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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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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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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人》连载

第八章 血字

1

第二天早上,薛平辉遵从景炳焱的嘱咐带着两根金条去了警察局。

薛平辉走后,景炳焱召集厂里的高层在三层小会议室开了个会,通报了昨天工人被警察局抓走及要人的经过后便回到二层办公室端着烟斗站到窗前吸。

这扇窗户朝东南,纱厂大门在它下面五十米远偏东的位置。

景琰眉头紧锁地望着窗外。

薛平辉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如果顺利,他和工人也该回来了。那十三个工人,除了三名安保人员,其余的都是负责运行、机电维修等技术工人,没有他们,工厂难以运转。

门开了,景玉瑶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她看了父亲一眼,把茶杯放到桌案上,走到景炳焱身边问:“爹,您不放心?”

“嗯,”景炳焱点点头,眼睛仍望着窗外,“我怕姓樊的临时变卦,或者再出现新情况。”

“新情况?”景玉瑶不解。

景炳焱叹了一声转过头来:“那几个日本浪人要是今早去找警察局,那就不是两根金条能解决的了。”

“会吗?”景玉瑶问。

“难说,宫崎幸助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景炳焱脸色凝重地看着女儿,他突然想问女儿一个问题,一个在他心中缠绕了很久的问题,“玉瑶,你怕死吗?”

“怕。”景玉瑶回答,顿了下又说,“可怕,他们就不杀人了吗?当今的中国,每天会有多少人死去?所以,我赞同马季元叔叔的话,死前怎么也得挣搏挣博。”

一股热浪在景炳焱心中涌起,他第一次感到,看起来冷漠、不善言词的女儿很像自己。他猛吸了口烟,把脸转向窗外,一仰头吐了出去,“要是让你在死和屈辱的活着之间选择,你选择什么?”

这也是他想了很久的问题,他的声音低沉而悲凉,像问女儿,更像是问自己。

“我……”景玉瑶心头泛起酸楚,要是四年前她会立刻回答我选择死,可现在,她经历过那些……她迟疑着。

“应该选择活下去。”景炳焱转过头来看着女儿,深邃的眸子中射出两道亮光,“活着是根本,活着才有希望,活着就能翻盘。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嗯。”景玉瑶点头。

她现在特别理解父亲。这两天她听人讲了很多父亲的事,那些事让他知道了父亲一路走来有多么艰难,知道了父亲为了不让纱厂的股权落到英国人手里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卖掉外祖父的老宅,那些事虽然和她从小听姚妈讲的不一样,但她坚信。

“这我就放心了。”景炳焱的目光变得柔和,他换了个姿势说,“活着比死要难的多,但即使再难,你也要活下去。”

景炳焱和女儿这么聊着的时候,薛平辉带着十三个工人已经回到了纱厂。樊永祥说话算数,收了金条,立马放人。

郭伯翰说的没错,樊永祥是警察局长柳德发捞钱的耙子。昨天下午,樊永祥一听到手下报告,抓回十三个纱厂工人时,便决定敲纱厂一笔。敲多少呢?樊永祥心想:三根,柳局长两根,自己留一根。可晚上,郭伯翰来家说情,还带了两瓶好酒,他便减了一根。郭伯翰是总务科长,松松手,可就不只是一两根金条的事了。

十三个工人回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下午杜卓文给景玉瑶打电话,约她晚上去泰华影院看电影。

这是杜卓文第一次约景玉瑶看电影,照往常,她是不会答应的,但杜卓文刚帮了她大忙,她应该感谢他。不就是看场电影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想了想便说:“那好吧。”

杜卓文说:“下班后,我去接你。我们先去庞纳士吃饭,吃完再去泰华。”他前天才从闻婉婷那儿听说景玉瑶喜欢吃庞纳士的奶油蘑菇和黑椒牛排。

“你不用接我。”景玉瑶静了下说,“我在给父亲写一个方案,要晚些,所以我在厂里吃,吃完直接去泰华。”

“那好,六点二十,我们在泰华门口见。”杜卓文有些激动,他没想到景玉瑶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中午他在一个宴会上遇到了赵依嫣,俩人不知怎么就聊起了景玉瑶,赵依嫣说:“玉瑶跟彭亦轩一样,就是个外冷内热的闷葫芦。不像我,我想干什么就直说,想约彭亦轩吃饭就往瑞祥楼一坐,想看电影就拽着他去。”

