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陈夫人弃俗修道 牛存节义保泽州

第九章陈夫人弃俗修道   牛存节义保泽州

     话说玉娘盛装出演，晋王李存勖被她迷住，每日都到曹夫人宫中去会玉娘。侯氏发现了，心里难受，喝了很多酒。酒后，存勖慰藉她，一辈子会对她好。

屋里，一盏昏黄的油灯，照亮着存勖和侯氏。一会儿，侯氏酒醒了。她爬起来，吹灭了床头的油灯。“睡觉吧！”侯氏对存勖说。她看不到存勖。她对漆黑一片的空气说。存勖张开手臂，似乎要触摸什么。他什么也没有摸到。侯氏没有挨着存勖坐在一块。她有意与他保持着距离。两颗眼泪悄然滑落，这是她失落的心情……

无眠的夜是多么漫长。侯氏辗转难眠。耳畔，存勖的呼噜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分也分不开。月晖幽幽，从窗外射进来，白天屋子里的物什、器皿，此刻都不辨颜色，只剩下轮廓。侯氏想，存勖就是这抹月光，让她迷茫，又让她寄予希望。

翌日晨，存勖睡眼初开，绿纱窗外，日光高照，有些炫目。“爱妃，爱妃……”存勖边用目光搜罗着侯氏的身影，边呼唤着。没人回答他，只听见窗外一片鸟鸣。“爱妃去哪里了？”存勖嘀咕着自语，“爱妃心情不好，让她静静。”想着玉娘快要成为他的爱妾，存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满面绽笑。

存勖快步来到曹夫人宫中，玉娘的房间。见玉娘正在心无旁骛地看书，存勖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蒙住玉娘的双眼，换一种与平时说话不同的声音，道：“猜猜谁来了？”玉娘笑着说：“殿下真早！”“你怎么知道是我？”存勖把手松了，紧紧地抱住玉娘道，“好想你！昨晚又梦见你了。”玉娘道：“‘夹寨夫人’答应咱们的事了？”存勖松开手，惊讶地道：“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玉娘便把侯氏来过的事情告诉存勖。存勖问玉娘：“她来做什么？”玉娘道：“她看到奴婢在看这本书，好像有些不高兴，当时脸都阴下来了。她说奴婢跳好舞就好了，兵法不是奴婢该碰的。你说她是不是怕奴婢懂兵法的话，将来会夺了她立功的机会呀……”存勖拿起桌上的书，快速翻阅着。只见封面上写着：《孙子兵法》。存勖含笑道：“想不到姑娘不仅貌美无双，舞技一绝，还对兵法感兴趣。以后不许你老称自己为‘奴婢’了。就说玉娘，显得亲切。”玉娘道：“好好好！玉娘很崇拜晋王殿下，用兵如神，为匡复大唐而战。虽然玉娘愚钝，但学了总比不学好。说不定，将来还真能为殿下献计，打个胜仗哩！”存勖道：“好！你好好学，我等着你战场立功。”片刻，玉娘问存勖她什么时候过门。存勖说，这就去找曹夫人。玉娘告诉他，曹夫人这时候不在寝宫，到刘夫人那里去了。存勖别过玉娘，一径朝刘夫人宫里走去。

走着走着，存勖还没入宫门，就听到一阵哭声。他心下寻思：“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着，存勖加快了步伐。

