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夏末的季节。今天天气灰蒙蒙的,天空中黑云紧簇着,就是迟迟落不下雨点来。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在文化馆大办公室一个人值日的顾长明,从伏案上直起身来,慢慢挪到门口,双手叉腰观望天象,在考虑着到文化馆外面的街道去吃饭,是否要戴上雨伞。
这是一个县市级文化馆,馆内的建筑都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的砖木结构,且都是清一色的平房。由于年久失修,馆内人员不断增多,使得占地5亩的文化馆,迄今只剩下一个10多平方米的公用大办公室,其余房间,全部由馆内的职工居住。也难怪,过去计划经济时期,单位都是给同志提供住宿的,当然也就是每人一小间宿办合一的房子。
由于没有办公室,也由于文化馆专业性强的工作性质,就形成了每周一大家来大办公室开一次例会就行,其余周二到周五只轮流一个人值班。今天显然是轮到了顾长明。
“长明。”馆里同志刘宝娃,一个个头不高,但是智商极高的30岁出头的小伙子,突然出现在顾长明眼前。
“咦,”顾长明觉得惊喜,随手给刘宝娃递过去了一根烟,“你咋来办公室了?”
刘宝娃接过顾长明递过来的那根烟,并没有马上吸起来,而是将那根烟捏在手里看了半天,随即别在耳根上。不知道刘宝娃是现在不想吸,还是不屑于给顾长明点烟,因为按照常理,顾长明给刘宝娃递了烟,刘宝娃要是马上吸烟的话,就应该给先给顾长明点上烟,当然,只给自己点烟,不给顾长明点烟,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觉着不太美气而已。
“赵馆长见你值班辛苦的,让我过来叫你喝酒去。”刘宝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说。其实,刘宝娃平时也就是那副脸色,喜、怒、哀、乐,包括恩惠 与你,还是心里阴你,都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哎,这有啥辛苦的,值班是应该的,谢谢馆长,我就不去了。”顾长明心里并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他平时与刘宝娃的关系属于不远不近之列。今天听到刘宝娃这种话,下意识里只是感觉刘宝娃在开玩笑,所以就干脆推辞了。
“真的,赵馆长真的让我叫你,就咱们三个,吃个饺子便餐。”刘宝娃说。
“哈,你说得跟真的一样。”顾长明还是不相信。
“就是真的,哄你干啥,赵馆长在他房子里等着咱们,快走!”
“哎,赵馆长这还,请我吃饭啊。”顾长明一边有些感激地说着,一边心无旁骛地尾随着刘宝娃走了。
顾长明是在赵馆长手里进来的,年年都是馆里的先进,所以他和赵馆长的关系是没说的。再说,顾长明和刘宝娃虽然平时走得不是太近,但是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隔阂。所以,顾长明压根不会想到,这次的饺子宴,原来是一个鸿门宴。
“三分利”饺子馆是老街东头一家低档的小饭馆,但是不知道里面怎么还有个简陋的小包间,赵馆长、顾长明、刘宝娃三人,此时就落座在这里。
饺子还没有上来,每人面前只是一杯茶水。本来就是小圆桌,只见赵馆长不动声色地坐在最里面,吸着闷烟。刘宝娃挨着赵馆长坐下,顾长明在后面随便就坐在了门口的位子。
顾长明屁股刚落下,正想给赵馆长说句感谢之类的话,就见刘宝娃抢先大眼圆 睁,冲着顾长明来了。此时,昏暗的灯光下,小包间里只显出那双愤怒的大眼珠子了,刘宝娃指着顾长明的鼻尖说:“你顾长明文学能行,其它行业肯定不行。你就当不了文化馆长,就是当了馆长也会有人打你!”
向来痴爱文学,并发誓终生献身文学的顾长明,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做什么文化馆长啊,刘宝娃这是抽的哪门子风啊!但是自尊心极强,吃再多苦受再多罪都愿意,就是人格尊严受不了别人丝毫侮辱的顾长明,此时心痛到了极点,也气愤到了极点。他心想,自从我到了文化馆,与人为善,低调做人,埋头干好本职工作,每年一个人超额完成文化局交给全文化馆的所有发表任务,我哪里做错了?我招谁惹谁了?我什么时候想到了要做什么文化馆长?文化馆长和我文学家的梦想能同日而语么?
可是,眼前的刘宝娃分明是说出来了,而且言语表情是如此恶毒,鼻子眼睛都塞满了焦急和气愤,好像顾长明刚刚挖了他家的祖坟,马上就要做文化馆长似的。
真是空穴来风,明着挑事欺负人啊。世界上一般的重大决定,都是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与考证才能得出,而顾长明想当文化馆长却是在一念之间决定了,况且不是儿戏!尽管在一秒钟之前他都丝毫没有当文化馆长的想法,尽管对当文化馆长心里也的确没谱,尽管自己目前仅仅只是文化馆文学创作组组长兼办公室主任,但是他现在,就凭眼前刘宝娃对他的这种侮辱,就凭赵馆长纵容刘宝娃咬自己这一点,顾长明真真切切地真要想当文化馆长了,因为一名文化人最致命的地方给对方戳中了,那就是文人不容侵犯的尊严!为了尊严的不容侵犯,顾长明决定要证明给眼前的他们看下,我顾长明是不是只能耍笔杆,在别的领域再干也不出业绩的物件!
于是,顾长明强压住心中升腾的怒火,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兄弟,明给你说,我顾长明自进文化馆以来,从没有想过要当什么馆长。但是,今天,就凭你这几句话,我还真想当一回馆长了!”此时,不光刘宝娃一愣怔,就连坐在刘宝娃身边一直低头吸着闷烟的老馆长,也不由抬起了头,支棱起耳朵要仔细听个明白。
到了这个时候,再傻的人都明白了,今天这三个人的鸿门宴,分明是老馆长用公款设的局,让势利的爪牙向他顾长明开始亮剑。而且这“剑”亮得不明不白啊,怎么这么突然,这么恶毒。自己和赵馆长平时没啥啊,怎么突然给自己来这手?!
既然领导向自己下了黑手,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像以前那样尊重领导给领导留面子了,所以顾长明继续对着刘宝娃,其实也就是对着窗户让门听地说:“要是当不了,就应了你的话,是我顾长明没本事,我服输!但是我当上了,能坐在文化馆长位子上,就不会有人来打我。就是有人打我,粉身碎骨我也心甘!为什么?因为我是为光明而活,为正义而死!也许我真的没有管理经验,但是我绝对有一颗廉洁公平正义的心,至少是一位廉洁自律、不占不贪、近君子远小人的官。至少不会像有些官,把工作和公正抛在脑后,没有正义,没有公理,贪权怕势,拉帮结派,个人利益至上,用他们自己的原话就是:当官就是为了弄钱,不弄钱就不做官!
顾长明说完,自顾自地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亮底,眼睛发红:“我至少,不是那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