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坐下来,跟桌上的人说了声,就快步出去撵小凤。
院子门口两边花坛里,种了几棵大榕树,一群小孩子围在树下,正玩得高兴。门口对面,沿着道路边,大河渠缓缓流过。被城市包围了的大河渠,已经成了一条景观河,河渠岸边镶了护栏,沿岸种满五彩缤纷的观赏花卉和绿化树木,在夕阳的余辉里,花影绰约。
小凤在岸边的石板小路上停住脚,转过身来张望。她身穿一条淡蓝色碎花连衣裙,乌黑的披肩长发,柳腰纤纤,粉面桃腮,眼波流转。这么惹人的美人儿有约,赴约人怎能不心急呢。
明诚出了大门口,一眼望见她,在河风轻抚下,裙裾飘飘,长发飞舞。他大步流星奔到她面前。
四目相对,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明诚低下头,憨笑下,用手搔搔头。小凤笑着低下头,先开口:“明诚哥。”
“你都长这么高啦。”明诚本来还想说,你长成大姑娘啦,可又觉得不好。
“人家都快满二十岁了。”小凤说,“我也觉得你整个拉长拉宽了一大截。”
“嘿嘿,我们都成大人了。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掉进这河渠里,还是我及时把你捞上来。”
“当然记得。”小凤转身顺着河边往前走,明诚跟了上去。“后来,我就老爱跟在你屁股后面。我还拿糖去给你吃,你硬是不要,气得我哭着追着你跑。”
“我是不忍心吃你一个小姑娘家的糖喃。”
“那你也没必要跑呀,多不给人家面子,把人家气得。”
明诚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嘛。”
多年不见,他们之间,顷刻又找回了,小时候那种互相爱护彼此信赖的感觉。
小凤放慢脚步,待明诚与她靠拢点时,悄悄比比身高,哦,自己才到他的肩头,还是跟小时候差不多。明诚只知道憨憨地低头走着,都没察觉小姑娘的这种小心思。
“明诚哥,你这几年都去做什么了?怎么我放假回来也遇不到你。”
“哦,我去广州打了几年工。前些日子才回来。”
“你这次为什么回来呢?”
“我爸还要盖两幢房子,回来帮他操持着点。”
“那你盖好房子又要走?”
“哦,不,不去了。我爸不让我去了,叫我在这边找个事做,差不多呢,成个家。我已经找了个汽车销售的工作。”
小凤扑哧地笑了,“差不多呢成个家。那你差不多了吗?”
明诚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差得远呢,女朋友都还没有呢。”
小凤一听,心里突地动了下,他还没女朋友,嘻嘻。
“那你还不赶快去追。”
“是啊,是要去追了。那你呢,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有没有男朋友了?
小凤脸红了,“没有,没人追。”
“怎么会,吹牛,这么漂亮的姑娘没人追,才怪呢。”明诚一听,她还没男朋友,嘿嘿,心里禁不住地偷着乐。
“你长得这么高大帅气,还没女朋友,那才怪呢。”
“可是我笨喃。”
“明诚哥,不许你老说自己笨。你小时候就爱说自己笨。你哪里笨了,你一点儿也不笨。”
“我是笨呢。你看,我哥从小学习多好,考上大学,当上光荣的人民教师,现在拿着挺高的工资。而我这个做兄弟的,从小读书在班上都是吆鸭子。现在只能去给人家打工。我这次回来,本来想创业,可我爸不让。可能他也怕我笨,成不了事。”
“你虽然不会读书,可你做人做事多认真呀。老古人不是说了吗,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有你的长处。”
“呵呵,呵呵。谢谢你。也只有小凤妹妹你,才会说我好。”
“你当然好,小时候,如果不是你护着我,那些捣蛋鬼要搞多少事呀。”
“嘿嘿,小时候的事,都过去了,你也别记心上,都是那些闹包鬼不懂事。听说,你后来去读职业高中了,毕业了吧,以后打算怎样呢。”
“哦,我家把一楼弄成铺面,开了个小超市。我在家里帮忙打理呢。你回来,也不去村里到处走走看看呀。”
“现在,云宁村盖了太多房子,住了太多人了,走在路上,遇到十个人,至少有八个是不认识的。已经不像我们小时候的云宁村了,我懒得去逛。”
“哈哈,”小凤乐了,“确实是,现在住进来了多少外面的人,就跟城市里一样,大家一个不认得一个。我们这一辈的,还相互认识。以后下一辈的云宁村人,就跟城市里的人家一样,回到家,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可能以后都相互不认识了。”
“是,我觉得,以后,云宁村应该像城市社区那样来管理。诶,哪天我去你家超市看看,自己做事好,自由,不用受人管。”
“唉,你还不知道我家?我也不自由,被我爸妈整天管着呢。我们那超市,也不好做,只是勉强维持生意。”
“呵呵,你爸妈倒是,好像从小对你都管得有点严。不过,小姑娘嘛,一般大人都要多操心一点的。不像我们这些野小子,放野马一样长大。”