那时他就有了约景玉瑶看电影的冲动。

晚上,杜卓文站在泰华影院霓虹灯的光影里,手里捏着的两张电影票已经有些潮了,是被手上的汗浸的。

他是六点十分到的,没有开车。想着,这里离景宅不远,看完电影和景玉瑶溜达着回去。景玉瑶不是爱炫耀,慕虚荣的女人,要是,早就嫁给他了。

黑框玻璃大门不再被人推开,女主嗲声嗲气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从门缝里挤出来。

杜卓文又抬手看了下表。电影已经开映多时了,景玉瑶还没有来。他五分钟前去旁边的香烟铺打过电话,纱厂门卫老王说,她办公室的灯黑着,好像快五点时走的,走了就没再回来。

骗人!杜卓文心里的火蹿了起来,他把手里的两张票撕碎,扔掉后,又用手杖在地上狠戳了两下,随后走向旁边的黄包车。

“去瑞祥楼!”杜卓文阴沉着脸说。

杜卓文没有猜错,景玉瑶还真是去了瑞祥饭庄。

快下班时景玉瑶接到彭亦轩打来的电话。彭亦轩说:“你要的那本《歌德文集》朋友送回来了。”

景玉瑶回:“太好了,我这就去拿。”

“我等着你。”彭亦轩说完挂了电话。

接完电话,景玉瑶和父亲打过招呼,便去了瑞祥楼。她忘了和杜卓文约好晚上看电影的事。只想着,彭亦轩很少主动联系她,这次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景玉瑶走进瑞华楼后院东厢房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她瞧了眼那桌酒菜便盯着眼眸放光的彭亦轩说:“这……”

彭亦轩笑道:“为你祝贺。”

“祝贺?为我?”景玉瑶更懵了。

“为你,”彭亦轩倒了一杯红葡萄酒递给景玉瑶,“你提供的情报很准确,那两节运往东北的纺织品已经被西山游击队截获了!”

“真的?”景玉瑶接过酒杯。

“真的,上级还特意表扬了你。”彭亦轩说着举起自己的酒杯,“来,为你干杯!”

“干杯!”景玉瑶端着酒杯和彭亦轩碰了一下,干了杯里的酒。

“玉瑶,接下来你要静默一段时间。”彭亦轩说着坐了下来,对眼眸疑惑的景玉瑶伸了伸手,示意她也坐下,“火车被炸,纺织品被劫,日本人定会怀疑到纱厂或运输部门。”

说完握住景玉瑶的手,深邃的眼眸中氤氲着担忧与关爱:“接下来,你会很危险。”

景玉瑶的眼眸湿了:“我知道。”

“玉瑶。”彭亦轩又叫了声。

“嗯。”景玉瑶看着他。

“我,”彭亦轩本想说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话,却又止住了,他松开握着她的手,拿起筷子说,“我,我们边吃边聊。”

“好。”景玉瑶垂下眼眸,夹了片丝瓜放到嘴里。她纤细的手指在抖,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是瞬间感受过期待、失望、痛苦后又迅速恢复了淡莫的那种表情。

“玉瑶,你……我……”彭亦轩瞧着眼前的景玉瑶,吞吞吐吐地说,“因为我……”彭亦轩还没说出下面的话,便被景玉瑶打住了:“因为你不在乎我。”

“你……”彭亦轩一时语塞,看着景玉瑶不知道说什么好。

景玉瑶端着酒杯看向窗外说:“因为你不在乎我;因为你不在乎我的心是否会疼。”

“我怎会不在乎你?我……”彭亦轩本想向景玉瑶解释,但见她喝完杯里的酒,又回手去拿酒瓶,便伸手夺过酒瓶说,“别喝了!都六点半了,再喝你怎么回家?”

“六点半了?”景玉瑶这才想起来,她约了杜卓文看电影。于是她静了静说,“我该回家了。”

“在坐一会儿。”彭依轩说。

“不了,回去晚了,父亲会着急。”景玉瑶说着起身。她不想他知道和杜卓文约好看电影的事。

“那我送你。”彭亦轩跟着起身。

彭亦轩陪着景玉瑶走到胡同口时,黄包车夫拉着杜卓文刚走到瑞祥楼马路对面,正准备过马路。她还真到这儿来了!杜卓文瞪了二人一眼,冲黄包车夫喊道:“去悦心居。”

“先生,您?”黄包车夫很是疑惑,悦心居是个酒馆,离这儿两里来地。

“去悦心居!”杜卓文的声音凶狠而冷厉。

“是,先生!”黄包车夫打了个激灵,拉着黄包车掉头往回跑。

2

闻婉婷和绿袖直到下午才知道十三个工人回来的事。

是闻婉婷主动打电话问的薛平辉。不问不行,不问她和绿袖都踏不下心。踏下心后,绿袖松快地叹了一声说:“好了,我也该睡会儿去了,昨夜就没睡好。”

“你去吧,我再坐一会儿。”闻婉婷瞥了绿袖一眼,又往沙发背上靠了靠,闭上眼睛想心事。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闻婉婷是被开门声吵醒的,她睁开眼时,景炳焱和侯叔刚走进大门。于是她捋了捋头发,站起身子迎了过去。

闻婉婷走到景炳焱近旁,见他手里拿着公事包,四下看了看问:“玉瑶没回来?”

