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这是一部关于二月的日记,但是,前半月的记忆被删除了,她的故事是从2月16日开始的......
二月或雨水(下)2020.2.16
一:其实春天并不遥远,一个轻轻的声音就能将她唤醒。
晚上,他忽然发信问她:还好吧?
她回复:我还好,您那里怎么样?
他答:还好。
她告诉他,保护好自己和家人,期待疫情赶紧过去,愿人间皆安。
他在上海。十几天前,他的小区有了确诊病例,她曾给他发了一朵鲜花,一个拥抱,以及一个保佑的表情,他回复:保重。
他告诉她,昨晚梦见她了,所以给她发信......
她并无惊讶,回复:嗯。她告诉他,最近暴瘦了十斤,头发快掉光了,这几天自己在调整心态。
“当诗歌上升为艺术,它就不会为生活而担忧,而是为整个人类生命的未来哭泣......”这句话所署日期是2018年12月2日,那时她的诗集《一本草》刚刚出来,那是一本爱情诗集,又不单单是爱情诗集,那是一个孤独的女子灵魂与自然的对话。
她把这段文字发给他,在这边发了个拥抱的表情:“谢谢惦记。”霍乱时期有人梦见,她有些感动。
“怎么暴瘦?掉头发?”他问。
她发去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月前在一面墙前拍的,她穿着红色长袍,精神饱满。另外一张是这两天在书房拍的,她坐在书架前,手里拿着橘子,蓝色的毛衣显得很肥大,牛仔裤,腿很瘦,她的脸更瘦,四方脸出现了尖尖的下巴,头发快要及腰了,极少。
“嗯,好好放松,别紧张。”他看了说。
“前几天给您发信,是看到您那里有了病例,心里一直很惦记,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得好。”她想不通他怎么会梦见他,之前她上过他的课,课下和他吃过两次饭,但并无交集。
“您梦到我什么?”她问,随后又有些调皮地加了几句:“如果是好梦,就梦想成真。如果是噩梦,那梦就是反的。”她忍不住偷笑。
“是小区里出现疫情,没扩散。”他回答完她上一句,又回答下一句:“梦中和你一起聊天。”
他是相信灵魂的,她也是。她点点头,说:“那是好梦。”
“梦中您是来渡我的吧?最近一直有些焦虑。”
“开心点儿,向往美好。”他安慰她。
“其实平时我的生活也是这样,隐居黄河边,读书写作。但疫情发生,心就安定不下来了。”她倾诉着。
“其实你的生活状态蛮好,以文字为伴,清闲,幽静,我向往那种生活状态。”他说的是心里话。
“嗯,有时候看到身边的人那么难,我却过着陶渊明式的生活,总有一种负疚感。觉得自己德不配位。看似我活得洒脱,其实特别爱哭,也特别容易感动。性格里也有股倔劲儿。因为我不在体制内,所以活得也和社会脱节。”
“对世界伤感也好,”他说:“这是作家应有的情感。”
“嗯,”她轻声答:“我这辈子真是嫁给文学了。”
“用一生时间专注一件事情,也是很幸运。”他说。
“我现在越来越享受孤独,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属于天地自然的。”
“这方面和我一样。”他知道他和她是同类。
“嗯。”她解释说:“所以当看到疫情发生,五百万离城的武汉人被当成瘟疫,心里就疼。武汉封城以后城里没有采取措施,三天前才封闭小区开始排查。”说着,她有些气愤,眼泪又快掉下来。
“理解。”他安慰她,“但心态要放好,往好的方面想。湖北、武汉换帅,武汉十家方舱医院投入运行,一省包一市,全国人民一起努力,春天会到来的。你保护好自己,不要把自己埋葬在冬天里,我们需要你呀!”他发过来三个微笑的表情。
她有点尴尬,随即也笑了,笑自己有时候钻牛角尖,忧国忧民。她说:“《肖申克的救赎》里说:坚强的人只能救赎自己,伟大的人才能救赎他人。后来我决定做一个坚强的人,先救赎自己。”
她想起年前曾给他寄过去一坛酒,问他喝了没有。他答没有,问她一个人还喝酒吗?
