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黄德发带着香妹在壁下庄逃脱后,为了躲避陈宏章的人追击,他不敢走大路,只能选择没有路的地方走。这一路他餐风露宿,饿了大都摘野果子充饥,偶尔见到一只鸟兽,比如山鸡、野兔和獾子,他开枪将其猎杀,点一堆火烤熟和香妹分着吃。这没有放盐的野味,香梅怎么也吃不下,没吞进肚子里就往回吐。香妹起了几次念头,想把黄匪杀死后自己逃走。一次在一个山洞里,趁黄匪熟睡时,她咬了咬牙,狠一狠心,用双手卡住黄匪的脖子。未料到黄匪力气过人,反手一掌把她打翻在地。黄德发很是恼火,举枪欲把香妹打死,转念一想,这是他年轻时爱过的女人,不忍心要她性命,他将香妹双手绑起来。十多天后,来到两省三县交界的尚家屯子,这地方交通不便、山高林密,他认为是自己躲避陈宏章追杀,以图蓄养势力、东山再起的好去处,于是,他决定不再流窜了,要在尚家屯子扎下根。
这些日子,黄德发吃尽了苦头,他也在反省自己,打算以后换一种方式,也守一下匪界的规矩。因此,他没有惊扰尚家屯子的村民,藏起带在身上的短枪,掩盖自己的土匪身份,扮作来山里收购皮货的夫妇,并且用身上的银元买了一幢带院子的瓦房。
随着生活的稳定,香妹逆来顺受,没有那么恨黄德发了。如果抛开匪性,黄德发还是一个很疼女人的男人,他什么事都不要香妹做,做饭、洗衣等家务他全包了。但他毕竟是个土匪,匪性已经植根在他骨子里,他教香妹学打枪,先是教她一些原理,然后带她到山上实弹练习。香妹是个聪明人,什么事一教就会,没有练多久,眼力就有了一些准头,能开枪打死奔跑中的野兔。
黄德发好喜欢,他要把香妹训练成一个女匪,日后既做他的压寨夫人,又是他的好帮手。现在,他要让香妹手上沾血,不是野兔的血,而是一个大活人的血。香妹亲手杀了人,她的胆量才会变大,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当土匪。
尚家屯子有三十多户人家,三分之二是尚姓,有个叫尚狗子的单身汉,好逸恶劳,偷鸡摸狗,欺男霸女,不仅杂姓人恨他入骨,本族人也不喜欢他。此人极其凶恶,打伤过村中数人,连尚姓族长都奈他不何。见村子里新住进一户人家,尚狗子喜不自胜,一般这样新来的都是他欺负的对象。他天天往黄德发家中跑,蹭吃蹭喝不说:还垂涎于香妹的美貌,动手动脚。黄德发很想一枪毙了他,但是又怕与尚姓家族结怨,尚狗子虽说不是个好人,但他毕竟姓尚,他公然杀了尚狗子,就无法在这里住下去了。黄德发设了个计,假意和尚狗子结兄弟,并带他到外面跑生意,他也真的带尚狗子出了两趟门,生意没做,就在城里逛了两天。从来没有去城里的尚狗子在村里夸耀,说在外面看了多少花花世界。
让黄德发彻底起了杀意的是有一回他不在家,尚狗子跑到他家欲奸淫香妹,扯乱香妹的衣服,香妹拼命反抗,照着尚狗子胳膊咬了一口,才致尚狗子没有得逞。尚狗子狠狠地甩了香妹两个耳光,愤愤离去。黄德发回来后,香妹哭哭啼啼,他问香妹:“你恨尚狗子不?”香妹说:“恨!”“那你想不想杀了他?”香妹点着头:“想。”黄德发道:“你想杀了他,那我过两天给你个机会,让你亲手毙了他。”当下,他就把诱杀尚狗子的计划告诉香妹,香妹才知道黄德发不是说得好玩的,是真要除掉尚狗子。“我看,还是……算了吧!”“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能一次就能二次,留着他,你每日都会遭他欺负。”香妹一想,黄德发说的有道理,就不再吱声了。
第二天,黄德发请尚狗子来家吃饭。昨日,尚狗子跑到黄德发家非礼香妹,心里多少有点怵怵,今日见黄德发亲自登门请他吃饭,脸上笑嘻嘻的,就以为香妹没有把这事说出来,或者,就是香妹说了,黄德发也不敢与他尚狗子翻脸。也是,你一个外来户,把你老婆搞了又怎么了?还不是只有忍气吞声睁一眼闭一眼?他就痛痛快快地来黄德发家喝酒,见香妹在厨房炒菜,还在香妹屁股蛋掐了一把。
吃酒时,黄德发说明日出去跑生意,问尚狗子想不想去,尚狗子当然想去,心想明天又可以去城里看世界了。黄德发说:“想去,你就明日一早在村口等我。”
是夜,黄德发就在山上挖了个坑,把刨坑的镢头放在土堆上。第二日,他们夫妇和尚狗子碰了头,黄德发走在头里,尚狗子和香妹跟着。尚狗子看出有些不对,问黄德发:“去城里怎么不走大路,上山干什么?”黄德发道:“我给你看一个地方。”尚狗子疑疑惑惑。三个人来到山上,黄德发站住,回头对尚狗子说:“我们先把一笔账给结了。”
“结账?”尚狗子说。
“是,结账。”黄德发笑道:“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是吧?”