“玉瑶和卓文看电影去了。”景炳焱把公事包文递给她说。

“看电影去了,我还想着晚上去杜家打牌时看看卓文呢,那孩子帮了咱们大忙。”闻婉婷心喜,声音也变得清脆。

“哦,”景炳焱脸上露出少有的微笑,“你去时把那盒大红袍给杜夫人带上。”

“好。”闻婉婷回答。

吃过晚饭,闻婉婷去了杜宅。杜家今晚没有牌局,说去打牌是她常去杜家惯用的借口。

王妈打开大门见是闻婉婷,满脸陪笑地说道:“表小姐来了,太太在花园里浇花呢。”

“哦,”闻婉婷略一迟疑,王妈忙说:“在水池东面。”

“好,我去看看。”闻婉婷冲王妈笑笑,把手里的锦盒给了王妈,朝右面的鹅卵石小路走去。她很羡慕表姐有王妈这么个用人,不像自己,自己嫁入景家已经19年了,可下人没一个贴心的。

想着,她就走到了水池东面,离老远看见一片紫红中弯着一个淡青色身影,于是笑了笑走了过去:“表姐,你可真有闲心。”

“这是郑文媛送我的法国玫瑰。”庞玉珠直起腰说,“叫什么“路易十四”,和名字一样娇贵,非得太阳快落山时浇。”

“是吗?”闻婉婷扫了那片紫红一眼,“我可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倒是我家那几棵英国玫瑰比它绮丽。”

“你就是当着我说。”庞玉珠昵了她一眼,“当着郑文媛你还敢么?”

“那我怎么敢,”闻婉婷拿过庞玉珠手中的喷壶说,“她可不像你这么有涵养。”

庞玉珠嘴角翘了起来,笑道:“你这张嘴啊,可是越变越甜了。”

闻婉婷的脸色变暗,心想,不甜行吗?不甜怎好在这个世道生存。但只是一抹凄凉掠过,瞬间又变成满脸灿烂,她扬起喷壶洒出一片水雾问道:“卓文又出去了?”

庞玉珠说:“出去了,吃饭前就走了,穿得西服革履的,我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出去转转。奇了怪了,就出去转转还至于打扮得那么正规。”

“他和玉瑶看电影去了。”闻婉婷说。

“和玉瑶看电影去了?”庞玉珠惊奇。

“嗯。”闻婉婷得意地点了下头。

“你怎么知道的?”庞玉珠眼眸疑惑。

“听炳焱说的。”闻婉婷解释道,“我见玉瑶没跟炳焱回家,一问,炳焱才说。我知道后,吃过饭就来了。”

“哦。”庞玉珠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那么高兴呢。这下好了,这下,我就快抱孙子了。翠屏那贱人就不会再在我面前臭显摆了。不过,这次我们别太着急,我们得等着他俩开口提结婚的事。”

说着,庞玉珠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变了音,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她伸手掏出帕子去抹眼泪。帕子上的花朵是她自己绣的,为打发时间绣的,卓文要是有了孩子,她就不必绣那些玩意了。抹完眼泪,庞玉珠把帕子装进衣兜,对瞅着她的闻婉婷说:“走,不浇了,到屋里喝茶去。”

“好,”闻婉婷放下喷壶说,“炳焱还让我给你带了一盒大红袍呢,我交给王妈了。”

“哟!”庞玉珠说,“大红袍可是个新鲜物。”

“去年,陈若贤去上海前送的。”闻婉婷说。

“我说呢,现在你们怎么还能淘换出这么好的东西。”庞玉珠说。

俩人说着往小楼侧面的小门走,走进小门撞见杜卓文正从彩色大玻璃门外走进大厅。杜卓文见到她俩,一句话没说继续往楼梯处走。闻婉婷顿觉事情不对,往常杜卓文见到她,会停下来打个招呼再回卧室。难道是?闻婉婷正在纳闷,庞玉珠开口了:“卓文,你不是跟玉瑶看电影去了吗?”

闻婉婷见杜卓文没吱声,跟着问道:“是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玉瑶呢?”

“景玉瑶?”杜卓文在悦心居喝了近一个小时,感觉自己醉了才离开,他没搭理闻婉婷,是怕自己酒后失言,可她偏提景玉瑶,这就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盯着闻婉婷怪笑道:“你说呢?”