进了大殿，存勖见刘夫人和曹夫人二人坐在椅子上边哭边用帕拭泪。存勖向二位夫人道个安，便挨着曹夫人坐下。他夺过曹夫人手中的帕子，替她拭泪，并悄声问曹夫人，怎么不见陈夫人？曹夫人泣不成声。她把一封信递给存勖，道：“昨晚，陈夫人彻夜未归。这是她留下的。”存勖展开书信，看完，道：“二娘怎能不辞而别？难道她不知这一走，多少人要为她牵肠挂肚，心忧如焚吗？！世道纷乱，她孤身在外，要是遇到强人或是豺狼虎豹，后果不堪设想。”曹夫人道：“亚子，不要责备你二娘了。她是贤良之人。她走一定有道理和原因。”存勖就不再说什么，只安慰曹夫人道：“估计二娘不会走远。与其在这里伤心难过，不如让儿臣现在带一些人马去将二娘找回。”“我已吩咐人去找了。还没消息。”刘夫人在一旁听了道。刘夫人回忆，前几日，陈夫人与她和曹夫人一起聊天时，她说，早在先王克用临终前，她曾许下诺言，倘若克用比她先走，她将弃俗修道，日夜诵经，为李氏家族祈福和超度他的亡灵。克用同意她的想法，并表示感谢。但刘夫人和曹夫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当时，刘夫人恳切地挽留陈夫人道：“妹妹若喜欢那些深奥的经文，可以买了经书在家诵念啊！不一定非得去什么道观。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况且在道观清修，哪及家中舒爽。”曹夫人也跟着劝留。陈夫人一心想了却这桩心愿，于是只好出此下策。想着这些，刘夫人眼泪又来了，边揩泪边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都怪我，光顾着一己之私情，没有考虑到陈夫人的想法，她才要离开这里。”曹夫人也跟着埋怨自己。存勖安慰两位夫人说：“大娘、母妃，怎能怪你们呢？你们都很喜欢二娘，想她在身边。这是人之常情嘛！相信二娘吉人天相，会安全回来的。”说到“安全”二字，屋里，二位夫人和一群丫鬟泣声一片……

“找到陈夫人了。”正在这时，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家将，对刘夫人道。刘夫人道：“陈夫人在哪里？回晋阳宫了吗？她人怎么样？没受伤吧？”家将道：“小的该死。刚才我们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陈夫人，要接她回来，可她不肯。我们又不敢强行带她回来。只好让几个兵将暗中保护她。”刘夫人夸赞家将做得对。然后叫家将引路，说带她去找陈夫人。曹夫人忙说：“姐姐，带上我吧！”刘夫人点头。刘、曹二位夫人快速准备了一番，就乘着马车，匆匆上路了。

马车出了晋阳城，在宽阔的道上奔驰着，马蹄儿“嘚嘚”，不停地敲打着地面……刘夫人掀起帘子一角，车窗外，路边新绿的树群迅速从眼前闪过。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原野上泥土和草木的芳香。天空是那么湛蓝、澄澈，白云是那么晶莹、无暇……一只鹤鸟张开翅膀，穿过云霄，飞向遥远的天边……

翻过了几座山，经过快马加鞭地赶车，终于赶上了刘夫人。马车停下。刘夫人和曹夫人陆续下了马车。午后的太阳给大地山河镀上了一层闪亮的银光，陈夫人肩上挎着行囊，悠然徒步在树荫下。“妹妹，请留步！”刘夫人道。陈夫人止住步子，回过头来，站在那里。刘夫人笑着道：“妹妹，出外旅行乐呵也不带我们。”陈夫人有些尴尬，不语。一旁的曹夫人也笑着，附和道：“是啊。姐姐，我们姐妹仨发过誓，今生今世永不分离。你这招呼也不打，就悄悄地走了。太不够意思。你这是要去会情郎吗？”陈夫人赔笑道：“是啊，我会情郎。你们来得正好，给我把把关。”说完，她又正色道：“妹妹就别打趣妾身了。不瞒二位，此次出门，我并非游山玩水，也非会友。只想找一家合适的道观清修。”曹夫人道：“妹妹在这附近可有熟悉的道观？”陈夫人摇头。曹夫人道：“入道修行得有关系才能进。我有这方面的朋友，可以引荐姐姐。将来姐姐到了道观里，还能有个照应。”刘夫人问曹夫人：“这家道观在晋阳宫附近吗？”曹夫人说：“是的。”刘夫人高兴地道：“那最好。一举两得。今后，妹妹回家方便，我们看妹妹也方便。”陈夫人赶忙谢过曹夫人。

