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街上行人如梭。
天骤然黑了,无数只黑鸦压过来,是飞机!炸弹死尸一样掉下来,火焰腾空而起,天瞬间大亮,火在天边连成了海,火海汹涌澎湃地朝他涌来。火怎又变成了血?一具具尸首从他腿边流过,他们都是脸朝上躺着,他低下头看着那些脸,他看见了闻婉婷,还有玉瑶。他想抓住她们,动不得,他使劲地喊,喊不出来,他拼命的挣扎着……
1938年3月23日清晨,青城沦陷后的第一百八十二天,景炳焱从噩梦中惊醒。类似这样的梦,他不知做了多少次。
一百八十二天,整整半年,青城沦陷时的惨烈至今还让人们恶梦不断!景炳琰长叹一声,起身穿衣服。他今天要早点去公司。昨晚庞熠东来电话,说日本人入股兴盛公司的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他们就要来横的了。他说:“横的,还能横到哪儿去?不就是上枪炮,明抢吗!”
“人家不是还没抢吗?”庞熠东说,“好了,你今晚好好想想,我明天一早到你办公室细聊。”随后挂了电话。
“走狗!”他骂道。
“你怎么总是走狗走狗的骂他?”闻婉婷不高兴了。
“怎么?”他瞪向闻婉婷,“他那个商会会长不就是靠给宫崎幸助当走狗换来的吗?”
“他和宫崎幸助是同学。”闻婉婷倒了杯茶递给他。
“同学?”他接过茶喝了一口,“在日本流过学的多了,你见过几个像他似的。”
“我不是怕你骂顺嘴了,哪天当着面也骂出来。”闻婉婷说,“他好赖是我表哥,你不把他得罪狠了,他总会帮咱的。”
“帮咱?”他把茶杯一撴说,“睡觉!”
宫崎助幸,日本华北开发会社副会长,青城沦陷后不久,来到青城。庞熠东在日本留学时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他对庞熠东的脾气品性及家庭背景多少了解一些,他推荐庞熠东做青城商会会长,是想通过控制庞熠东控制整个青城工商业。
庞熠东上任后不久便在宫崎助幸的授意下劝杜希思、景炳焱俩人和日本人合作。杜希思的电话公司很快便归了日本人,景炳焱却一口回绝了庞熠东。他说他当初兴办纱厂是为了实业救国,当初资金不够,他宁愿不办厂也不让英国商人占股超过百分之二十,现在他的兴盛纺织公司规模已经不小,而且又在战时他只想维持,所以不想和日本人合作。过后庞熠东又劝,景炳焱还不松口,几次下来,景炳焱说他得和股东研究研究。一研究又是半个月,庞熠东急了。
兴盛纺织公司董事长景炳焱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景玉瑶低头看了看腕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她刚才进去给二人倒了次茶,屋里烟雾弥漫,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看样子父亲又要阴一整天脸了。景玉瑶想着,起身倒了杯茶,双手捧着站在窗前喝。
这扇窗向西,不远处有个小湖,周围一片荒地,荒至城墙下的土丘。天色灰蒙,芦草仍枯,仅有的几棵柳树泛出淡淡嫩绿。
景色是那么的苍凉!景玉瑶把脸转向屋内,屋内靠西墙一个文件柜,文件柜左侧并排摆着两个小沙发,沙发前置一茶几,文件柜对面,靠东墙摆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前一把红木圈椅。一切都是先前的,只有那把圈椅是她的。
先前的椅子有些晃,总务老张说,仓库里还有一些家具,是董事长卖董家老宅时拉回来的,就是样式旧了点。要不,我陪您去看看?她听后心里一紧,姚妈跟她说过,外公去世不久,父亲就把董家老宅卖了,说是公司要建纺织厂,资金不足。
那天,她在那堆老式家具中磨蹭了半天。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搬回了这把圈椅。她想这把圈椅可能是母亲常坐的。
电话响了,景玉瑶愣了愣,走回写字台接电话。
电话是杜卓文打来的。杜卓文说:“晚上赵依嫣约我俩去福泽居吃饭,我答应了,下班我去接你。”
景玉瑶看了下表,说:“好,五点一刻,我在楼下等你。”赵依嫣是什么时候搭上杜卓文的,她不清楚,大概是赵依嫣当了记者后,在哪次酒会上碰到时吧。赵依嫣和杜卓文不说,她也不问。
赵依嫣是四个月前回来的,回来当天就住到了彭亦轩家。彭亦轩母亲是她姑姑,赵府被宫崎助幸占了,住到彭亦轩家理直气壮。
