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在古城活动了一段时间后,因为革命形势的发展,就走了,回陕北去了。
红军在槐树庄虽然只停留了短暂的十一天,但给古城地下党及其领导下的赤卫队和人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它的作用和意义是极其深远的,不可估量的。它宣传了群众,组织了群众,播下了革命的种子,扩大了红军的影响,震慑了一切反动派和地主、土豪劣绅,激发了群众的革命热情,使古城人民破天荒地懂得了要想彻底翻身,摆脱贫困,就要跟着共产党闹革命。
白匪们的消息灵通,得知红军走了,新任保长的陈子高,带着一群白狗子又开始下乡抓丁搜粮,祸害乡亲,还给乡亲们弹牙,说槐树庄是受“赤化”最严重的地区,谁与那些赤匪走得近就等着挨挫吧,别看你娃前一响张得欢,现在就等着拉清单。
志德被捕的前一天就有先兆。有几个面孔陌生的人扮装成小商小贩在村里晃荡,有卖柿子的,有小炉匠补锅焊瓢的。村西头高歪嘴的婆娘就觉得纳闷,这几个商贩怎么老在志德家门口转悠,那几个货的眉眼看起来就不正,像是在贼盯路,歪嘴婆娘将她的发现给丈夫高歪嘴说了,高歪嘴就没好气的训刮了那几个货,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滚。那几个货悻悻地走了,临走还撂下了话,咱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谁笑到最后才算真正的笑。
高举人那天晚上做了恶梦,梦见了去世多年的父母,父母很生气,说了儿子的不是,儿子还没有来孙子志德怎么就要来了,娃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志德那天晚上也做了稀奇古怪的梦,梦见自己推着小车,就是村里人推的那种独轮地老鼠手推车在赶路,两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在后面吆喝着,快快快,途中还碰到了几个故人,几乎都是村中去世多年的长辈,在前面给自己引路,还有反方向而行的,有熟悉的许委员,还有在私塾里教书的高应举和他的父亲歪嘴叔,见了他也不招势,只是低头赶路,志德还和许委员打了招呼,许委员就没有理势他,他就奇怪,许委员是党内的高级干部,给赤卫队的同志们讲了很多革命的道理,才使他们这些穷人走上革命的道路,他才走了几天怎么就不认识自己了呢,他心里就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在阴司路上赶快呢。
那天晚上后半夜的时候,高举人和他的老婆子被窑洞背上的脚步声惊醒,老婆子就对高举人说,志德他大,我觉得不太对劲,右眼老跳,可能要出什么事了。高举人说没事,睡你的觉,可能是村里不安分守己的小蟊贼念叨别人家的猪羊什么的。
不一会儿,院子里也有了响动,好像有人跳墙而入,有人好像在动取水的辘轳,听声音是在打蹩轱辘,“嗵嗵嗵”的,夹杂着“咣”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妈呀”的一声惨叫……
高举人和他的女人听见院子里有两个人在嘟囔:
甲:闷怂,怎么啦?
乙:好陈哥哩,我跳到辘轳上去了,辘轳把将我的头打了,疼得太!
甲:你说你能弄啥,吃去喝去比人强!
乙:陈哥,你身上怎么臭哄哄的?
甲:吵闹毬哩,我比你强不了多少,我跳到猪圈里了,跌了个前爬步,沾了一身的猪屎。
乙:咱受这洋罪不知道为了啥?
甲:你懂个毬,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比别人生活得好?
乙:还升官发财呢,如果我刚才跳到井里,就彻底玩完啦!
其实,窑洞背上有脚步声的时候,志德就听见了,他觉得不妙,可能要出事,就起身焚烧县委的重要文件,以免落入敌手出问题。清末举人出身的父亲曾经给自己谈过道教与佛教的一些事情,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土著宗教,它教人信神,主张清静无为,与世无争,最高境界是升天长生不老,人想结在世上是不可能的;佛教是外来户,信的是因果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最高境界是死后到极乐世界去,要想死得好就得学佛教吃斋念佛行善事,像叛徒陈子高和他的舅舅李财东这些恶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把死看得很淡,看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咱志德,还有继承人。乡贤老祖宗说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重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的,就比泰山还重,为法西斯卖命就比鸿毛还要轻。
乡亲们记得很清,是在农历十月初一那一天,赤卫队的骨干志德同志在槐树庄被捕了,等村里的乡党们在吵闹声中惊醒的时候,志德已经被抓走了。在生死关头,志德紧急组织农会干部先行隐蔽转移,自己最后撤出。由于自己撤出的太晚,刚进西沟就被敌人发现,不幸被捕。后来村里人才知道,是村里的恶霸地主李财东报告给敌人,并花了40块现洋叫来白狗子的。
入狱后,有人劝志德找人营救,志德不肯,说杀头取义是件很光彩的事情,为了免除穷人的痛苦,他愿意把牢底坐穿。还有不怕死的人去监狱探望,志德说:“告诉同志们不要冒险来看我,我死也不会招供,但同志们要提防队伍里的意志薄弱者,尤其像那可耻的叛徒陈子高必须除掉,他存在一天,咱们就会有更多的同志被出卖。”有好心人找了志德的父亲高举人,要求他出面替儿子求情,高举人昂然回答:“人生总有一死,或刀砍或花板,何足畏哉?”
十天后,敌人在县城南河滩枪杀了志德同志。他在就义时,表现了共产党员坚贞不屈的高贵品质,高呼:“共产主义万岁!”所有的地下党人和革命群众,都为志德同志的牺牲感到悲伤。他们恨透了反动派,恨透了李财东。同时大家有一颗共同的心——“为志德同志报仇!”