“有啥子账算嘛?”
黄德发不再笑:“可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你说,前日你为啥要欺负我老婆?”
说着,黄德发从口袋摸出枪,递给香妹:“谁欺负你,你就打死谁。”
尚狗子和黄德发交往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有枪,吓得脸惨白,腿肚子发抖:“你……你……”
黄德发手一指:“你看看,坑都给你挖好了。”
尚狗子一看,果然山皮子有个坑,黄土都是新鲜的,知道这事儿不妙,连忙跪在地上求饶:“大哥,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晚了!”黄德发嘴角吐出两个字。
“大哥!大哥!莫要!莫要!……”见香妹用枪口对着,尚狗子哭叫道,抱着黄德发的腿。
“哼!给你好颜色,你要蹬鼻子上脸。”黄德发一脚踢开他。
香妹握枪的手发抖,黄德发说:“想想他是怎么欺负你,要是一条狗咬了你,你会怎么样?”香妹闭着眼,脑子里出现她受侮辱时的那一幕,咬一咬牙,勾动了扳机。
“砰!”
尚狗子倒在地上。
此后,尚家屯子再没有人见过尚狗子,黄德发说,尚狗子跟着他做生意,半夜等他睡熟后,拿着他做生意的全部本钱溜之大吉了。
因为两手沾了血,香妹死心了,再无离开黄德发回到郑庄之意。黄德发教会她打枪,教会她杀人,还灌输给她一些匪盗思想:“生而为强盗,做鬼也不冤。”“宁我欺负人,不能受人欺。”“年轻不刁人,到老后悔迟。”“乌龟王八蛋,有钱的就是好汉。”“丈夫不怕死,死后早托生。”“不能抢夺人,一辈子长受穷。”“与其饿死,不如为匪,落得自在逍遥。”
原本为农妇,勤扒苦做、省吃俭用的香妹,变得爱享受、好虚荣,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首饰,打扮得像个阔太太。每隔一段日子,黄德发就带着她出一趟门,他们坑蒙拐骗、强取豪夺,怎么来钱怎么做,不择手段。
对于土匪,枪就是命,有枪就有了一切,黄德发用不义之财购买枪支弹药,存放在家中地窖里,以图时机一到,他就拉起一支土匪武装。作为女流之辈的香妹,对枪的兴趣一点也不逊于男人,她的枪法练得炉火纯青,能双手同时开枪,并且百发百中。
他们来露城,在城北烧饼巷租了间房子,烧饼巷是有名的烟花巷。黄德发让香妹色诱有钱人,然后实施抢劫。一次,香妹引诱一个中年客商进了住屋,黄德发拿枪抵住客商胸口,将他身上财物洗劫一空。正巧那客商在天门寨当过贼匪,认出曾是二寨主的黄德发。那客商舍财保命后,立马到天门寨报信。
陈宏章派梅云松带十多条人枪,由客商带路来到露城。夜半,黄德发和香妹在屋里熟睡,梅云松带着人靠近那间屋子,悄悄地围了个严严实实。黄德发听见外面有响声,知道事情不妙,叫醒香妹,迅即爬上屋顶,并将一床棉絮捆成一个大包裹,往房子另一头扔去。梅云松喊着“抓活的!”,带着人向那个黑影冲去,没想到中了黄德发的声东击西之计,让黄德发趁机逃走了。
从陈宏章手里逃脱后没多久,黄德发又遭遇过一次黑吃黑,那是一伙游匪,见黄德发单枪匹马,把他们堵在一条死胡同,打算活捉他们后索要钱财。看见这伙人渐渐朝他们逼近,而前面已无路可走,黄德发深知先下手为强的理儿,和香妹对了一下眼神,两人同时掏出枪,回转身一阵快射。香妹双手持枪又快有准,她一口气就撂倒了七八个,但是她自己一条手臂中了弹,双枪变成了单枪,战斗力弱了很多。那伙人仗着人多,以为制服这一男一女很是容易,哪知他们如此厉害?两人又撂倒了几个,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胡同。
黄德发找到一家诊所,给香妹取出子弹,然后回到尚家屯子养伤。经历了这两次死里逃生,黄德发不敢频频出门了。他调整了自己的思路:要就不出手,出手就干一票大的。
