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朝廷失信魏州兵反 嗣源剿贼身陷困境

第二十三章   朝廷失信魏州兵反   嗣源剿贼身陷困境

       魏博指挥使杨仁晸，曾率兵驻守瓦桥关，任期已满，回到魏州。康延孝反叛被诛后，庄宗担心魏州空虚，恐士兵叛变，于是令仁晸留屯贝州。

最近魏州节度使张宪被调到晋阳任职。武德使史彦琼因此成了魏州城的总管事了。

朱友谦被杀后，一日，史彦琼接到一封来自洛阳的密信，要他到澶州附近处决朱友谦的一个儿子，以绝后患。当天夜里，他带领一支全副武装的敢死队，悄悄出城。

待彦琼的人马走远了。守兵们聚在一块，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一个士兵道：“史大人深夜出城去哪里？”另一个士兵道：“今天宫里有人传来急报。应该是宫里出事了，急召史大人入宫吧！”有士兵质疑道：“入宫怎能带卫队呢？”……说到这里，众兵疑惑。“胡乱猜测不如实地打听。”有士兵道。众兵应和。想到有个士兵在史府有熟人，众兵便起哄推举他去。士兵只好答应。

士兵初次打听后，告诉众兵，说史大人已交代身边所有人不得透露实情。否则杀无赦。众兵更好奇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不让人知道？众兵叫这个士兵，再去详细打探一次。

士兵又把在史府干活的朋友约出来一起吃饭。这次，他不像上次一样直接问朋友关于史大人的事。而是说，既然兄弟不好直说，那我提问，你点头或摇头即可。朋友说，这也不行。任凭士兵怎么说，朋友都不配合。最后，士兵想了个法子回去交差。他向其他守兵编个谎，并煞有介事叫他们别外传。众兵信以为真，以讹传讹。不久，谣言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竟说成是郭崇韬在蜀地杀了魏王李继岌，激怒了刘皇后。她欲杀庄宗篡位。因此急令史彦琼回京商议。

最近，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魏州留守兴唐尹王正言很是当心。他急召监军史彦琼，一起商量如何辟谣。伶人彦琼仗着皇宠，平日在魏州专横，藐视其他军官，不屑于与他们一起商议军务。而王正言又年老怕事，对彦琼一直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彦琼与王正言，二人一天到晚单独密议。军官们被排斥在外，于是对彦琼更有意见了。想反叛他，但又畏于他的权势。

不久，谣言传得更广了。彦琼也不出来辟谣。

仁晸手下的士兵们，原本一直期盼着回魏州，和亲人团聚。不料，朝廷不信任他们，将他们改调到贝州。士兵们为此感到不满，一个个情绪激动。军中怨声一片。这次听到流言说宫里已乱：继岌已死，刘皇后杀庄宗篡位。士兵们想着，十年前，晋军没放过贝州投诚的数千士兵，将他们全杀了。新仇旧恨积攒在一起，燃起他们胸中的怒火，借机起事。

乱兵推举皇甫晖为头领。皇甫晖拟定讨伐檄文：“后唐首先是取得了魏州，然后将河北的军队悉数收入囊中，最终才能打败后梁，一统天下。十多年来，魏军的将士盔甲不离身，战马不解鞍。现在虽然天下已安定，但天子并不体恤魏军长久卫戎的劳苦。所以，我们虽离家只有咫尺远，却很难与亲人相见。”以号召众兵反抗朝廷。士兵们纷纷响应。

当天，皇甫晖引众兵，来见仁晸。皇甫晖对仁晸道：“皇上今日能拥有天下，多亏魏军立了首功。想当年，我魏军甲不离身，马不解鞍，苦战十余年。现在天下已定，本朝天子非但不体恤魏军长年征战的劳苦，反而猜忌我们。我们虽然离家近，却不让我们回家与亲人团聚。听说皇后为了登基即位，杀了皇上。京师已乱。将士们愿与杨指挥使您一起到洛阳探明虚实。若消息有误，皇上万福金安，我们就讨伐他。以我魏、博兵力，应该不成问题。或许会有意外收获。请您不要迟疑！”仁晸怒斥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皇甫晖道：“您若不答应我们，祸就在眼前。”仁晸正要叫军士来镇压叛军，皇甫晖已先一步指挥众兵，将他乱刀砍死。

