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生家有两个姑娘,那天只有还没出嫁的二姑娘小凤,跟了爹妈去做客吃酒席。前面已经提到过,村里长辈们聚在一起唠嗑时,小凤跟了杨大爹家二儿子,在门外散步呢。
唐元生还不满五十岁,大姑娘已经出嫁,家里没有儿子传宗接代,两口子一直琢磨着,想让小姑娘招上门女婿。
唐元生他爸就是个上门女婿,他们家似乎有这个传统。
唐元生他妈,家里是云宁村本地人。解放前,唐元生的爷爷奶奶(本来是外公外婆,但因他爸入赘,按习俗就得这样叫),是靠租地主家的田地为生。年年收的粮食,交了地租后,仅仅够糊口。生养过好几个娃娃,但都因贫病交加,未成年就夭折了,只养大了他妈一个女儿。
解放后,贫苦农民分到了田地,他们不用再向地主交租金。栽种的粮食庄稼,可以填饱肚子了,新社会里,穷人家的日子有了盼头,再有娃娃也应该可以养大了。两口子多想再养两个娃娃,可是,也许由于旧社会里,艰苦繁重的劳动、饥寒交迫的日子,耗伤了身体,他们再也怀不上小孩。
他们把唐元生他妈,这棵独苗苗,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养成人。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想到要把个心肝宝贝一样的姑娘,嫁去给别人家,万一别人对她不好呢,万一别人家让她吃苦受累呢?他们怎么想,都觉得无法接受。另外,他们老两口又老病相催,自家姑娘如果能一直在身边,那就相互有个照应。想来想去,他们决定招婿入赘。
可是,在这种小地方的乡村里,本来人就不多,再说了,老祖宗的传统观念里,上门入赘总有些不光彩,才有“小子无能更改姓名”的说法。上门提亲的媒人,一听他家要招婿上门,就只好摇头作罢。他家姑娘的人生大事,就这样一直拖着。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老两口已焦急万分。
忽地,有些时日,村里来了一个外乡的年轻货郎。手里摇着拨浪鼓,肩上挑着一对大箩筐,嘴里高声清脆地拖长腔调吆喝,走村窜巷地兜售叫卖。货郎担的一头箩筐里,装满了各种女人们喜爱的针线、梳子镜子、雪花膏之类的小商品,另一头箩筐里,装着人们拿来换东西的,各种破铜烂铁、牙膏皮、旧鞋底这类的废旧物品。货郎卖的小东小西,花样繁多,经济实惠,还可以用废旧东西以物换物,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很是实惠。家家户户的大姑娘小媳妇,一听到货郎鼓的嘭嘭声,就欢呼雀跃着围拢上去。小孩子们,也是到处捡破烂收集起来,眼巴巴地盼着货郎来村里,可以换得惹人馋嘴的水果糖。
小货郎隔三岔五地来云宁村一趟。头戴一顶破草帽,脚穿一双烂草鞋,模样五官倒是长得周正,可能天长日久地走村窜寨,被辣日头晒得黑黝黝的。到了村里,他常常四处吆喝一阵后,就往村中心的那棵大榕树下一坐,拿出他的葫芦水壶,喝上一气水,摘下草帽来,一边扇风,一边招呼生意。女人家们在他的货担里挑挑拣拣翻来翻去,还要反复跟他讨价还价。唐家的母女俩,也经常去跟他换点线头、蜡烛什么的。兜售上一阵,眼看快没人来买货了,他会拿出葫芦,又喝上一气水,摇摇葫芦快空了,就瞅瞅附近哪家有人,过去要点水。
唐家的院子刚好在村中央,就在那棵大榕树的旁边。小货郎第一次去拍院子门时,是唐家母亲来应门,她把他让进院子里,给他的葫芦里灌满了水。小货郎走后,老人家动了下心思,觉得这个小货郎模样正道,看着也还是能吃苦,若是招作女婿,怕也不错。可又想到他是个外地人,那满口的外地腔,听起来就不舒服,况且这种人四处游走,恐怕收不住心。她就没敢跟老头子讲。
小货郎第二次去讨水时,是唐家姑娘来应门。未出阁的大姑娘,见到年轻小伙子,总会有些害羞。她让他在门口等着,接过他的葫芦,进屋去给他灌满水。出来递还给他时,他伸手去接,不小心碰到了她柔软的手掌,她慌忙放开葫芦缩回手来,羞得低下头赶紧转身回屋里。小货郎稳稳地接住葫芦,也觉得有些尴尬。不过,年轻的货郎,心里蓦地动了下,这个姑娘模样水灵,跟自己年纪相仿,看来似乎还待字闺中。
再次去云宁村时,小货郎一边张罗生意,一边有意无意地张望,盼着那家的院门打开,那个姑娘甩着长辫子,款款地走出来。可那院门一直纹丝不动地关着。
收了生意,他挑上货担,走过去,拍了拍唐家的院门。那姑娘的娘来开门,一面把他让进院子里,一面唤她女儿来拿葫芦,给人家灌水。那姑娘走出屋来,看到他,脸一下羞红了,从她妈妈的手上,接过葫芦,慌忙转进屋去。转出来时,也不直接把葫芦递给他,而是先递到她妈的手上,就转身回屋去了。
