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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开起饭店来，王师傅两口子可忙得够呛。以往，他们给别人家的酒席帮厨，只需在酒席前两三天开始，给人家准备各种食材，酒席当天忙上一整天，第二天，收拾下，结下账，就完事。每一场酒席，最多忙上三四天，然后，就可以在家休息。可现在不行了，饭店一旦开张了，就不可能关门休息，每天都得开门，一开门，各种事情就忙不完。况且饭店的场地是租来的，关上一天门，那损失不敢想，一天的租金，一天中所有工人的工钱，所有投资的折耗。想想，王师傅就急得睡不着觉。
本来，这王成饭店，是他们为儿子开的。可是王成从小缺乏锻炼，性格中缺钙，没能耐撑起这饭店。事到如今，王师傅两口子实在没办法，只有自己硬着头皮上抵上。
刚开始时，王成那热乎劲还在，倒还是听父母的吩咐。帮着父母把饭店里里外外装修、准备停当，就赶快投入营业。他们一天都不敢耽搁，晚一天营业，就要白白花掉那一天需支出的一大坨钱。
每天大清早，王师傅两口子起床时，就要去敲儿子的房门，把他喊起来。二十多岁的人了，他自己没法自觉地早起，还得被家长像管小孩子一样，跟在屁股后面盯着。然后，睡眼惺忪的王成开上面包车，一家三口，去到饭店里。在店里收拾一下，看看还缺些什么东西，就由两父子一起去采购。
用王师傅的话来讲，厨师一半的成功，在于挑选到了好食材。所以，他一向是亲自挑选购买食材。别小看只是买个菜，这其中可有大学问。要想做出味道上乘的美味佳肴，你下到锅里的所有食材，都得品质上乘。蔬菜要新鲜水嫩，肉类要新鲜质优，就连放到菜里的几粒草果八角等调味料，也要确保香味纯正不能有哈腊味。别看只是一盘菜，那里面的每一点材料，都来不得半点马虎。
王成从小不下厨房，别说买菜了，他就连面条都没煮过几次。这下突然要他学做厨师，无异于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可这次是他自己亲口答应，要拿出恒心来做事情的，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他从头学起，跟着他爸，在市场里，从这个摊子走到那个摊子，听着他爸跟他详细讲解怎么挑菜。煮青菜要买扁杆的青菜，腌酸菜要用圆杆的。菜椒、青椒、皱皮辣椒做菜时，要怎么搭配。圆白菜、小白菜、大白菜，分别适合怎么做。最令他头痛的是，一个猪身上的肉，不同部位，做起菜来，竟然还有那么多讲究。红烧肉要用长在猪肚子上的五花肉，汆肉米线用的肉，必须是猪脊梁上的里脊肉，做小炒用猪脖子后面的梅花肉最好吃，猪后腿上的肉适合用来炸肉丸子，猪前腿上的肉可用来做饺子馅，熬大锅汤要用猪后腿骨......
他爸拎起一块肉，马上就能说出这是什么肉，长在猪身上的哪个部位。肉摊板上放着的肉，他爸看一眼，就可以说出，所有的肉是从猪身上的哪个地方割下来的。王成跟在他身旁，看得眼花缭乱。在他看来，那些肉样子都差不多嘛，已经从猪身上割下来了，怎么还能看得出，它原来是长在猪身上的哪里的呢？怕只有他爸这样的老厨师，才能一眼就分辨出，哪块肉是长在猪身上的哪个部位。自己要练到老爸这种程度，要得切过多少肉炒过多少肉，要得熬上多少年呀！？想来他就头大。
把菜买回去，交给工人拣好洗好。王成觉得，切菜也可以让工人切嘛，何必自己动手找累。但他爸非要教他切菜，说刀功也是厨师重要的内功。他爸这老厨师，一把菜刀拿在手里，玩得像演杂技一样。拿来一根萝卜，嚓嚓嚓几下，手下就推出一堆又细又匀的萝卜丝。一条里脊肉搁砧板上，拿起刀来，唰唰唰，只见菜刀又密又快地起落，那块肉转眼就变成一堆薄薄的肉片，片片一样薄如蝉翼。从水里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手起刀落，鱼肚杂一咕嘟倒在一边，鱼鳞片哗哗褪下，扔到砧板上的鱼还在摆动着尾巴，嘴巴还吧唧吧唧地吐气。
王成倒是羡慕老爸这神刀手呢。可是他自己拿起菜刀，怎么都觉得拗手，要得切多少盆菜，要得杀多少条鱼，才可以练到这样出神入化挥洒自如的境地？他觉得，自己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练习这刀功。切菜这种活，就交给工人去做好了，自己还是只炒炒菜和搞下管理就行了。
他以为炒菜很容易学。看起来确实很容易，点着火，拿起锅铲，唰唰唰几分钟就可以炒好一盘菜，多简单。煮菜更简单，把菜放锅里，开个火就行了，多容易的事。
他爸跟他说，炒菜主要是掌握好火候和调味料。每到炒菜的时候，他爸就让他先站在旁边看他，怎么点火，怎么放油，先下锅肉，还是先放进菜，先用猛火炒，再用小火煸，还是先用大火煮，再用文火炖。有的绿色蔬菜，在炒之前，要先用沸水焯过，再用油爆炒出来，上了盘看起来才会翠绿新鲜。炒肉要先把肉用调味料腌制过，有时候要放点淀粉和调味料腌制，肉炒出来口感才鲜嫩，有时候只需放点黄酒腌制。酱油要在起锅前放，还是菜下锅时就放。上色要放老抽，调鲜味要放生抽。要出蒜香味，要得用冷油先把蒜蓉煸到发黄，再放菜。有的菜要放新鲜的生花椒，有的菜要放晒干的老花椒。草果八角这些香料，有时候，要直接放草果八角粉，有时候，要把草果八角砸开了，放到油里煎，再放到汤里煮。炒菜的道道，那可是王成难以想象的，多到不可胜数......
