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酒有缘,我和辽南的老酒更有缘。
青涩的年代,质朴的气息。出生于七十年代的我,对酒文化的初步认知,来自板凳上的聆听。感觉辽南老酒的成长,传承了醇厚浓重的基因,潜藏着热烈铮铮的豪气,具有匠心独妙的深厚底蕴,从中可见那些被酒香浸润过的风骨,酿酒师的匠心传承。
本篇专讲辽南酿酒匠,重点家坊和民坊。辽南地区知名的酒厂,前文中已有讲解。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酿酒匠,他们薪火相传的精神,促进了老酒文化的繁荣,我对他们的赞美之情不予言表。而关于民间作坊的佳话灿若繁星,儿时的耳闻目睹,是影响我一生的财富。
酒的魅力无处不在。瓦房店泡崖乡沟外屯,居住着我们姓梁的大户人家,都能喝酒,也能酿酒。老少辈亲戚众多且走动频繁,家里经常请客,我父亲和我祖父陪客人在炕上吃饭喝酒,我们小孩子是不允许上桌的,只是在地上凑热闹。我经常是坐在板凳上聆听,在那个物资匮乏、信息封闭的年代,大人们的家常唠嗑,还有一些酒话,让我看到了:三杯能壮英雄胆,两盏便成锦绣文。父辈、祖父辈所经历的一些人和事,历史上的一些人和事,对我感悟人生哲理的启蒙,是经过时间沉淀的凝聚,更是具有亲切之感。
都说仁者无敌,大智大勇。酿酒匠在我儿时的心里形象,却有横刀立马的王者风范。粮食极度紧张时,生产队的技术员,用“糠”做原料酿酒。外地的藏友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糠,在我们辽南地区的糠酒原料,主要是大草,生产社员家家拔大草,晒干后,上交生产队,称重记工分;还有村办小学,学生也拔大草,在操场上晒干后,以班级为单位交给生产队,生产队称重给钱。粗糙的糠,酿出来的酒,有一股糠味,酒香浓烈。
糠酒是一个时代的印记,这不是什么奇思妙想,而是逼出来的草木精华。写到这里,我想到辽南地区七八十年代酒厂,都生产60度以上的高度白酒,是有地方文化传承的。辽南酿酒匠的精神,真的是山高水长。
坐在粗糙的板凳上,那种聆听的仰望,使我从小就产生了爱酒的基因,对祖父辈的酿酒话题格外关注。五六十年代生产队的酿酒匠,被称作技术员,他们的酿酒技术,在我心里鬼斧神工一样地存在。
生产队做酒曲子的程序繁琐,酒匠们在春天时节,把米糠放在锅里煮熟。然后,揉成一个个坨或团,拿到院子里的长桌上晾晒。晾干后,分倒在“升”里,扣到桌子上,整整齐齐,一方一方,平面呈梯形。经过发酵后的曲子成形,各种颜色交错,红紫绿相间。等做酒时,按比例放在酒料里,在大锅里蒸。
在那时,我就知道酒曲颜色纯,曲坨子长“川”了,方为好曲。若是酒曲子长白毛,则说明腐坏了。做酒曲很关键,腐坏了的浪费,大家都会心疼。酿酒匠不但会被笑话,还会被扣工分。生产队大院子里的酒曲子,一排一排,一地一地。父辈的小伙伴们,经常在那酒曲子缝隙间,穿来穿去。当然,生产队的酿酒匠,并不是专职的,不酿酒时,生产队给安排其它农活。
六十年代中后期,生产队已有粉碎机了。酒曲坨子,全用粉碎机来加工。白酒作坊里,有五六口大锅,大锅里蒸着草糠,或者高粱、地瓜干。草糠味、高粱味、地瓜干味,和酒曲味混在一起,散发着综合的酒香味,满屋子热气腾腾。每口大锅上面,都有一顶圆锥形大白铁帽子,很高很高,“巍峨”地矗立着。大铁帽下边,有一个出酒管。鼓风机呼呼地转动着,吹着大锅灶里的火苗,大锅里的酒料滋滋地响。