刘夫人问陈夫人是否吃了午饭，陈夫人含糊地“嗯”一声。刘夫人问：“吃的什么？”陈夫人道：“在酒家吃的。饭菜很丰盛。”刘夫人质疑道：“可我们一路上没经过酒家。”陈夫人改口说：“吃了干粮。”说这话时，她咽了咽口水。肚子不会撒谎，“咕咚”唱着饥饿歌。刘夫人道：“妹妹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外头，尤其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没有酒家、客栈，也没有户人家，吃住都成问题。妹妹此次真是受苦了！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刘夫人说着，回到马车上，提过来一个别致的雕花木篮子。当刘夫人打开篮盖，陈夫人闻到饭菜的清香，心里道：“好像有水煮梅花鹿肉、烤绵羊肉呵！”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篮子。刘夫人却把篮子拎走，说：“外头晒，又没地方坐。要么你坐到马车上，舒舒服服地吃？”陈夫人答应着，跟着刘夫人上车了。

“好吃吗？”曹夫人见陈夫人吃得很香，故意问。陈夫人连连点头。这次刘夫人、曹夫人到处找她，还带来这么多好吃的，让她很感动。不一会儿，陈夫人就吃完了。刘夫人就叫马车夫驱车回宫。

一行人马穿行在山中。身后扬起滚滚尘埃，朦胧了远处的视线。太阳在云霄慢慢地爬着，逐渐回归到地平线上。马车驶到晋阳宫时，天黑了。护城河里，碧波荡漾，把晋阳城的万家灯火与月影星晖揉在一块儿……

夫人们各自沐浴更衣后，一起在曹夫人宫中用膳。膳后，曹夫人对陈夫人道：“二姐长途跋涉，想必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陈夫人道：“确实有些倦了。”曹夫人和刘夫人起身送陈夫人。三人走到门口，陈夫人又说了一番别去的话，就转身上了轿子。刘夫人也要作别回寝宫。曹夫人留客道：“姐姐，我新绣了幅牡丹，请指教！”刘夫人道：“指教不敢当，欣赏一下。你心灵手巧。刺绣是你的绝技。”曹夫人引刘夫人回屋。她把牡丹给曹夫人看。曹夫人见，淡蓝色的丝绸像天空的颜色，朵朵牡丹色泽艳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刘夫人夸赞了一番。曹夫人估计此时陈夫人已走远，她对刘夫人道：“姐姐，有件事要与你商量。”刘夫人好奇地问：“什么事？”曹夫人提起白天答应陈夫人引荐入道修行的事，转而道：“姐姐，其实我并无道士朋友。是诓二姐的。”刘夫人眉头一皱，道：“难怪以前从未听你说过有道士朋友。不过，我还是不主张她出家。修行的日子是很清苦的，非一般人能接受。”曹夫人叹息一声，道：“我也不赞同二姐出家。只是我们如不尊重她的想法，会伤她的心。”刘夫人默默点头。思虑片刻，她道：“按你说的，咱们就给她物色家门口的道观吧！”曹夫人连连说好。

次日一早，刘夫人便叫家仆走访晋阳宫附近的道观，把具体情况告诉她。她比较了一番，就定下了。择良辰吉日，刘夫人办了一桌丰盛的筵席给陈夫人饯行。筵席上，刘、曹、陈三位夫人把盏言欢，诉说往日情谊，难舍难分自不必说。饭后，刘夫人和曹夫人带着三五十个家仆，一二十匹马驼载着行李，一起送陈夫人到道观。

走了约摸半小时，突然传来阵阵寺庙撞钟的声响。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上了弯弯曲曲的林荫小道，再走几分钟，便可见树林掩映着一座恢弘的道观。“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常驻地了。风景还不错！挺幽静。是个养人的地方。”刘夫人望望四周，叹道。曹夫人也道：“是啊，二姐，我们会常来的。”说起这些，陈夫人不觉地眼泪又来了。她道：“欢迎姐姐、妹妹常来做客。我有空也会来宫里看你们的。”

