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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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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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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史》连载

第二十四章

传说:天神命几名大力士从昆仑山上拉山填海,被天井山阻,把山鼻子拉缺了,无法再拉,扔在此处,后来天神为美化光山,趁在王母娘娘那里赴会的机会带回蟠桃核种在山上,使桃树遍山,所以此山名桃花山。

桃花山群峰连绵四十五里,有二百八十座大小山峰,峰峰相连,重峦叠嶂,古树参天,修竹茂林,处处成荫。飞禽走兽出没林间,芳草清流缀悬山谷。山中狼、獾、豹、野猪等各种兽类出没。桃花山最险峻处是天门岭,天门岭山势嵯峨,怪石嶙峋,因岭前有两根百丈高石柱,形如天门,故得名。

天门寨就在天门岭上,依险而建。

因山高林深,适合贼匪藏匿,桃花山历朝历代匪患无穷。清咸丰年间,当过清军小统领的陈友林,在一次与太平军作战落败后,带着部下上桃花山为匪。陈友林火并了十多股土匪,把全部人马拉到天门岭,建立了天门寨。

陈友林自己秀才出身,又当过清军小统领,自有他治理天门寨的一套办法。他沿袭书中北方匪界的做法,把天门寨的骨架分为“四梁八柱”——以“四梁”为核心,以“八柱”为骨干。

“四梁”:一是“顶天梁”;天门寨的总头目,又叫“大当家的”。二是“转角梁”,即天门寨的“军师”,又叫“师爷”,为天门寨出谋划策。三是“迎门梁”,北方绺子称“炮头”,是寨子里的先锋,遇到紧急情况负责先行和断后。四是“狠心梁”,负贵看管、拷打人质,通过各种手段获取财物。“八柱”:一是“总催”,是攻打或突围的总指挥,也负责督察。二是“水相”,掌管各匪营的站岗放哨,一般是一炷香一换班。三是“马号”,负责掌管匪众的坐骑分配和管理等。四是“账房”,负责劫得财物的上帐、分配等。五是“稽查”,负责监督检查匪徒执行匪规的情况。六是“上线员“,负责侦探,掌管与所设“眼线”(探子)的联系,攻打或突围时领头指点等事宜。七是“传号员”,负责给“炮头”“总催”传达命令,向大当家的汇报军情等。八是“棚炮”,就是小头目,负责管理他手下的那伙匪徒。

家有家法,帮有帮规。陈友林制订了“十不抢”“七不夺”“五不准”等很多规矩,严令部下执行。

“十不抢”:一,喜车丧车不抢;二,僧侣、道人、尼姑、佛家不抢;三,鳏寡孤独不抢;四,单身的夜行人不抢;五,摆渡的不抢;六,背包行医的不抢;七,车店不抢;八,赌博的人不抢;九,邮差不抢;十:“挑八股绳的”不抢。“挑八股绳的”是指锔锅的或是卖梨糖瓜子的人。

“七不夺”:一,娶媳妇嫁姑娘的不夺;二,送葬起坟的不夺;三,和尚道士不夺;四,妓女不夺;五,吹鼓手不夺;六,学士不夺;七,医生不夺。

“五不准”:一,不准抢穷苦人;二,不准调戏、奸淫妇女;三,不准进产妇房间;四,不准走猪或驴在前面横走过的路;五,不准动用娶亲人家的酒饭等。

陈友林制订以上寨规,也是参照北方匪界的帮规的。

其实,匪界的这些帮规并非出于“义”,而是干这个“行业”的忌讳和实际利益。

其一,土匪非常忌讳有可能破坏运道的因素,比如不抢喜车丧车,是因为红白喜事是人生中两件大事,如果遭到破坏,那么对破坏者的运道反而不好;僧侣、道人、尼姑佛家不抢,由于这些人都是跳出五行之外,和凡世没有牵挂的人,如果对出家人下手,那么对自己的性命或是运道也是一种亏损。其二,出于功利和实用的思想。有些职业将来可能对土匪有所帮助,因此,为了以后能够利用这些人,土匪们会放他一马。比如不许抢医生,那是因为当他们受伤的时候,就要用到医生;不许抢摆渡的,是因为土匪们四处闯荡,过着漂泊的生活,很可能会有求于这些人帮助逃跑;不许抢车店,是因为车店乃土匪过冬藏身的主要去处,如果得罪了车店,那么冬天就无法过活了。其三,是出于一种不屑抢劫的想法。有些人确实是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不值土匪大动干戈。如土匪不抢邮差:“穷教书、苦邮差”,邮差的收入本来就少的可怜;土匪不抢八股绳的,是由于这些小本生意人有时连维持自己的生活都很困难,更不值得一抢。

