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辽南地区,蘸酒是一种特别的习俗,也是一种独特的酒文化。
我小时候,老家住在复县泡崖乡沟外屯。记得爷爷先后出外在大连、安东、沈阳、牡丹江等地做木工。家里来客人啦,没人陪喝酒,奶奶常常唤我去找二伯作陪。
我爷爷常常说,“娘亲舅大”。舅爷每年来我们家一次,是我家的贵客。舅爷喜欢喝酒,每次到我家来,老白干总能喝上四、五两。
舅爷是在秋后的季节来,奶奶总要杀一只鸡,并能做出好几道菜。每逢年节,奶奶一定是做一大桌子菜。我们家规矩大,家里来客人,小孩子是不准上桌的;家里的女人,也不可以上桌;所以火坑上,只有我舅爷和我二伯在喝酒。
菜上齐后,二伯先给舅爷斟满了一杯酒,然后再倒自己杯。我发现,舅爷的杯满满的,而二伯的杯总要浅一点儿。接着,舅爷与二伯俩人,都用筷子在自己的酒里,轻轻地蘸一下,便把筷子整齐地放在桌上。稍等一会儿,两人才端起酒杯,喝上第一口酒。我二伯口才好,善于讲话,每次都要向舅爷说几句接风洗尘和祝愿的话语。
我小孩子家,看到舅爷和二伯两人,先蘸酒,放下筷子,心中不解,只是认为他们想慢点喝而已。直到我长大了才知道,那是一种祭礼,饮酒前,要先蘸酒,寓意敬天敬地敬先人。也知道了,为什么二伯每次倒酒,总是给舅爷的杯满满的,而二伯的杯,总是浅一点儿。原来,这是酒桌上的礼节,向人敬酒敬茶,“满杯酒,半杯茶”,向人敬酒要满,自己要浅;还有,敬酒者,举杯要低于对方,不可平杯,否则不敬!
只见舅爷和二伯端起酒杯,互让相对后,轻轻地小吮一口,两人同时口里发出“嗞、嗞......”的声音,然后一声感叹:好酒!好酒!偶有一滴两滴的,滴在桌子上,也要用嘴吸允起来。
现在想想,那时想喝一杯白干酒,除非用酒票在供销社领二斤酒,否则便是自家酿的老黄酒。舅爷爱喝老白干,我爷爷滴酒不沾,我们家过年领的老白干烧酒,每年送给二伯一斤,剩下那一斤,就留给舅爷来我们家做客喝。
当年在供销社领的酒,都是外地进来的老烧酒,基本都是红薯干酿的,俗称地瓜酒。听人家说,领的酒都是山东家酿的。舅爷与二伯,酒过一巡,满屋子都是薯甜酒香,我到现在还记得那香味,仿佛扑鼻而来!
我父亲爱好喝酒。据他讲,年轻时喝过地瓜干烧酒,但经常喝的是糠酒,那时候穷啊。后来生产队开始酿酒,还有我父亲工作的学校,也开始酿酒了,但生产队和学校酿的酒,原料基本是草糠。那时酿酒,都是冬季,其余三季不酿酒,只是春天发酵酒引子。
我父亲感叹,在粮食稀缺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哪舍得用粮食酿酒啊。用草糠酿酒,完全是被生活逼出来的。一到夏天,生产队发动社员拔大草,自己晒干,上交生产队,称重记工分,学校学生也拔大草,都在操场上晾晒,上交给学校,轰轰烈烈,好一派景象!
我父亲所在的学校,是复县泡崖乡庙岭小学,学校从生产队请来了酿酒技术员,那师傅会钣金,用雪花铁板,自己做烧酒大锅,高高的帽子,有些巍峨。我父亲和同事们,负责轮班加工草糠,每天晚上机器隆隆作响,大草粉碎后,装麻袋交给酿酒坊。
父亲说,学校每次酿酒,除了酿酒师傅自己品尝外,还邀请他们教师品酒。我父亲看到酿酒师傅,用水瓢在出酒管接酒,然后用手指在酒里面蘸一下,再甩一甩手指,然后再品酒。这种原始的蘸酒方式,严肃而又令人敬畏。
我父亲一尝就知道酒水度数,上下不差多少。第一溜酒,一般都是原度,用酒度计测量,少不了70度,其余都是50至60度。草糠酒,糠味很浓,作坊满屋都充满了酒糠味儿。
在我收藏老酒的过程中,我发现辽南地区,在七十年代之前,有些地方粮食紧缺,有的酒厂还研发出了果酒;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酒的品种逐渐多了起来,有玉米酒、高粱烧、大米酒、小米酒等。九十年代往后,白酒市场日渐繁荣,人们的物质生活提升,喝酒的品味也有提升。
与之相提升的,还有精神生活,特别是蘸酒这一习俗,仍然是用筷子在酒里面轻轻点一下,然后又恭恭敬敬地整齐地把筷子放在桌面上。即使蘸酒的方式多样化,但蘸酒这一习俗,始终没离开蘸酒的初衷,犹可见酒文化的历史沉淀。
喝酒,要先蘸酒;做人,要先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