“我……”闻婉婷见他笑得瘆人,有些瞠目结舌。

“你,”杜卓文怪笑着一步步逼近闻婉婷,“你想不到。哈哈哈,你想不到。”随后,他突然放低了声音,贴着闻婉婷的耳朵说:“她和那个共党小白脸约会去了。”

“你,你说的是真事?”闻婉婷惊得面容变色。

旁边的庞玉珠却还冷静,她看了下四周说:“别听他瞎说,他喝醉了。”

说着,伸手拽过儿子,往楼梯处走。刚走几步,杜卓文就挣脱开她的手,转过身瞧着闻婉婷说:“真事,那个男人叫彭亦轩。”

彭亦轩!闻婉婷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走出杜宅。她要赶紧回家,回家告诉景琰。

闻婉婷回到景宅便问侯叔:“玉瑶回来没?”

侯叔见她脸色阴沉答道:“回来一个多小时了,回来就去卧室了。”

“哦,那老爷呢?”

“老爷一直在书房。”

“好,我去看看。”闻婉婷说罢转身去了书房。

景炳焱正在练书法,见闻婉婷一脸不悦的样子,笑道:“怎么,输钱了?”

闻婉婷一扭身子坐到沙发上:“输钱,要是像输钱那么简单就好了!”

“呦,还有比输钱复杂的事。”景炳焱把蘸满墨的毛笔放到笔搁上,走到闻婉婷对面坐下说,“说来听听。”

“好,我就说说,你可听好了。玉瑶跟本就没和卓文去看电影,而是和一个共党分子约会去了!”

“你瞎说。”

“我瞎说,是卓文说的。卓文气的独自去酒馆喝酒,喝醉了回家说的。玉瑶早就跟共党搞到一起去了!”

景炳焱急了,用手按住闻婉婷的肩说:“不可能,玉瑶不会和那样的人约会。”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已经信了。然而,他还是看着她说道,“不可能,玉瑶不可能爱上那样的人。”

他必须这么说,这么说,温婉婷才不会固执地相信那些话;才不会害怕地忍不住去和别人说,玉瑶也就安全了。可温婉婷并不那么好糊弄,她拨开他的手说:“那男的叫彭亦轩,难道这姓名也是编出来的?”

“这……”景炳焱迟疑着说,“这也可能。你要知道,爱会使一个人糊涂,何况卓文又喝醉了。”

说着,他拽过她的手:“这样吧,我哪天找卓文问问,不过你要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

“嗯。”闻婉婷点头,止不住又说,“这个玉瑶,她早晚把命丢了,她不仅自己把命丢了,还会搭上你的命,搭上咱全家的命!”

“你怎么还说?”景炳焱怒了,眼露凶光。

温宛婷忙说:“不说了,不说了。”景炳焱的样子让她害怕,他从没对她这么凶过。

“想也不要想,”景炳焱的脸色仍旧难看,“把这件事忘掉。”

“忘掉,忘掉!”闻婉婷瞧了丈夫一眼念叨着起身往书房外走。

3

景炳焱看着闻婉婷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他现在有些厌烦她了。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胆小。这么胆小,怎么行?倘若哪天真的被日本宪兵队抓去,还不是问什么说什么。在厌烦她的同时他也越发的相信她所说的“玉瑶早就跟共党搞到一起去了”那句话了。女儿会的,女儿像他有一腔热血。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他才担心,担心闻婉婷再跟别人去说,害了女儿。所以他才对她那么凶。

庞玉珠他是不担心的,庞玉珠不像闻婉婷,何况她身边还有杜卓文。杜卓文那孩子,有思想,有胆识,酒醒后会摆平一切的。

他跟闻婉婷说的“我哪天找卓文问问”只不过是哄哄她罢了,他不仅不会问卓文,也不会问玉瑶。他不会把这件事挑明,挑明了事情反而会更糟糕。

但不挑明他就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就会瞎猜,这样他就越发地担忧了。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这样,只能一个人忍受煎熬。仅仅一个晚上,他鬓角的头发全白了。

两天后,景炳焱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那天,太阳只露了一下脸,便被乌云隐没了,乌云越来越大,从东往西漫溢着,不一会儿便填塞了整个天空。

吃过中饭,天阴得像一块浸了水又被拧干的灰布。景炳焱感到有些憋闷,揉了揉前胸,拿起烟斗点着,走到窗前吸着。

他刚才在看财务部的报告。报告在分析了纱厂资金周转不灵,面临倒闭的原因后,建议裁减人员。裁减人员?这样的年月,人们已经很艰难了,再没了工作,如何生存?可不裁减,又怎么办呢?景琰的眉头越皱越紧。

