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槐树庄,寒星闪烁,群山灰蒙。
槐树庄的村民以高姓为主,据上一辈人传说,槐树庄的高姓是北宋名将高琼的后裔。高琼,通晓军政,勇猛仗义,其后人许多成为军事将领,高琼一族被一度赞为“高家将”。也有人说槐树庄的高姓是鲜卑族后燕皇帝慕容云的后裔,后来由于王朝败落南迁落户到槐树庄被汉化,至今已经上千年了。
庄子里的标志性建筑就是高家祠堂,祠堂门口的老槐树满目沧桑,已经很老了,庄子里谁也说不清它的年龄。
在古代,槐树被认为代表“禄”,槐乃木中之鬼,古代朝廷种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坐于其下,面对三槐者为三公,《周礼•秋官•朝士》上说:“面三槐,三公位焉”。庄子里的老人说,祠堂门口的那三棵老槐树是神仙,灵应得很,谁家的小媳妇婚后不开怀,在半夜三更夜深人静的时候,给老槐树挂上三丈三的红布,抱着它睡上半晚上,就能怀孕生子,对槐树神一定要心诚,心诚则神灵。
高家祠堂里的一盏破油灯扑闪扑闪的,读书人高应举几乎是匍匐般的跪在祖宗的牌位前,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骂着:
“狗日的老佛爷,狗日的皇帝,头难道是让门板夹了,竟将科举废除了,这日他妈的可让人怎么活呢?”
高应举在古城书院求学,已经是秀才,眼看着就快要金榜题名成为举人老爷了,可在这紧要关头就出了怕怕事,朝廷把科举给废除要兴新学办洋鬼子的学堂了。
晓得了这一切,高应举目瞪口呆,万念俱灰的他,大脑一片空白,这日他妈是怎么搞的,什么学而优则仕,什么黄金屋颜如玉的锦绣前程都要化为乌有了……
后来,村里人将高应举这天晚上的行为称为“哭庙”,秦腔戏里面有《哭庙》,咱们槐树庄也有人“哭庙”。
高歪嘴,高应举的父亲,关中人叫大,其实他是有正名的,只是因为他的一副长相,村里人倒把他的正名高富贵忘了,歪嘴歪嘴的叫个不停,高应举的母亲冯桂花也被称为歪嘴婆娘。
歪嘴在念叨着,这是羞先人呢,这几年念书把多少钱花了,却落了个竹篮打水 —— 一场空,屁屁都没落着……
高应举哭得呜呜的,几乎昏厥过去。
歪嘴婆娘冯桂花说歪嘴是绊屁,她在给儿子宽心,说:
“好娃哩,村东头的举人老爷比咱还伤心,眼看到手的县老爷当不成了……”
歪嘴有他的道理,说这是报应,儿子不忠不孝,咒骂过太后老佛爷和皇上。
歪嘴婆娘说她怎么不知道,斥责掌柜的是落井下石,给自己儿子的头上扣屎盆子。你看咱家门口的石刻家训上不是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啦。
歪嘴说婆娘家头发长见识短,他记得清,儿子好像说过老佛爷和皇上的瞎瞎话,儿子这几年念书花了不少钱总是事实吧。
歪嘴婆娘说掌柜的是老狗记得陈干屎,如果科举不废,如果儿子考上举人老爷,你还会不会说这丧尽天良遭雷劈的瞎瞎话。
歪嘴被婆娘美美地数落了一顿,好像那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许多……
村东头,举人老爷家,高举人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抽着闷烟,低头不语。
大清早,县城里就有熟人捎来口信,说世事变了,功名考不成了,北关的古城书院就要改为高等小学堂,衙门里的县老爷计划推荐高举人当堂长了……
举人的母亲高老太太唉声叹气,嘴里在嘟囔,说老佛爷和皇上怎么只知道整天跟着洋人转,洋人放个屁他们都说是香的……
十月的时候,先是武昌城内的一声枪响,全国乱成了一团糟。十二天后,西安也光复了。
其实,人们早已对皇室清家不满,在古城里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彗星东西现,宣统二年半!”“明年猪吃羊,后年种地不纳粮。”
这些话不敢明说,只是人们偷偷地在传说着,大家心里明白的像镜子一样,谁说这话让衙门里的老爷差役晓得了,是要杀头的。
就在中秋节前夕,晚上串门的哥老会龙头大爷冯光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奇迹:好端端的,天上出现贼星啦,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谁碰上是要倒霉的。
冯光头对同行的衙役冀茂盛说:
“天真的要变了!”
“好端端的变什么天,是刮风还是下雨?”
冀茂盛明知故问。
“茂盛兄弟,你是毬夹在裤裆里装睡着?”
冯光头不满意的答道。
“咱清家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军营里,街上摆摊的,他们都在说彗星东西现,宣统那个娃娃皇帝不过两年半,还有什么明年猪吃羊后年种地不纳粮?”