赵依嫣回来不久便做了民乐报记者。民乐报是郑伯声儿子郑家豪办的。赵依嫣和她说,她和郑家豪是同学,郑家豪上学时就追她,这次再见,他乐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当即许诺让她当报社副主编,她对郑家豪说这个官你先给我留着,我先当记者过过瘾。
那次,赵依嫣单独约她在梦之味喝咖啡,俩人聊了近两个小时,主要是赵依嫣说她听。那次赵依嫣暗示了许多。
赵依嫣一个月前从彭亦轩家搬到了梧桐胡同9号。梧桐胡同9号是一座公寓楼,赵依嫣租了二层西侧北面的一个套间。赵依嫣说,是郑家豪介绍的,租金很便宜。
门被叩响了。景玉瑶怔了怔,起身开门。财务处韩部长站在门外,他指指紧闭的那扇门说:“还在谈呢?”声音很小,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景玉瑶摇摇头。韩部长举举手里的那叠纸说,“董事长要的。”
“这,”景玉瑶瞄了眼那叠纸,面露无奈,“要不您一会儿再来。”
“嗯……”韩部长犹豫着,“算了,你帮我交给董事长吧!”说着把那叠纸递给景玉瑶。
“好吧!”景玉瑶接过那叠纸。
韩部长离去后,景玉瑶关上门开始翻阅那叠纸。这是公司近三个月的财务报表,里面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前几天彭亦轩让她关注远东公司最近跟益盛纺织公司的订单及出库时间,她正发愁如何弄到这些资料呢。
半个小时后,紧闭的门开了,庞熠东和景炳焱走了出来。
庞熠东见景玉瑶面带微笑地瞧着他,指了指身边的景炳焱说:“你这个爹呀,顽固不化!”
“哎,”景炳焱佯装不悦,“我不是答应你了吗?马上召开董事会。”
“你,哈哈!”庞熠东大笑。
景炳焱把头转向景玉瑶说:“玉瑶,你立刻通知薛主任,明天上午9点开董事会。”
景玉瑶回:“好!”
2
景玉瑶跟着杜卓文走近福泽居二层的那间包房时,赵依嫣和彭亦轩正坐在餐桌旁的窗前聊天。这是二层西北角的一间房,从窗户往外望可以望见城门楼。
赵依嫣见二人进来笑道:“杜兄,你真有面子,本来没有包间了,我和老板一提你的大名,人家就给了这间福泽居最好的包房。”
“哦,”杜卓文冲赵依嫣一笑,“那好。”随后转向彭亦轩:“赵小姐说还到你那儿去,我说你那儿的菜清淡,还是去福泽居吃川菜,换换口味。”
“杜兄说的是,”彭亦轩笑道,“我那儿的师傅是安徽人,在苏州人开的馆子待过一阵,做的菜偏淡。”说完指着餐桌前的椅子说;“杜兄请!”
“请!”杜卓文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分别坐下,聊了起来。
这当儿,赵依嫣已招呼景玉瑶坐到了桌旁,她和景玉瑶嘀咕了两句,便抬头叫道:“杜大公子,你看我点得菜如何?”
杜卓文摆摆手说:“不看了。”
“那我就叫伙计上菜了?”赵依嫣说。
“上!”杜卓文右手往上一抬。
不大功夫,醋酥鱼、辣白菜、凉拌折耳丝,鸡油丝瓜、蟹粉蒸肉、奶油菜心,便逐一上桌,四个人开始喝酒、品菜。
“嗯,”杜卓文用筷子指着刚上来的一盆水煮肉片说,“这道菜的特点是,麻、辣、鲜、烫。青城的川菜馆都做这道菜,唯独福泽居做的味正。”
“据说这道菜的辣椒都是从四川自贡进的。”彭亦轩接话。
“这么邪乎,我尝尝。”赵依嫣夹了一片牛肉放到嘴里,随即“嗷”了一声,“辣死了!”又问杜卓文,“我怎么尝不出一点鲜来?”
“你是吃少了,”杜卓文嘴角一挑,“嗯,再来一片。”
“饶了我吧!”赵依嫣一吐舌头。随后凑近彭亦轩说:“亦轩,你爱吃辣的,我给你夹一片。”说着夹起一片沾满辣椒碎的肉片,往彭亦轩嘴边送。
“哎……”彭亦轩躲闪着,“我,我自己来。”
“好。”赵依嫣把肉片放到他面前的小碟里,温情脉脉的瞅着他。
“彭老板,你好有福气。”杜卓文瞅着二人怪笑。
“是啊,”景玉瑶附和道,“有依嫣这样一位聪明能干的女朋友,彭老师真是好福气。”
“你怎么也取笑我。”彭亦轩怪道。
我怎敢取笑你!景玉瑶看向彭亦轩,眼眸幽怨,似乎在问,难道不是真的吗?彭亦轩心中一震,躲开她的目光,拿起酒杯朝杜卓文举了举说:“来,杜兄,我们干了。”
“干!”杜卓文也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景玉瑶把脸移向窗户。
窗外,落日将尽,晚霞如烟,一切似虚似幻。眼前的景色多像那晚!