突然,一阵车响惊动了他,他向窗外望去。

工厂大门内的空地上有两辆军车停了下来,前面那辆是吉普,后面那辆是军用卡车,卡车上站满了背枪的日本兵。

“怎么回事?”景炳焱的心揪了起来。但不容他多想,卡车上的日本兵已经往下跳了,前面的吉普车上也跳下两个穿军装的人。

“是宪兵队的,吉普车上下来的俩个人,一个是当官的,另一个是翻译官。”站在景炳焱身后的李广源说。

景炳焱没想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李广源身边还站着玉瑶。他扫了玉瑶一眼,见她镇定自若,心便踏实了些,然后才向李广源点了下头。

李广源说:“我下去看看。”

“好。”景炳焱点头。

李广源要走,朝窗外看的景玉瑶说话了:“薛主任过去了。”

“哦。”景炳焱闻声,回头往楼下观看,见薛平辉已经走到了那个翻译官面前,便对也在往楼下看的李广源说:“等等吧,等一会儿再说。”

5分钟后,薛平辉跑了进来,说:“他们是宪兵队的,他们说,是奉上头命令在工厂警戒,从现在起,工厂的人只许进,不许出。”

“知道了。”景炳焱瞅了眼惊慌失色的薛平辉,对李广源说:“你安排一下,叫大家不要惊慌,也不要乱走动,安静地做在做的事。我去给庞熠东打电话。”

李广源离去,景炳焱走到办公桌前给庞熠东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庞熠东听完景炳焱的叙述说:“我知道了,我这就给宫崎幸助打电话,请他帮忙。然后给你消息。”

景炳焱放下话筒,对薛平辉说:“你忙去吧,有事我叫玉瑶找你。”

薛平辉离去,景玉瑶倒了杯茶,递给景炳焱说:“爹,您别太着急了,表舅不是答应帮忙吗?”

景炳焱接过茶喝了一口说:“嗯,他答应马上找宫崎幸助。”

“宫崎幸助?”景玉瑶迟疑着说,“那代价恐怕很高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景炳焱盯着女儿的眼睛说,“说不准鬼子会干出什么来,我首先要对厂里的几百个生命负责。”

说着起身,拿着烟斗走到窗前往楼下看。楼下静的可怕,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端着枪的日本宪兵,枪都上了刺刀,寒光闪闪。

桌上的电话响了,景炳焱和景玉瑶对视了一下,奔过去,抓起话筒。

电话那头的庞熠东说:“我刚给宫崎幸助打完电话。他说,他也是刚接到消息,宪兵队派人把益盛纺织公司给围了。原因是,昨天下午开往山海关的火车在离城二十多里的魏庄被炸,有两节运往关外的纺织品被劫。”

“运往关外的纺织品?”景炳焱疑惑。

“是亚东公司为日军采购的。”庞熠东强调,顿了下又说,“宪兵队怀疑,是益盛公司的人给共党提供的消息。”

“这,”景炳焱瞧了女儿一眼争辩道,“这怎么可能?首先我们不知道亚东的那批货是为日军采购的。再者,怎么运输,什么时间运输,我们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不见得别人不知道,不见得隐藏在你周围的共党不知道!”

“你,你怎能这么说呢?”景琰急了。

“这不是我说的,是藤井龙彦说的。”

“藤井龙彦?”景炳焱更急了。藤井龙彦是日军住青城的最高长官。但他迅速镇静下来,放稳了口气说,“谁说的都得有证据,他怎么就肯定问题出在我们公司呢?”

“是啊,宫崎幸助也是这么对宪兵队长丁树三浦说的,所以人家才只是围了你们公司,并没有搜索、抓人吗?宫崎幸助答应了,他想办法平息这件事。有消息我再给你打电话。你要嘱咐好下属,千万不要惹怒宪兵队。”庞熠东说完挂了电话,脸上掠过得意的微笑。

景炳焱放下电话对一直瞧着他的景玉瑶说:“庞熠东说,庞宫崎幸助答应了,想办法平息这件事。他叫我们等消息,嘱咐好下属,千万不要惹怒宪兵队。”

“哦,那我是否还要跟薛主任说一声,让他通知下去。”

“不用了,李经理不是安排去了吗?”

景炳焱话落,李广源走了进来,他和景炳焱打过招呼,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讲了刚才去各科室、车间走了一圈的经过。

景炳焱听后点了点头,便和他讲起了刚才和庞熠东通电话的事情,讲完把桌上的那个烟盒推给他说:“那咱们就在这儿等吧。”

“好,”李广源拿过烟盒,从里面抽出一只雪茄,点着,吸了一口说,“我们就在这儿等。”

景玉瑶见状,给李广源倒了杯茶,便退了出去。

临近下班时,宪兵队撤了。

宪兵队撤走十分钟后,庞熠东打来电话。他开口便问:“宪兵队撤了?”