进了道观，刘夫人把陈夫人交给道观主持，交代他多关照陈夫人，并给他一些银两。之后，等安顿好陈夫人住宿，她就和曹夫人一起回晋阳宫了。

曹夫人回到寝宫后，心里好像少了什么。突然觉得偌大的晋阳宫有些空荡。她的步履沉重而缓慢。一缕阳光，安静地从窗外射进来。照在身上暖暖的。忙活了大半天，曹夫人有些疲惫。她躺在床上，想睡却睡不着。她想起陈夫人，又想起一些李克用生前的往事，不禁涓然泪下……一会儿，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年近五十，面庞上，已褪尽年少的青涩，显出几分苍老。她感慨时光飞快，人生如梦。

“咚咚咚”一串门响。丫鬟进来禀报曹夫人，说晋王殿下有要事相告。曹夫人道：“叫他进来。”存勖见曹夫人眼睛湿漉漉的，知她在想念陈夫人，又安慰她一番。他说：“母妃舍不得二娘出家啊？二娘离得近，你们可以经常走往。”曹夫人擦干泪眼，道：“唉，没事的。我这个人就是有些多愁善感。你来找我有事吗？是为了纳刘玉娘为妾的事吗？”存勖一惊，心想：母妃怎么知道这事？他问道：“母妃同意这门亲事了？”曹夫人道：“夹寨夫人来找过我了。把你的事情都说了。她代你求情。我不同意。”存勖听曹夫人说她反对纳玉娘为妾，他一下子急了，道：“母妃，感谢您让玉娘姑娘来为儿臣吹笙起舞，以助酒兴。儿臣为了母妃，什么事情都尽心尽力。母妃却连一个丫鬟都舍不得赐予儿臣。这叫儿臣好伤心啊……”曹夫人思虑片刻，叹息一声，道：“亚子，既然如此，母妃把玉娘姑娘赐予你吧！只是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存勖马上眉开眼笑，转忧为喜道：“母妃有何教诲？儿臣谨记在心。”曹夫人道：“虽然我与玉娘主仆情深。她作为我的丫鬟，并无大碍。但给你作妾，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接下来，曹夫人又告诉存勖，玉娘自幼伴随她身边侍奉，她很是了解玉娘的为人和秉性。她才貌俱佳，聪明多智，口齿伶俐。但她有几个致命的缺点。第一，贪财。据宫里其他人反映，玉娘对于金钱财物方面，很是算计。第二，好色。玉娘姑娘喜欢主动搭讪周围的异性，对他们搔首弄姿，勾勾搭搭，魅惑人心。第三，性格古怪，嫉妒心强。她出身低贱，缺乏涵养，遇事欠冷静易冲动，言行举止轻佻。她没有大家风度，凡事喜欢与人争风，斤斤计较，工于心计……”存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说完这一席话，曹夫人补充道：“不是我有意要说坏玉娘。婚姻大事，不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更是一大家子的事。因此，娘必须多考虑一点。娘怕你妾没选好，将来影响你的大好前程。”存勖为玉娘辩解道：“娘，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前怕狼后怕虎的。玉娘姑娘只是一个弱女子，无父无母的怪可怜。我们不该把她想得那么坏，不是么？‘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没缺点？我看玉娘人挺好的，对儿臣百般关心，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曹夫人知道存勖此时正和玉娘打得火正热，哪里听得见旁人的劝告。她拗不过存勖，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待存勖欢欢喜喜地带着好消息走了，她独自望着窗外，长叹一声，自语：“先王啊！亚子执迷不悟，我这个做娘的也没办法。这桩婚事不知是福是祸。但愿你在泉下保佑家里长盛不衰，平安吉祥。”

为了表达对玉娘的爱意，存勖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先不说这迎亲的队伍多么浩荡，一桌桌丰盛的喜宴都快摆到宫门外了。这一天，玉娘浓妆艳抹，梳着云鬓，穿金戴玉，浑身上下华丽无比。玉娘本来就貌压群芳，如今这身打扮，贵气逼人。以致看到玉娘的人，都无不为之惊艳，称赞不止。在众宾客的簇拥中，存勖和玉娘举行完仪式，拜完天地、父母后，就开始给宾客敬酒。

