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在职职工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作为社会人的常老师心里无不掀起感慨的波澜:回想起顾长明在位时自己经常来文化馆看到的样子,总是井井有条,谈诗论文,琴音和瑟。每次来文化馆都会看到,社会文化团体或个人出入文化馆,和谈接洽业务……一派祥和、兴旺、温馨的文化氛围。而自从顾馆长被停职,上面似乎也不管文化馆了。文化馆马上就成了荒草滩,院子蒿草窜的老高,正常的工作瘫痪,正在红火的文艺报纸停刊,馆里上班人员魂无所依地满院子乱跑……
作为文化馆的常客,常老师也是在文化馆人面前没有忌讳,他此时已经脑门青筋暴起,动粗骂道:“叫我说,真真是,瞎熊多,好熊少,二球把人能拌倒!”犹如烈酒烧了心,长期积压在老教师胸腔的积怨,就像是一座火山爆发了出来:“我就很看不惯文化局那个孟局长和裘副局长!”常老师眼睛发红了,显然什么都不顾忌了:“啥人么,还是文化局长!”
在座的人神经都突然兴奋起来,不知道一向温文尔雅的常老师,现在要干什么,都在怔怔地瞅着他。就连陈馆长也端正了几乎没了视力的双目,支棱着双耳,想要听个仔细。
“前一向我从剧团门口路过,见孟局长身子倒卧在椅子里,双脚架在桌子上,还摇左右晃着,一副地痞流氓的架势。旁边裘副局长咧着个大嘴,青面獠牙地像个太监似的在一边淫笑着……唉,我实在看不下去,真想上去左右开弓给那两个货几脚!”
“就在剧团门口?”陈馆长问。
“你以为呢!剧团门口就是城区主街道,过往的行人熙熙攘攘。大庭广众之下,像啥话么!还是文化局长哩,丢人不知道高低,不知廉耻不知道屎香屁丑的东西!”常老师将“文化”两个字音拉得很长。
“嗨,那是常事,见怪不怪。有一回,在酒店酒喝高了,两个人对着雅室的墙壁比赛尿尿,看谁尿的高!”
“一对货!没法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顾馆长不是他们那一类人,自然就尿不到一个壶哩,他们就整他!”
“我看这就不行,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还让他们给螃蟹走路—横行霸道了不成。”常老师顿了下,一股子怒气再一拨涌上心头:“不行!我觉得顾长明这事要跟他们闹一闹!简直是没文化的还把有文化的给撵下台了,世事颠倒了!”
“怎么闹?”一直注意听着的陈馆长急问。
“集体上访!伸张正义!”常老师脱口而出。
“我们倒是想啊,可,顾馆长要是知道了咋办?”一位女同志小声说道。
“凉拌!一是我们占理,二是法不制众!”
“还说呢,他们文化局让咱们自掏腰包盖办公大楼,那他们怎么不自掏腰包去盖文化局办公大楼?他们文化局为什么还要在人家图书馆里办公?占用人家图书馆的房子?”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看架势,已经达成了集体上访的共识。
“我看,要不这样。”一直沉默的陈馆长说了一句话,又顿住了。
嘈杂的房间立马安静下来。十余双渴望的眼神齐刷刷投向视力模糊的陈馆长身上。
“陈馆长,你有主意了?”见陈馆长没有下文,常老师迫不及待地问道。
“要不,咱们给上面写个情况反映信,馆里离退休的老家伙愿意的话,可以把他们的名字签上。馆里在职的干部……就不要签字了,也是尊重长明的意见。大家看?”陈馆长慢悠悠地说完。
“我也要签字哩,再说了,社会上其他文化人都气愤得很,他们也要求签字咋办?”常老师说。
“社会上文化人谁愿意签字也可以,是大家的心声么。”陈馆长依然慢慢地回应道。
“那,我们在职的可以不签,但是我们要联络文化人签字,当然是采取自愿。”在职的一位同志说。
“就是,我们可以引路、联络社会文化人签字,他们好多人都气愤文化局做的这件事哩。”
“好。那这个反映信内容谁来写?我是眼睛看不见,写不了的。”陈馆长说。
大家伙面面相觑。
书画组长说:“要说轮笔杆子,平时当然要算是顾馆长了。但是这个事情,他现在还不知道,提前给他说还是不说?就是说了,他同意这么做不?他愿意执笔写不?这是个问题。”
“不给他说。”陈馆长沉稳地说,“这个事我拿主意了。以后长明要是有啥怪罪,我一个人承担。”陈馆长感觉不出自己大鼻子根,不知是溢出了汗水还是清鼻涕,就自己摸索着要取抽纸,一位女同志马上将纸巾抽出来递给陈馆长。陈馆长慢慢地擦拭鼻涕后继续说:“事到如今,长明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来,证明他目前是没啥好主意了,我了解他。这个时候,就不要给他说,咱们自己干了!有后果我承担!生命的最后,我这把老骨头能搭在党的事业上,值!”
陈馆长貌似平静的话语,字字句句震得周围人的心都在颤抖,他们有意无意地上了一堂政治课。
空气中短暂沉寂了几秒钟后,常老师看着周围在职干部说:“你们谁执笔吧?”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自觉个人文字功力拿不出手。
“常老师,你是语文老师,也是老先生,文笔练达。要不你执笔,我们跑路让大家签字吧。”音乐组长提议。
“对对对,我们跑路没问题。你写好,签字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我执笔没问题。能为顾馆长办点事,出点力,我感到很荣幸,也很愿意写。只怕我这水平,写不到位。”常老师说的是真心话。
“你就赶紧写吧。写好了交给他们签字去。签了字,赶紧送给相关领导们。切记,市委、市政府、政协、人大、市纪检委五套班子领导,都要送到!”眼盲心亮的陈馆长,早已经知晓顾长明这次被整,是市政府王市长做的醋,当然这条关键的信息,是顾长明只给他这个恩师一个人交了底。所以,签名后的反映信要是发不到市政府,准确说,发不到王市长手里,那就等于这次白忙活了。只是一向严谨的陈馆长,不想把话挑得太明白,只是嘱咐大家这么办就是了。
“没问题!”
“没问题!”
“这个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