接着，皇甫晖又指挥叛军劫持了一小校，欲逼他为帅。小校因拒绝，被杀。

皇甫晖忽又想起了一人。他引叛军直奔他宅邸。还没走到宅邸，半路上，一士兵大呼道：“大王，你看！”皇甫晖顺着士兵所指的方向一看，一株大树下，墙角边，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便服，正攀墙而上。“抓住他！”皇甫晖手一挥，叛军齐上，曳住他脚，把他拉下来。顷刻，那人栽倒在地，吓得浑身乱颤。“赵将军，给你一份大礼。”皇甫晖说着，示意士兵呈上来两只匣子。将匣子打开摆在裨将赵在礼面前。赵在礼一看，赶紧闭上了眼睛。是仁晸二人的首级，还带着鲜血。“你你你……你们……”他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别紧张，只要你答应我们的请求，一切好说。你是聪明人。希望你别步他俩后尘。”皇甫晖一字一顿地道。赵在礼恐遭毒手，只好勉强答应。皇甫晖等即奉他为帅。焚掠贝州后，接连又夺了临清等县。然后准备直捣魏州。

魏州城内，都巡检使孙铎等接到警报，急忙报与史彦琼，请他授予甲胄。彦琼听了，心想：“孙铎等是否想要反我？平日里我对他们是有点冷淡与苛刻。”于是他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慌什么？区区几个毛贼，不成气候。等贼到魏州城下再布兵防守不迟。”

彦琼不相信孙铎。孙铎便要其他将官去说。将官们都纷纷摇头。他们认为，彦琼对他们同样的不信任。孙铎叹息道：“两年前，自从潞州兵变后，朝廷下令不许修复在战争中受损的城墙和护城河。本来防御系统已坏，如今又不肯做好迎敌准备。恐怕魏州城要不保了！”

黄昏时分，忽听城外喊声震地，彦琼大惊。他走到城上一望，叛军已到城北门下。军队阵容浩荡，旌旗遮天蔽日，盾甲森森，刀戈林立。彦琼仓促召集城中兵将，登北门楼拒守。随着一声号令，叛军开始竭力攻城，运土填壕。土布袋与柴薪草交相堆砌在城边，用作梯凳。虽然城上矢石如雨，叛军将士勇猛进攻，视死如归。因事先毫无准备，面对叛军突袭，守兵们未战先怯，自乱阵脚。彦琼见势不妙，忙乘一匹快马，一溜烟逃往洛阳。

听说彦琼跑了。守兵们也都无心守城，纷纷喊着弃城投降。孙铎等将鼓励士兵们坚守城池，并以身示范，带头御敌。这才勉强稳住军心。在叛军的猛烈攻击下，守兵渐抵敌不住。叛军很快就攻入城来。叛军争先上城，斩关落锁，拥着赵在礼进了魏州城。孙铎等将只好带着残兵冲杀出城，狼狈逃走。

皇甫晖等推举赵在礼为魏博留后。在礼出告示以安抚军民。

听说魏州节度使张宪被调去了晋阳，但他的家人大都还在魏州。在礼即派使臣上门去慰问，且写信给张宪，劝其入党。张宪收到在礼书信，并不拆开看。叫人立刻将送信的使臣斩了。然后再将信原封不动呈给庄宗。

庄宗得知叛军已占领了魏州，正考虑派谁去魏州剿贼。这时，史彦琼回宫了。他跪在庄宗面前，哭诉道：“陛下，臣下罪该万死！未能除去乱党守住魏州。”庄宗不但不怪罪彦琼，反而安慰他说：“史爱卿起来吧！你受惊了！魏州失守一事朕已知道了。朕打算派兵剿贼，准你戴罪立功。”说着，又问彦琼这次剿贼由谁挂帅好。彦琼推荐李绍宏（即马绍宏）。

庄宗即刻传召李绍宏。庄宗问绍宏对这次剿贼可有得胜把握。绍宏知叛军难对付，慌称身子不适，转荐李绍钦（即段凝）。

庄宗只好又召见绍钦。他将魏州被叛军占领一事道来，并问绍钦有何良策。绍钦支吾半天答不上来。庄宗想，绍钦非将才，平定不了魏州。而此时别的将领都分散在各战役中。为此，庄宗感到苦恼。刘皇后知道了，劝慰庄宗说：“陛下勿忧！这些都是小事。几个士兵瞎胡闹，不成气候。派李绍荣（即元行钦）去即可平定。”虽然庄宗对李绍荣也不满意。他曾询问李绍荣作战人员部署，发现他能力有限。

