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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诚个头大身体壮实，在云宁村跟他一般大的男娃娃中，他是块头最大的，往他们中间一站，他仿佛牛入羊群。跟他那哥哥相反，他哥细脚伶仃骨瘦如柴。可大他三四岁的哥哥会读书，整天窝在家里，手里抱本书看，年纪小小的，鼻梁上就架起了一副厚厚的眼镜，学习成绩总名列前茅。他爸妈说，老大是长心不长个，老二是长个不长心，没办法。
杨明诚不爱窝在家里，爱去满山遍野疯跑。小时候，他哥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待着，他却整天不见人影。大人拎着棍子出去找他，可总找不到。他玩耍的地方太多了，不是去稻田里捉鱼摸虾，就是去后山树丛里掏鸟蛋，要不就是去河渠里游泳，有时，还胆大包天，跑去大河里玩水。大人出去找到他，也拿他没法，因为跑不赢他，追不上他，只能在家候着他，回来逮住了给他一顿揍。
大些了，为了拢住他，他爹妈干脆叫上他，一道去田地里干活。不管他能干多少算多少，只要他能一直在跟前，不要出去外面闹翻天就行。你别说，这小子力气大，还能帮爹妈不少忙呢。爹妈忙着摘菜，他就跟在近旁，用篮子把菜拎去田埂边，一直来回来回地跑，也不会叫累。大人们干活时，就让他跟在身边，递下工具，拎下东西，跑跑腿。他浑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跟在大人后面，屁颠屁颠地跑得满头大汗，也不会叫苦抱怨。
待到他上学时，白天，他家两兄弟一起去上学，傍晚回家时，却总是只有斯斯文文的哥哥一个人回来。那个野呲呲的弟弟，走到村子田地边，就把书包一把甩给他哥背着，一溜烟跑了。总要玩到，天色擦黑，他算着，他爹妈快要从田地里收工回家时，他才赶紧溜回家。为了贿赂他哥，让他哥给他打掩护，他常常逮只鸟，掏只螃蟹什么的，拿回来送给他。
在外面玩的时候，他那活蹦乱跳的劲头，就从没见有个消停的时候。可一到晚上在灯下做作业，他那精神头忽地全不见了，总是伸懒腰，打哈欠，耷拉着脑袋。每每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拉着他哥的衣袖，央求他哥帮他做。
杨大爹这个当爸的，总拿这儿子没辙。他私底下跟老婆说，算了，只要他不闹出大问题来就行，我小时候也是他这样子，不会读书。看来，我家每一代人总得这样，出一个会读书的，让他去读书，另一个不会读书的，让他在家里守着当农民。他小时候也是，姐姐会读书，他整天瞎胡闹。杨大爹早想好了，就把这二儿子培养成个地道的农民，以后为他杨家，继续守着这份家业。那时候，他们还以为，下一代也会仍然一辈子在田地里讨饭吃。
这杨明诚，虽说不长心，可心地厚道良善。村里有个五保户，马大爷，无儿无女，老巴巴孤伶伶地一个人，勾着腰拄根拐杖，走路一瘸一捌。这小子看了，于心不忍，常常溜去马大爷屋里，陪他说话，给他做事。有时候，从田埂边掏几条黄鳝、泥鳅，送去给马大爷。有时候，家里挂的腊肉、香肠，他偷偷地拿一截去给马大爷吃。他妈发现肉少了，审问他，他也不忌讳，就直接说，看着马大爷自己不会腌腊肉香肠，怪可怜的，拿点去给他尝尝。搞清楚了情由，知道他并没做坏事，他爹妈也就饶了他。
杨明诚那憨厚的性格，人人喜欢。村里有小姑娘的人家，会逗他：“明诚，我就喜欢你这种本实的小伙子，以后来做我家姑爷了。”他答道：“我爸说了，以后要我在家为他守着家当呢。”马大爷更是，两三天不见他，就会拄着拐杖，一步一摇地找来他家门上，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问他家大人：“这些天怎么不见明诚了，没生病吧？”村里跟他一辈的小子，都爱跟在他屁股后面，他那高大壮实的个头唬得住人，跟哪个在一起，都吃得亏，大家都乐意跟他在一起。
故事回到那天，小凤落水的事上。
当天傍晚，吃过晚饭，太阳往西边的山坳里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天色渐渐暗下来，有了丝丝凉风，不像白天那样燥热，树梢上知了的聒噪声停歇了，田地里蛐蛐的唧唧鸣唱又开始了。
村里的大人们，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或大门口乘凉。娃娃们，纷纷跑出家门来，到村子田埂边，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找小孩子们的乐子。
杨明诚独自一人，走到村子中央，左看看，右瞅瞅，没找见他要找的人。就往村头一条小巷逛去，那是小东家的方向。
来到巷子口拐角处，没遇到小东，他就手插裤包里，靠在一家院墙上，候着。
