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张小白心里没底。他读过许多公案小说,但那些戏剧性的情节在现实中是很难站住脚的。他仅仅是以陈新扬的说法,来判断罗亨富有可能会主动找米姓谈判,究竟有几分把握呢?“罗家虽然发财,但是人丁不兴旺,从罗亨富祖辈起,就连着几代单传。罗亨富本人娶了七房太太,唯有罗世元一个儿子。现在,独子罗世元死了,罗家接续香火的希望,就是香梅肚子里的娃子。所以,罗亨富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香梅肚子里的罗家血脉。”他反复咀嚼这段话,忖度罗亨富的内心。可是,罗亨富真会这么想吗?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也过去了。在等待中,他的心一直惴惴不安,不知罗府会不会派人来米庄,如果罗亨富放弃了香梅肚中的娃子,让小兰给他儿子“垫棺材底”,与米姓来个鱼死网破呢?该怎么办?
他张小白输赢不重要,只是他一个人的颜面,要是耽误了时间,失去救出小兰的最好时机,伤了米氏家族的颜面,他可就承担不起后果了。
“张先生,我看罗府不会主动找上门来了,我们还是早作准备,去一趟陈罗庄吧!”米龙说。
“别再等了,我这就去套车。”昌庆说着,起了身。
张小白无奈地道:“好吧!看来是我输了。”
米龙安慰他:“张先生,别这么说,我和你打赌,你赢了我会给你多付一个季度薪水,输了,我一块钱都不会扣你的。”
张小白道:“那怎么行?既是打赌,哪有只罚你不罚我的?”
敦厚说:“张先生,你就不用罚了,这次多亏你帮忙,才救出香梅,让我们知道真相,还应当谢你呢!”
张小白正要说什么,昌庆进来拉着他的手:“张先生,你赢了,罗府来人了,而且还是罗老爷本人。”
张小白惊道:“啊!是吗?”
米龙朝张小白拱手:“没想到张先生料事如神,实在让我米龙佩服。”
“哪里!哪里!”
“张先生,和罗亨富怎么谈,就全靠你了。”敦厚说。
张小白道:“好吧!那您先别露面,待我出去和他们打一回合再说。”
罗府来了两挂马车,车已解套,马在场院边吃着草料。后面一挂车帘子没有掀开,显然还有人在车里。车上只下来三个人,这三个人张小白都认识:罗亨富、罗世北和陈新扬。他没有想到,罗亨富会把陈新扬请来。
“张先生,我还真以为你是名游医呢,当初小瞧你了。”陈新扬说。
“哈哈!“张小白笑道,”你陈庄长会识人,可惜这一次看走眼了。”
罗世北说:“张小白,你可真会装,我要是看出你是个探子,就叫人敲断你的腿了。”
张小白笑道:“得罪你罗大管家了,那你现在来敲啊!”
“哼!”罗世北说:“你这两条腿暂时留着,总有一天会被人给敲断的。”
“好啊!那你就看着吧!”
“哎哎!我说,我们远道而来,好歹也是客,你们米姓族长呢?就不出来请我们喝杯茶吗?”见罗世北和张小白磕上了,陈新扬打趣道。
米龙拱拱手:“对不起,我叔不在府上,您三位有什么事,说给我听,我能做主的做主,不能做主的会转给我叔,让他定夺。”
他要米福搬来几条板凳,让客人坐着,各看了一杯清茶。
受到米府如此薄待,罗世北窝了一肚子火:“哼!你们米姓也太无理,就让我们坐在这场院吗?”
罗亨富拦着罗世北:“算了,哪里坐不是坐?”他用拐杖敲着地:“我们就在这里谈吧!”
张小白道:“罗老爷你要谈什么?请说吧!”
