来又叫了两个菜。

“好,边吃边聊!”赵依嫣拿起筷子加了片腰花放进嘴里。

“依嫣,”景玉瑶倒了一杯酒给赵依嫣说:“今天可真巧了,我刚才在街上闲逛,遇到了彭老师,我俩刚坐这儿,你又来了。”

“哦,”赵依嫣怪笑着接过酒杯,“我说呢,你俩怎么这么快就凑到一块了。”

景玉瑶哑然,彭亦轩见状忙举起酒杯:“来,我们为依嫣不去上海干杯!”赵依嫣、景玉瑶举杯响应,三只酒杯相碰,随后一饮而尽,气氛骤然融洽。

三个人吃喝了一会儿,赵依嫣捅了捅景玉瑶胳膊,下颏朝左一点说:“嗯,那两个男人老看你,你认识他们?”

“哪两个?”景玉瑶扭头往右看去。

“后面,靠窗户那边。”赵依嫣说。

“嗯。”景玉瑶往右扭了下身子。她看到了,是杜卓文。杜卓文脸上多了副金丝眼镜,他对面坐着一个穿西装的白净男人。此刻,杜卓文正端着一杯酒喝,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往这边看,景玉瑶见状忙回过头说:“那个戴眼镜的我认识,他是我继母的表外甥。”

“继母的表外甥?”赵依嫣坏笑,“好绕啊!”

景玉瑶尴尬。彭亦轩白了赵依嫣一眼,随后用筷子点着那盘葱爆羊肉说:“嗯,这肉真嫩!你俩尝尝。”说话间,杜卓文已经起身向这边走来。

杜卓文是在赵依嫣走进德顺楼不久后进来的,他原本预定了楼上的包间,但他往楼上走时扫了店堂一眼,那一眼让他改了主意,于是他对身边的郭伯瀚说:“嗯,那边,靠窗子那边。”郭伯瀚疑惑,随即一笑,跟着他走到靠窗的那张桌子坐下,二人要了酒菜,吃喝了一会儿,杜卓文才指着左前方说:“那个穿紫色旗袍的就是景玉瑶。”郭伯瀚“哦”了一声向景玉瑶望去,他以前听杜卓文说过景玉瑶的事,这一看恍然大悟,他对杜卓文竖了竖拇指说:“我说你老兄怎么那么痴迷呢。”杜卓文心喜,喝了口酒说:“女大十八变,她当初只是漂亮,可现在?”说着看向景玉瑶,景玉瑶也在看她,眸如钻石,一闪即逝。杜卓文的心乱了,又灌了一杯酒后,跌跌撞撞地朝景玉瑶走来。

杜卓文走到景玉瑶身边说:“玉,玉瑶,前晚刚回来,就,就到处乱跑。”

“前晚?”景玉瑶脸露嘲讽,“你怎么知道我是前晚回来的?哦,闻婉婷早给你报信了。”

“聪明!”杜卓文拿酒杯的手朝景玉瑶一举,景玉瑶在酒杯快碰到脸时往旁边一躲,杜卓文“哐当”撞到了桌子上,他怔了怔,点着赵依嫣和彭亦轩说:“你,你们,都是景玉瑶的朋友。可你们知道吗?她,她是我,”杜卓文说着转身找景玉瑶,“玉瑶,玉瑶你说。”可景玉瑶不见了,他嘟囔着又回过身来,彭亦轩和赵依嫣也不见了。

原来景玉瑶在杜卓文刚说完“可你们知道吗?”时就起身走了。彭亦轩见景玉瑶脸色青白地离去,对赵依嫣说了句:“你去追景玉瑶,我去结账。”赵依嫣去追景玉瑶,彭亦轩看了杜卓文一眼也走了。

“走,你就他妈会走!”杜卓文把酒杯一扔,扑到在桌子上,酒菜迸溅,四周哗然。郭伯瀚见状,起身朝这边走来。他拨开众人,架起杜卓文便走。杜卓文酒醒已是黑天,手下人告知,是郭伯瀚把他送回来的。

醉酒,在杜卓文的人生中不止一次,唯独这一次让他感到羞愧与悔恨。往常,他从未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即使再孤独,再苦闷、再激动不已,想喝个一醉方休,他都会把房门关紧,不让外人看到他的失态。

失态,人在失态时,便会现出原型!

许多年后,杜卓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咬牙攥拳地想,那一次他不该醉的那么厉害,更不该醉在那些人面前。

2

像刮来一场狂风,扫街,串巷,只一夜功夫,北平沦陷的消息便传遍了青城的每一个角落。

“青城离北平只有二百多里,北平沦陷了,青城恐怕也保不住了。”人们相互议论着,悲愤着,恐慌着,哀愁着,想着各种躲避灾难或面对灾难的办法。

此刻,青城的街巷是慌乱的,若仔细看,在那些行色匆匆,眉梢嘴角都挂着灾难来临前的表情的人群中,仍有几个沉稳坚定的身影。

北平沦陷后的第八天,位于草市街的济民堂药铺走进一位穿咖色旗袍的中年女人。

青城有一句谚语:东富西贵,南贱北贫。意思是,东城富商巨贾较多;西城官宦人家较多;北城,做小买卖的,靠手艺吃饭的,民间艺人较多;而南城大多住的是做苦工的,拉洋车的,卖唱的,或一些青楼女子。