冯光头晚上高兴,喝得有些多,话自然就多了。
“这些疯言疯语应该是刘秀才那些人说的,那个刘秀才是在科举废除后脑子受了刺激,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还自号什么古城狂人,我看这明明白白是对朝廷有意见!”
冀茂盛是在衙门里吃官饭的,说话办事比较谨慎。
“刘秀才是天底下最睿智的人,他是咱们古城县的‘屈原’,众人浑沌维他清醒……”
冯光头显然不同意冀茂盛的看法。
“哎,好我的光头哥哩,他刘秀才是没招过祸,他如果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县太爷随便找个借口就把他娃咔嚓了,让他丢了小命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冀茂盛和冯光头的关系铁,他对冯光头好言相劝,他晓得清家已经是病入膏盲,即使扁鹊、华佗再世,也无回天之力,他与冯光头走得近,是为了将来万一天变了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古城哥老会龙头大爷冯光头与县衙里的差役冀茂盛等,准备在古城起事,宣布光复。
冯光头说:
“省城光复各县纷纷响应,咱们古城县还是一潭死水,兄弟,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我也知道不行,衙门里兵房头头老唐说他也打算参加革命党……”冀茂盛答道。
“老唐这个人可靠不可靠?”
“看老唐的态度很坚决!”
“兄弟,知人知面要知心,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
“应该是没有啥问题的!”
“但愿不要像当初维新变法时袁项城欺骗光绪皇帝一样!”
最后,冯光头、冀茂盛这些人还是被兵房头头老唐告密,冯光头、冀茂盛等五个哥老会弟兄被衙门里逮捕杀害了。
俗话说,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古城县城的老老少少都知道,兵房头头老唐后来的的结局不好。有人说老唐是被哥老会或者同盟会的弟兄除掉的。有人说是被冯光头、冀茂盛等五个冤鬼拉扯到地府阎王那里经过判决处死的。
关于老唐被冤鬼弄去处死的版本是这样的:
老唐是个贪官,担任兵房头头的时候贪污公款吃黒食,敛财不少,再加上出卖了冯光头、冀茂盛等朋友,干了亏心事,他后来老是晚上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五个怨死鬼向他索命。
受了恐吓的老唐,觉得自己的兵房头头不宜再当了,贪污受贿来的钱够用了,于是就给衙门里的老爷说他要辞职不想再干了。
衙门里的老爷准了老唐的辞呈,允许他辞职回乡。在辛亥反正之后,衙门里的老爷改了名字,不叫知县了,古城县的老爷改称知事。村里人说这是换汤不换药,把猫叫了个咪,说来说去还是古城县的父母官。
辞去了衙门里的差事,老唐回到家乡柳州堡。他看中了东门口的风水,于是就拿贪污受贿来的钱盖了一院房,柳州堡的乡党都说老唐的房子盖得气派,在堡子里绝对是一流的,不过老唐的钱可能来路不明。故事后来的发展更让人瞠目,房子建成刚刚一百天的时候,老唐就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于是,周围的乡党们就传开了,说老唐在当兵房头头的时候干了亏心事,这院房子犯忌,不吉利,有鬼,是被老唐出卖的冯光头、冀茂盛等五个屈死鬼在作怪。不久,老唐的女人也死了,紧接着新娶的姨太太也疯了。东门口的乡党们都说,在一个天刚麻麻黑的傍晚时分,从古城方向下来五个人,白衣白帽,血盆大口,到了柳州堡东门口,说是要找老唐,老唐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有人记得很清,那是老唐去世的那天晚上。乡党们佩服,说人家老唐到底是在衙门里干过事的人,朋友真多。有人多嘴,那你们是谁。领头的是个电光头,他说他们是哥老会的,他姓冯,他身后的一个爱胖子姓冀,叫茂盛,是河东人。
多嘴的乡党觉得奇怪,嘴里嘟囔,冯光头,冀茂盛,不就是被老唐出卖的革命党人吗,衙门里不是早已把这些人斩首示众了吗,他们怎么现在还来找老唐?灵醒过来的那个乡党,突然一声惊叫:我日他婆呀,简直是活见鬼,鬼找老唐来啦!
只见他吓得来人魂不附体,狂奔而逃……逃至北门时,晕倒在地,有人将其救醒,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有鬼,有鬼……鬼找老唐……”
老唐遭到报应是咎由自取。柳州堡的乡党们普遍这样认为。
古城的光复是在九月初六,古城的会党举行了暴动,他们以白布缠头为号,围攻县城。守城的清参将妄想负隅顽抗,结果是白劳,拿村里人的话说,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愤怒的人群攻入县衙,手起刀落,杀了只知道捞钱的知县,从此,结束了清家在古城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