当妈的,毕竟是过来人,一看那情形,心里就有了点谱。待当家的从田地里干活回来时,她就私下里,跟老头子将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
起先,老头子还有点犹豫,招个外乡人的货担郎作女婿,心里总感觉,自家姑娘有点掉身价。当娘的,又只好,把白天,那小货郎上门讨水喝时,自己亲眼看到的情形,详详细细地向老头子描绘了一番。听到这,当爹的,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要自家姑娘喜欢,他们做父母的,将就着招个外乡女婿,也行。关键是,女大不中留,自家这丫头的婚事,再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得早打主意。
当家的拍了板。过后,当妈的,又悄悄地打探了下自家姑娘的想法。问她对那小货郎印象如何。看着姑娘吱吱唔唔地红了脸。她又跟姑娘讲,小货郎模样周正身强力壮,看着也能吃苦,这种走村窜寨卖货的人,大多家里没什么家底,应该会愿意上门入赘。他能挑着担子到处走,应该也能跟着她爹下地干活,招了这样的女婿,以后她们家能多个强劳动力,她以后的日子肯定有福可享。
待小货郎再来时,才听到他的拨浪鼓的嘭嘭声,那当妈的,就早早地走到门边候望着。待他才把担子一歇,她就走过去。装着挑拣他箩筐里的东西,一边探问他成家没有,年岁多大啦,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原来,这小货郎,年纪跟唐家姑娘一般大,可是却历经了苦难波折。解放前,小小的就跟着家人四处逃难,在逃难途中,饥寒交迫,母亲和两个兄妹,都先后病亡。撇下他和老父亲,一路讨饭来到了这里的县城。解放后,他父亲四处给人帮工,挣到了一点本钱,索性在城里买些小东西,挑到乡下叫卖,做起了货郎。早几年,他爹也省吃俭用,送他到学堂识了几个字。到他大了一点,他父亲因为多年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日下,就带着他,让他挑着担子,自己跟在后面,教他学了两年货郎生意。他父亲行事谨慎,只在县城周边,比较近的村子游走售货,可近处的地方离县城里近,生意也不好做。去年,他父亲病故,丢下了他一个人孤伶伶的,反正无牵无挂,他干脆就挑着担子,走远一点,来到更偏远的村子,生意反倒好做一些。
听了这些,唐家母亲心里拿定了主意。换了他的几样东西后,让他把葫芦里的水喝了,交给自己拿回去帮他灌,让他回头收摊时来家里取。
回家后,当妈的,赶紧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又是宰鸡熬汤,又是切腊肉下锅,还打发她姑娘,去田里叫她爸早点回来。她爸一听,老婆把小货郎的葫芦拿回家,还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大桌子菜,顿时明白了事由。
到小货郎来拍院门时,唐家已经在桌上把酒菜碗筷摆好。老两口一起亲自到门口,把小货郎热情地迎进屋里,招呼他放下货担,坐到桌前来一起吃饭。小货郎受宠若惊,但回想起,早时候,这家大娘在买货时,对自己的身世家庭情况,刨根问到底。再看到,那姑娘羞得满面通红,躲到一边,小货郎心里全明白了。没想到,喜从天降。
上门入赘唐家,生养的孩子当然全都得姓唐。唐元生的前面,还有两个姐姐,本来还担心,别又没有男丁来继承香火。还好又有了唐元生这棵独苗苗。
可谁知,到了唐元生这一代,又只生养了两个女儿,现代社会,人家已经不给多生了。如果放开生,他家肯定还想生儿子。没办法,他家竟然又打起了招婿入赘的主意。
他家大女儿,两年前就嫁到另一个村子了。拿到征地补偿款后,他家把老宅子拆了,盖起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楼。唐元生早就想好了,他家在村子中心,把一楼弄成铺面,自家搞个超市。现在云宁村人口越来越多,光本村人家就有一两百户,再加上外来租房子住的人,怕有几千人了。在村中心开个超市,既方便大家,又能养活自家。他还暗自揣摩,以自家这些资产,要招个女婿上门,应该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