天门寨除“十不抢””七不夺””五不准”外,另有三条寨规:第一,不打劫村庄;第二,不丢字喊款;第三,不绑票勒索。第一条,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第二条:“丢子喊款”,是指丢字条要人给钱,是小匪毛贼干的事。第三条:“绑票勒索”,是大小股匪常用的敛财手段,天门寨制订这一条,就有些“义”的含量了。

陈宏章是第三代天门寨寨主,他祖父陈友林亲笔书写的寨规,还贴在天门寨的议事堂。他没有想到,祖父和父亲坚守的规矩,在他手上被破坏了。

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向桃花山横扫过来,天门寨失去了往常的宁静,将会置于风雨飘摇中。

他后悔不该头脑发昏接受黄匪的入伙,更不该任由其发展自己的势力,慢慢做大,坐到了天门寨二寨主的椅子上。现在,黄德发打着天门寨的旗号,屡次破坏寨规,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败坏了天门寨的名声。

他当面责问时,居然遭到黄匪的奚落,看来,黄匪认为自己做强了,已经不把他这个大寨主放到眼里。

黄德发高颧骨、大嘴巴、厚嘴唇,下巴像把铲子似的朝前凸出一大截,两个腮帮子凹进去又像猴,除了两颗大门牙外,其余的牙齿都掉光了;鹰勾鼻子,几根既长又黑又粗的眉毛,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杀气。

黄德发是家中的独生子,娇生惯养,少年的时候就养成了好逸恶劳、吃喝嫖赌的坏毛病。他读过私塾,认得几个字,看了些杂七杂八的书,但好的没学会,却把绿林好汉杀人越货的那一套本领学会了,并把那些杀人的草莽英雄称为“强人”,萌发了要做“强人”的念头。

黄德发第一次杀人,是由于一个刘姓大户占了他几分水田。黄德发知道后,就到上门上去讨还,那户人家依仗人多势众,不仅不退他田,反而口出狂言威胁黄德发:“要退,只有拿尖刀子退你。”这一来,激怒了黄德发,用土铳打死了刘姓一人。他一不做,二不休,卖掉了父辈给他留下的田地,买了三十多条火铳,拉了二十几人入伙,上桃花山开始了土匪生涯。

黄德发带着这伙人连偷带抢,只要偷得到就偷,抢得到就抢。因这股土匪不讲规矩,没有那么多顾忌,与桃花山其他股匪不同,当地人把这股土匪叫作“黄匪”。

黄德发不仅偷、抢,还奸淫妇女,这是他当少爷时养成的恶习。最恶名昭著的是有一次他抢了一户人家后,见那家闺女十分水灵,便当着那女子的父母,把那女子强奸了。天热,他还逼迫该女的母亲一旁用笆扇给他扇风。为了一家人保住性命,可怜做母亲的亲眼看着自己闺女被糟蹋,只能忍声吞气,将血和泪吞下肚里去。

上桃花山八个月后,黄德发投奔陈宏章入伙天门寨,他有自己的野心,之所以寄人篱下是因为羽翼未丰。在天门寨,他受不了“十不抢”“七不夺”“五不准”等寨规的约束,也只得暂时强憋着。他装作循规蹈矩,加上极力巴结讨好,获取了陈宏章的信任,让他坐上老二的座椅。

一场几十年不遇的饥荒,让天门寨受到打击,因山上缺乏粮食,陈宏章先后遣散了差不多一半人马。天门寨原有的力量被削弱,黄德发揪住这时机,拉拢了一部分人,给这些人一定好处,让他们表面上受陈宏章管束,暗中转投向自己。黄德发算了一下,他可以掌控的人马越来越多,达到了天门寨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他肆无忌惮起来,慢慢地把陈宏章也不放在眼里。带着人下山抢掠米庄,没有得逞又单枪匹马绑架米府公子,向米府勒索五千大洋,就是对陈宏章的公然挑衅。

今天,黄德发又大着胆子做了一件事,抢了一个良家妇女上山。入伙了天门寨,不能像以前一样满足淫欲了,两年多时间他只嫖宿过几次暗娼。这女人姓卢,叫香妹,娘家在几十里外的小卢庄,嫁到桃花山脚下的郑庄。卢香妹长得白白净净,细眉细眼,柳腰丰臀,很有几分姿色。说来也巧,黄德发很早就认得卢香妹,他当少爷时,一次去小卢庄找人玩耍,见到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当时就心痒痒,用粗俗话语调戏,遭到那女子的白眼和斥骂。黄德发不甘心,又请媒人上女子家做媒,黄家虽说有些家产,但黄德发本人名声不好,加上相貌奇丑,就被女子父母拒绝了。黄德发今日带着弟兄们到山脚下庄子抢劫,没想到无巧不成书居然碰上卢香妹,他叫手下把香妹丈夫打了一顿,将香妹抢上了山。