喜宴上，侯氏在角落里喝了许多酒。她想起同样是婚宴，在潞州的时候，存勖可没这么重视自己。相比今日的场面，一切都显得寒碜。想着，侯氏心里难免有些郁闷。她找到存勖，不满地问他，为何要求她简朴，而对待刘氏却任其铺张浪费。存勖无言以对，只道是忙，以后慢慢和她说。

次日，侯氏又来找存勖。看到存勖边喝酒边看玉娘跳舞，自我陶醉的样子，侯氏就来气。她直接走进殿里，站在存勖面前，不打招呼也不说话。见侯氏来了，存勖马上叫仆人添一张桌子，请她过来坐下一起喝。他笑嘻嘻地说侯氏今日过来有口福，这是百年佳酿，是先王珍藏的异域进贡的美酒。侯氏又提起昨日的事。问她为何对刘氏这么好。心里还有没有她？存勖沉默不语。侯氏见状，心想，事情已过，老揪着这事不放，也没啥意思。她就笑一声道：“好，为你厚此薄彼罚酒三杯！”存勖心想，只要玉娘开心了，夹寨夫人不再责备，什么他都认了。于是他端起酒杯认罚。

存勖还没饮完三杯酒，这时，门外突然急匆匆跑进来一士兵，送来战报，说周德威兵败泽州，已退守高平。存勖对士兵道：“知道了。退下吧！”等士兵走后，存勖放下酒杯，再无心喝酒。他嘀咕：“这个周德威，我当时劝他不要急于攻泽州。他就是不听。这下可好了。损兵又折将，白跑一回。”玉娘随声附和道：“是啊。听说潞州之战时，周德威一直没法破夹寨，幸亏殿下亲征才挽回局势。周德威老了，该解甲归田了。”侯氏道：“妹妹，胜败乃兵家常事。周将军宝刀未老。妹妹不知，周将军是个难得的将才。他从小就文武双全。16岁时，他到五台山拜师学艺，使得一对紫金大铁锤，有万夫莫敌之勇。周将军在晋阳打擂一举成名，杀死恶霸后南逃至太行山，与山上寨主结为好友，并娶了寨主的女儿做夫人。此后，他带着夫人及一干人马回到马邑安营扎寨，自立门户。先王克用北伐至马邑，与周德威大战一百回合不分上下。先王见他英勇无敌，甚是喜爱，有意招降。为了显示身手，先王一箭射中天上两只高飞的大雁，周德威十分佩服先王举世无双的箭法，从此，他就效力于先王了。周将军初为帐中骑督，因军功显著，不久升为铁林军使，后加检校仆射。周将军曾先后生擒朱梁陈章和幽州单延珪等勇将，闻名遐迩，天下都知道先王手下有一员红袍猛将。”玉娘表面上笑呵呵道：“原来是我误会周将军了。姐姐知道的真多呀！今后要多向姐姐求教！”心里却想：“这侯氏仗着自己是将门之后，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很是讨厌。”存勖叹道：“孤也希望周将军宝刀未老啊！”

周德威领兵马乘胜攻打泽州城，本是稳操胜券的事，怎么会突然兵败而回呢？

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那日在潞州，晋王存勖令李存璋等大将与周德威偕行，领五万兵马攻泽州。存勖则领其他兵马班师回晋阳城。

周德威的兵马还没抵达泽州城。报信的探马把军情送到泽州城新任刺史王班的耳朵里。当时，王班正懒洋洋地斜躺在睡椅上，半眯着眼，舒舒服服让丫鬟替他按摩。一听周德威要来攻城，王班惊得打了一个哆嗦，险些从睡椅上摔下来。“都下去！”王班摆摆手。探马和丫鬟都退下。