在青城北部,草市街算是最繁华的街巷,街上人来人往,街两旁,饭庄、布店、茶叶店、杂货铺、糕点铺、酱菜铺、肉铺、药铺、木匠铺等各色店铺不下几十家。济民堂药铺隐没在其中,很不起眼,但药铺后面的宅院别有洞天。

药铺柜台内的北墙右侧有一木门,此门通往宅院。院内正房一座,东西厢房各三间,正房与厢房的夹道处各有一个月亮门,西门通二进院,穿东门往北走夹道直接进入后罩院,后罩院有一暗门可去后街。

穿咖色旗袍的女人随药铺掌柜走入二进院的西厢房时,里面的四个人已经聊了一会儿了,他们围坐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副麻将。女人进屋后,坐在彭亦轩对面的中共青城市委书记谭季宽把女人和众人做了介绍,然后宣布会议开始。会开了近两个小时,会中女人向大家传达了上级指示,谭季宽谈了青城市委根据当前局势所作的人事调整及工作安排。会后,谭季宽问彭亦轩:“你想好向学校辞职的理由了?”

彭亦轩说:“我就以家父带母亲和奶奶去了乡下,瑞祥楼需要我经营为由。”

谭季宽说:“好,你要尽快转变身份,现在局势变化很快,瑞祥楼我去过两次,很适合做地下情报站。还有,去根据地的进步学生,名单要尽快确定。”谭季宽说到此顿了顿,“嗯,你说的那两个人,可以进行培养,现在先让他们做些外围工作,条件符合时再发展入党。”

“那两个人”是指秋生和景玉瑶。开会前彭亦轩把两人的情况向谭季宽作了汇报。

与草市街隔着三条街的府南西街邱家花园的竹菊斋里也在开会,参会者三人,竹菊斋主人邱世贤向其余二人传达了上峰指令。大概意思是,对老鹰的调查暂停,成立青城特别行动组,郁兴沅为组长,杜卓文为副组长,目的是搜集,传递日、伪、共三方情报,暗杀日伪要员,让青城变成一座地狱。会后,郁兴沅离去,杜卓文借故去看师母留了下来。

邱世贤是杜卓文的老师,留下来无可非议。

郁兴沅走后杜卓文和邱世贤聊了近一个小时,临走时,邱世贤拍着杜卓文的肩说:“我后天就撤回南京,你要好自为之。”

从邱家花园出来的杜卓文脸色阴沉。人常说,情场失意,官场得意;官场得意,情场失意。可他,情场,官场全都失意。

副组长,只不过是上头权衡两派势力的一个棋子,屁权力没有,还会招致郁兴沅的猜忌与怨恨。唉!也好,那就把心思放到景玉瑶这边。没想到这丫头竟出落的如此迷人,可她的态度?近两次见面总是冷着脸,特别是大前天,应闻婉婷之邀去她家吃晚饭,那张脸冷得像青城的冬天。莫不是,她看上了那个小白脸?那可就……杜卓文想着加大了油门,黑色雪佛兰的屁股冒出了一股黑烟。

德顺楼醉酒后杜卓文派手下暗中调查了彭亦轩和赵依嫣。据手下反馈的情况分析,他俩属于激进爱国青年。可杜卓文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特别是那个男的,很可能是共党分子,弄不准还是个小头目。

半个小时后,雪佛兰停在景宅大门右侧的灰砖花墙旁。

杜卓文点了支烟靠在座椅上吸着。一激动竟把车开到了这里,这时候景家的女人都在大厅里闲聊,那些姨娘、丫鬟,个个都是长舌妇,要是和景玉瑶争执起来……要不,先回去。

杜卓文把烟掐灭,正要开车,大铁门开了,景玉瑶走了出来。

可能是阳光太烈,她抬手搭在额前望了望天。一条紫灰色长裙,一件藕粉色半袖掐腰短衫,衫子的袖筒很短,纤细柔润的素腕环一翡翠玉镯。

“皓腕凝霜雪,容颜若桃花。”杜卓文竟吟出一句诗来。

景玉瑶也看见了雪佛兰里的杜卓文,她皱了皱眉,迟疑了一霎,朝这边走来。

杜卓文见状,迅速下车。由于跛脚,又急了些,杜卓文下车时身子颠了下,景玉瑶没注意,杜卓文却烦躁起来,看向景玉瑶的眼眸便变得阴郁,他静了片刻,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拦住景玉瑶说:“玉瑶,我们谈谈吧。”

景玉瑶说:“改天吧,我约了朋友。”

“朋友,男的还是女的?”杜卓文问。

“女的怎样?男的又怎样?”景玉瑶沉下脸问,“难道我连见朋友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杜卓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见那个小白脸。”

景玉瑶怒了。小白脸,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她鄙夷地扫了杜卓文一眼:“你不想?哼!”

“怎么?”杜卓文被这一眼伤着了,他一把抓过景玉瑶说,“你记住,你是我的,我不许你和任何男人约会。”

“我是你的?”景玉瑶甩开杜卓文的手,“凭什么?就凭那纸婚约吗?”

“对,”杜卓文双手按在景玉瑶肩上,冷笑道,“就是那纸婚约。”

“那好,”景玉瑶挣脱着,“哪天我就登报解除了它。”

“你敢!”杜卓文一把攥住景玉瑶脖颈,猛力一推,把景玉瑶抵在了砖墙上。

“你!”

“怎么?”杜卓文的脸凑了过去。

两张脸离得很近,近得只剩一寸距离。

“你!”景玉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算了!”杜卓文的眼眸变暗,变凄惨,他撒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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