黄德发带着手下抢到一些粮食,还抓到两只鸡。回寨后,他和几名心腹一起吃着鸡,喝着酒。吃饱喝足后,他提着饭盒,摇摇晃晃朝一间石屋走来。

卢香妹就被关在这间石屋里。庄子里人喊叫“黄匪进村了!黄匪进村了!”,香妹和丈夫二柱刚从地里回来,来不及躲就被黄德发看见了。黄德发认出她来后,就要把她抢上山,二柱眼见媳妇被土匪抢走,操起一根木棒要拼命,黄德发指使手下把二柱打晕了……香妹被抢上山关在石屋里,心里担心二柱的死活。如果没有二柱,她可以一头撞死在石墙上。她打定主意,如果黄德发要强迫她,她就抱定决心去死,说什么她也不能让土匪污了她身子。与其让凶恶丑陋的黄匪欺辱,倒不如死了的好。

门上铰链一响,有人在外面开锁,门开了,黄德发满身酒气走进来。

“嘻嘻!今日让我碰上你,看来还是我们有缘分,也是你前生修来的福气。你就安心待在山上,做我的压寨夫人。”

“谁做你的压寨夫人?”香妹唾了他一口。

黄德发没有生气,他摸了一下香妹的脸:“心肝宝贝,你可想死我了。”

“别碰我!你再碰我,我就死给你看。”

“哟哟哟!看你说的,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呢?心疼都还来不及呢?”黄德发从饭盒里拿出饭菜,把筷子塞到香妹手上:“你看,我给你带来好吃的,你快吃吧!别把自己饿坏了。”

香妹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看见面前的饭菜,尤其碗里的两只鸡腿,不禁咽了咽口水。

“我不吃!”

“你就别跟自己过不去了,人是铁饭是钢,你再不顺气也得先吃了饭再说。”

香妹肚里咕咕叫,她看了一眼饭菜,又咽了一下口水,实在抵不住饿了:“你要我吃饭,先得答应我一桩事儿。”

“我让你吃饭,你倒给我提条件。“黄德发道:”你说:什么事?”

香妹说:“你不能碰我,明儿把我送回郑庄去。”

“好好好,我答应你,你先吃饭。”

“你得赌咒发誓。”

“哎,你这娘们就是麻烦,赌什么咒发什么誓哟!”黄德发道:“你说:怎么发誓?”

“你碰我就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好,我碰你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香妹才开始动筷子,她实在太饿了,几个月前家里就断了粮,靠吃野菜糊糊过日子,每天还要在田地里劳作。她狼吞虎咽,很快将满满一大碗米饭吃光。她觉得这是天下最香的饭食,好像自己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米饭。她多次被噎着,脸憋得乌紫乌紫。把米饭吃光后,她再拿起鸡腿来啃,弄得满嘴的油花,她用舌条舔着嘴巴,不想浪费一星半点油花。

“怎么样?你对这顿饭食还满意吧?”

香妹一惊,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而且是个土匪头子。刚才她只顾着吃,把一旁的黄匪给忘了。

“你看,给我当压寨夫人有啥不好?每顿吃香的喝辣的,只要你肯跟我,我还要让你穿金戴银呢!”

“当土匪,迟早是没有好死的。”

“好吧,你说我怎么死都行,反正我已走了这条道了。”

天黑以后,山上的夜风很大,呜呜呜的,香妹害怕得身子抖索。半夜,因为太疲倦,她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却有一个人压在她身上,她双手被那人按住。

“谁?”

“别出声,心肝宝贝,是我!”

她听出是黄匪:“你……你不是赌咒发誓不碰我吗?”

”哎哟!土匪的话你也信?”

“你……你不得好死,遭天打五雷轰!”她骂道。

“轰就轰吧!只要你给我当压寨夫人,我怎么死都行。”

香妹流着泪,想起丈夫二柱对她的好,现在,她身子被土匪污了,怎么对得起二柱?

“别想你那男人了,我给他二十块大洋,让他再娶一房女人。”

“你让我去死!”

“想死?没那么容易,你死了,我就把你丈夫杀掉。”

屋外有人拍门:“不好了不好了,大寨主就要带人杀来了!”

黄德发一惊,紧忙穿好衣服,打开门,他手下人已慌作一团。天门寨这场内讧在所难免,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幸好他在陈宏章身边安了“底线”,一有风吹草动就给他报信,不然在梦中就会被陈宏章给端了窝。

“弟兄们别慌,都跟着我往山下冲!”

他吩咐一名亲信:“你去,给我把财神带上,别他娘的把财神弄丢了。”

他说的“财神”,是指绑票来的米府公子宝玺,只要宝玺在他手上,米府就会拿五千大洋赎人。

“跟我走!”他对香妹道。

“我不走。“

“你不走我就打死你!”

香妹被黄德发拉着,想挣,却无力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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