王班起身，在窗边徘徊。此时夕阳西下，天快要黑了。飞鸟一一还巢。树，由翠绿的大伞逐渐变成了巨影。王班想到即将爆发的战争，前两年，晋军屡次进攻泽州都无功而返。因为有张归厚、徐怀玉等勇将守城。现今，张归厚、徐怀玉等都被梁帝朱晃调走了。他知道自己不是周德威的对手，没有信心守住城门。他极悲哀，心中自语：“我还不想死哩！”他想起泽州有一个避难的好去处。于是立刻召集兵将开会。他把兵马分成两拨。一拨守城，一拨则随他到刺使官署的小城——牙城里保护他。将士们虽然不满于王班这种不仗义的做法。但是他们敢怒不敢言。因王班是大梁有名的酷吏。仗着梁帝朱晃对他的宠信，平时对待兵将心狠手辣，经常动刑。泽州许多兵将们对他既恨又怕。这次听说晋军要来攻城。当天夜里，一部分兵将悄悄聚在一起，盘算着如何对付王班。有人说，王班向来欺压我们，对我们苛刻无情。此次不造反更待何时？又有人说，是啊，要不是我们顾忌梁帝朱晃，早就杀了王班这个恶霸，以解心头之恨。现在趁乱，正好下手……说着，他把计划告诉众兵将。众兵将觉得可行，便纷纷响应，喊着杀王班，等着晋军到来就开城献降。

深夜，人们大多都睡了。泽州城一片安静。寂寥的星空，发着冷冷的绿光。远处的山林里，偶尔有不知名的鸟，时常发出奇怪的叫声。站岗和巡逻的士兵，像往常一样，守卫着城池。约摸到了凌晨，换班轮岗的时候。突然有一伙黑衣蒙面人每人扛着一大捆柴，窜上城头，点火引燃城楼。火借着风势，越燃越急。火苗向上蹿跳着。不一会儿，火光冲天，三十里外都看得见。

士兵们正忙于救火，突然，冲出五十上百个黑衣蒙面人持刀，见人就砍。一时间，救火声、喊杀声，乱成一片……

天空中，月亮一会儿躲进云层，一会儿又露出半边脸，显得神神秘秘。刺史王班此刻正伴着月光酣睡。突然，王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魁梧的人影闪了进去。那人径直走到王班的床边，抽出大刀，正要一刀劈下去。这时，王班翻了个身，换个睡姿。门是开着的，王班借着门外廊上昏暗的灯影，瞅见眼前一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刀，朝他逼近。他吓得一骨碌爬起来，迅速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宝剑，边挥剑边喊道：“抓刺客！”黑衣蒙面人见王班醒了，只好转身撒腿即逃。黑衣蒙面人走后，一群士兵集中在王班的卧房里。

天还没亮，但王班再也睡不着了。他听到城中闹哄哄一片，问士兵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士兵把情况如实禀来。王班心里虽知，晋军还没来，内部就已经乱了。可能是有人通敌叛变，放火接应。情势紧急，保命要紧，他慌忙召集亲兵随他马上到牙城避祸。

泽州城起火，晋营中有士兵发现了。一群士兵纷纷起来观看。听到议论声，周德威出来了。见泽州城的上空火光一片，他捋须笑着道：“太好了，泽州城失火，为我们打赢这场仗造了声势。”他叫士兵们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还要赶路。为作战养足精神。士兵们这才一一散去。到了五更，营中造饭，军兵吃罢，放起一个信炮，晋军直奔泽州。