那晚她去梧桐胡同9号找赵依嫣。临近小楼时,她抬头往上望了望,赵依嫣房间的灯亮着,朝西的露台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赵依嫣,另一个是?另一个人的身子被赵依嫣挡住了,只露出半个头顶。她往西走了两步又看,身子立刻僵住了。另一个人是彭亦轩,俩人正面对面站着说话,身子离得很近,手攥着手。那时也是这样的天色,一切都隐没在夕阳的余晖里,似实似虚。走,赶紧离开这里。她对自己说。可另一个她却说,为什么要走?我就要让彭亦轩知道,我看到了这些!最后,另一个她站了上峰,冷脸站在那儿叫道:赵依嫣!俩人的手松了。赵依嫣趴到露台栏杆上朝下喊:景玉瑶,你上来吧!亦轩也在这儿。
那晚她走进赵依房间时,彭亦轩看她的眼神很怪。是尴尬?是躲闪?是探问?她说不清楚,她似乎还在那双眸子中看到了不舍。
那晚以后他对她便忽冷忽热,若近若离。
“玉瑶。”杜卓文见她一直望着窗外,夹起一片丝瓜放到她的碟子里,见她像是没听见的样子又叫了一声。
“嗯?”景玉瑶一下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杜卓文。
“这丝瓜的味很好,”杜卓文的头偏了一下,用筷子指着小碟说,“尝尝。”声音柔和,盯着她的眼眸却犀利、神秘、深如潭水。
“好。”景玉瑶夹起那片丝瓜闷头吃着。
“杜大公子,哪天我们去悦和居吧!”一直冷眼观查着俩人的赵依嫣说。
“悦和居,”杜卓文转过头问,“火车站旁边的那个?”
“对啊,”赵依嫣说,“郑家豪他爹在那儿有股份。他说,我去了可以打七折。”
“哦。”杜卓文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瞧着赵依嫣。
“我和亦轩在那儿吃过两次,那里的桂花皮炸做绝了!”赵依嫣说着瞄了景玉瑶一眼,见她仍旧低着头,转向彭亦轩道,“是吧?亦轩。”
彭亦轩正在走神,被他一问,忙着点头,“啊,啊啊。”
景玉瑶抬头睨了彭亦轩一眼,端起茶盅喝茶。
“算了吧!”杜卓文从烟盒里抽出一只烟,“一天到晚总是吃。”说完把烟点着,慢慢吸着。
“嗯,要不这样,”赵依嫣兴致不减,“咱们周末去郊外野餐。皇姑寺旁边有一片桃林,是野餐的极佳地界,上学时我和同学们常去。这个时候,桃花刚开。玉瑶,你说呢?”
杜卓文偏头看景玉瑶。
“嗯,”景玉瑶端着茶盅想了想说,“那就去吧,到郊外透透气。”说完冲杜卓文笑笑。
她在演戏,包括赵依嫣。有一批药品要送往西山,但很难出城。杜卓文是青城商会会长庞熠东的侄子,电话公司董事长杜希思长子,只有他的车才出得去。于是他们策划了这个饭局。
“那就说定了。”赵依嫣显得很兴奋,“你俩什么都不用准备,我让瑞祥楼的师傅准备吃食,郑家豪开车。”
杜卓文瞥她一眼说:“你倒是会使唤男人。”
“哎,”赵依嫣脸一扬说,“谁叫咱有魅力呢。”说着冲彭亦轩发嗲,”是吧,亦轩?”
彭亦轩尴尬:“你啊,人前疯!”
“讨厌!”赵依嫣推了彭亦轩一把,彭亦轩差点摔倒。
“好!”杜卓文大笑,“依嫣,那就定了,周末上午9点半。早了,我起不来。”
“嗯。”赵依嫣表示同意,又问,“那,咱们在哪儿聚齐?”
“你说!”杜卓文往椅背上一靠说。
“嗯,”赵依嫣思索了片刻,“就在鼓楼西面的碎玉桥旁,那儿谁都方便。”
“行!”杜卓文点头。
俩人这么说着的时候,彭亦轩一直观察着杜卓文,此刻他收回目光,拿过茶壶,把自己的茶盅倒满,慢慢地品了起来。杜卓文忽冷忽热,真假难辨,他是否也在演戏?