“刚走!”景琰回答。

“走是走了,但事情没完。”庞熠东说。

“没完?”景炳焱问。

“是啊,宫崎幸助和丁树三浦谈了半天,他才肯撤兵,也同意了把调查益盛公司是否有共党渗透的事交给警察厅。”庞熠东说完停了会儿,又意味深长的说,“可你们经得起调查吗?”

“我……”景炳焱本想说点什么,可庞熠东那头“啪”地挂了电话。

“走狗!”景炳焱放下电话骂了一句。

庞熠东自从当了商会会长,便长了脾气。每次通电话都是这样,不等景炳焱把话说完便挂了电话。这让景炳焱很不舒服。但不舒服归不舒服,又能怎样呢?有些事还得求他。比如眼前这事,眼前这事很可能扯上玉瑶,他必须求他。

景炳焱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后,伸手去拿话筒,手触到话筒又停住了:“等等,这么急着打过去说什么呢?要不再等等,等晚上想清楚了再打。”

4

景炳焱晚饭吃得很少,只吃了几片藕,两片腊肉,便撂了筷子。闻婉婷见状忙问:“要不,叫银翠再给你做一碗虾肉馄饨去?”

“不用。”景炳焱看都没看闻婉婷一眼,起身往餐厅外走。

闻婉婷的脸红了。恰巧一缕夕阳从窗口透进来洒在她脸上,那红便越发的浓了。

绿袖瞥了那红布似的脸一眼,暗笑:自讨没趣!她觉得自己比闻婉婷聪明,开饭前她就察觉了景炳焱的不快,所以才在饭桌上闭紧嘴巴。

待景炳焱走出餐厅,闻婉婷才盯着对面的景玉瑶问:“他这是怎么了?”

“嗯,”景玉瑶回,“爹今天心情不好。”

“不好?”闻婉婷又问,“是工厂出什么事了?”

绿袖这时候也放下了筷子,瞧着景玉瑶问:“是啊,打进家就阴沉着脸,难道是工厂出什么事了?”

“没有,你们瞎猜什么。”景玉瑶白了二人一眼,低头吃饭。

闻婉婷、绿袖见景玉瑶不快,相互看了一眼便不再多问。

景炳焱走出餐厅,在庭院里转了一圈,便回到书房给庞熠东打电话。庞熠东像早知道他会打这个电话似的笑了一声说:“怎么,你又想让我帮忙吗?”

景炳焱说:“对,我想请你帮我约一下柳德发,我想请他吃饭。”

“吃饭?他对请吃饭恐怕都没感觉了。”庞熠东假装想了想说,“不如这样,你送他点东西。我帮你引荐,送到他家。家里谈话方便。”

“送东西,”景炳焱琢磨着说,“送什么呢?我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送金条。”庞熠东毫不隐讳地说,“这年头,什么都没金条管用。”

景炳焱愣了,他没想到庞熠东这么直白,这么直白让他恶心,让他恨不得把话筒摔了。但他不能,他只是把话筒拿远了些,说:“好吧,你帮我约他,约完了告诉我。”

“好!”电话“啪”地挂了。

放下电话,景炳焱突然感到今天的一切又是宫崎幸助和庞熠东为逼他放弃纱厂股权演得一出戏,心不由得一紧,抖着手点着一只雪茄,猛吸了两口。

景炳焱紧锁眉头,反复地回想着今天的一切,当他把今天的一切又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后,眉间的疙瘩才慢慢散开: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几个日本浪人来厂门口闹事,这次来的可是宪兵队。他宫崎幸助怎么有能力调动宪兵队呢?

第二天傍晚,景炳焱随着庞熠东去了警察局长柳德发家。

刚吃过饭,正坐在大沙发上剔牙的柳德发见他二人咧嘴笑了。上午,庞熠东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了他景炳焱要送他四根金条。

“一点小意思。”景炳焱从皮包了掏出一只紫檀木雕花锦盒递给柳德发说。

“来就来吧,”柳德发笑道,“还带什么礼物。”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身边的女人已经把锦盒接了过去。

女人是柳德发的二姨太燕云,胸高腰细,眉眼妩媚。她接过锦盒说道:“谢谢了,您们聊,我去喊李嫂给你们沏茶。”然后冲庞熠东挤了挤眼睛,扭着屁股离去。

燕云走后,景炳焱往前坐了坐说:“柳局长,这次全靠您了。”

“嗯。”柳德发瞧了景琰一眼,拿过烟盒,从里面抽出一只,在茶几上戳着,“你呢,也不必着急,大不了就是,抓几个人吗?”