快到泽州城时，离泽州城仅十余里，有三五十个泽州士兵跑来归降晋军。李存璋叫他们马上滚，否则杀了他们。士兵们哭着求饶，请求收留。周德威问他们，为何投奔晋。士兵们就将泽州刺史王班素日滥用刑罚，杀人不眨眼，引起群愤的丑恶事迹一一表明。又将泽州兵变一事的原委告知周德威。李存璋还是不同意，他说：“周将军，就算他们刚才所说的属实，那又怎样？我生平最痛恨这种卖主求荣的狗奴才。”周德威道：“要么这样。既然他们诚心来投靠咱们。不如先将他们收下。平时盯紧了他们，若日后发现他们有异心，斩立决。”周德威替他们求情，李存璋只好答应了。士兵们见周德威同意了，万分高兴。他们还告诉周德威，泽州城中，还有他们弟兄。等军队到了泽州城下，到时候他们会叫他们的人打开城门请降。他们的人占多数，晋军只要将少数王班的残余力量制服，泽州城就算是拿下了。周德威听了眉开眼笑，心里道：“太不可思议了。这简直是天上掉大馅饼！哦不，掉一座大城池。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正当周德威想象着成功之后的辉煌场面，突然后方有探马急报：“不好了！附近出现了新的梁兵。”周德威笑着道：“瞧你紧张的！又是来归降的吧？！”探马回报，牛存节连夜赶回了泽州城。带了上万兵马。周德威敛住笑容，道：“这个姓牛的来得真是时候。正好让他见识本帅的大铁锤。”虽然口里说得轻巧，周德威知道，这下有场硬仗要打。于是，他叫兵将们整装待发，准备作战。

且说，那日，牛存节本来奉召率本部军士及右龙虎军、羽林军等前往接应潞州。不料，军队经过天井关时，遇见许多溃兵，才知夹寨已破。晋军正在乘胜进攻泽州。牛存节慨叹一声，痛苦极了。他双手取下马甲头盔，面朝潞州的方向，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对着远方致哀，说：“潞州的英烈们，你们一路走好！”他身后的兵将们也都脱下帽子，跟着他一同默哀致敬。哀悼片刻，牛存节站起来，正义凛然，转身对众兵将说：“有件事，想和大伙商量。泽州内乱，刺史王班被困，晋兵来袭。泽州危难当头。泽州是我大梁的要塞。一旦丢失，危及洛阳。急需有人挺身而出，解围泽州。”顿时，众兵将都沉默不言。半晌，有将士谏言道：“牛将军古道热肠，爱国至上，实在值得称颂。可是，末将有点担忧。其一，没有皇上的谕旨，枉自出兵，万一兵败，皇上降罪，臣等担待不起呀！其二，晋军趁胜袭来，兵马人数比我军多数倍，敌众我寡，根本无从抵挡。请牛将军三思！”牛存节目光坚定，道：“见危不救，非义也；畏敌强而避之，非勇也。兵圣孙武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泽州我去定了。时间紧急，想随我一道御敌守城的弟兄们请赶紧列队站好；不想应战的弟兄，现在就可以解散回家。本将军绝不怪罪。”说完这话，兵将们大部分都哀叹着走了，余下的人寥寥无几。牛存节对愿意跟随他的兵将们说：“你们不走了？”兵将们说：“我们愿与牛将军共生死。”“好！”牛存节十分感动，泪花在眼眶中打转。他带着这少量兵马，上路没几分钟，刚才离开的兵将突然又掉头追回来了。他们齐跪在牛存节跟前。领头的将军对牛存节言辞恳切地道：“牛将军，我们特地前来请罪。方才我们不该离开您身边。您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不义。为保大梁家国平安，恳求牛将军不计前嫌，收下我们一起守泽州城。”一席话语，让牛存节非常高兴。为了想在周德威进泽州城之前赶到泽州城，他带领兵马日夜兼程拼命赶路。

当牛存节带着军兵抵达泽州城时，城内大乱。只见城头到处蹿着火苗，喊杀声、刀剑声一片。地上被染红了，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尸体……牛存节一声喝令，要缉擒这些作乱的黑衣蒙面人。黑衣蒙面人慌得纷纷逃离现场。几个动作慢的，被士兵抓住了。牛存节摘掉他们蒙面的布巾，问他们是什么人。如不说实话，立刻叫他们人头落地。这几个黑衣人主动脱掉外面这层黑衣，露出大梁军服。他们一起给牛存节磕头认罪，哭诉，他们都是泽州士兵，请求牛存节宽恕饶命。然后，把整个事情的原因和经过告诉牛存节。牛存节听了，思虑片刻，道：“你们以下犯上，通敌卖国，可是死罪！不过，难得你们有悔改之心。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本帅暂不追究你们的过失。准你们戴罪立功，守城杀敌。如果发现你们再次投敌，休怪军法无情。”士兵们连忙磕头谢恩。虽然牛存节赦免了士兵们的死罪。但士兵们依旧不敢起来。牛存节感到蹊跷，问：“几位为何久跪不起？”士兵们互相对视一番，然后继续给牛存节磕头，夸赞牛存节爱兵如子，再请求他原谅城中闹事的其他同伙。牛存节一脸严肃，思虑片刻后，笑道：“泽州士兵倒挺讲义气的。好！本帅答应你们。”士兵们又是一阵感激涕零的磕头。