3
夜色渐浓,酒过三巡,彭亦轩棱角分明的脸现出醉意。
杜卓文瞄了他一眼,拿过酒瓶,欲给他倒酒。彭亦轩见状摆摆手说:“不能再喝了。”
“嗯,这才哪儿到哪儿,”杜卓文说,“凭你的酒量,至少再来三杯。”边说边往彭亦轩的酒盅里倒酒。和赵依嫣认识后他和彭亦轩喝过几次酒,每次他都想给他灌醉,可从未见他醉过。不醉?不醉他怎能看清楚他。
杜卓文倒完酒又给自己满上,然后举起酒盅说:“来,彭老板,我俩干了这杯!”
“不能再喝了。”彭亦轩摇着头说,“再喝,就回不去家了。”
“哎,”杜卓文说,“醉了我送你回去。”
“我替他喝!”赵依嫣端起彭亦轩的酒盅,朝杜卓文举了举,一仰脖,喝尽了酒盅里的酒。
“好!”杜卓文怪笑,“赵小姐仗义。”随即,也一饮而尽。接着又把酒盅斟满,然后右手一伸,指向赵依嫣的酒盅笑道:“赵小姐。”
赵依嫣嘴角一翘笑道:“喝!”伸手去拿酒瓶。
“依嫣!”彭亦轩叫道。
“没事。”赵依嫣看了彭亦轩一眼,抓过酒瓶往酒盅里倒酒。
他心疼她!景玉瑶看向彭亦轩的眼眸泪影闪动。他是那么着急,他看她的表情充满爱怜。此刻彭亦轩的目光也移向了景玉瑶。四目相遇的那一刻,景玉瑶的眼眸迅速低垂。
玉瑶!彭亦轩在心里轻唤一声。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看我的眼眸中载满幽怨。是因为爱,所以才怨?你爱我吗?
她看他的眼眸叫他心疼。他是爱她的,海枯石烂的那种。可她呢?他说不准。有一阵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爱。那是赵依嫣离开青城,她刚加入组织的那阵,他和她经常见面,有时是工作,有时是他找理由见她,也有她主动约他的时候,说是为答谢他请他喝咖啡或看电影。那段时间,她的脸上常带笑容,看他的眼眸也温柔,欢悦。虽然偶尔她的眼眸也会略过一丝哀愁——在他想亲近她,向她倾诉爱的时候。但他还是很满足,很享受俩人之间那种朦胧而神秘的关系。可自从赵依嫣回来做了他的假女朋友,她就变了。难道是因为赵依嫣?他也想过,所以他才催着赵依嫣搬走。赵依嫣大概是生气了才说出那些话。赵依嫣说,你让我搬走不就是为了景玉瑶吗?你别惦记景玉瑶了,她和杜卓文青梅竹马,早定了婚。
彭亦轩想着看向赵依嫣,赵依嫣正和杜卓文喝的起劲,脸颊绯红,声音欢悦。赵依嫣总是这样,爱逞强,易激动,有话憋不住。
那天他听了赵依嫣的话,嘴角一弯笑道,青梅竹马,那景玉瑶干嘛逃婚?赵依嫣嘴一撇说,那是以前,现在俩人好了,都快结婚了。他一听急了,抓住赵依嫣的手说,不可能!赵依嫣说,你别傻了,杜卓文亲口说的。也巧了,正在那时,景玉瑶站在楼下喊赵依嫣。声音大而尖锐。
那是赵依嫣搬到梧桐胡同不久约他去她那儿吃饭,俩人站在阳台上说话。
那次景玉瑶可能是误会了,再见到他时冷若冰霜,一副漠然高傲的样子。后来,他想向她解释,但她总是不给他机会。
彭亦轩的思绪被赵一嫣的“哎,哎”声打断。赵依嫣正端着酒杯点着他和景玉瑶说,“你们俩作证啊,杜大公子认输了!”