景炳焱说:“您不知道,纱厂现在运转艰难,要是再抓走几个人,这厂子就垮了。再说了我们厂子的人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这些人我了解,老实、本分,绝不会和共产党有什么瓜葛。还有,我都不清楚亚东公司定的那批货是给日军的,下面的人怎会清楚?”

“你不清楚,不见得别人不清楚。”庞熠东插话。

景炳焱料到他会这么说,没理他,继续看着柳德发说:“接触到这批货的不止我们一家,其它还有亚东、仓储、搬运、铁路等多个环节。谁敢肯定问题就出在我们这儿呢?”

“多个环节?”柳德发把烟点着,吸了一口,又吐出一串烟泡,看向景炳焱说,“你这句话倒说的在理。按说纱厂是最不清楚这批纺织品运往哪里运,什么时候装上火车的。不过,查还是要查的,否则我无法向皇军交代。”

景炳焱不语,庞熠东接话:“这炳焱兄清楚。”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景炳焱想起身告辞,被柳德发拦住:“景先生,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你还是把纱厂卖给日本人吧,卖了踏实。”

“卖?”景炳焱脸露不悦,“我是不会卖的,那是我半辈子的心血。”

“那你就让出些股份给日本人吗。”柳德发的脸沉了下来,“否则这件事过去,说不定还会出别的事。”说着他扫了眼庞熠东,“你俩还不知道吧,宫崎幸助的真正身份是华北开发会社副会长,他来青城的任务就是要控制青城的工商业。”

景炳焱听罢一愣,随即看向庞熠东,见庞熠东悠然地翘着二郎腿,手里的青瓷茶盅风平浪静,便明白了一切,扯动嘴角笑了笑道:“可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再说公司的章程明文规定,只有中国人才能入股。”

“那你就召开董事会,把那个章程改过来。”柳德发说。

“是啊,”庞熠东把青瓷茶盅放到茶几上,看着景炳焱说。“你明天就召开董事会。”

“这……”景炳焱迟疑。

“这什么?”庞熠东放下翘着的二郎腿,“人命比什么都要紧,你只要同意,那些董事绝不会反对。再说,即使他们反对也没用,你和郑伯声的股份加起来,也超过百分之五十了吧?这样,柳局长也好和宫崎幸助会长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景炳焱只好点头,答应明天下午召开董事会。

5

第二天下午一点五十五分,坐在小会议室董事长位置上的景炳焱抬手看了一下腕表,侧头问身边的薛平辉:“你通知陈若愚是下午两点开会吗?”

“是啊,他还说他肯定来呢。”薛平辉答。

“哦,那再等等。”景炳焱说。

两个人的声音虽小,还是被各位董事听到了,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只聊了一会儿,他们又满脸疑惑地看向景炳焱。

景炳焱又看了下腕表,阴着脸对薛平辉说:“你去打电话问问。”

“好!”薛平辉听罢,立马起身走出会议室。

十几分钟后薛平辉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董事长,陈若愚被宪兵队抓走了!”

众人听后议论起来,景炳焱和李广源对视了一下问薛平辉:“什么时候的事?”

“上午。”薛平辉回,“接电话的用人说,快吃中饭时来了几个日本宪兵,具体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

“哦。”景炳焱点了下头,转过身和李广源耳语。

景玉瑶见状说道:“爸,你要救陈叔,他们不放陈叔,我们就不开这个董事会!”

“对,他们不放了陈若愚,我们就不开董事会!”马季元插话。

李广源扫了众人一眼对景炳焱说:“要不这样,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去给庞熠东打个电话。”

“好!”景炳焱起身去了会议室右面的经理办公室。电话接通后,景炳焱问庞熠东:“你知道陈若愚被宪兵队抓走了吗?”

庞熠东说:“我也刚听说,说是他昨天在戏院门口调戏一个日本女人。”

景炳焱说:“不可能!”。

庞熠东说:“人家有证人。”

景炳焱说:“怎么会呢?”