一会儿，从城外传来一声号炮，震响云空。晋军要攻城了。牛存节即刻命令士兵收回吊桥，紧闭城门。然后分兵把守。

周德威带领众兵将来到城门下。牛存节就站在城楼上。周德威叫他下来受降，否则他的数万雄狮即将踏平泽州城。牛存节大笑着说：“唬谁呀？两年前，晋贼想攻此城，屡攻屡败，吃尽苦头。我看你胡子发须花白，大把年纪，不想欺负你，快回去带小孙孙吧！”城上的兵将们哈哈大笑。周德威道：“城上的士兵们请听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目前晋强梁弱，昨晚有数千泽州士兵已改投我军。如果你们不想死，聪明的话，现在归降我军还来得及。”牛存节转头对身边守城将士道：“弟兄们，你们休听周德威胡言乱语。泽州城固若金汤，只要我们坚守城门，他根本无法攻进来。”说完，他又对城下投敌的士兵们怒道：“泽州地据要害，万不可失。堂堂铁血男儿，你们为何自馁呢？！”周德威驳斥道：“牛存节，你从了弑君逆贼，难道可称义勇么？”牛存节无言以对。周德威举起马鞭，一声令下，开始攻城。

奈何晋军人多势众，牛存节拼死守城。他箭法精湛，百发百中。凡有士兵来攻城，都躲不过他手中的利箭。城下的晋军，目睹此状，皆畏惧牛存节，互相观望，踟蹰不前。知道强攻不成，周德威就命令士兵将泽州城紧紧包围。先将梁军困在城中。

双方互不侵扰，僵持了两天。这天，周德威与众将商量出一个新对策。即让士兵环绕城池，挖个地道。晋军好通过地道潜入泽州城。

为了尽快攻破泽州，晋军不分昼夜地挖地道。一个多星期后，地道竣工了。周德威在营中摆宴席，犒劳挖地道的兵将们。待兵将们吃好，休息好。周德威就指挥众兵将带着武器，拿着火把，穿过地道去攻城。

周德威本想，这回应该胜券在握。不料，晋军在地道里，才走不到一半的路，突然从黑暗的远处，射过来一阵乱箭。前排的士兵倒下不少。接着，传来梁军的震天的锣鼓声、喊杀声，众多梁兵持武器杀将过来……晋军且战且退，狼狈不堪，一片混乱。杀了半天，梁军又引燃火线，地道里一下子着火了。火苗“嗤嗤”地乱窜着。他们还时不时扔来一些炸弹。声声巨响，把晋军吓得六神无主，魂不守舍。可怜晋军被梁军偷袭，有的被战死，有的侥幸逃出地道。

这一次战斗，伤亡众多。周德威看着手下的兵将们一个个死的死、伤的伤，心痛不已。梁军是怎么发现地道的？营里一定出了奸细。周德威正要调查此事，重新规划进攻时，突然有士兵来报：“周将军周将军，大事不妙，梁将刘知俊收集了上十万溃兵前来援助牛存节。”

此仗连续失利受挫，营中将士们心存畏惧，溃不成军，都纷纷喊着要回家。“周将军，我们撤兵吧！”李存璋也忍不住劝周德威道。周德威想，梁军人多势众，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如来日再战。于是，当日，他让士兵们烧了军营，烧毁攻城的用具，撤军回保高平。

晋军走了。泽州得以保全。梁帝朱晃知道这事后，在朝廷里，文武百官面前，表彰牛存节的义举，还赐予他丰厚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