“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我们家的超市。我打个电话跟我爸妈说一声,我早一点回去开门,不然超市关门时间长了不好。”小凤掏出电话来。明诚说:“好啊。我也跟我爸妈说一声,先走。”
这两个小时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青年,虽然,近些年来,各忙各的,很少联系,其实,那也可能只是因为,到了青春期,大家心里害臊,不好意思主动跟对方联系。但也许彼此心里,都一直把最宝贵的情感,不约而同地为对方留着。他们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因为这是一种类似生物钟,类似习惯使然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左右着他们的行为。当他们在二十上下的年纪,再次相遇。就像一朵花苞窸窣萌动花瓣迅即将破壁而出的鲜花,正好遇到了甜美的甘露。就像一只嗡嗡飞逐的蜜蜂,刚好落进了簇簇花蕊喷吐着芬芳莹腻花粉的花心里。
他们沿着大河渠的石板小道,并肩走回去。小凤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明诚这些年,在外面打工,是怎么过来的。他在什么厂,做些什么活,他住在哪里,吃饭怎么解决,他去的时候,和什么人一起,回来的时候,坐的是什么车。她详详细细地问他每个细节,似乎生怕,这几年没有见到他,他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似的。明诚不厌其烦地,比手划脚地,跟她解释她的每一个疑问。末了,还怕她没听懂,用温柔耐心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她,期待着她再继续刨根问到底。
搞清楚了自己心中关于明诚的所有困惑,小凤心满意足地,开始向他讲述,这几年来,自己在学校的生活。其实,明诚心里,也渴望知道她这几年来,是怎么生活的,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好意思,像个小女人一样地向她追问。可她主动告诉他了,就仿佛是主动向他交待清楚自己的情况一样。他心里有些暗自得意。
其他的,她都讲了,住的宿舍怎么样,学校食堂的饭菜好不好吃,学校老师怎么样,学了什么专业知识,有些什么好朋友。
可还有个问题,没有讲。他心里忍不住地,想搞清楚。“那,都有些什么人追你?”他似乎有些恼,他一直在等着她讲的问题,她却老是避而不谈,却去扯那些无关紧要的。
“这个,这个,”她吱吱唔唔地嘟哝,“没什么人追啦。我不是还没有男朋友吗。”
“吹牛,骗人。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没有人追?”
“人家追么,反正我又没答应人家,又没跟人家怎么样。有什么好说的。”小凤突然想起来,也要将他一军,“倒是你,这些年,你在外面,都追过些什么女人。老实交待!”
“我倒是想追呢,可是我这么老实这么迟钝,学不会追女人喃。”
“啊?!”听到,他竟然“想追”,小凤急得眼眶里都渗出泪花了,“你,你,那你想追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说,我只是想追,并没有追喃。”
“那你既然想追,虽然并没有追。那你想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明诚感到,似乎有点麻烦了,“我并没有想追哪个具体的女人。”
“吹牛,骗人。你肯定是不想老实交待。你都想追人家了,还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具体的女人呢?”
完了,完了,这下,明诚觉得,有嘴说不清了。“可我真的编不出一个具体的女人,来讲给你听。”
“真的吗?”小凤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虽然她暂时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了。可从此以后,只要他们小两口一吵架,这个明诚当时没有“老实交待”的问题,就要再一次地,被小凤翻出来,跟他扯个没完。
后来回想起来,当今晚上,明诚陪着她,回到家,打开超市的门,按亮超市里所有的灯,开始继续营业,似乎有顾客陆续来买东西。可是,至于当天晚上,有些什么顾客,都卖了些什么东西,爸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明诚是什么时候走的,超市什么时候关的门,小凤竟然都丝毫记不起来了。那晚上多像做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