庄宗于是任命归德节度使李绍荣为魏州行营招抚使，领两千兵马到魏州招抚叛军。史彦琼同行，监李绍荣军。

李绍荣到魏州后，他一面猛击南边的城门，一面宣读诏书，安抚反叛的军官们，企图与他们言和，令其归顺朝廷。叛军首领赵在礼以羊肉和酒来款待朝廷的军队，以示友好。他在城墙上对李绍荣跪拜行礼，道：“我们这些将士常年离开父母家人。一直没得到皇上恩准回乡省亲。现在既然皇上已表达他的同情和理解，我们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后悔！如果您能在皇上面前帮我们美言解释，我们可改过自新。”李绍荣道：“我相信你们是忠于朝廷的。”于是答应赦免所有人。但城上部分反兵并不接受招安。他们一起起哄。史彦琼见兵将之间意见有分歧，不耐烦地厉声高叫道：“你等反贼，谋反朝廷，损害生灵，人神共愤！今日不把你这等贼徒诛尽杀绝，誓不回兵！”皇甫晖听了，对众兵道：“史监军这么说，可见咱们得不到龙恩赦免了！”说着，撕坏诏书。史彦琼更怒了。他要李绍荣令士兵列成阵势，准备攻城。

皇甫晖则令叛军坚守城门，布好防。他分调诸将，把守各门。深栽鹿角，城上列着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等。打算牢守城池。

当下，战鼓喧天，喊声震地。李绍荣督军攻城。城上，叛军防守坚实，无缝可乘。唐军一靠近城墙，叛军就往城下施放箭羽。攻了半天都攻不进去，唐军死伤不少。李绍荣只好鸣金收兵，令改日再战。

李绍荣领败兵退至澶州，招集兵马，摇旗呐喊，再来攻城。裨将杨重霸，率数百人，奋勇登城。皇甫晖拈弓搭箭，瞄准了杨重霸，满满地拽开弓。只听“嗖”地一声，重霸应弦倒地。继而，城上万弩齐发，又伴有火炮滚下。重霸身后，接踵而来攻城的士兵，皆中箭着炮，身首异处，无一生还。

庄宗正拟督师亲征。忽哨马来报，从马直宿卫王温等纠众叛乱，杀掉了军使。（庄宗亲军叫作从马直。）庄宗立遣将前往平定叛乱。同时，又从刑州传来暴乱。赵太等结党四百人，占领了节度使府邸，自称留后。庄宗命东北面招讨副使李绍真（即霍彦威），讨伐赵太。不久，沧州也有叛乱……北方区域一时到处有人反叛。庄宗大为震惊。亲军叛变，连心腹都不能信了。庄宗哪还敢亲征魏州？

魏州久攻不下。庄宗还是想亲征。宰相等纷纷谏阻，并举荐李嗣源为帅，代替李绍荣。他们都说，“京师之地是天下根本所在。现在虽然各地有变动，但是陛下仍应居守在京师指挥平定。作战的事就交给手下的将官好了。无须陛下亲自参加。如隋炀帝远征时，他的都城被攻下。”庄宗最终听从了众臣建议。他虽嘴上答应召嗣源来洛阳，但心里仍不放心。

嗣源应召来到洛阳。来之前，为了避免庄宗多心，他不带任何保镖，独自只身前来。庄宗多疑，他曾怀疑过嗣源对他的忠诚。嗣源回想，那年，周德威父子刚刚阵亡。他与李从珂失散了。听军中有人说，庄宗已北渡。他忙快马加鞭往北边赶。到了北边，找不到庄宗。有人告诉嗣源，庄宗打了胜仗，攻克了濮阳城。他又南渡到濮阳，进见庄宗。庄宗当时冷笑道：“你以为我死了吗？你为何北渡？”那日罚他饮酒一大觥。还有一次，庄宗称帝后，令他出任成德军节度使。他当时考虑到家在太原，上奏请求庄宗授从珂为北京内牙指挥使，以便照顾家里。唐主看到奏章，责怪他为家忘国，将从珂贬为突骑指挥使，令其率数百人守石门镇。为此，他想进宫求庄宗开恩。庄宗却拒绝见面。

嗣源功高盖主，在军中颇有威望，一呼百应。庄宗感到他威胁到自己。嗣源到洛阳后，庄宗不直接令他进宫。先派都虞侯朱守殷前去暗中监视嗣源的起居。朱守殷反把庄宗的怀疑泄露给嗣源，力劝他回镇州，否则恐有祸。嗣源反复思考一番后，决定继续留在洛阳。一方面可避免庄宗的怀疑；另一方面，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最近到处兵荒马乱，逗留在洛阳，要比踏上没有保护的路途更保险。于是，嗣源坚定地说：“我心不负天地。皇上没叫我走，我是不会离开洛阳半步的！”

听说嗣源来到了洛阳。朝臣们纷纷上奏庄宗，说李绍荣屡次剿贼无功，请庄宗将他召回洛阳，另选嗣源讨贼。庄宗道：“朕想将嗣源留在宫中，担任警卫，所以不便派他去。”李绍宏说，魏州是复唐成功的根据地，不能失去。李嗣源一人就能荡平魏州。宫里其他将领都不行。张全义也极力推荐嗣源。说最近北方形势严峻，就是因为李嗣源缺席。李绍荣不是将才，至今没有建树。庄宗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只好命嗣源总率亲兵前往魏州。为防他叛变，庄宗在其军队中安插了首都的亲军。为避免嗣源和镇州那些跟他有个人关系的兵士更密切的接触，这些士兵由霍彦威率领。