第一溜老白干,纯元度酒,甘醇劲大。那个出酒管流出的酒,尝一口很辣,很劲道。技术员告诉我的父辈们:这些老白干,是来自铁锅大圆锥帽子上的蒸馏水。第一溜是元度,七十度以上;再往下二溜,酒度减少,但不低于六十度。凡是草糠酿的,就带有草糠味;凡是高粱酿的,就带有高粱味;凡是地瓜干酿的,就带有地瓜干味,各种味绝不混淆。
纯真的年代,纯真的酿酒匠。纯真的我坐在板凳上,聆听着父辈、祖父辈纯真的酿酒故事。
再说说家庭酿酒。我家算得是酿酒大家,是奶奶将酿酒的手艺带到我们梁家,古城太姥姥家是当地有名的酿酒大户。我奶奶擅长酿黄酒,每到初冬时节,奶奶将一“斗”的黄米淘好,再一瓢一瓢地加上水,放在大盆里泡。第二天,奶奶将泡好的黄米倒在大锅里煮,约半时辰后,这锅黄米煮好了。奶奶掀开铁锅上的大木盖,锅里便升起缕缕白气,满屋里飘荡着黄米的醇香。
奶奶把煮好的黄米,盛在一口缸里,放在炕头上。我父亲在下面给奶奶舀水,奶奶往缸里加水。然后,用大木棒搅拌。那时奶奶年轻,也很能干,搅起缸里的黄米“呼啦呼啦”地闷响。一会儿功夫,一缸的黄米就搅拌好啦。奶奶拉起一床大棉被,严严实实地包住在缸上。可能怕不够严实,奶奶还用丝带子在缸上绑了两圈。
一个星期后,缸里面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再过两个星期后,奶奶掀开缸上的那床大棉被,一股米酒的清香,立刻从缸里升腾,满屋子瞬间都是老黄酒的味儿。家里来客人了,奶奶舀出两瓢,盛在几个大沙钵里,放在锅里温。在我们家的影响下,屯子里家家开始酿黄酒了。
因为全屯人都姓梁,我们是一宗之亲。三叔四伯五爷,相互送一碗黄酒,传达着酿酒的佳话,通报着酿酒的感悟。从此,我们屯子酿造黄酒,蔚然成风。老黄酒酿造的红红火火,酒色越来越纯正,酒味越来越甘醇。六十年代初,我们屯还在酿造老黄酒,后来转为酿造老白干。
关于酒的外包装,听石灰窑七十多岁的刘希宽讲,他年轻那会,也就是二十多岁,曾在三十里堡的供销社,买了一瓶好酒。要知道,五十年前想喝一瓶好酒不容易啊。当时,他看到供销社的货架子最上面,摆着一个大的玻璃瓶塑盖封膜的酒,比正常一斤装的瓶型大,也能有一斤二两。瓶身上贴着一张纸,是用毛笔写的“白干”两个字,写得挺正规,60度。瓶颈处落满灰尘,显然是放了挺长时间。
刘希宽看着这瓶酒,像是好酒,就让供销社的售货员,把这瓶酒拿下来看看。售货员还问他,你想买呀。刘希宽说,我买。那时工资低啊,这瓶酒的标价1.6元,售货员问他是有原因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钱,有几个舍得买1.6元的酒。刘希宽当时回家心切,想带一瓶好酒回家,一狠心买了。结果回家品尝,确实好喝,口感甘醇,留有余香,终生难忘。
我所知道酒的外包装,辽南地区的酒厂,五十年代是黑瓷坛木塞,六十年产生了玻璃瓶铁压盖,七十年代是玻璃瓶塑盖封膜与玻璃瓶铁压盖,八十年代呈现出高压铝盖,九十年代则是回归了玻璃瓶铁压盖,和高压铝盖、玻璃瓶塑盖封膜同时存在着。
行文至此,《辽南老酒见闻录》,一气呵成十篇。辽宁地区知名的酒厂,以及有威望的老酒,已经讲述完了。
我的一位老乡王青泽,我称他为涛哥。我俩曾探讨《辽南老酒见闻录》,是否有写下去的必要。涛哥说,有名的酒厂和酒已经写完,给后人留个念想就行了,至于喝酒涉及的人和事,没必要写了。而我认为不然,酒是激发灵感的触媒。我讨厌喝醉,却心仪端起酒杯的感觉,笃爱微醺的感受。
人生百年,酒韵难忘。在这里,致敬辽南酿酒匠,致敬辛勤的劳动者,愿辽南老酒的明天更加美好!
2022.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