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参加王成饭店开业庆典酒席的,云宁村人占了一大半。杨大爹两口子也去了,他们走进大厅,远远地观察到,小凤的爹妈坐在靠路边窗户的一张桌子上,他们就有意避开一点,坐到了另一边的桌子上。明诚的爹妈心里仍有气,一想到,儿子有可能被她家小凤哄得去上门,老两口那心里呀,急得直打颤。见到小凤爹妈,就像见到仇人一样,恨不能给他们个大白眼,恨不能离得越远越好。他们就怕自己那儿子不争气,那天晚上,跟他说了那么多,他也不吭声。好在这段时间,他外出培训,不在家,见不到小凤那丫头。等他一回来,就要赶快给他再打预防针。
小凤爹妈这边,瞥见明诚爹妈进来,也装作没看见。他们,因为心里打着招婿上门的主意,却一直没跟明诚直说,而那傻小子,前些天,每天去找小凤,卖力地给他们家干了多少活,想到这点,他们多少还是觉得有点于心不安。万一,待明诚知道了,他们只想招上门女婿,而他又不乐意上门,那他这些天来,不是白忙乎了吗?如果,他们一直不说,就让小凤哄着他,那小子心眼实诚,难说也还是能哄得他心甘情愿地上门呢。他们发现,现代社会,年轻人观念不同了,说到招上门女婿,许多人会嗤之以鼻,甚至在小凤面前,他们也不太敢说。他们想,不防先哄着她,慢慢打探着合适的上门姑爷人选,待到有人来到门上了,她不答应都不行。他们肚子里打着各种小算盘,所以,见到明诚爹妈,总觉得不好面对,不如就先装糊涂。
酒足饭饱,有的客人已经开始离席。杨大爹两口子,本来也想早点走人,省得看见小凤爹妈,心里来气。可是看着,老云宁村的人都不走,他们又觉得自己就这样先走了,不太好,因为,按照惯例,酒席吃到最后,村里人总要聚在一起侃一侃。
其他客人渐渐走空了,老云宁村的人越坐越拢,围坐在了大厅中央的三张桌子附近。王师傅三父子,端个凳子坐在中间,一边不时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烟,或递过火来给他们点上,或不时端过来一杯酒,敬上他们一口。
王老爷子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地说:“我活到这把年纪,虽说有这点手艺,可也是多年来得着乡亲们的帮衬。这以后,我这孙子王成在这里开饭店,还要请大家伙继续多多支持。”
王师傅站了起来,手里举着酒杯,“今天,我心里特别激动。一辈子给人帮厨做酒席,都是在别人的场子上。从今往后,我王家有了自己的场子了。我们在自家场子上办酒席,可是总结了几代人的经验,酒菜会办得更有特色,办得更有水平。乡亲们来这里请客,我们给予最优惠待遇,大家一定不会失望的。”然后,他又一把拉起他儿子,“来,儿子,以后,你是这里的大总管了,你得好好跟乡亲们说几句。”
王成长得细高个,头发长及脑后脖颈,有点文艺青年的范。由于长期盯着电脑打游戏,早在中学时候,就戴上了一副厚厚的眼镜。他也端来一杯酒,高举起来,“各位爷爷奶奶,大叔大妈,哥哥嫂嫂,姐妹兄弟,我王成小弟,在这里给大家请安了。”村民们啪啪啪拍起手来,“以后,我这小小的饭店,还要得靠各位长辈和邻里乡亲们,多多关照。来了亲戚朋友,别忘了请来这里,家里大事小事做酒席,更要办在这里。我给大家办了贵宾卡,你们来了,只要打脸卡,就享受贵宾待遇。来,我敬大家这一杯。”他举起酒杯,仰起脖子一口喝了,还甩了甩酒杯给大家看。哦哦哦,太好啦,村民们高兴地哄叫着,又啪啪啪给他一阵掌声。
王师傅转过来跟张国强说:“国强,你现在生意做大了,听说,请了两个工人给你打工。你的生意经要教教村里这些小辈哦。以后,王成他们这一辈人,要靠你们这些大哥传班带喃。”
“你别笑话我了。我有什么生意经,全靠白天黑夜地苦干憨干。我才请了两个人,你看你这饭店,请了十来个人的吧,你这才叫大生意呢。”张国强忙谦让道。
“得啦,你别谦虚啦。大家都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本来村里人要推举你当村干部的。是你坚决推辞不干,要去干你那养殖场。你可别只顾着自己闷声发大财,还是要带着咱老云宁村的人一起发财,才行呀!”有人插嘴跟张国强说。
张国强忙道:“那当然,如果我发得了财,一定不敢忘记大家。我不想当村干部,是因为,我觉得,现在咱们云宁村没有多少集体事务了,村里那点日常的事情,就给老道一点有经验一点的人去操心吧。我还是要趁着年纪不算老,还有点力气,再去干点自己还能干的事情。”他顿了下又说:“我没什么经验,要说经验,还是要跟王师傅你们这一辈人学。”
这时,有村民说:“王大哥,下个月,我爸八十大寿,就请在你这里吧。到时候,大家都要来啊。”
王成赶快站起来递过一根烟去,跟那人说:“张叔,说好了,你提前一点给我具体的时间和人数,我会给你安排得好好的。包你满意。”
小凤她爸,突然想起个主意,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公开地再次向大家表明,他家小凤要招上门女婿的事,省得有人不清楚,搞出些误会,闹得大家以后不好见面往来。他就站起来,高声跟王师傅说:“福顺,等我家小凤招到上门女婿,就来你这里订酒席啊。到时,你要优惠一点哦。”
王师傅答道:“那当然,我们云宁村的人来这里,一律最大折扣优惠。”