当下，嗣源拜别庄宗率军启程。到了魏州城西南，正值李绍真荡平邢州，擒住赵太等叛徒，来魏州会师。嗣源与绍真相见，即令绍真推出赵太等人，到城下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因考虑到军士们长途跋涉，车马劳顿，嗣源下令军中立营休息，待清晨再攻城。

不料半夜，从马直军士张破败，竟率众兵杀了都将、烧毁营舍，鼓噪着，直逼中军而来。嗣源率亲军出营，大声喝叱道：“你们同样作为天子手下的亲军，怎么能追随乱臣贼子，行不义之事呢？”叛军道：“魏州城中的人有何罪？我们这些驻守在外的士兵想念家乡却无法归省！天子不仅不体谅我们的苦衷，反而要剿除我们。我们还听说，魏州攻陷后，来自魏、博两地的将士都要被活埋。其实，我们当初并没有反叛之心，就是怕死而已。现经大伙商定，与城中合势同心。如果您支持我们。将拥戴您在河北称帝。”嗣源又耐心苦劝一番，说现在主动自首还来得及。兴许朝廷会宽恕他们。叛军依旧要反。嗣源只好叹息一声，道：“你们不听我的，我就回京师。”叛军见嗣源不从，就手持兵刃，将他和绍真围住，绑了。押着他们一起入城。

嗣源还是不肯走。李绍真在旁悄悄踩了一下他的脚，示意他先顺从叛军，以免遭不测。嗣源这才跟随叛军一起走。

过了护城河，张破败叫开城门。一会儿，城门大开，放下吊桥。皇甫晖引数百骑驰出，布成阵势。见到张破败，皇甫晖喝住众军，说外面的士兵统不得入城。张破败解释说：“可是你们头领赵在礼已答应让我们入城的，为何忽又变卦？”皇甫晖仰面大笑说：“我们这里不收平庸之辈。想过去可以，得先问问我手里这把刀。”说着，皇甫晖舞刀拍马，直奔张破败而来。张破败只好举刀相迎。不三合，皇甫晖手起刀落，将张破败斩于马下。见乱首已亡，余众纷纷溃逃……

剩下嗣源、绍真被绑，跑不了。皇甫晖正要杀二人。这时，身后一匹快马驰来。“刀下留人！”皇甫晖转头一望，是在礼来了。他下马后，叫人将缚在嗣源、绍真身上的绳索解开，率将校一起向嗣源下拜，道：“我等愿跟从并听命于李将军！”说毕，迎嗣源和绍真入城。

在礼设宴款待嗣源二人。席间，嗣源一直给在礼斟酒，劝他多饮。自己则悄悄把酒洒掉。待在礼酒酣时，嗣源故意谈起反朝廷，谋定江山的大计。嗣源说：“魏州城险固，可作为根据地。”说着，他又问在礼，现在手上有多少兵马。在礼附耳说了一个数。嗣源摇头，对他道：“城中兵不敷用，必须要扩充兵力。应该由我出去多招集些军士，才好举事。”当下，在礼醉意熏熏，没有多想，随口赞成了。嗣源即刻与绍真出城。

嗣源二人先到魏县安顿下来。随行将士不过百人。听说李绍荣屯兵城南，麾下有数万兵马。嗣源写了一封密信，遣牙将高行周送给李绍荣。邀他合作，共同对付赵在礼等叛军。李绍荣不答应，引兵众走了。

嗣源在魏县才得百人，又无兵器。所幸绍真领镇兵五千人归顺于他。嗣源含泪道：“国家患难，到处有反兵叛乱。我却无力剿贼，如今落到此地步，只有回封地等皇上降罪，再作打算。”绍真道：“不能这样做。李公身为元帅，不幸被叛军所劫。李绍荣不战而退，回到朝廷，他肯定会说你也是反贼。你如果现在回到封地，便会落人口实，留下把柄。被人说成是占据地盘要挟君主。不如写信给皇上，还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中门使安重诲也劝嗣源不要回封地。嗣源于是率兵到相州。马坊使康福知道嗣源的处境，为助他成事，给他官马数千匹。

那日李绍荣率兵到卫州后，即飞报庄宗，说嗣源通敌。嗣源很着急，忙遣使上奏章为自己申辩。但接连写了几份奏章，都无回音。嗣源于是更慌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