罗亨富说:“我们就不绕圈子了,昨天夜半,你们潜进我府里,带走了一个叫香梅的使唤丫头,我今儿个想把她带回去。”
“不错,香梅是在米府,她在罗府受尽虐待,现在人很虚弱,需要好生调理,所以,我们不能让你带她走。”
“张先生,你不是米姓人,不能充当米姓的口舌吧?”罗亨富道。
米龙说:“罗老爷,你听好,我叔把权力交给了张先生,有关香梅这件事,他可以代替我叔全盘做主。”
“那好!”罗亨富说:“张先生,香梅是我罗府的丫头,你凭什么不让我带回去?”
“罗亨富,你好大胆子!”张小白怒道:“你纵容其子强占婢女,还乱伦奸污你的妾室,你私设地牢,你说,你身上背负几条人命?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罪恶。”
罗亨富气得浑身发抖,用拐杖不住点地:“你……你……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张小白说:“你说说,你往花园井里推下几个人?你六姨太为什么要跳井自杀?”
罗世北指着张小白:“你……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
“罗世北,你也不是好东西,作了多少恶自己清楚,你和罗世元轮奸小兰,该不会连这也忘记了吧?”
“谁……谁说的?”
“实话跟你说吧!你们从我手上买的哑口药是假的,你们给香梅灌进去,只能让她短时间哑口,把她救出来后,我给她解药,她就能恢复说话了。”
“啊!”罗世北惊道:“你……你……”
罗亨富一下子软瘫到地上。
“罗老爷,你不是要让米小兰给你儿子垫棺材底吗?你儿子是怎么被米小兰杀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丫头瓶儿和香梅可是亲眼看到了。你为什么把瓶儿投进井里?为什么要让香梅哑口?是她们看到罗家太多的恶行,你们要灭口……”
罗世北说:“张小白,你不要说了,我们是来和米府谈交易的,我们把小兰带来了,现在就在马车上,我们一人换一人,用小兰换回香梅,这样行吗?”
“不行!”张小白道:“小兰你们必须留下,香梅不能让你们带走。”
罗亨富口里吐着白沫:“你……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张小白道:“罗老爷,不是我不讲理,是不放心把香梅交给你们。香梅要是跟你们回去,一定是没有好日子过。”
“香梅是我花银子买来的丫头,怎么对她是我的事,用得着你来管吗?”
“罗老爷,你不要以为天下是你罗家的。”
陈新扬一直没说话,这时打圆场:“张先生,香梅怀有罗家血脉,罗家对她再不好,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现在罗公子不在了,家大业大的罗府,日后总要有个人继承吧?”
张小白说:“陈庄长,不管怎么说,我们不会让你们带走香梅,把她从罗府救出来又交给罗家,这成什么事?”
罗亨富跪在地上:“张先生,算我求你了,你就可怜我老来丧子,让香梅给我罗家留个后吧!”
见罗亨富求饶,张小白心里不是滋味。这跪在地上的,好像换了一个人,不是那个作恶多端的罗老爷,只是一个孤独无助的老人,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香梅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是想给她开药打掉胎儿的,既然你这么求我,我也就给你想了个权宜之计。这样吧,就让香梅在米府好生养着,等她生下娃子后,我们把娃子送到你罗府。”
“这……不好吧?”
“罗老爷,这样我们已是退万步了。“张小白道,”这只是我一人的想法,还不知香梅自己愿不愿意。要是香梅不同意,我这说了还不能算数。”
“你能让我见见香梅吗?我要当面求她。”
看见罗亨富一把鼻涕一把泪,张小白心又一次软了,这哪里是一个嚣张跋扈、恶贯满盈的大财主?简直就是一个乞丐。一个人即使良田万亩,妻妾成群,吃着酒肉饭食,穿着绫罗绸缎,但是无子无孙,香火无继,那么他就比乞丐都还可怜。张小白小声对米龙说:“去把香梅叫来。”
不一会,香梅就跟着米龙来到场院。
“罗老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把娃子生下来的。”香梅咬牙切齿,她指着罗亨富:“你们罗家罪恶太大了,活该断子绝孙。”
罗亨富脸惨白如死尸,他像一条狗对香梅垂尾乞怜:“求求你了,只要你给我罗家留下血脉,什么都依你的,我把罗家一半财产都给你,还不行吗?”