他知道她喜欢喝酒。
之前读了一本书,写了一篇文,她自己也要炒上两个小菜喝上两杯。
但是面对疫情,她没了心情。“一个月没有喝酒了,我觉得自己暴瘦和不喝酒也有关系。”
“少喝,别多喝。”他说:“以后有机会和你喝酒聊天。”
“嗯,正好一个月没喝了。”他距她千里,喝酒聊天应该是他梦见的场景,她问:“您不常来包头吧。”
“以后去包头看你哦!”他答。
她忽然快乐起来,她发了一张书房的照片给他,说:“好。”像似怕他反悔,她又说:“再过几天,天鹅就应该来了。”特别奇怪,每年天鹅就落脚在她家门口。
“嗯,应该很快春暖花开了。”他答着,看到她发来的书房照片,书房里两面墙都是书架,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他兴奋地连声说:“真好!”
“嗯!”她快乐地答,“房子前面五百米就是黄河,天鹅,野鸭,鸳鸯,各种鸟儿就是我的邻居哦。每到五一,苦菜芽就钻出来了,我常去田野里撒欢儿,挖苦菜,采马齿苋。邻居们从黄河里打来鱼也会送我。”
“很羡慕啊,记忆中的生活场景。”他说。
“平时坐拥书房,画千幅,书万卷,觉得自己就是君王。”她开心地笑起来。
“就是呀,文学国度中的君王。”看她开心了,他也为她开心。
“就说您是来渡我的么,一聊起来我的书房,就把我开心的。有机会把我的书送您几本,读我。”谈起书房,她的话多了起来:“我还有一个书房,在青山脚下,那个房子里全部藏得都是我自己的书。”
“好啊,”他答着:“能够渡你,读你,也是充满开心和向往的事儿。”
她使劲点点头:“这世间最美妙的就是灵魂与灵魂的懂得。”
“嗯,是的。”他说。
“从第一次听您讲课就觉得您和别的作家不一样。”她好像直到此时才忽然想起他是她的老师,她有点尴尬,害羞地笑了。
他也好似看到她脸红了,也笑。
“2019,您是我最美的遇见......”
看到这句话,他也开心起来。最美的遇见带来最愉快的心情。
“忽然就觉得阴霾消散,此刻正是在听风赏月。今天是2020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她发过去一个谢谢的图片,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低头感谢时把长长的耳朵垂到了地上。
“开心起来,向往美好!”他鼓励她。
“嗯嗯。”她连声答应着:“您觉得梦是什么?”等不及他回答,她自己又说:“我觉得梦是灵魂的游走。”
“对!这个解释很正确。”他说:“心中有,才会在梦中出现......”
她忍不住在屏幕这边拥抱他:“嗯,一定是我的灵魂去了您的梦里,其实人和人的距离,说近很近,说远很远。”
他赞同。
“有心就很近,无心就很远。”她忽然觉得明天很美好。
“说得好。”他开始同她一起期待。
她忍不住哭了:“其实我们活在尘世,都需要一个能够说话的人,或者不说话,能够一起听风看星星的人。”
“是啊!”他给她送上三朵玫瑰,她说到他心里去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喝酒这么话多。”她又忍不住笑了,她一般不说话,喝完酒不让别人说话。“我以为这回戒了酒更不会说话了呢,结果......和喝完酒差不多。”她笑自己话多。
他也忍不住笑,劝她:“别戒酒,但别多喝。”
“好,那我再拾起来。”她偷笑着给他看一张照片,是今天的她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坛子上写着她的名字:“这是我的酒,一会儿打开喝一杯?”
“此刻照片?”他问。
“下午拍的。”她又给他发过去两张在书桌前的抱着黑猫翻着书的照片,背景是堆满书的书架:“今天一天坐在这里没动。”她说。
他把她抱着酒坛子的照片收藏了,又发给她,说:“有点瘦了,但状态蛮好。”
“嗯,这两天自己调整心态。”她想起早上还有个朋友说梦见了她,梦见在热闹的人群中,那个人看到她,去拉她的手,结果她一下不见了。“我想我一定是梦里去找您求救了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梦见在一个很安静优美处和你聊天。”他想起昨夜的梦。
“梦里我没哭鼻子吧?”她想,如果是前几天,她一定是会拽着他的衣角哭哭啼啼那种。
“我也特意看了你的眼睛。”他说:“水汪汪的。”
他没说梦里她哭还是没哭,他接了个电话,她以为他还没吃饭,等着他回信,他告诉她是同事来电话了。她问他是不是暂时不用上班,他说是的,没通知什么时候上班。
“那就好。”她放心了,“等疫情过去,找个时间来看天鹅吧。我现在估计酒量也打折了。”她知道他不是太喜欢喝酒,开玩笑说。
“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与她相约着。“黄河边是达拉特旗范围么?”