王成始料不及，炒菜明显更难，听得他头晕脑转。他从小只爱看电视，看图片，通过简单易懂的声像学习，不习惯看复杂的文字，不喜欢思考深奥的东西。他已经只习惯于学习简单易学速成的东西，最好是一看就懂，几分钟就学会，而且学会了从此就能按程序化操作，不需要再动脑筋。可炒菜每次面对的，都是千变万化的食材，还有客人不同的口味和要求，这叫他怎么才能应对？
他爸不敢让他炒客人吃的菜，先让他炒自家吃的，练练手感，他爸在一旁指导。可是他炒菜时，明显地不用心不动脑筋，他爸平时给他做的示范和跟他讲的各种技巧，仿佛只是耳边风，根本没能装进他的脑子里。他爸在一旁看得直叹气。
不过，王成还是耐耐烦烦地，跟着他老爸学了一段时间。每天早上，两父子一起去买菜，他没兴趣学没兴趣记哪种菜要怎么挑选，他就帮他爸搬菜，负责用车拉菜。好歹他还是干活了呢。回到饭店里，他就忙着给工人安排活计，聪明手巧的就负责切菜配菜，收桌子搞卫生的还要负责洗菜。切菜这活，他是坚决下放给工人去做了。他自己主要负责在总台那里，给客人点餐、结账，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搞下管理。具体的餐厨业务，他是做不了的，尤其炒菜这种活，太精微太考教人了，他连自己每顿吃的什么，都不太在意，怎么可能去炒菜呢。
好在，炒菜的主厨，有他老爸王师傅在那里顶着。他想，老爸身体还硬朗，还可以顶很多年呢，不用担心他这个接班人没能继承厨艺。到老爸老得干不动的时候，谁知道这饭店还开不开呢，王成安慰自己。
王师傅还是努力动员儿子：“你还是要好好学做菜。职高学的专业，你又做不长久，其他特长你又没有。你不学个一技之长，以后靠什么过日子？”
王成辩解道：“这社会上开饭馆会做菜的太多啦。我这样半途才开始学，也学不精，以后肯定没什么竞争力。不如就搞搞管理。”他似乎还有点责怪他老子没有从小就教他厨艺的意思。
王师傅此时，是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有苦难言。只能怨自己教子无方，“有我在这里教你，如果你用心学，哪里有学不精的？你一次炒得不好，下次改进，再炒得不好，再改进，总会有炒得好的一天。你看你，干什么事都不想用心，也舍不得吃苦，这样下去，你能干什么？”
“我何必非要学什么一技之长，搞好管理，让饭店经营下去，我有饭吃就行了嘛。”王成就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当初打算开这饭店，你是满口答应我们，要好好拿出决心来做的哦。现在，你又是这副样子。”
“我是在好好做了呀，这些天，我不是天天一大早就跟你们一起出来忙了吗？厨房炒菜那些活，我做不来，我不是在好好搞管理了吗，你还要我怎么样？”
王师傅被儿子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怨自己，从小太宠他，该教的时候，自己没有好好教，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想来想去，他们两口子，只有宽慰自己，好在，这些天来，儿子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出来干活，没有像以前一样，整天关着门在家里。他暂时不想学，也只能由着他去了，看来，一时半会是逼不了他的。只要能哄着儿子，一直这样下去，多少在干点事，他们就谢天谢地了。为了把儿子带出一条生路来，就算搭进自己这条老命，也只能认了，谁叫自己从小没有好好管教他，养了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