等香妹伤好后,他事先踩好点,瞄上了一家钱庄,并且跟踪到了钱庄老板家,摸清了他家里底细。晚上,他和香妹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潜入钱庄老板家里。钱庄老板和他太太从睡梦中惊醒,胸口顶着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吓得连叫“饶命!饶命!”,黄德发说:“要想活命,你就乖乖地交出银洋。”钱庄老板说:“好汉,你要多少银洋?”“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钱庄老板摸出一串钥匙,往屋角一指:“金柜在那里,好汉,你自己去取。”未料,等黄德发和香妹拿着钥匙开金柜时,钱庄老板从枕头底下拿出枪:“啪啪啪!”连开三枪。钱庄老板的枪法太臭,离得如此之近,居然三枪都放了空,待开第四枪时,枪子儿卡了壳。黄德发说:“我本想只劫财不杀人,留你和你太太两条命,你自己偏要作死!”回手两枪,把钱庄老板和太太打死在床上。
他打开金柜,里面满是响当当的银元,香妹用带来的口袋将银元全部装好。黄德发又从衣柜、梳妆台等地方找了一些金银首饰、怀表等值钱东西。走时,黄德发拿走钱庄老板的枪,香妹从女主人腕上取走了翡翠镯子。
从钱庄老板家里搜到的现洋和财物,总计值一万大洋,另外还得到一支勃朗宁手枪。干了这么一大票,黄德发很有成就感,觉得以前小打小闹,的确是糟蹋了功夫。
随着作案越来越多,香妹心里也越来越麻木,她并不觉得当土匪有什么不好,有时想她生来就是当土匪的命,不然她怎么会枪法这么好?自己简直有使枪的天才。她再也不会认为跟着黄德发有多委屈,甚至对他打心眼里佩服,觉得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汉子,他胆量大,不怕死,人机灵,脑子好使。黄德发呢,也越来越喜爱香妹了,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特别聪明,这女人日后一定是他成就“大业”的好帮手。
香妹有了喜,黄德发对她格外细心,只要对她胃口的,他会想办法弄来给她吃,他不要她做任何事,宠着她,惯着她。为了让香妹安心给他养娃子,他决定在一年时间里不再出去犯案子。他买了一块地,和尚家屯子的村民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起了农人的日子。然而他想错了,自以为在大山深处的尚家屯子,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身份,他可以躲避仇者的追杀,没有想到,一场危险在朝他靠近。
这次要捉他的是官府,因为上次他犯的案子太重了,钱庄老板夫妇二人被枪杀,家里的银元和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警署派多名警员侦查,锁定作此案的是惯匪黄德发。到处张贴悬赏捉拿黄德发的海报,把黄匪夫妇的相貌特征写得很是清楚,画像也极其逼真。
尚家屯子一个叫曾发的村民去城里走亲戚,看见贴在城门口的海报,才知道黄德发并非皮货商人。他一方面是想得十块大洋的赏银,一方面是抱着为民除害的思想,考虑到有个土匪住在村里,怕日后他会为害乡里,于是就到警署举报。
黄德发生性谨慎,在买了那块地后,把劫来的财物和置办的枪支弹药从地窖里起出,分几处埋在地里。而且,他早就踏勘周围地形,选好一条遇紧急情况时能让他逃命的秘径,他知道:干这一行就得先择好逃亡之路。尽管他没料到官府这么快就找到他,危险是在暗中朝他靠近,但是他保持着灵敏的嗅觉,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能被他捕捉到。
这天一早,有雾,一支便衣队伍开到尚家屯子。早已起床的黄德发看见了,把香妹从床上拉起,弄了一些锅灰抹在她脸上,又让她穿了套旧衣裳,臂弯里挎了一个竹篮。他自己则挑了一担粪筐,三支枪都藏在粪筐和竹篮里。两人打扮成一对上山干活的农民夫妇,不慌不忙地朝村口走去。半道被清剿队一行人碰着,并没有引起怀疑,还向他们打听看见黄德发没有,黄德发答道:“他还没起床,正在睡大觉呢!”
清剿队包围了黄德发家,朝里面喊话,见半天没动静,冲进去一看,早已人去屋空。清剿队长问一村民:“黄德发在哪里?”那村民说:“刚才挑粪框的不就是他吗?”清剿队长一听,连呼上当,赶快让士兵去追,可为时已晚,黄德发夫妇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