虽然他的城市距她的城市有千里之遥,但他若想来很近的,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她想起自己从黄河边去市区还得一个半小时呢。
她见他不知道她的位置,忙说:“不是,是黄河北岸,包头。包头最东南角的一个小镇。我平时喜欢住在这里,只有寒暑假才回市区,给小作家班讲课。”
他还有点懵:“照片上的家是黄河边的?”
“嗯,”她又忍不住给他发过去两张另一个书房的照片:“这是青山脚下的书房,藏书和酒的地方,这个家全是我的书,平时锁着的。年前回去一次,水管漏水,把酒全泡起来了,”她说着觉得好笑又笑起来。
他竖起大拇指:“很想去看看。”
她又给他发了几张青山营地和孩子们的照片,告诉他,这是孩子们上课的地方,“孩子们厉害哦,那个小女孩,今年六年级,竟然写了一篇一万字的人物传记。”
他再次竖起大拇指,她自顾自地说:“我只寒暑假带学生,平时就在黄河边读书写作,每月在图书馆或新华书店有公益讲座。”
“嗯,很好。”他答着,忽然问她是不是一个人住,他的话一下触到了她的痛处。
两年前她带着父亲在黄河边住,去年父亲脑出血去了养老院,请了护工照顾。“都说我的经历很传奇,放在一般人身上可能就是坎坷,但对于我来说,都是上天赐予我的独一无二的财富。”
“经历决定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他觉得她真的不容易。
“十四年前我来到包头,之后遇到了昂沁夫,后来,我把名字也改了。再后来妈妈去世,在老家留守的父亲来包头和我住。再后来......昂沁夫也离开了。”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有些轻描淡写地说:“经历了这些,我长大了,之前像个孩子似的。每一次都爱得奋不顾身,每一次都自己舔舐伤口。”
这就是人生。他说:“珍惜自己。经历这样的磨难的人生想必更厚重和丰满。”
爪铁喙一双翅膀
值钱的家当都在身上
巢儿只是歇息的地方
简陋一些又有何妨
你拥有搏击长空的自由
双翅该抖落多少不该有的奢望
她给他发过去一首诗。“能打败我的只有爱情,能救赎我的只有文字。现在回头看过去,还是感恩。我人生的字典里从没有怨字,只有悲悯、善良和感恩。”她觉得她将来可能要像弘一法师一样,笑,问他:“我梦里讲这些没?”
他也笑,答没有。
遇到可以说话的人了。她喜欢醉酒,但一般醉酒后她也不会讲这些。
“但,从你的眼睛里能读出很多信息。”他说。
“梦里?”她问。
他摇头:“不是,是平时。”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有一种天生的忧郁。“罗曼·罗兰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他把刚刚收藏的那张抱着酒坛子的照片发给她:“对,我捕捉到这深刻的忧郁。”
“我不知道隐居黄河边,算不算避世?逃避?”她问他。
“不是。是幽静处看破。”他也喜欢孤独。“灵魂独立的人更具魅力。”
“说实话,我很少与人交往,平时就三五好友偶尔聚聚,大多数时间我都一个人,我读书都像是和灵魂伴侣在交流。有时候一个月不说话,感觉自己都丧失了说话的功能。所以,养了两只黑猫。”想起黑猫,她笑了:“它们就像我的小伙伴一样,会撒娇会耍赖,比我聪明。”
他在这边点点头,很好。朋友不用那么多,知心的几个就足够。
“看我头发。”她见他发过来她的照片,问他:“我十年没有去过理发馆,没有剪过头发了,像吗?”
“头发很美啊。”他惊讶:“上面的?”他忍不住把这张照片又发过来。
“嗯。”她点点头,其实自然最好,十年前剪了短发,就再没理过,自然生长。
长发好。他说:“自然美就是美的最高境界。”
“对,”她赞同:“我从不去什么美容院,美应该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而不是装饰出来的。”她想起几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很大的差别,便说:“读书的确美容。我每年花三五万块钱买书,却从没去过商场和美容院。”
她和别的女人不同。他觉得她了不起,“读书,让人变得厚重,丰满和强大。”
“我觉得我就是大自然的一份子,我现在特别喜欢这样的生活:读书,写书,讲书。”
这是最理想的生活模式,他也很向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他问她什么时候休息。她说一般凌晨后。问他,他说一会儿。
她非常开心,他也非常开心。两个人说话如同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无顾忌,心情放松,几乎把瘟疫的事情都给忘记了。他们互道晚安。
她说:其实春天并不遥远,一个轻轻的声音就能将它唤醒。
他说:其实春天并不遥远,一个轻轻的声音就能将它唤醒。