“认输!”杜卓文笑道,“赵小姐真是巾帼英雄。”
“三杯,”赵依嫣看看景玉瑶又看看彭亦轩,“一连三杯,我一点没醉。”
“依嫣,你真棒!”景玉瑶赞道。
彭亦轩不语,夹了块粉蒸肉放到赵依嫣的碟子里,又拿过茶壶为她倒水。
“谢谢!”赵依嫣看向彭亦轩,眼波流转,声音像被蜜浸过一般。粉蒸肉是她最爱吃的,她好开心。
景玉瑶的眼眸湿了,像蒙上了一层雾。
一切都被杜卓文看在眼,但他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端着茶杯靠在椅背上慢呷,翘着的二郎腿轻轻地打着拍子,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又过了一会儿,景玉瑶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细链珐琅表说:“快九点了,我说我怎么有些困呢。”
“这么快?”赵依嫣惊讶,也抬手看表。这款欧米茄金壳细连腕表是她到北平燕京大学读书前母亲送给她的。母亲说,服饰是女人的第二皮肤,尤其是腕表,它是女人身份的标志。她反驳道:腕表就是腕表,只是用来看时间的物件。
“杜兄,”彭亦轩看向杜卓文,“要不,咱们散吧,改天再聚。”
“好。”杜卓文把烟撵进烟灰缸,又见彭亦轩起身欲去结账,伸手拦住他说:“我上来时已经和掌柜的打过招呼,这次记我账上。”
“这……”彭亦轩显出尴尬,“这怎么能行。”
赵依嫣见状冲杜卓文一笑道:“那好,这次就记你账上,谁叫你是杜大公子呢。”
“嗨……”杜卓文的眼眸瞟向赵依嫣。
“怎么了?”赵依嫣冲他一吐舌头,“杜大公子就是一张名片,有钱!”
“依嫣,你可真有本事。”景玉瑶边穿大衣边打趣道,“闹了个省钱,还贼横。”
“哎,”杜卓文冲景玉瑶挤挤眼说。“谁叫她是赵大小姐呢。”
“你,你们,”赵依嫣指指杜卓文又指指景玉瑶怪道,“一个鼻孔出气。”说完,往前急走两步挎住彭亦轩的胳膊娇嗔:“亦轩,你看他俩。”
“我看他俩说得没错。”彭亦轩笑道。“
“你!”赵依嫣一把推开彭亦轩。
杜卓文和景玉瑶都笑了。
四个人说笑着走下楼,走到福泽居门口。四个人站在门口又聊了几句,彭亦轩伸手招呼黄包车,杜卓文拦住他说:“彭掌柜,坐我的车吧。”
“不了,”彭亦轩说,“我和依嫣坐黄包车回去。”说完便和赵依嫣往路边停着的几辆黄包车走。
“彭老师,”景玉瑶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叫道,“你等等。”说着伸手从手袋里掏从一本书说,“这本书我看完了,还你。”
“什么书?”杜卓文凑近景玉瑶问。
“莎翁的戏剧集。”景玉瑶回。
“哦,”杜卓文伸手去拿书,“那先借我看看。”
“这……”景玉瑶看向彭亦轩。
彭亦轩正转身往回走,见状收住脚步,笑道:“好,那就先放杜兄那儿。”说完,转身走了。
这么爽快?杜卓文嘴角的笑僵住了,他瞧了景玉瑶一眼,拿过她手中的书看了看,然后一偏头说:“上车。”
杜卓文送完景玉瑶,回到杜宅时已经九点半。青城沦陷的前一天,泰华饭店被飞机炸塌了三层西面的一角,他便搬回了家住。
杜卓文回到卧室,冲了个澡,便坐到沙发上边喝茶边翻看带回来的那本书。
茶是庞玉珠让王妈泡的。桂圆枸杞菊花茶,补肝肾,养气血,还能去火。快吃晚饭时,闻婉婷来电话,说卓文刚把玉瑶接走,上福泽居吃饭去了。她便嘱咐王妈,大少爷回来后,给他泡桂圆枸杞菊花茶。
杜卓文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异常。这让他很扫兴。他以为书里会藏着一些秘密,比如在某些段落、文字下面标有记号,或是在书里夹着一片树叶,不同的树叶代表不同的内容。可他仔细地,一页页的翻看过了,甚至连每页纸的薄厚都比较过。书是去年三月才出版的,很干净,每页纸的薄厚一样。
据手下人反馈,近几个月来,景玉瑶和彭亦轩的关系淡了。景玉瑶偶尔去彭亦轩那儿,呆的时间都不长,大概是借书,因为她来去手里都拿着一本书,但不是同一本。他想,没那么简单,书中可能藏着某些秘密。
他对景玉瑶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既不想景玉瑶和彭亦轩交往,又想从景玉瑶和彭亦轩的交往中发现某些共党那边的秘密。他是爱景玉瑶的,很爱。所以他怕景玉瑶爱上彭亦轩。当他知道赵依嫣是彭亦轩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时,便踏实多了。但他还是会时常吃醋,甚至梦到了景玉瑶拿着的那本书里夹着一封情书。
有这个可能。他梦醒后想。景玉瑶看彭亦轩的眼眸隐含了太多的东西,彭亦轩看她的眼眸也有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