村里人都说高举人的儿子是条汉子,虽死犹生!
这正如杨虎城将军的秘书宋绮云烈士后来在绝命诗中所言:
我绝不能弯下腰,只有怕死才求饶。
人生百年终一死,留得清白上九霄。
一时间,槐树庄这个曾经建立了苏维埃政权的模范村子被白色恐怖所笼罩。乡亲们很恐慌,但对红军亲人也充满了信心,有人还编了歌谣:反动派,你莫歪,红军很快就回来。等上七八十来年,铁树也能把花开。
冤有头债有主,志德不能白白的牺牲,必须找李财东和他那个当保长的外甥陈子高算账。
很快三两个月就过去了,赤卫队徐大队从陕北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说是刀客出身,一身好武艺,一片鬼头大刀抡得虎虎生风。大家高兴,队伍里有了主心骨啦,还添了一员虎将。
给志德报仇的事情被提上议事日程。有人也把探监时志德的遗言给徐大队说了,除掉叛徒陈子高成了赤卫队火烧眉睫的事情。
徐大队这才恍然大悟,从槐树庄暴动时期的马庄事变遭敌突袭导致暴动失败,再到后来的赤卫队骨干志德同志的被捕牺牲,都是这个可耻的叛徒出卖的,此贼必除!
很快就传来消息,说陈子高在陈庄新盖了一院三间宽的新房,青砖瓦房,照壁门楼一应俱全,很气派!陈子高是柳州堡北的陈庄人,陈庄的男男女女都说陈子高最近好像得了赏钱,出手阔绰,一副有钱人的眉眼,和官府里走得也很近。
在古城,房屋样式普遍是一面坡,上铺青瓦,房舍后墙即院墙,这样做的优点是用料省,起建容易。条件好的庄稼汉人家,建有院落围墙。厅房正屋讲究坐北朝南,其次是坐西向东,以便采光取暖,古城民间有关的谚语反映了房屋的择向,如:“子孙有福,留得朝南屋”;“东北房,冬暖夏天凉;西南房,冻死鬼阎王”;“有钱不住东南房,冬不暖来夏不凉”。院内的房屋多取奇数三五间,因为奇数象征阴阳中的阳。讲究和富裕的人家,大门砌门楼,入大门或院中央有“福照壁”,用砖或土坏砌成,借以防止“脉气”外流。屋顶有砖塑脊兽,借以镇妖避邪。院 内忌栽桑,因为桑和丧同音。
烘新房之后,主人择吉日入宅。人宅多选在早晨,在鞭炮声中,主人一家分别抬着傢俱和拿着家什,其中梯子象征步步高,火钳象征吉祥如意。亲朋好友纷纷前来贺喜,有送对联的,有送米糕和粽子的。新屋房门有横披,如“高朋满座”,“茅舍生辉”之类。主人一家分工,关照所有的来宾,用烟茶酒饭款待。晚上,就请自乐班清唱或演皮影戏。
徐大队和董四虎等人商量了,如此这般,按计划行事!
陈子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陆续都到了,提着形式不同的礼品来给他暖房。
晚上,来暖房的七大姑八大姨先后都走了,说是当今世道不太平,屋里的门户要招呼,不要让土匪给打劫了。
陈子高送走了暖房的亲戚后,就和村里的人吹开了:夜个(关中方言,昨天)早上,他带了几个弟兄去了马庄,在村口碰见一个人,挑了个水担子,臭不哄哄的,可能是水茅(关中方言,屎尿水),大冬天还戴了草帽,手下弟兄郭麻子问他是干啥的,那人说是给麦地里上肥。他当时就觉得疑惑,这个人背影子很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他边走边想,那个人的确好像在哪里见过,突然他一拍脑壳,啊呀!日他妈的,那个人不就是共产党地下县委的交通员老魏吗,这可是条大鱼,于是就招呼手下弟兄们掉头赶快追,跑得慢了那家伙就溜走了,到手的银子变得连铁都不是了。结果还是慢了半个节拍,眼看着那家伙扔了水茅担子钻进了村外山坡上的树林,自己还打了两枪,都没顶事,到口的肥肉掉到了地上,真他妈的可惜!
陈子高谝得唾沫星子乱溅,正在兴头上,就听村道里有人喊“土匪来了”,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日他先人的怕啥就来啥,那一帮子货不要命,杀人越货,什么事都干得出。
陈子高拔了腰间的盒子枪,正想往外冲,外面的人就进来了。这人是熟人,陈子高认识,是关中道上赫赫有名的刀客董四虎。陈子高好汉不吃眼前亏,就放下盒子枪求饶,说“四爷,就屋里这些东西您看上啥拿啥,包括我新娶的小老婆。”董四虎冷笑,说“我今天不要钱不要女人,就要你娃的狗命!”
说完,手起刀落,“喀嚓”一声,陈子高这个狗叛徒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在地上骨碌碌的滚。
外甥被杀的坏消息传到槐树庄李财东的耳朵,他痛哭流涕,很是凄惶!村里人说是兔死狐悲,那老狗日的也快了,阎王爷准备给他上户口哩。
李财东也在暗地里活动,找了孙县长,说他在槐树庄住不成了,实在没有安全感,天天晚上做恶梦,常常在恶梦中惊醒,他有的是钱,让孙县长给他在县城里找个宅院好安身,要多少他掏多少,只要安全就行。孙县长也给李财东吃了定心丸,说房子的事好说,只是个时间问题,你就耐心等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