小东吃了晚饭，打着饱嗝，推开院门，出来遛弯。走出巷子，拐过一道弯，远远地瞥见杨明诚。他心知不妙，可作为一个小男子汉，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
杨明诚抬眼见到他过来。眼色冷冽地瞟着他。
待小东走到跟前，他咳咳清了清喉咙，“你这人很不地道嘛。”他冷冷地盯着他说。
小东硬杠道：“哼，我怎么不地道了？”
“你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算什么东西？！”
“我哪里欺负她了。是她自己跳到水里去的，关我什么事！”
“你敢再说，不关你事！”明诚瞪着他，恨恨地咬着牙骂道，攥紧了两个拳头。
小东蹦了起来，指着他嚷道：“就是不关我什么事。小凤是你婆娘吗，关你什么事？！”
“你这混蛋，是欠揍！”明诚怒火中烧，挥手一拳打了过去。
小东躲闪不及，脸颊上重重地挨了一拳。他跳起来，试图蹬对方一脚，可明诚闪开了，紧接着又转过来，挥掌给了他一记耳光。“叫你给我管住舌头，别乱吐狗屎。”
小东被打得好惨，哇哇地嚎哭起来。他手脚疯狂地乱抓乱踢，拼命向明诚扑过来，揪住他的衣裳。两人撕打了起来。他双手抱住明诚的胳膊，抓了他几大条血痕。同时明诚也用另一只手，给了他的脸上几拳。小东鼻子流出血来，脚上使劲蹬了明诚的腿几下。明诚发起狠来，猛地一脚踹在他身上，把他踢翻在地，又迅速冲上去，一只腿的膝盖跪压在小东的腰上，双手扭住他的两只胳膊，把他压得丝毫不能动弹。小东趴在地上，一边呜哇呜哇嚎哭着，一边身子拼命挣扎，双腿扑扑乱蹬。
明诚死死按住他，“你给我听着，小崽子。男人要有点男人的样子，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算什么东西。而且，男子汉敢做敢当。欺负了人家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承认，大家都在旁边看着呢，你想抵赖也不行，别给我嘴硬。更别张着嘴巴，乱吐臭粪。让我再听到你乱说，再看到你欺负别人。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今天，我是忍着点手，才让你得了几下便宜。下次你可别想我还会对你手下留情。滚回去吧。”
明诚松开手，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看看手臂上的血痕，转身大步走开了。
小东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坐在地上抽泣着，用手背抹抹鼻子流下的血，小心翼翼地揉揉两边脸颊，看看有没有被打破皮，又撸起裤腿和衣袖，查看腿上手上有没有伤痕。然后，站起来，脚步蹒跚地走了。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养养气，应该暂时还不敢回家去。他被打得不轻，可是因为自己做了坏事在前，他又不敢告诉家里人。
明诚也暂时不敢回家去，他本来有些担心，小东会不会去他家里告状。他去了村头平时小伙伴们碰头的花坛边。跟大家吹嘘了一番，他如何如何收拾小东，自己只被他抓出几条血痕，他却被自己打得屁滚尿流。
第二天，这事就在全村的小孩子中间，传得尽人皆知。
小凤专门悄悄找到明诚，向他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明诚哥，你救了我，还因为我跟小东那坏家伙打架。听说，他还把你抓伤了。真对不起。”明诚大大咧咧地说：“没事，男人间打一架，不算什么事。我不怎么伤，倒是他被我打哭了。这小崽子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尽管跟我说。”
小凤坚持要看看他的伤怎么样。大热天的，明诚穿个长袖衬衣，怕胳膊上的抓痕被家里人看见。他硬是扎紧袖口，不让小凤看。可她却扯着他的衣袖，非要看。扯来扯去，最后，他认怂，只好撸起袖子来，让她看个仔细。
拉着他的胳膊，看着那几条鲜红的血痕，小小的小凤，眼圈都红了，她禁不住地，用嘴巴帮他吹吹，用手巴掌帮他扇扇风，以为可以减轻点他的疼痛。“这个坏家伙，下手怎么这么狠。”她又撅着嘴说：“你怎么都不擦点药。我家里有消炎的红药水，你等着。”明诚赶快说：“哎呀，不用，不用。”还没等他说完。她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家去了。拿了红药水和棉签来，她帮他把袖子整齐地卷起来，仔仔细细给他涂上药水，又为他扇扇风，让药水晾干后，帮他把袖子放下来，遮掩住伤痕。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小凤。
明诚和小凤两小无猜的感情，大约就是从那事上开始的。当然，他们一直并不知道，小凤她爸的脑子里，打着招婿入赘的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