有人起哄唐元生:“你家那上门女婿,什么时候才能招到,现在这社会,大家都好吃好在的,上门女婿可不好招呀。”
杨大爹两口子,在一边,听得心里那个气,憋得脸都涨红了。看来他家是要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非咬着招婿入赘不可。这唐家,什么德性,以为他家那点屁大的房子家财,像金山银山一样稀奇,值得别人家的儿子抛家别舍忤逆祖宗,去给他家当牛做马。呸,哪个臭不要脸的爱上他家门,就让他去上,可别想来打我杨家的主意。回头,要得叫明诚,跟他家那丫头,立即一刀两断。
回家的路上,白莉开着车,一个劲埋怨张国强,说他瞎操心别人家的事,会令人家讨嫌的,人家做生意,肯定也会自己多方考察斟酌,人家自己也不会想做赔本生意,哪里用得着他去多嘴多舌,他这叫出力不讨好,惹人家讨厌。张国强因为喝了酒,坐在副驾驶座上,跟他媳妇一路嗑嗑巴巴地辩解:“嗯,唔,就算我是瞎操心吧。可是......看着一个村子的人,乡里乡亲的,我总担心他家一下投进那么多钱,......毕竟他们只是对做厨师有经验,经营饭店却是没有经验的,万一搞赔了,怎么办?嗯......现在各家手里的那点土地,已经被征用得差不多了,不会再有更多的征地补偿款了。各家拿到手里的那点钱,还是要精打细算地用,别一不小心,全赔了,那,那......以后,去靠什么吃喝。那点钱花光了,虽然年轻人可以去打工,老年人也还拿得到一点农村养老保险金,可是,可是,如果手里多有几个钱,日子总是要好过得多嘛。我最怕云宁村这些人,拿到征地补偿款以后,不会打算,胡乱花掉,以后又吵着说日子不好过。”
白莉说:“你这人,就是心太好了。别人家的事,人家自己都不急,你倒是一天在背后为人家瞎着急。人家是花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村长,何必再去操心村里人的事。操心好你自己家的事就行了。我在桌子下老踏你,你还不知趣,还老说。你给人家提意见,人家会想事的,知道你是好心好意,不会想事的,肯定会在心里讨嫌你。你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张国强喝得晕乎乎的,说话舌头有些不听使唤,“我,我虽然不是村长,可你没听到吗,大家曾经想推举我当村干部呢。嗯......管他们讨不讨嫌我,该,该说的还是要说。唔......那个吴老二家,拿到补偿款,房子也不盖,到处吃喝嫖赌。我,我看他,再这样下去,那点钱花光了,还是住着那点破房子,以后又成一个老大难问题。嗯,我......我前面已经去跟他说了,让他赶紧把房子盖起来,不然,不然,以后没得钱用了,好歹可以出租房子,有点收入。嗯,他还是听了喃,现在房子已经盖起一层来了。”
“啊?!”白莉不顾开着车,转过头白他一大眼,“你!你这种臭男人!你就是爱讨人嫌,多嘴多舌!那个吴老二家,上次我听你说,我就一再告诫你,不许你去跟他说什么,那种下三烂的人,不值得别人同情。看来,你竟然不听,还是背着我去说了。你!你这种人,真是嘴欠!”
“嗯,唔,好啦,媳妇,不要这样说我嘛。我是心里真的见不得人家不好嘛。我觉得不管一下,这心里不稳当。我说过后,还是有点用喃。那,那吴老二家没去乱花钱了,房子马上就要盖好了。不管他感谢我也好,还是讨嫌我也罢,只要他以后有得吃的,一个村里的人,我看着心里就舒坦了。”
“你这种人!真是烦死人!我都懒得再说你了。你爱怎样怎样吧,以后被人讨嫌了,别来连累我!”
张国强被媳妇骂得有点紧张了,赶紧嘻皮笑脸地哄她:“喂,我说媳妇,你别总骂我嘛,你真的是嫁了个好男人呢。”他脑子清醒了一大截,不管媳妇怎么骂,他继续说,“这老王家开这饭店,我真是为他们捏一把汗。我看他,可能打算重点做婚宴酒席,可是婚宴酒席市场竞争很激烈的,许多经营了多年的大宾馆饭店都在做,人家那场地设施,还有经营理念,都比较专业的。老王家,虽然做菜有经验,可是以前他家大多做农村酒席,城市里的婚宴,要求又要高一些。我担心他们竞争不过人家。然后,散客点菜的桌餐呢,他家那场地,又没有单独包间,可能人们还是不会喜欢在大厅里请几个私人朋友聚会。我真担心,他家历来土地就少,得到的征地补偿款不算多。这次肯定是下血本投资的,别赔进去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白莉气得厉声咒骂他:“你这烂嘴巴!别给我再说了。别人家的事,你给我少去管。这王家的饭店,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绝不许你再去跟人家说什么!人家赔不赔,赚不赚,关你什么事!我看你,还是太闲了,不够忙,还有的是精力去关心别人家的事。这以后,你给我再把养殖场扩大点,再多养些猪,我要让你忙得连瞌睡都不得打一下。省得你一天到晚去瞎操心别人家的事!”
“哎呀,好老婆,别这样骂人家嘛。不过,老王家好歹盖起了三层的新房子,即便生意赔光了,也还是可以租房子,能有点收入来源呢。”
“讨厌!”到家了,白莉气得给了张国强几个大白眼,跳下车,啪地一声,把车门砸得烂响,噔噔噔,头也不回地大步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