“哼!罗老爷,你也有求我的时候?你不是要让我哑口吗?你嘴上好听,心里狠毒,等我把娃子生下来,你会把我投进地牢,或者干脆推到井里。”
“香梅,你要给我把孙子生下来,你不能让我罗家断了香火。”罗亨富跪在地上:“你不答应我,今日我就跪死在这儿。”
“天哪!我前生做了杀人放火的事,才让我受这份罪。我……我该怎么办哪!”香梅脸上涕泪纵横,伤心地哭嚎起来。
“我看,香梅姑娘,罗老爷都这么求你了,你就答应他吧。罗家断了后,他怎么好向祖宗交代?死后怎么去见罗姓先人?”陈新扬说。
张小白也劝道:“香梅,你就答应帮他把娃子生下来,他罗亨富再歹毒,也会对你娃子好的。”
香梅摇着头:“他罗家作恶太多,我……我不能给坏人生娃子,他断子绝孙,关我香梅什么事?我被罗家欺负还少吗?”
“香梅姑娘,你不用回罗家,就在米府好生养着,等你生下娃子,罗家来人把娃子接走就行了。”张小白说。
香梅还是摇着头:“张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这事儿,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
张小白见状,对罗亨富道:“罗老爷,我看你还是先回去,这姑娘受苦太多,让她住在米府一个人静一静……我和米老爷等人多劝一劝她,相信我们会劝转她的。”
罗亨富给张小白作揖,道:“张先生,这事……就全拜托你了。”
陈新扬和罗世北一边一个,把罗亨富从地上扶起。
罗亨富吩咐罗世北:“把七姨太小兰给……放了!”
小兰在马车里,手脚被绳子绑着,因口里塞了布,想叫却叫不出声来。罗世北给她松了梆,欲扶着她下车。她恨恨地瞪着罗世北:“别碰我,你这畜牲!”
米龙和昌发、昌庆一齐上前,将小兰搀着。见到娘家人,小兰一下子浑身无力,就要瘫倒下来。
经过众人一番劝,香梅才答应帮罗家把娃子生下来。小兰也暂住在府宅,怎么劝她也不肯回罗家去了。宝印回来后,说东篱小学食堂里还缺个人,待小兰养好伤后,可以去食堂帮厨。小兰听了很高兴,当场表示自己没有什么重伤,歇上三四天就行了。
敦厚召集各房房长、管事开会,商量重启“五廉五耻”活动,米龙建议将“五廉五耻”完善,各加上三条,成了“八荣八耻”。“八荣”:一、敬奉祖宗荣;二、孝敬父母荣;三、光大门庭荣;四、家庭和睦荣;五、女人节烈荣;六、勤俭持家荣;七、开源创业荣;八、固本守业荣。五耻:一、不敬祖宗耻;二、败坏门风耻;三、忤逆不孝耻;四、诲淫诲盗耻;五、作奸犯科耻;六、不恤家产耻;七、恃富害贫耻;八、纵子作恶耻。
昌发说:“这次小兰的事坏了我们米姓名声,都是小兰的父亲、国生房光照贪图富贵引起。我看,明日把族人叫到祠堂,当众惩戒国生房光照,米姓贪财的不止光照一人,让这些人都受到教育,避免以后还会有人走他的老路子。”
各房房长、管事都赞成昌发的提议。
敦厚道:“前几年,我们米姓倡导五廉五耻,整顿了门风,才有了现在的兴盛,今日又把五廉五耻加以完善,大家对照这八荣八耻管好本门本房的人,我们米姓就会有希望复兴家族,光宗耀祖。”
散会后,米龙安排人把“八荣八耻”抄了,贴到各家各户的院墙上,让他们随时都可以看到,受到鞭策和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