庞熠东说:“怎么不会?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想让什么事会,什么事就会。”

景炳焱哑然。

庞熠东又说:“这样吧,我去找宫崎幸助。你们先开会,会开完了,陈若愚自然会回来。”

“这……”景炳焱话刚出口,那边电话撂了。他只好回到会议室,把庞熠东的话和众人学说了一遍。

“这就是个阴谋!”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不是说的很清楚吗?这是日本人的天下,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们可以随时给你按个莫须有的罪名,把你关起来。”

“是啊,他们这是借抓陈若愚恐吓咱们。”

几个董事,议论纷纷,气愤的要命。可气愤归气愤,在陈若愚和他们自己的脑袋随时都会掉下来的威胁下,他们也只能妥协,同意改变章程,吸收外资,把股份变为甲乙两种,乙种股外国人可以投资,甲种股仍不准出售给外国人。

“把股份变为甲乙两种,乙种股外国人可以投资,甲种股仍不准出售给外国人。”这是景炳焱的坚持,也是他的慰籍,慰籍自己实业救国的那颗心。即使他心里清楚,宫崎幸助不会就此罢手,他仍要坚持,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两天后日本羽裳纺织株式会社的龙泽秀夫在宫崎幸助的推荐下购买了益盛公司的全部乙种股。让景琰没想到的是,龙泽秀夫当天还宣布,羽裳纺织株式会社还有百分之八的益盛公司的甲种股。那是他义女北岛杏子从郑伯声手里购买的。北岛杏子是中国人,也是羽裳纺织株式会社的会长秘书。

“这……这怎么可能?”景炳焱目瞪口呆,随即大叫,“圈套!圈套!”见龙泽秀夫一行仍笑眯眯地瞧着他,便愤怒地看向郑伯声骂道:“叛徒!”愤然离去。

当天下午,郑伯声赶到景宅,向景琰解释,他并没参与此事,那是他太太趁他熟睡时偷走文件,背着他干的。景炳焱仍不原谅他,并且宣布:从此不再来往。

郑伯声离去后,景炳焱把自己关在书房闷头抽烟。吃晚饭时,温婉婷、绿袖二人站在门外叫了半天,他仍不肯出来。

“算了。”温婉婷看了眼身旁的绿袖说,“他今晚不会出来吃饭了。唉,他要是像郑伯声那么活分多好!把股份卖给日本人,手里攥着一大把钱,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温婉婷从心里怪景炳焱,怪他死心眼,一根筋。她才不相信郑伯声的话,是他太太趁着他熟睡时偷走文件,背着他把股份卖给北岛杏子的呢。郑伯声不同意,那女人敢?

绿袖不像温婉婷那么想。

绿袖觉得这样倒好,这样景炳焱没了董事长的位子,玉瑶也就没理由再去公司上班了。那她就不必再担忧景家的财产会落入玉瑶和温婉亭手里了。至于落入别人?像什么日本人手里?她倒觉得不那么生气。所以她笑了笑说:“我倒觉得老爷不卖有老爷的道理。我们又不缺钱,不卖照样高高兴兴过日子吗。”

“嘿,”闻婉婷瞪了绿袖一眼,“你怎么总和我呛着说?”转身走了。

“呛着说怎么了?”见温婉婷堵着气走了,绿袖更笑了。她冲温婉亭背影撇了撇嘴,转向刚走过来的景玉瑶说:“这样老爷也不用每天耗神费力地往公司跑了,你说呢玉瑶?”

景玉瑶没言声,她懒得理绿袖。她刚从姚妈那儿来,姚妈的病又重了,她给姚妈请的西医大夫说,姚妈熬不过今年夏天。她送走大夫,就赶过来看父亲。

那天,景炳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一夜。景玉瑶在书房外也守了一夜。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时,景炳焱拉开门对看着他的女儿说:“去,叫银翠给我做碗馄饨去。吃了,去接陈若愚。”

“好。”景玉瑶赶忙去了厨房。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不能让父亲看到她流泪。

十多分钟后,景玉瑶端着馄饨走进书房。她往桌案上放碗时,瞧见台历上写着“勿忘今日”四个深红色大字,一股热血涌了上来,再扭头看向父亲的手,见父亲右手食指上缠着纱布,血便涌到了眼眶。她红着眼静了一会儿说:“爹,纱厂会回来的,小日本总有被赶出中国的那一天。”

“嗯。”景炳焱庄重地点了下头,端起碗吃馄饨,吃了两口放下碗,看着景玉瑶说:“玉瑶,你要是不喜欢卓文,爸也不勉强你,但你千万不要做得太绝。”他见玉瑶疑惑,又说,“爸是怕你伤他太深,給你带来危险。”

说完,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西墙下的那片二月兰叹了一声道:“爱要是变成了恨,那是很可怕的。”

景玉瑶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下头说:“爸,我知道了。”

下午,陈若愚被放了出来。是景炳焱接的他。然后俩人去酒馆喝了一瓶杏花村。

几天以后,陈若愚离开了青城。谁也说不准他去了哪儿。有的人说,他去了上海;有的人说他去了美国;有的人说,他去了共区。但都是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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